第七十四章 抓捕(二)
下焦乡经济没良庄好,村里全是低矮的民房,道路坑坑洼洼,加之北方气候干燥,汽车开过,掀起一阵尘土。
车脏兮兮的,并且这年头假军车随处可见,一些拉货的卡车都悬挂部队牌照。切诺基军车跟着县局刑警队的o牌面包车开进村,桑塔纳在村口没进来,在路边闲聊的村民只是多看几眼,没引起特别注意。
从村口上车的韩博,坐在副驾驶。
唯一见过顾新贵的米金龙,坐在后排左侧窗边。
面包车越开越慢,在一间小商店门口停下来,两个便衣民警装着去买烟,下车时回头看了对面的修理铺一眼,切诺基缓缓停在面包车后面。
公安抓逃犯,这种事头一次遇到,能够参加抓捕行动,军分区司机很兴奋,忍不住同众人一起透过贴有深色膜的车窗往修理铺看去。
店里一个人,蹲在地上一手举着罩子,一手拿着焊枪在焊东西。
火花四溅,焊接迸发出的光芒格外刺眼。
韩博屏气凝神,等老米仔细辨认,焊工放下面罩的一刹那,米金龙用肯定的语气说:“没错,是他,变化不大,只比以前胖了点。”
“行动。”
韩博推开车门,小任和陈猛从右侧下车,三人不动声色围了上去。
商店门口的村民没反应过来,焊工注意力全集中在焊东西上,门口来了两辆车都不知道,更不会有提防。
走到门边,韩博厉喝道:“顾新贵!”
焊工一愣,下意识放下面罩,小任和陈猛一左一右,猛地攥住他双臂。韩博扫了一眼铺里,快步上前拉下总闸,回头问:“顾新贵,知道我们是从哪儿过来的吗?”
老家话,他说得是老家话,他喊的是顾新贵!
担惊受怕好几年,好不容易过上几天安生日子,没想到仍然是没逃过去。
顾新贵跟三魂七魄被突然抽走一般,有气无力说:“知道。”
“我是思岗县公安局良庄乡公安特派员韩博,你被捕了,这是逮捕证,拷上!”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潜逃六年,双手依然要戴上一副冰凉的手铐。
把逃犯押上车,村民们终于反应过来,围着车看热闹,有几个跟“他家”关系不错的村民,竟嚷嚷着不许乱抓人,不许把“南方佬”带走。
“喊什么喊,公安局抓逃犯,再嚷嚷就是妨碍公务,就要拘留!”
“让开让开,全让开!”
叶支队和周大队掏出警官证亮出枪,一直在暗处的派出所民警跑过来维持秩序。
来真的,桂新固真是逃犯!
村民们不敢再大声喧哗,不敢轻举妄动,有的站在边上继续看热闹,有的跑去叫他媳妇。
“小韩,跟上,先去派出所。”
叶支队钻进县局民警帮他开进来的桑塔纳,拿出一警灯往车顶一扣,打开警笛在前面开道,切诺基跟上,面包车殿后。
警笛刺耳,警灯闪烁。一路畅通无阻,没人敢拦。
车队驶出村外,韩博终于松下口气,回头道:“顾新贵,跟你一起犯事的两个一个出来两年了,一个马上出来,你说跑什么跑?”
“你小子,真不该跑,如果当年自首,如果态度好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一个村的,以前跟他父亲关系不错,米金龙一脸恨铁不成钢。
事到如今,有后悔药吗?
顾新贵哽咽地说:“米支书,韩警官,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认罪,我去坐牢。走之前你们能不能让我见见我媳妇,求你们了,就见一面,把家里事交代一下。”
他的案子事实清楚,证据确凿。
他现在的媳妇是潜逃后认识的,不是什么同案犯,不存在串供之类的问题。
法律不外乎人情,要是不满足他这个愿望,往回押解的路上天知道会发生什么。毕竟人活在世上要有一个希望,要有一个念想。
韩博权衡了一番,同意道:“可以,我们在派出所等两个小时,如果她来,你们可以见一面,但见面时我们必须在场。”
“谢谢韩警官,谢谢米支书。”
“什么支书,你犯事前我就被撤了。”
时间过去太久,好多事一时间没想起来,米金龙不无自嘲的苦笑了一下,顾新贵才想起他因为生二胎,房子都被乡政府给拆了。
赶到派出所,叶支队和周大按惯例先审,要确认其身份,确认其在永河县有没有从事过犯罪行为。
有目击者,有同案犯,干过的事抵赖不了。
顾新贵态度不错,对在良庄的犯罪行为供认不讳,潜逃期间的经历交代得也比较清楚。
盗窃行凶当晚逃到柳下,爬上一过路的长途货车“直达”津门。司机马大哈,中间停车休息过十几次都没掀开油布检查检查车上的货物。
身上没钱,到了津门开始到处打零工,不敢在市区呆,一直在郊区干。
在一个建筑工地做小工时,认识现在这个比他大六岁的媳妇。一个身上有案子不敢跟人接触很孤独,一个丈夫死了要独自抚养两个孩子,渐渐走到一起。
在津门同居两年,等俩孩子接受这个事实,就跟媳妇来到下焦乡,开始全新的生活。
审也审了,面也让他们见了。
女人哭得撕心裂肺,跪在派出所里哀求政府放他一马,说她丈夫是好人,就算做什么错事现在已经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了,说这个家离不开他……
两个孩子也哭,抱着派出所指导员双腿不松手。
看着心酸,听着难受。
别说没权力放他,就算有权放,被他刺伤差点没命的无辜群众怎么办,人同样有家庭,同样要一个公道。
派出所民警做工作,说到最后同意再等一个小时,让她回家帮顾新贵收拾几件换洗衣服。
逃犯落网,必须给常参谋长、局领导和乡领导打电话汇报。
常参谋长听说他归心似箭,当即表示请津门火车站的军代表帮着订晚上7点的火车票。
吉主任很高兴,狠狠表扬了一番,让注意押解途中的安全。
到老卢这儿,话就多了。
“小韩,人必须先押回乡里,别急着送看守所。批斗现在不兴搞,公审公判是法院检察院的事,但公捕可以搞。把他押回来,去电影院开公捕大会,让中小学生全参加,然后架在车上游个街,好好震慑下那些不学好的小年轻,好好整顿下社会风气!“
嫌犯一样有人权,这么干不仅羞辱嫌犯,也是在羞辱法治。
韩博头大了,愁眉苦脸地说:“卢书记,严打期间都没这么搞,我们这么搞是不是太过?并且他父母健在,有好几个兄弟姐妹,祸不及父母罪不及妻儿,要是这么搞,他父母和兄弟姐妹以后怎么抬头见人?”
“他们没教育好,就要承担没教育好的责任。这事这么定了,我让周正发准备,就等你们回来。路上别急,注意安全,回来我给你们庆功。“
良庄重视教育,作为良庄乡党委书记老卢更要重视,他不会错过这个教育中小学生的机会,语气不容置疑。
对局里来说这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或许县政法委都会支持,一个公安特派员能说什么,只有服从命令,韩博苦笑道:“行,我先把人押回乡里。”
第七十五章 回家
下午6点多的火车,军代表帮助买卧铺票,永河距津门火车站不算太远,不着急,有足够时间感谢兄弟公安机关同行。
叶支队帮着张罗,中午在县里一家饭店摆两桌。
刑警大队长,刑警大队教导员、治安大队长,下焦乡派出所长和指导员,有几位介绍时忘了名字和职务。
出发时带两万现金,探望李顺承时留下1000,加一次油,在东海住宿没掏钱,到林坊常参谋长管的,就买几张火车票,一路没怎么花。
手头宽裕,酒菜紧好的上。
小县城消费不高,五百块钱满满两大桌。酒人家点的,三十几块钱一瓶,没瞎搞。
实在过意不去,去烟酒店花950块买十条香烟,6条硬塞到派出所长车上,请他分给帮过忙却要值班不能来吃饭的民警,剩下的刑警大队和治安大队各两条。
来时带两条玉溪,拆开那条剩下的几包吃饭时发了,另一条没拆的给叶支队,不用再花钱买。
市局领导打过招呼,完全没必要搞这么客气。
结果人家跟领导没打过招呼一样,搞这么夸张。
不像一些地方同行“不懂规矩”,到辖区来抓人招呼不打一声,被不明真相群众围堵住,走不了,才想起永河县公安局。宾主尽欢,气氛非常热烈,有名片的交换名片,没名片留电话号码,以后有事打电话,没事常联系。
市局那边常参谋长让别管,军分区同样如此。
人家什么级别,请客有那个资格么,韩博也不客气,押上顾新贵,乘坐军分区的切诺基踏上回家之旅。
李晓蕾近在咫尺,快到津门时终究没忍住,呼了下她新买的呼机。
胡同小商店里有公用电话,再走远点有ic电话。
开店的阿姨耳朵尖、嘴巴大,去她那儿回要提防着,要跟地下党接头似的说话。
李晓蕾不想搞出一堆闲言闲语,一口气跑到马路边的公用电话亭,插卡拨通139的全球通,嘟两声,很有默契地挂断。双向收费,他接和打过来是一样的。
“老婆,是不是刚下班?”
香港电影里这种称呼虽然挺肉麻,不过听上去很亲切,在一起时喊不出口,在电话里没问题。
“才到家,正帮摘菜,今天是我爸闲生日,晚上我姐和姐夫过来吃饭。”李晓蕾抬起胳膊擦了一把香汗,气喘吁吁。
“咱爸生日,我去不了,你帮我准备点礼物。”
居然冒出个咱爸,真是死皮赖脸,大言不惭。
李晓蕾扑哧笑道:“行,我去买两瓶好酒,跟他说这是您二女婿孝敬您的,他工作忙,实在来不了,他让我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婆,其实,其实我离你们挺近的……”
简单介绍完这边情况,李晓蕾果然气得咬牙切齿:“来时不跟我打招呼,走时给我打电话算什么。你以为你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求你啦,明天走好不好,我现在去打车,最多俩小时,很快的。”
韩博盯着押去上厕所的顾新贵,苦笑着解释道:“别生气,我不是不想跟你打招呼,更不是不想见你,是真抽不开身。来时要抓人,人抓到要安全把他押解回去,总不能扔下嫌犯去跟你私会吧。”
李晓蕾噘着小嘴嘀咕道:“焦裕禄式的好干部。”
“才知道啊,所以你要好好向我学习,认认真真实习,踏踏实实工作。”
押着罪犯,面肯定见不成了。
李晓蕾气呼呼说:“行,你敬业,你忙,有时间我去思岗。公安特派员还跑这么远抓逃犯,你自己小心点,万一光荣了,连个给你守寡的人都没有。”
“放心,我光荣不了,就算要光荣,也要先把你娶了,省得跟你说的那样,没人给我守寡。”
“想得美,要是你敢光荣,我第二天就改嫁。”
“不当烈属?”
“傻女人才当烈属呢,长途贵,还是那句话,路上小心点,自己小心点。”
“明白。”
………
押解嫌犯,铁路公安机关很照顾。
进站直接去车站派出所休息,检票前十分钟优先上车。换卧铺票时列车员把四人安排在一起,两个下铺两个中铺。承诺乘坐硬卧的旅客如果不多,上铺尽量不安排人。
火车驶出站,检查完各级车厢,乘警长专门过来看看,坐下聊了好一会儿。
陈猛之前参与过异地抓捕任务,经验相对丰富,一个劲安慰顾新贵。
坐牢而已,多大点事?
进去好好表现,争取立功减刑,早点假释,出来之后跟北河媳妇接着过。
米金龙帮着做工作,净挑好话说。
遇到过来围观的旅客,异口同声没多大事,跟哄孩子一样哄着,让他情绪尽可能保持稳定,确保押解这一路上不会出什么事。
出省抓捕很刺激,也很累。
坐完火车开汽车,马不停蹄,一路奔波,不把嫌犯押到家心里不踏实。
从出发到把人押回良庄,前前后后共六天,时间大部分在车上过的,把人交给小单和安小勇,韩博真扛不住了,跑到楼上宿舍往床上一躺就睡,一觉睡十几小时。
恢复过来,洗澡刮胡子换衣服,走下二楼,会议室坐着好几个人,其中两位赫然是刑警四中队长和指导员。
“韩特派,你这事办得太不地道了。让我等消息,自己不声不响跑北河抓人。”
“韩特派,我们应该喊你韩局,你这哪是警务室,你这就是公安分局!”
韩博似笑非笑地问:“程队,邱指,你们这是兴师问罪?”
抓个逃犯而已,对刑警队算不上什么,就你这种刚参加工作,急于表现的新人积极。
程队长接过香烟,哈哈笑道:“兴师问罪,开什么玩笑,我们是来参加公捕大会的。卢书记给局里打电话,局领导指示我们配合。等会儿去电影院,你把人交给我,我押上他在街上游一圈,直接送看守所。”
“这么快?”
放下手头工作,专门陪同俩刑警队领导的王燕,苦笑着解释道:“社会风气大不如以前,卢书记对这件事很重视。综治办周主任一大早就过来做顾新贵工作,让他在大会上老实点。”
“我们全是演员?”
“不,我们是演员,你是功臣。”
“程队,你要是再笑话我,我就拿发票找你报销了。”
“千万别,案件不是我们办的,案件材料在局里,我只负责把人送进看守所,剩下的事预审科接手。功劳是你的,发票也是你的,我程文明就是跑个龙套,我这趟的油钱还不知道该找谁报销呢。韩特派,你财大气粗,要不帮我们解决解决?”
正说着,老卢夹着大哥大包到了。
张局见着都要以礼相待,都要以晚辈自居,程文明可不敢在他面前阴阳怪气,急忙敬礼问好。
“小韩,干得不错,常参谋长给我打电话说你表现很好,说兄弟公安机关领导和军分区首长对你评价很高,没给我们良庄干部丢脸。走,富嫂酒家,给你们庆功。吃完饭开大会,用这个反面典型,好好教育下那些不学好的臭小子。”
公捕大会,犯罪分子游街,多少年没搞。
要是一年搞一两次,社会风气能变成现在这样,今年用得着严打么。
老卢兴致勃勃,说话铿锵有力,手挥舞起来带风。
办起事却很小气,庆功宴只请出省抓捕的同志,其他人一个不叫,拉着韩博就走,程文明和邱指导员面面相窥,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王燕强忍着笑,解释道:“程队,邱指,卢书记办事就是这样,乡里请客只请一桌人。你们也看见了,他连王主任都没叫,我们一起吃,中午食堂正好加餐。”
第七十六章 乡长助理
“富嫂,有没有剩酒,人家喝剩的零头酒。下午开大会,小韩又不喝,开一瓶浪费。“
“只有思岗大曲。”
“思岗人喝思岗大曲,正好,帮我们倒三杯。”
老卢喝酒不讲究,用他的话说5块钱一瓶以上的全差不多。
没酒是万万不行的,跟抽烟一样有瘾,不管在哪儿中午都要来一杯。
他不讲究,到现在妻子依然是农民,家里仍然有地,每年养好几张蚕籽,一下班就要回家干农活的崔副书记更不讲究。他们只喝酒和茶水,从来不喝饮料,也想不起来帮劳苦功高的抓捕小组成员要饮料。
菜是80块钱标准,酒是人家喝剩下的思岗大曲,饮料一瓶没有,庆功宴不是一两点寒酸。但两位领导有这份心,能请大家伙吃顿饭已经很不容易了。
其他乡镇领导和公安局领导只会请更大领导,哪会跟他们一样请部下吃饭。
陈猛很激动,小任很感动。
米金龙习以为常,到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在老卢不断追问下,韩博将此行受到的礼遇,事无巨细汇报了一遍。
“汪经理前年去常参谋长也请过军分区首长,好像也住在军分区招待所。等将来退休,去bj玩玩,顺便去趟林坊,也享受享受你们这趟的待遇。”
“卢书记,我们是沾您光,常参谋长是看您面子。”
自己话好使,一个电话办成这么大事,连林坊市委常委、军分区司令员都惊动了。
老卢很有面子很高兴,指着他笑问道:“小韩,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出去走一趟,现在相信我没吹牛吧?在县里,他们说了算。出了思岗,他们靠边站。“
“信,服了。”
“哈哈哈,好好干,你也有这么一天。”
“卢书记,我干得是得罪人的工作,估计没这么一天,没法跟您相提并论。”
“干工作哪有不得罪人的,不得罪人那是庸官。米金龙家房子是我去拆的,拆人房子跟刨人祖坟差不多,得罪大了。可是不拆行吗,村支书带头生二胎,不下点狠心,全乡计划生育工作怎么做?“
哪壶不开提哪壶,米金龙嘟囔道:“卢书记,过去那么多年,总说有意思么……“
“说你怎么啦,敢生还怕别人说。告诉你米金龙,我卢惠生抓的就是你这个典型!”
这件事当年闹得很大,不是惊动县里,是惊动到市里。
要是乡里没行动,上面肯定会有所行动。
再说房子虽然拆了,并没有拆完不管,生怕他一家过不下去,变着法帮着解决实际困难。
老卢是刀子嘴豆腐心,米金龙也从来没记恨过他,再说下去反而不好,崔副书记岔开话题:“卢书记,今天是庆功宴,说喜事,说好事。”
“对,差点被米金龙这臭小子气糊涂了。”
老卢拍拍桌子,笑道:“韩博同志,乡党委研究决定,任命你为良庄乡乡长助理。今后你就身兼两职了,既是我良庄正儿八经的乡干部也是公安特派员。老李那间办公室给你留着,乡里有事在乡政府办公,乡里没事去警务室。“
乡长助理算不上领导职务,和级别没有直接关系。
正股依然是正股,工资不涨一分,但在思岗乃至整个南港,这个职位基本上是为选调生等后备干部安排的,由县委组织部任命,一般给副科级待遇,不算正式副科级,到下面乡镇挂职完后再提副科级实职。
警务室副主任你怎么任命没关系,乡长助理是你能乱任命的吗?
韩博哭笑不得,苦笑着说:“卢书记,这不合适,我参加工作没多久,没这个资格。”
“你先听我说完。“
老卢放下筷子,愤愤不平地说:“个个说我卢惠生没文化,说我搞一言堂,搞独立王国。我没文化,中央和省里文件哪个字我不认识?按规定,乡镇应该有助理么,没有,至少我没看到文件。是他们在搞一言堂,在搞独立王国,在乱设官。
我良庄也是一级党委政府,上行下效,我良庄乡党委为什么不能任命,反正谁任命的谁解释,我说你是你就是。当然,为表示对县委组织部的尊重,我请崔书记把报告打上去了,县里没反对,反而补发了一份任命文件。搞得像我良庄乡党委的任命无效,只有他们的任命有效似的。“
县里不仅认为你的任命无效,更担心其它乡镇纷纷效仿,到时候冒出一大批乡长助理镇长助理没法收拾。
更重要的是,人家早在县委组织部的后备干部名单上,参加过青干班培训,同期学员全提了副科,就他一个正股。顺水推舟任命一个乡长助理,正好把青干班这件事了结了。
事是崔副书记具体办的,来龙去脉一清二楚,只是不忍心打击老卢,一直没解释。
他强忍着笑,故作严肃地说:“小韩,乡里任命你为乡长助理是有原因的,包括下午的公捕大会,全是为接下来的工作能够顺利开展做准备。”
“什么工作?”
“卢书记,那我说了。”
“说吧,有什么遗漏我补充。”
崔副书记干咳了一声,像做报告似地说:“一是为全乡的社会治安,秋收马上结束,许多村民无所事事,外出务工的人陆续回乡,年底学生放假,治安形势会越来越严峻。司法所总共两个人,一直在协助民政办搞殡葬改革。综治办就周正发一个人和一块牌子,真正能发挥作用的只有警务室。任命你为乡长助理,就可以把法制宣传、纠纷调解这些工作一并抓起来。
二是从月底开始,乡里要启动几个大工程。良中(良庄中学)三栋教学楼,良小(良庄小学)一栋教学楼和食堂等附属设施,敬老院一栋楼,良东至柳南的道路,柳下河几个闸口修缮,六个村的危桥改造,再加上良庄新村建设,总投资超过一千万!
也就是说,过几天我们良庄会变成一个大工地。乡里筹集这笔资金不容易,有跑断腿从上级争取到的拨款,有老百姓的集资款,更多的是乡里这几年精打细算省下来的财政节余。建筑材料不能被盗,各个工地不能出事,工期必须保证。你要为良庄建设保驾护航,有乡长助理这个身份工作起来会更方便。“
个个说老卢在勉强维持,个个等着良庄戴上“负债乡”帽子。
要是良庄真没钱,老卢敢一下子上这么多建设项目?
原来他是在憋大招!
他这不是“大干快上”,他是在给继任者减轻压力。
比如“普九”,标准早下达了,过几年要验收,他不想方设法完成一部分,继任书记就要举债上马,毕竟一下子谁能拿出那么多建设资金。
韩博暗赞了一个,好奇地问:“卢书记,崔书记,良庄新村怎么回事,我从来没听说过。”
提起这个,老卢得意洋洋:“外面人说得对,我们良庄政府没钱,老百姓有钱。城镇户口出人意料的抢手,计划卖一千五百个,结果一星期卖出两千多个。变成城镇居民,当然要住城镇,前几天下村,个个问我房子怎么解决,个个想找我批宅基地,全是为了孩子。
中小学全合并了,上下学太远不方便,早出晚归不安全,想想是这个道理啊。正好良中和良小许多教师家不在良庄,一直挤在学校旧宿舍,条件太差,一直想集资建房。干脆建一块儿去,就在你们警务室斜对面,单元楼,商品房,上厕所不要出门,跟大城市一样,有兴趣你也可以买一套。“
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居然搞起房地产。
与江城那位左经理不一样,他既然敢建,房子肯定能卖掉,或许人家已经把钱交了。
买房子就算了,县里新家没人住,不得不托杨小梅三天两头去开门窗通通风,不然会发霉。
不过这顿饭没白吃,至少混了个乡长助理。
工资虽然不涨,级别虽然没提,说起来好听。
张局是县长助理,我估计是全县公安系统第一个乡长助理,派出所长怎么样,刑警队又怎么样,你们谁能跟我一样同时兼任半个乡领导么。
想到这些,韩博真有些飘飘然。
……………………………
ps:封面,怨念。
难道真要做卡通封面,难道真要去找广告公司,小学老师没教ps,关键时刻真抓狂。
第七十七章 “要让人怕”
聊完即将破土动工的“良庄新村”项目,老卢回到原来话题。
“任命乡长助理,一是工作需要,二是小韩你确实有能力。帮建筑站连本带息要回两百万工程款,严厉打击非法经营的收茧贩子,协助乡里搞了三十多万计划外收入,全乡三十几个行政干部,谁能做到?干部干部,是干出来的。不能让干事的人寒心,要委以重任,要压压担子。“
原来跨省抓捕逃犯算不上什么成绩,帮乡里搞钱才是成绩。
不过话又说回来,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不光你老卢,其它乡镇乃至公安局都一样,什么可以没有,唯独不能没钱。
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韩博洗耳恭听,没再说我不够资格之类的话。
顶头上司这么受乡党委书记器重,居然成为乡长助理。
按照思岗的习惯,乡长助理跟副乡长差不多,见面称呼不是某助理,而是某乡长,副字都不带。陈猛和小任兴奋不已,恨不得立马回警务室宣布这个喜讯。
米金龙则认为这对他不是什么好事。
实践证明,跟老卢走越近,仕途越不会平坦。
这些年对老卢言听计从的,一个没能得到提拔。调到良庄来,跟老卢闹得跟僵,干不下去灰溜溜走人的,大多会被重用,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老卢喝完杯里最后一点酒,循循善诱说:“小韩,你是高材生,有律师资格,对公捕大会持不同意见可以理解。但农村工作有农村工作的特殊性。我是乡党委书记,老崔是副书记,我们应该做什么,可我们整天在做什么?归纳起来四句话,开会学习参观检查,迎来送往上传下达,春种夏管催粮派款,民事调解打胎流产,说出去人家笑话。
跑题了,说工作,工作越是难做,社会形势越是复杂,乡党委政府尤其我们这些乡干部越需要威信。
开个公捕大会,震慑下犯罪分子,整顿下社会风气,对其它工作能起到一定促进作用。比如马上开始征收秋统筹,又比如你们警务室的治安联防费,就会好收得多,跟全乡群众也好解释,你们看看,这20块钱没白交吧,拿这钱我们就能维护好社会治安,犯罪分子跑那么远我们抓回来了。“
老卢接过香烟,继续说:“农村工作有其特殊性,你的工作更特殊。公安特派员,必须有威慑力,说白了就是要让人怕!老李一没枪,二没警车,干十几年公安特派员靠什么,靠得就是威慑力。往那儿一站,不用开口,不要出手,好人坏人一个不敢动。
李顺承这个名字,全乡三万多群众哪个没听说过,哪个不知道。
老一辈公安特派员基本上能做到,现在派出所长刑警队长不行,辖区老百姓有几个知道他们叫什么,有几个能记得他们名字?连名字老百姓都记不得,能有什么威慑力。这方面你要跟老李学习,要把名声打响,要让谁家孩子不老实不听话,家长想到的第一句话就是韩博来了,韩特派来了……“
“卢书记,小韩威信基本上树立起来了。昨天去柳中,村民几乎个个知道,用他名字吓唬小孩没问题,接下来工作应该比较好开展。”
崔副书记微笑着补充了一句,表情甚是精彩。
早出名了,用不着靠公捕大会立威。
抓那么多蚕茧贩子,涉及全乡十几个行政村上千户农民,行动那晚蚕茧被抄的老百姓谁也睡不着,个个骂不去抓犯罪分子只知道抓贩子搞罚款的新任公安特派员。
估计公捕大会开完,全乡没人不知道我韩博,只是这个名声跟你们不太一样,老百姓只有畏而没有敬。
韩博越想越好笑,不敢相信自己竟成为“黄公安”式的人物。
………
吃完饭,开大会。
党政办、综治办和文化站筹划好几天,准备充分,搞得很隆重。
下午1点半,参加大会的人员陆续进场。
按照老卢的指示,全乡各村支书和企事业单位一把手,把全乡有前科,小偷小摸,游手好闲的不稳定分子,以及那些明明有钱却不好好交农业税和三提五统的刺儿头全叫来了。
电影院不小,关键人太多。
中小学生全来坐不下,只能让低年级派几个代表,快毕业的初中生一个不少,必须全来。
坐不下,带凳子,坐走道。
电影院外支上三个高音喇叭,广播站设备搬过来了,现场直播,会场里说什么全乡能听见。
主席台布置得像人民大会堂,背后是党旗国旗,中间是党徽,头顶上大横幅大标语,铺着红布的主席台上摆放写有名字和职务的三角牌,一看字体便知道出自文化站长吴大庆之手。
让一些坐在前排参加会议的村干部倍感意外的是,主席台最左侧的牌子上赫然写着乡长助理韩博!
虽然不是乡党委委员,但能坐在台上就是乡领导,这官升得也太快了吧。
公捕大会由负责综合治理的张副乡长主持,首先介绍今年“严打”的情况,全县抓了多少个,判了多少个,然后请崔副书记讲话,老崔号召全乡群众要遵守国家的法律法规……
在良庄,老卢永远是唱压轴戏的。
最后接过话筒,厉声宣布乡长助理、乡公安特派员韩博同志,按照乡党委乡政府指示,率领警务室民警,来回奔波两千多公里,将潜逃六年的良庄败类,害群之马顾新贵抓回来了。
大讲特讲了一番乡党委政府对违法犯罪行为的态度,总结起来三个字:“零容忍”!
“把顾新贵押上来!”
随着他一声令下,公捕大会进入**。
小单、陈猛、安小勇和小任全副武装,将顾新贵从左侧架上台。
按照会议议程,韩博站起身,打开文件夹,表情严肃,铿锵有力地宣读逮捕令。
程文明带着几个刑警从右边上台,接管嫌犯,然后由刻意留下的一条通道,从人们身边将顾新贵押出电影院,押上一辆车厢两侧同样贴有标语的卡车,开始游街。
前面警车开道,后面警车殿后。
警灯闪烁,警笛长鸣,在集市上来回绕了两圈,再押上一辆警车直奔看守所而去。
……………………………
ps:下周也就是今夜开始冲榜,预定推荐票。不自量力,有点小紧张,各位兄弟姐妹,全靠你们了!
再就是封面换了,先将就着,等将来做个更好的再换上。
第七十八章 棘手的案件
顾新贵的事告一段落,吉主任再次打电话表扬,也只是表扬。
抓捕辖区内逃犯跟老百姓种庄稼一样,是本职工作,是份内事,局里除了表扬不会有其它表示。快到年底,写总结报告时多个成绩,仅此而已。
同往常出差回来一样,开会,听留守的同志汇报工作。
乡长助理什么职位,在思岗,只要能干上乡长助理,一年之后铁定副科级。
特派员从参加工作到现在,一直当领导,一直有行政职务,参加过县委组织部的青干班培训,不是那些带括弧的军转干部,到明年这个时候肯定副科级实职,在局里至少大队长,调到政府就是副乡长。
上司有前途,下面人才能跟着沾光。
同志们欢欣鼓舞,称呼立即改成“韩乡长”,不再是不伦不类的“韩特派”。
王燕越干越有劲儿,激动不已汇报道:“过去一星期,警务室共接警8起,3起交通事故,一起在柳下河大桥东边的第二个十字路口,一起在思良公路丁湖交界处的三岔路口,一起在团结桥。全是摩托车,没人死亡,我们主要维持秩序,保护现场,抢救伤者,其它的由交警队接手。
另外5起中1起是治安案件,根据联防队员提供的线索,抓获几个聚赌的,案值较大。我们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对参赌的六个人进行了处罚,一人5000,小勇去局里办的治安裁决。局里特事特办,乡财政截下来的那40%,没要我们警务室垫付。“
建筑站几个干部,其中有一个项目经理,全有钱人,从北方回来没事干,聚在一起“炸金花”,玩得比较大,一晚输赢上万。
韩博接过材料看了看,抬头问:“汪经理有没有来说情?”
“来了,我按你留下的指示,公事公办,快事快办,看到裁决书,汪经理没说什么,交上罚金把人带走了。”
罚款返还大多给了乡财政,他能跟警务室说什么。
不过招呼是要打的,回头去趟建筑站,姿态放低点,请他谅解谅解。
韩博点点头,又问道:“另外两起治安案件呢?”
王燕材料都不用看,如数家珍地说:“第一起其实是邻里纠纷,秋收了,秸秆没地方去,放火烧。良东村的一个妇女,烧稻草时没在地里看,火势蔓延,把人家没收割的稻子烧了。两亩多水稻,颗粒无收。人家急了,打110,我们必须出警,现场看了看,请村干部帮助计算损失,让点火那家赔偿。
一个嫌赔偿多,一个嫌获得的赔偿少,不依不饶。
从村里闹到警务室,在一楼吵一下午,怎么说不听。我实在没办法,跟他们说这事我们公安管不了了,你们要么去丁湖法庭起诉,要么去司法所调解。丁湖太远,他们竟然真去找吴所长,一家先交50块钱调解费,调解结果跟我们的调解是一样的。多50块钱没地方去,你说这算什么事啊!“
司法所调解是要收费的,不听警务室劝,非要去司法所花这个冤枉钱,想想是挺搞笑。
“最后一起是盗窃,红旗村一个鱼塘被人偷了至少五百斤鱼,我们在现场发现脚印和挂断的丝网。案值不大,刑警队不愿过来勘察,只能走访询问。小单发现几个嫌疑人,但没确凿证据,要不借公捕大会这股声势,把他们带到警务室来问问,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
鸡毛蒜皮的案子也是案子,不破老百姓不满意。
韩博沉吟道:“四五百斤鱼一家吃不了,嫌疑人肯定运出去卖掉了。我们分下工,明天一早,我去柳下,小单去丁湖,陈猛去李庄,去集市尤其菜市场问问,看能不能收集到销赃线索。“
“行,不过有件事更重要的事,小勇,你最了解情况,你汇报。”
“好的。“
安小勇拿出一份统计清单,凝重地说:“韩乡长,我在下村时发现责任区有好几个外地媳妇没报户口,直到孩子上小学才找村干部上户籍,并且只上孩子户口,她们的户籍没迁移过来。以前遇到过这种事,那时我没权管,现在负责户籍不能不管,不能再视而不见。
为掌握更多情况,在王燕同志和小单支持下,我组织联防队员对全乡19个行政村进行了一下摸底。初步统计,全乡共有28个外地媳妇,大多是本地光棍尤其家庭条件不好农民从外地买来的。买来之后,全家看着,左邻右舍帮着看,限制其人身自由。
举目无亲,身上一分钱没有,语言又不通,一些外地妇女曾跑过,结果没跑掉,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这么过。拐卖妇女儿童,涉嫌非法-限制人身自由和强奸,难以想象这种事会在我们辖区发生,而且这么多。“
家境不好,长相磕碜,娶不到媳妇,去外地买个,这种事在思岗不新鲜。
安小勇之前没权管,自己又何尝不是。
韩博咬咬牙,冷冷地说:“查,先秘密调查,搞清他们是从哪儿买的,那些被拐卖过来的妇女原籍在什么地方,等时机成熟组织力量展开营救。”
下这个决心不容易,安小勇由衷敬佩顶头上司的魄力,接着道:“韩乡长,我正好掌握到一个线索,柳北村一个四十多岁的村民,正在托人买媳妇,对方大概过三五天把人送过来。”
“既然有线索,拐卖妇女的犯罪团伙必须打掉!小勇,线索你收集到的,这个案子你负责。正好乡里晚上有个会,我向卢书记汇报下买媳妇的问题,希望能引起他的重视,看能不能利用这个机会还还欠账。“
这个案子很棘手,买媳妇的问题,全县所有乡镇或多或少存在。
派出所人少事多压力大,民警平时极少下村。联防队工资待遇低,没士气,加之是本地人,对这种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民警不怎么下村,联防队员又不汇报,往往等知道了人小孩已经能去打酱油了。
被拐卖过来的妇女被看护久了,一旦生了孩子,就不再想逃跑。女人天生的母爱会使她们放弃一切,她们可怜孩子,同情丈夫,尽管这种“亲情”是在长期强迫中产生的。
久而久之,买媳妇成为一件民不告官不究的事。
王燕很同情那些被拐卖过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妇女,可这件事太敏感,涉及到那么多家庭。你不可能管一个不管第二个,搞不好会让许多家庭妻离子散,进而影响到辖区社会稳定。
就算乡党委政府能下定决心,其它乡镇呢?
拐卖妇女儿童是很严重的刑事案件,良庄警务室管了,其它所队不管,那就是不作为。而这件事尤其善后工作,光靠公安一家是解决不了的,需要乡镇党委政府乃至县委县政府支持。
她深吸了一口气,欲言又止提醒道:“韩乡长,这件事很敏感,你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我不是独生子女,我有一个姐姐。换位思考,要是我姐姐被人拐卖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家里杳无音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爸会伤心,我妈会哭死,我会急死!人性不应该这么冷漠,良庄不应该发生这种事,何况我们是人民警察,打击犯罪,维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是我们的职责。”
那些妇女真可怜,从掌握的情况看,其中有几个被拐卖过来时尚未成年。
她们一辈子就这么被人贩子和一帮法盲农民给毁了。
王燕越想越难受,哽咽地说:“韩乡长,我错了,我不应该前怕狼后怕虎,我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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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好上司要为下属考虑
那么多人买媳妇,涉嫌非法监禁甚至强奸,与普法宣传不到位有很大关系。
普法宣传是司法所的工作,但不能把责任完全推给司法所。
总共两个事业干部,经费不能说一分没有,跟一分没有也差不了太多。乡里从来没把他们当司法助理员使,不是让去搞征收,就是协助计生办民政办搞计划生育或殡葬改革。
没有权,调解个纠纷还收费,没什么威信,工作不太好开展。
当上乡长助理,就要把这方面工作搞起来。
法制宣传是最好的防范,作为公安特派员兼警务室主任兼治安联防队长,也有责任和义务去做这方面工作。
乡里工作要占用一部分精力,警务室工作分工要做相应调整。
“韩乡长,后勤这一块已走上正轨,天天坐办公室没什么事,我身上穿的是制服,联防队员能干的我全能干,让我包两个村吧,我熟悉情况,我会做群众工作。”
老王同志工作热情高涨,主动请缨。
中午吃饭时说了,明天帮交职工基本养老保险,米金龙不甘人后,嘿嘿笑道:“我好歹干过几年村干部,情况更熟悉,包两三个村没问题。”
“韩乡长,我也可以!”高亚丽毫不犹豫举起手,一脸期待。
局里交代的任务要执行,乡里安排的工作不能耽误,人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不可能跟普通民警一样包村。
韩博同意道:“行,王主任,老米,你们一人两个村,下村具体要做哪些工作,回头小勇跟你们说。高亚丽,户籍这边不能离人,包村工作你不用参与。”
“可是,可是我天天呆在户籍服务台也没什么事。”
“亚丽,有些话我一直想跟你说,因为事情太多一直没顾上,今天正好是个机会。”
韩博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水,接着道:“你初中毕业开始在村里工作,有能力,肯吃苦,爱学习,所以乡里争取到一个委培名额送你去念小中专。王主任和老米是老同志,没办法。你不一样,你年轻,有文化,没成家。这里没外人跟你说句大实话,干联防队员没前途,要早作打算。”
以前乡里能从村里提拔干部,现在乡里没权,提拔不了。
同样是中专生,别人能当正式干部,自己只能当联防队员,怎可能没一点想法。
高亚丽回头看了看王燕,欲言又止地说:“韩乡长,卢书记都帮不上忙,我不知道该怎么打算……”
支离破碎的梦境中,明年要推行公务员制度。
乡镇干部会来个大洗牌,能考过的继续干,考不过的给点时间过渡,过渡不了的只能是事业编。更重要的是,组织人事部门会面向全社会招考。
有职务的就另当别论了,总之对她乃至对全警务室的地方编民警而言是一个机会。
韩博环视着众人,认真地说:“好几个地方在搞公务员试点,面向社会招考录用,据说搞得很好,我感觉全面施行是早晚的事。机会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人,我希望你们不要错过这个机会,有时间研究一下《国家公务员暂行条例》,参加自学考试的要抓紧,有中专文凭的要拿大专,在法律、写作和综合知识方面下下功夫。
亚丽,你情况比较特殊,我建议你买个户口。搞试点那几个地方,是面向全社会招考,但主要是面向城镇户口的大中专毕业生。他们承认自学考试文凭,同样承认你们学校发的中专文凭,但自学考试并不能农转非,你委培时也没办农转非,这一点必须考虑到。“
顶头上司是什么人,用建筑站会计的话说在江城没他办不成的事,认识许多大领导,女朋友是bj的。
公务员面向社会公开招考,这绝对是内部消息!
王燕欣喜若狂,小单、安小勇和陈猛喜形于色,高亚丽更是连连点头道:“韩乡长,谢谢,我听你的,我明天就去财政所交钱,赶紧把户口买了。”
“6000不是小数字,有没有困难。”
“没困难,这些年工资没怎么花,我自己买,不要跟家里开口。”
警务室就两个女同志,关系处的非常好,王燕忍不住调侃道:“韩特派,不用替这丫头担心,她鬼着呢,一参加工作就开始为自己攒嫁妆,有钱。”
“是吗?”
“韩乡长,你别信王姐的,我是节约。”
“节约好,二十一岁的大姑娘,哪能总管父母要钱,要嫁妆可以,那个必须要。”
众人顿时哄笑起来,高亚丽羞得面红耳赤。
开会完签字,出差的和家里的一大堆发票等着报销做账,单据上贴满满的,一张张堆起来有半尺高。
老卢曾说过,公安局在良庄就一个人一辆车,没派出机构,局里不会来查账;警务室理论上是乡里的,由于工作的特殊性和独立性,乡里来查账的可能性也不大。
签完一张又一张,全是钱。
韩博赫然发现自己权力大得惊人,大到几乎没人监督,不像派出所长和刑警队长身边至少有个指导员。
越是没人监督越要谨慎,签完又一张一张检查了一遍。
事实证明,老王同志值得信任,这几十块花在什么地方买了什么东西,那几十块钱为什么没发票,一笔一笔记得很清。不太可能有问题,就算有问题也不太可能是大问题。
参加出省抓捕任务的同志全回家了,老王和老米在一楼接警台跟安小勇请教如何包村,会议室里就两个人。
王燕收起签好字的报销单据,一脸不好意思地说:“韩乡长,我,我们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事,自己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你知道的,我们在局里就是临时工,评功评奖没我们份儿,升职加工资想都不用想。这也就罢了,个人想进步,想给组织递交份入党申请,指导员都不接,说没这个先例。”
想进步首先要入党,尤其在公安局这种准军事化管理的政府部门。
入党是有名额的,不用问都知道局里会紧着正式民警。正式民警考察不过来,又怎会去考虑一帮临时工。
如果是党员,明年参加公务员招考多少会有点优势。要是分数跟别人一样,组织人事部门肯定优先考虑党员。
这么重要的事居然忘了替下属考虑。
韩博猛拍了下额头,起身道:“怪我,这件事怪我。警务室人不少,包括联防队员在内,党员七八个,怎么能没党支部。晚上去乡里开会时我跟卢书记请示,尽快把成立党支部的事确定下来。想进步是好事,局里解决不了,我们来个曲线救国,在乡里解决。”
老百姓农业税、三提五统和各种集资摊派交不过来,入党又不给当干部,谁愿意入党,谁愿意去交党费。
局里入党名额紧张,乡里名额没那么紧张。
顶头上司新官上任,这个面子卢书记和崔副书记一定会给。党支部成立之后,警务室就能自己发展党员。
王燕乐得心花怒放,抱着一堆发票娇笑道:“谢谢韩乡长,谢谢韩特派,有你这样的领导,我们干起来有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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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法不责众
第一次列席乡党政工作会议,不能迟到。
同样不能去太早,否则人家会以为迫不及待想当乡领导。
晚上8点开会,7点45赶到乡政府三楼小会议室。
老卢、焦乡长,人大马主席、崔副书记、许副书记、张副乡长、负责农村农业的陈副乡长、负责科技的应副乡长和牛部长等乡领导全在。
欢迎“新人”,开几句玩笑,会议正式开始。
开的不是专题会,是“大杂会”。
一个一个来,一件事一件事说。
清欠工作接近尾声,包括江城那笔工程款,共收回360多万,尚有100多万没收回,主要是新庵那些锅炉厂。人厂倒闭了,确实没钱,把人抓到良庄来也没用,只能暂时搁置。
各村那些总是恶意拖欠税费的刺儿头,如果公捕大会这股声势威慑不住他们,仍然不交,等秋收结束“新账老账”一起算,组织学习班,全到乡里来学习,什么时候交钱,什么时候结业回家。
计划生育,殡葬改革,征兵,水利工程,道路修建,“普九”基建工程准备情况……各项工作全部议完已是深夜11点多。
老卢拿起烟盒,发现烟没了,左看看右看看,弹药全线告急,竟从烟灰缸里捡起烟屁股。
幸好包里放了两盒,韩博不失时机掏出来放到会议桌中间。
烟酒不分家,老卢也不客气,扔掉烟屁股,大大咧咧拆开取出一根点上,吞云吐雾,对接下来的工作进行分工。
焦乡长负责基建工程,许副书记和陈副乡长负责征收秋统筹,其他领导各司其职,牛部长征兵,马主席带人抓大肚子,杨副乡长继续保证死人要送到火葬场烧,他亲自负责撤乡建镇。
“小韩,你压力不小。关键时刻,你们警务室要发挥作用。基建工程,秋统筹征收,计划生育,殡葬改革,不管哪里需要,你们要随叫随到,为乡党委政府的工作扫平障碍,为全乡经济建设保驾护航。”
为经济建设保驾护航是份内事,其它就不是了。
尤其搞什么“学习班”,那是极具争议的非警务活动。
早该想到“升官”不会有好事,真有股辞去乡长助理的冲动。但也只能想想,良庄他说了算,当乡长助理要干,辞去乡长助理一样要干。
除非你走人,或者你能说服他。
韩博没提出不同意见,老卢很满意,感觉小伙子不错,基本上已经融入进良庄乡党委政府这个大家庭。
不是党委委员,只能列席,换言之只能带耳朵,不让发言没资格开口。
坐大半夜,吸几小时二手烟,岂能就这么回警务室。
老卢宣布散会,没去办公室,直接下楼推自行车准备回粮站,韩博跟到车棚,一边同其他乡领导挥手再见,一边不动声色地说:“卢书记,我有两件事想向您汇报。”
“急不急?”
“急。”
在党委会上没说,显然是要保密。
老卢打好刚放下撑架的自行车,回头道:“走,去办公室。”
回到三楼,韩博先提出警务室成立党支部的设想。
正式党员三人以上、不足50人的基层单位,经上级党组织批准,可成立支部委员会。乡党委就是“上级党组织”,警务室主动向乡党委靠拢,不是向县公安局党委靠拢,这是好事。
发展三个党员,相当于把三个地方编民警变成乡里的事业干部,警务室从上到下服从乡党委领导,老卢求之不得,怎么会拒绝。
小事说完,说大事。
“……卢书记,总呆在良庄没什么感觉,走出良庄,走出思岗,接触到从良庄走出去的部队首长和地方领导,我真为自己是一个良庄干部骄傲。其实用不着走出思岗,在县里,在其它乡镇,别看一些人嘴上说我们良庄怎么怎么了,心里想的却另一回事。
我们无债一身轻,我们干部教师和退休人员工资能按月发放,医药费基本上能报销。我们没那么多集资摊派,我们乡农民负担全县最低,在这些大前提下我们依然有余力搞建设,谁不服气,谁敢不服气!
我们已经走了九十九步,为什么不能下点决心,走完最后一步。让拥有悠久历史的良庄,成为名副其实的‘良善之庄’。卢书记,对不起,我有些激动,遇到这种事我很难保持平静,因为我跟您一样热爱良庄。“
韩博言辞恳切,老卢一声不吭,阴沉着脸一根接着一根抽闷烟。
不是不知道各村有人买媳妇的事,是没重视,或者说一直没当回事。
换位思考,将心比心,这种事是让人痛心疾首。
问题现在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是把孩子爸爸抓进去坐牢,还是把孩子妈妈送回原籍,让好好的一个家庭妻离子散?
“小韩,我理解你的心情,只是这件事牵扯太多。工作没做好,法制宣传不到位,作为党委书记,我卢惠生有责任。要是深究起来,不光我卢惠生,公安局一样有责任。到现在没建派出所,老李一个人干十几年维持会长,一直干到得癌症住院,如果有派出所,如果多几个民警,能发生这种事?”
老卢猛吸了一口烟,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事已至此,我的态度是将错就错,历史遗留问题就让它成为历史。再说这种情况很普遍,不光我良庄。从现在开始一刀切,老光棍既往不咎,新光棍坚决不行。想娶老婆凭本事,谁再敢买媳妇,抓到一个处理一个!“
生怕年轻人热血方刚,一意孤行,老卢又循循善诱说:“小韩,凡事我们也要看到它积极的一面。三十好几甚至四十多岁的老光棍,从来没碰过女人,这日子怎么过,他会不会想?这种人就是不稳定因素,如果钻牛角尖,别说强奸,杀人都干得出来。
有个媳妇,所有问题解决了。况且又不是他们去绑架的,没参与拐卖,说到底他们也是受害者。再说那些外地妇女,刚开始可能不太习惯,慢慢就习惯了。我们良庄经济不算发达,肯定比她们老家好。不信我明天带你去问问,让她们回去她们都不愿意回去。“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难怪别人说他是法盲。
原则性问题,韩博不打算妥协,不卑不亢地说:“卢书记,有句话叫法不责众,要是一碗水端不平,如果只处理新光棍,不处理老光棍,这个工作怎么做?我知道这让您很为难,可法律就是法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不光渎职,而且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臭小子,挺犟。
老卢急了,紧盯着他双眼问:“你让二十几个家庭妻离子散就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只要做好善后工作,我问心无愧。”
“善后工作谁去做,怎么做,这种事根本没法善后!”
不是不会变通,来前已经想好了解决方案。
之所以这么坚持,是想将他逼得退无可退,跟讨价还价似的再来个退而求其次。
韩博故作沉思了片刻,抬头道:“卢书记,买媳妇花了钱也犯法,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过在司法实践中,只要没虐待,没强奸,法院极少追究买媳妇的人刑事责任,就算判也是判个缓刑,不用坐牢。至于有没有强奸,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如果买来的媳妇说没有,说她是志愿的,那就是没有。“
那些外地媳妇,尤其有了孩子的外地媳妇,应该不会告自己丈夫。
至于一些归心似箭,跟买她的人没一点感情的妇女,留下也不是个事。今天不许韩博管,将来会有李博陈博。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他们既然做了就要付出代价。
幸好不在“严打”期间。
老卢权衡了一番,低声问:“你打算先抓后放?”
“我只有权抓,到底移不移送检察院起诉,移送起诉之后法院会怎么判,我不敢也不能打保票。”
“牵一发而动全身,全县那么多买媳妇的,判一个他不能不判第二个,法不责众是有一定道理的。你想抓就抓吧,抓进去关几天也好,吓唬吓唬他们。以前对不起人家,吓唬一下以后能对人家好点,对那些妇女也算是一种补偿,经过这件事,她们在各自家庭会比现在更有地位。”
“谢谢卢书记支持。“
“什么支持不支持的,这种事就不应该发生,我有责任,不说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我们现在掌握一条拐卖妇女的线索,极可能是团伙,我准备把这个团伙打掉,现在不能动手,以免打草惊蛇。”
没有人买就没有人卖。
反之,没有人卖,同样不会有人买。
那些家伙既害了无辜妇女,也害了急着找媳妇的光棍。
提起他们老卢一肚子火,咬牙切齿地说:“对人贩子绝不能手软,小韩,这一点我支持你,打掉他们,从严查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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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拜山头”
由于之前只有一个公安特派员,没那么多警力抓不过来,乡政府也不是很积极,收茧贩子肆无忌惮,从事非法经营活动几乎公开化。
买媳妇民不告官不究,不是几乎公开化,是完全公开化。
根据柳北村耳目反馈来的最新消息,那个四十一岁的村民竟然在收拾房子,买彩电买大床买新的生活日用品,借桌椅板凳锅碗瓢勺,约左邻右舍帮忙,准备搞一个隆重的“婚礼”,几个村干部全在受邀之列。
一群法盲!
破这样的案子,抓这样的现行,实在没什么挑战性。
其他联防队员不一定可靠,让老王和老米先协助安小勇,守株待兔,人贩子只要敢来肯定跑不掉。
红旗村鱼塘失窃是警务室挂牌以来遇到的第一起“刑事案件”,这个案子能否顺利告破直接影响到新任公安特派员和警务室全体民警在群众心目中的形象。
盗捕几百斤鲫鱼和草鱼,流窜作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百分之百是本地人干的。
红旗及红旗周边几个村,整天游手好闲,喜欢捉鱼摸虾的就那么几个。
要是换作李顺承或其他所队民警,才不会大费周章,直接把人铐到警务室,靠墙根儿跪下,老实交代,不交代就吊起来,警棍甚至电-棍招呼。
反正那几个家伙不是什么好人,教训教训,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老百姓只会拍手称快。
以供求证,接触过的每一个民警几乎都对嫌疑人动过手。刑警队最厉害,用他们的话说:不打,案子出不来(破不了)。
这是不对的,执法人员不能知法犯法,不能刑讯逼供,更不能搞出冤假错案。
别人管不了,可以管好自己,管好手下人。
韩博不想那么干,没证据收集证据,没口供“零口供”办案。何况支离破碎的梦境中,司法部门对证据要求会越来越高,公安系统内部管理会越来越严。
吃完早饭,拿起对讲机爬上7号车。
小单也准备出发,将摩托车开到警车边,一脚撑在地上说:“韩乡长,柳下我熟,我陪你去吧。”
“不用,我不是自己查,是去请柳下派出所同志帮我们查。其实我一直想去拜访拜访,离这么近,以后少不了要合作,不应该这么老死不相往来。”
小单下意识看一眼刚跨上安小勇摩托车,正准备出发的米金龙,坏笑着提醒道:“韩乡长,联防队去柳下抓赌的事还没完呢!”
治安联防费之前被乡里挪用了,联防队员嫌工资低,前任特派员李顺承就让他们依法创收,抓赌抓嫖给奖金给提成。
良庄没休闲娱乐场所,抓嫖比较困难,只能抓赌。
农村,聚众赌博也很少,像建筑站干部玩那么大的实属罕见,
所以对联防队而言,抓赌抓嫖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运气好碰上抓一下,运气不好回家种地,一碰上就使劲儿罚。
赌博一旦沉迷进去能让人倾家荡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抓抓没什么坏处,关键不能抓过界。
韩博长叹一口气,扶着方向盘苦笑道:“我不光是去拜访,也是去赔罪。伸手不打笑脸人,再说抬头不见低头见,相信他们会接受我的歉意,会跟我们成为好朋友的。”
“韩乡长,这不关你事。”
“以前不关,现在关了。我不去难道让李特派去,难道让局领导去?”
柳南、柳中、团结和柳北几个村跟柳下镇仅一河之隔,几乎家家户户在柳下有亲戚,娶过来,嫁过去,一年至少有二三十个人的户籍要迁移。
人家那边户籍是派出所管,他们压住不办,老百姓就来找乡里,乡里又把户籍资料移交给了警务室,高亚丽因为户籍迁移的事不知道被群众喷过多少次口水。
这事总要有个了结,他是公安特派员,他不去谁去。
人肯定不会给好脸色,你自求多福吧,小单不再傻乎乎硬往上凑,手拧油门一溜烟跑了。
柳下很近,只有三公里,十来分钟便到了。
去江城讨债时经过一次,有事在身,没认真看看这个千年古镇。
镇区紧邻柳下河,通往江南的省道在镇东,客车货车南来北往,车流量很大,左转弯要等好久。沿省道有四几个丁字路口,东西方向有四条街,既是古镇也是大镇,镇区规模是良庄集市的几倍。
商场医院,宾馆汽车站,工商银行农业银行建设银行邮政储蓄,小学中学高中,应有尽有。街边商铺一间挨着一间,很热闹,仿佛置身于一个小城,难怪良庄人买什么东西全喜欢来柳下。
派出所在物资公司隔壁,同负责该片区的刑警队在一个院子里办公,门口挂着两块牌子。汽车站边上还有一个交警中队,三家各自为政,真想不通为什么不设个分局。
“宁所,思岗来人了!”
车在院子里挺稳,一个夹着包走出来的民警仰头朝二楼嚷嚷起来。
不用问,他认出了思岗县公安局的警车牌照。
“谁,哪儿来人?”
一个四十多岁的民警出现在二楼一个窗户边,韩博举手招呼道:“宁所,是我,良庄新任公安特派员韩博,离这么近,拜访一下,串个门。”
哎呀,正准备去找你们要个说法,居然主动送上门。
宁所长靠在窗边,没好气地问:“新任的,李顺承呢,好久没见,他怎么不来?”
跑人家地盘上抓赌就算了,竟把人家一个镇干部一起抓回去,在砖瓦厂办公室关了一夜,打电话让人亲属去交罚款。
谁要是跑良庄抓赌,把乡干部一起抓走,我也很生气。
韩博暗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解释道:“宁所,李特派住院了,在南港肿瘤医院照光(放疗),食道癌晚期,情况不太好。”
“搞创收搞的积劳成疾?”宁所长将信将疑,语气不加掩饰的讥讽。
“没骗您,真的,医生说可能撑不到春节。”
跟谁计较也不能跟一个快死的人计较,想到李顺承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宁所长点点头:“上来吧,上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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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登门赔罪
柳下只是一个镇,镇上居民却是名副其实的城里人。
小巷子里,家家户户升炉子,摇摇扇子,蓝色青烟飘老远。老人提着菜篮子走走看看,小孩跟在后面嬉笑打闹,拥有百年历史的鱼汤面馆里坐满吃早饭的人。
磨剪刀的、修鞋的、补锅的、弹棉花的、修理钟表的、修钢笔的、画遗像的、澡堂子里修脚的,剃头挑子一头热,守在挑子边给人剃头刮胡子掏耳朵的……
电影里能看到的各种营生,这里几乎全有。
再加上石板街两侧那一栋栋民国乃至清朝老建筑,身临其境,能让人感受到深厚的历史底蕴。
相比之下,良庄的城镇居民,只是拥有非农户口的农民。
所以一直以来,良庄人称呼柳下人为“街上人”,称来柳下为“上街”。柳下镇上的老居民,则称呼良庄人为“乡下人”,称呼去良庄为“下乡”。
事实上不光良庄是“乡下”,对柳下镇人而言现在的县城新庵早年一样是“乡下”。
宁所长是土生土长的柳下人,如假包换的“街上人”。
喝茶用的是紫砂壶,办公桌玻璃台板下,压着好几张参加新庵县乃至安乐市书法比赛领奖时的照片。
墙上挂着一幅裱过的字,龙飞凤舞。落款是他名字,红色印戳好几个,方的圆的长的,搞不清楚以为出自哪位书法大师之手,以为这幅字有多值钱呢
有文化,有格调,坐在他面前感觉自己像个土包子。
可是这么一个有文化人有格调的人,说起话却咄咄逼人。
“韩特派,照理说你刚上任,不该谈这些不愉快的事,但良庄治安联防队搞得实在太过分。无法无天,为所欲为,其行为不是违规是违法,影响恶劣。局领导很生气,镇领导大发雷霆,问我柳下什么时候归良庄管了,新庵什么时候并入思岗了?
你今天要是不来,过两天我也要去。不光所里去,刑警队一起去。一帮联防队员,反了他们了,谁赋予他抓人的权力,还异地抓捕。涉嫌绑架,勒索,非法-限制人身自由,我就不信治不了他们,不拘几个对不起这身警服!“
人的名,树的影。
柳下人不知道思岗的县-委书记姓甚名谁(事实上许多思岗人也不知道),多少听说过良庄乡党委书记的事迹,老卢在河对岸,你们敢去吗?
吹牛不打草稿,真当我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
不过理在你这边,并且你们柳下真不能得罪。
柳下人可以不去良庄,除了走亲戚平时也极少去,但良庄人不可能不来柳下。
一是多少年的习惯,二是柳下交通便利,去东海,去江南,去江城,全要来这坐车。
三是柳下招商引资力度大,经济建设搞得好,省道和通往新庵的公路两侧有好多三资企业,许多良庄青年在这边上班,也有许多良庄人在这边做小生意。
派出所长官不大权不小,而且他们镇领导对良庄也很不爽,关系搞太僵会很麻烦。
比如不许企业招收良庄的工人,又比如专查良庄的机动车辆。
如果够狠,甚至可以打着施工的幌子,把柳下河大桥这边封起来,反正我不要去你那儿,反正那又不是什么国道省道,合理合法,看你急不急。
良庄想把经济搞上去,靠四十多公里外的思岗没用,只有发挥靠近柳下的区位优势。
昨晚党政工作会议上,焦乡长提出一个设想,把那些倒闭的锅炉厂引到良庄。
新庵锅炉名声臭大街,良庄没有,思岗没有。
完全可以以债权和土地入股,再想方设法帮他们搞点贷款,让他们东山再起。他们经营管理经验丰富,有熟练的技术工人,有那么多配套企业,离这么近,有这个意向,前景很不错。
老卢认为有道理,不希望因为点破事得罪柳下,只是爱面子,实在拉不下脸,不然他早来了。
光说好话光陪笑脸没用,要拿出点实在的。
韩博从包里取出两个鼓囊囊的信封,诚恳地说:“宁所,作为新任公安特派员,我对乡治安联防队的现状同样极为不满,正在严厉整顿。对一些无法无天的队员,该解聘的解聘,该追究责任的追究责任。这五千是该退的罚金,这五千是我们的一点歉意。
可以当精神损失费、误工费,也可以给人家买点东西,或请人一家吃顿饭压压惊。柳下我不熟,乡里事情又比较多,只能麻烦您帮忙。另外我们红旗村发生一起小案子,一个鱼塘被盗捕几百斤鱼,案值不大,对养鱼的老百姓却不少,已经掌握几个嫌疑人,照片我带来了,看能不能在您这儿收集到点销赃的线索。“
罚五千,退还一万。
五千摆明是给所里的,不是什么精神损失费误工费。
这年头,不管哪个单位。
吞进去的钱,别指望能吐出来。
小伙子不错,比得癌症的李顺承会办事,可以打交道。
宁所长很直接地认为求所里帮忙,收集偷鱼卖鱼的线索,只是一个正好碰上的借口。把钱往办公桌上一放,似笑非笑问:“韩特派,良庄联防队跑我辖区乱抓人的事,你是不是想就这么解决?”
这件事影响太坏,乡里想解决,局里同样想解决。
思岗公安局和新庵公安局的关系,虽算不上老死不相往来,但也差不了太多。平时极少沟通,两个交警队更是横眉冷对,见着对方辖区的机动车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拦下来。
天下公安是一家,说说而已。
公安局的人事权和财权在各自地方党委政府,分属两个地级市,加之地方保护主义盛行,谁跟你是一家。
韩博笑问道:“宁所,要不我给您写封检讨?”
“我要你写什么检讨,我要你的检讨有什么用,算了,你来收拾李顺承这个烂摊子也不容易,先跟我去一趟镇政府,然后去一趟局里。领导说没问题,我这儿就没问题。”
还是要检讨,是去跟他们领导检讨。
丢人就丢人吧,反正我又不归你们县局管,检讨完之后谁认识谁。
要么不去,去肯定会被骂个狗血喷头。
小伙子,代人受过,宁所长挺同情的,拍拍他胳膊:“小韩,你初次登门,第一次跟我开口,不能让你失望,鱼塘被盗捕的事我安排人帮你问问。什么不偷,非偷老百姓的鱼,老百姓养点鱼容易么。嫌疑人照片给我,柳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只要其中一个在我辖区内销过脏,最迟明天下午,保准帮你找到证人把他指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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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领导不好当
见完镇领导去新庵见公安局领导,见一次挨训一次,见一次做一次深刻检讨。
点头哈腰装孙子,低三下四说好话,这滋味儿真不好受,今后一定要加强内部管理,不能再闹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
不管怎么样,事情总算有了个了结。
如释重负走出新庵县公安局,开车送宁所长回柳下派出所。
小伙子表现让人刮目相看,唾面自干,态度非常诚恳,搞到最后局领导都不好意思再为难他了。
宁所长不仅同情而且有了几分佩服,顺手拿起时不时冒出一两句通话的对讲机问:“这么远能收到,小韩,你是不是架了中继台?”
“架了一个,花一万多。“
“行啊,单位建设搞得不错,我们都没有!”
无线电管理部门为确保公安、检察、法院、司法、安全、海关、军队和武警八个特殊部门通信安全,专门规划出几组频率供其使用,频率范围从350mhz到390mhz,其中350mhz~370mhz主要是公安使用。
老百姓只能买民用频段的对讲机,不然公安的无线通话安全得不到保证,极可能被窃听。
警用频率虽然使用的是350-370mhz这一频段,但只有条件不好的基层所队才会用直频通话,大部分是组网集群使用。接收和发射频率受主控台控制,不断变化。这次在355mhz上收到通话,下一次通话可能在365mhz上。且有专用的信令,一般对讲机即使频率对上了也插不上话。
警务室有中继台,采用的是直频通话,通讯实在算不上先进。
韩博扶着方向盘苦笑道:“宁所,您别笑话我了,我们离县局远,实在是没办法。你们不是没有,是没必要架设。你们的手台(对讲机)在县局集群系统内,既能在集群系统中使用,又能切换到常规信道,具有脱网功能,不像我们信号只能覆盖良庄。”
“谁说只能覆盖良庄的,也覆盖我柳下。有中继台好,以后有什么事用对讲机喊,电话费都省了。”
“也是,离这么近,只隔一条河,打个电话算长途,手机是长途加漫游。”
……
不打不成交,说说笑笑。
当提出打算求一幅字挂在客厅的想法时,宁所长心情更好了,一副字,没问题,裱好给你送过去。
快到饭点,中午不许走。
派出所做东,顺便把刑警队交警队的队长和指导员叫上,介绍你们认识认识。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后少不了要合作要打交道。
退还五千罚款,赔偿五千“损失”,挨半天训,总算有点收获。
关系越来越近,安乐警方与南港警方的警务合作,就这么从两个正股级小民警这儿正式拉开帷幕。
派出所走访询问有没有人来柳下销过赃需要时间,下午县里正好有个会,不能在此久留,吃完午饭先回乡里接上崔副书记,然后马不停蹄赶到思岗。
全县秋茧收购表彰大会,包括几个派出所长、指导员和巡警队长高长兴在内,公安系统一共来了七个,张局没时间,袁政委带队。
丝绸、工商、物价和各乡镇的领导就多了,招待所大会议室里黑压压坐满人。
头一次参加县里的会议,认识的人真不算少。
在打击非法经营的专项行动中,跟工商、税务和物价系统的领导打过交道,一回生二回熟,要去打个招呼。
王经理等丝绸公司领导熟得不能再熟,还指望人家明年再赞助六万,要去敬礼问好。人不能忘本,看见家乡领导要主动问好,又挤过去跟丝河镇王镇长说了一会话。
下午两点,谢书记、杨县长、石副县长等县领导步入会场,会议正式开始。
总结成绩,提出要求,发表重要指示,最后表彰。
工商局、公安局、丝绸公司和良庄、丝河等乡镇被评为秋茧收购先进单位或乡镇,在秋茧收购中表现突出的同志被评为先进个人。
精神奖励为主,物质奖励为辅。
点到名字,上台领奖状,奖品散会时再发,丝织总厂生产的蚕丝被一人一条。
电视台采访,要上思岗新闻,合影留念一样不能少。
招待所职工做这个最有经验,与会人员一进场,他们就开始在外面摆位置搭台子。
开会完,大合影,县领导坐前面,正科副科站第二排,其他人全在后面,这么多人,照片洗出来之后估计要放大镜才能找到自己。
崔副书记去县委有点事,把人带过来不能不带回去。
把他送到县委,再次回到局里,向“联系”自己的领导汇报工作。
“打拐”太敏感,牵扯太广太多,先斩后奏比较好,现在说只能会让领导为难,主要汇报抓捕顾新贵和警务室设立党支部的事。
“我说怎么这么顺利,原来动用那么大关系,良庄出人才,这一点不得不服气。工作就应该这么干,在坚持原则的大前提下跟卢书记搞好关系,以后再执行出省抓捕任务,他就能帮上忙,大忙!
地方编民警想进步,想跟组织靠拢,这是好事,局党委应该支持,只是名额有限,实在没办法。你们警务室成立党支部,通过乡党委考察发展党员,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工作思路。
他们不是名额多么,等现在几个同志一年考察期结束,成为预备党员,就把他们调回来,再安排几个新同志过去……“
领导就是领导,一个比一个高瞻远瞩,韩博佩服得五体投地。
小伙子干出成绩,作为“联系”领导吉主任脸上也有光,点上香烟,笑眯眯地说:“小韩,其实县里对秋茧收购先进单位的表彰不止会上说得那些,我们堵住了价值上千万的鲜茧外流,保证了县里的财政收入,县领导对局里工作非常满意。
杨县长去良庄慰问回来的路上,指示财政局给我们解决40万经费。在政法委郭书记的帮助下,县里又让组织人事部门给我们协调5个行政编制和20个事业编制。你是一员福将也是一个功臣,这次为局里立了大功。“
该争取的时候就要争取,韩博满是期待地问:“吉主任,我知道局里经费紧张,那40万我就不想了,编制能不能给我解决几个,同志们辛辛苦苦,我总得给他们点盼头,不然工作没积极性。”
要让马儿跑,不能不给马儿草。
再说联系领导就是分管领导,当领导不为部下着想,怎么树立威信。
吉主任权衡了一番,抬头道:“小韩,行政编制有困难,一是许多老同志不能再拖,二是良庄情况比较特殊,没派出所,只有你一个公安特派员,总不能再任命一个副特派员吧。事业编制我可以帮你争取两个,最多两个。到底先替哪两位同志解决,你的意见很重要,回去好好想想,想好给我打电话。”
总共两个编制,到底先给谁?
其实有没有这两个事业编制真无所谓,只要他们够努力,明年再搞搞模拟面试,通过公务员招考不是很难,支离破碎的梦境中,对考题有一点印象。
关键未来的事自己相信别人不一定信,太匪夷所思,他们不可能相信。
到手的才是真的,没到手的全是虚无缥缈。
要是先给小单解决,在别人看来肯定是任人唯亲。如果给其他人先解决,又会打击到小单的积极性。四个同志都很不错,韩博被难住了,赫然发现领导是不好当。细想起来,论资排辈不失为一个相对公平的解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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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大案小案
崔副书记去县委办事与警务室有一点关系。
作为负责党建工作的党委副书记,他要在11月份向上级党委提交下一年度的党员发展计划,春节前后上级党委批复,然后严格按照计划进行发展。
只能少不能多,未列入前一年底计划的,当年不应发展。
新娘子提出入党想法的时机恰到好处,如果再晚几天,她们要到明年底才能被列入积极分子名单。
考察发展党员是一件很严肃的事,程序一个不能少,想在明年公务员招考前让她们成为预备党员,必须争分夺秒。
好在乡党委支持,昨晚递交申请,今天一早老卢便召集在家的乡党委委员开会研究,批准建立党支部。崔副书记正好在车上,直接把他请到警务室宣布乡党委的决定,召开支部党员大会,选举产生支部委员会。
包括老王、老米在内,联防队的5个党员全到了。
特事特办,他们的组织关系从现在开始由各村党支部转移到警务室党支部,《党员组织关系介绍信》和《党员组织关系信息表》等手续明天下午5点前办完。又不是转移到县里或其它乡镇,转来转去依然在良庄,并不是很麻烦。
崔副书记列席支部党员大会,组织意图不折不扣得到落实。
韩博当选党支部书记,老王同志组织委员,高亚丽宣传委员,米金龙保密委员,小单青年委员(相当于警务室的团委书记)。
按照程序,要将支部党员大会选举结果、党支部委员会选举结果和党支部委员的分工情况向上级党委汇报,要获得上级党组织批复。崔副书记列席会议,他就代表上级党组织,接过小高整理的材料看了看,一锤定音,宣布警务室党支部正式成立。
事情一次办完,不能拖泥带水。
审查三份入党申请,确定入党积极分子,指定高亚丽、老王、老米、小单等正式党员作为三个入党积极分子的培养联系人。
王燕、安小勇和陈猛正式列入考察对象,虽然不是党员没资格参加会议,却比参加会议的人激动,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个党支部就是为她们成立的。
食堂加餐,好好庆祝一下。
吃完晚饭,送走崔副书记,继续开会,不再是党组织的会议,是案情汇报分析会。
“六个嫌疑人中,张朋基本可以排除。走访询问发现,案发当晚,他去李庄一亲戚家吃喜酒,喝多了,烂醉如泥,没回来,在亲戚家住了一夜,第二天上午才清醒,吃完午饭才回来。“
红旗村鱼塘失窃案是小单负责的,他摘下白黑板上张朋的照片,指着第二个嫌疑人汇报道:“蔡青锋嫌疑较大,群众反映他经常偷偷去人家养殖塘钓鱼,家里有鱼叉、丝网和电鱼器,有一条小水泥船,在红旗三组的交通河里有两个笼网。
正事不干,整天捕鱼钓黄鳝钓鳖捉青蛙。手脚不干净,经常从野河搞到人养殖河或养殖塘去。天天走夜路,看见瓜田偷几个瓜,看见梨树桃树摘一大筐水果回去,在红旗村周边是出了名的。并且案发第二天上午,有村民看到他媳妇在河边杀鱼。”
王燕翻开一份材料,补充道:“他有偷鱼前科,被李特派处理过。94年3月被收容审查,在看守所关了两个月。”
收容审查,那就是没掌握他的犯罪证据了。
细想起来公安机关权力真大,只要民警填写一份建议收容审查表,经派出所长和正科级以上领导签字同意,就可以将违法犯罪嫌疑人关入看守所审查三个月,可以两次延期,最多能关九个月。这种收审不需要任何证据,只需写上“据群众反映,某某某近日多次深夜游荡,手头阔绰,有盗抢财物嫌疑”之类的收审原因。
不过那是以前,今年3月修订刑事诉讼法,将收审条件写入进拘留措施条件之中,明令禁止再使用收审措施。在司法实践中,已彻底废止。
对办案单位尤其刑警队来说,想通过法院对一个小偷判刑六个月都很困难,必须通过检察院审核证据,批准逮捕。由检察院再补充材料,向法院提起公诉,最后再由法院审理宣判。常常会因证据不足或案情轻微等原因被检察院宣布不予逮捕,或在法院那一环节被宣布不予起诉。
收容审查废止了可以劳教,办一个违法人员劳动教养两年相对容易,只需要市局劳教委员会批准。
参加律师资格考试带来的影响很大,而且支离破碎的梦境中将来劳教也要废止,韩博不想办那种有瑕疵的案子,疑罪从无,有证据就将嫌疑人送上法庭,没证据就收集证据,收集不到就死死盯着他。
“第三个嫌疑人呢?”
“李固,25岁,绰号贼猴子,家在红旗三组,姐姐嫁在良东村,姐夫家开小店,经常住姐姐家,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整天游手好闲。案发第二天上午,有群众看见他在菜市场门口卖鱼,因拒不交纳工商管理费,与工商所同志发生争执,这一点已查实。”
小单摘下照片,苦笑道:“走访询问确认,他那天卖的全是小鱼杂鱼,不是人工养殖的鲫鱼草鱼,且数量不多,就一小桶,大概三十多斤,基本可以排除其嫌疑。”
综治办主任周正发提过这个人,让好好收拾收拾。
韩博回头问:“他有没有被处理过?”
“处理过,收审过三次,结果每次收审都会成为他嚣张的资本=。就像小单说的,他非常狡诈,大事不犯,小事不断,劳教又不够条件。现在不让收审了,拿他没什么办法。”
王燕倍感无奈,陈猛暗暗地想不是拿一个小混混没办法,是特派员办事谨慎不想采取那些非常手段。
剩下几个全有嫌疑,全没确凿证据。
办公条件不错,办案条件不怎么样,没有专业刑警,尤其缺乏技术手段,要是当时能把脚印拓下来,要是能通过技术鉴定比对出到底是谁家的丝网,这个案子不难破。
没条件创造条件,可是这条件不是一天两天能创造出来的。
没办法,只能先搁置,辖区这么大,不可能把精力全放在几百斤鱼失窃上,等将来收集到新线索再说。
相比之下,拐卖妇女的案子进展不小。
安小勇不无激动地说:“陈月红是中间人,且从中牟利,走村串户,专门帮各村没媳妇的光棍介绍。为把这个生意做下去,去年底专门安了一部电话。这边联系好买家,再用电话跟人贩子联系。现在可确定光我们乡就卖了三个,丁湖一个,柳下两个,其中有一个未成年,情节严重,判死刑都够了!“
难以置信,一个五年前被拐卖过来的妇女,居然参与进拐卖活动。
韩博看完材料,低声问:“她丈夫呢,她丈夫有没有参与进去。”
“雷太平没上过学,不识字,老实巴交,家里事事由陈月红作主,有没有参与这个很难界定,知情是肯定的。每次有妇女被拐卖过来,买家摆喜酒,他都跟着去吃饭。有一次人贩子没来得及走,住他家,他还很热情的招待,来集市买菜买酒。”
法盲一个,这件事他难逃干系,这个家庭算是完了。
韩博暗叹了一口气,说道:“电话监听要办相应手续,太麻烦,也没必要,先盯着,盯死陈月红。从明天开始,联防队继续集中训练学习,在警务室待命,嫌犯一完成交易,立即组织抓捕,同时展开营救行动。王主任,考虑到涉案人员较多,要尽快把西边那排宿舍收拾出来。”
一下子抓几十个,羁押室是关押不下。
王治纲问:“韩乡长,要不要把门窗加固一下?”
“安全第一,需要加固。窗户焊上钢筋条,门全换上防盗门,门上最好开个孔,能在外面观察到里面情况。只是暂时的,将来说不定要住人,插座就不动了,把电源切断就行。”
“好的,明天一早就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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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问心无愧
雷太平陈月红夫妇家在团结村,从团结桥过去就是柳下,离车来车往的省道很近。
如果外地人贩子警惕性高,完全可以不进入良庄境内,在省道边完成交易,拿到钱就搭过路车走,到时候再想抓他就难了,办案成本也会呈几何倍数增长。
光靠特情盯着不行,让小任和老米先过去蹲守。
陈月红已伙同外地人贩拐卖过六名妇女,按惯例她会叫上买媳妇人一起去交易,柳北村光棍张玉山一样要监视。老王明天要改造几个临时羁押室,只能让高亚丽和一心想“转正”的一个联防队员先盯着,等这边开完会再安排民警去替换。
该休息的回去休息,该蹲坑的去蹲坑,会议室只剩下警务室几个正式人员。
先传达局里关于评选优秀党员和优秀民警的精神,每年年底都要评选,四人中三人不是党员,并且全不是正式民警,跟评功评奖一样没资格参加评选。
韩博尴尬地说:“工作大家干的,荣誉全归我一个,这不公平也不合理,自己选自己,想想怪不好意思的。”
王燕习以为常,若无其事笑道:“韩乡长,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至少跟我们说了,至少坐下来跟我们聊这件事。在长港派出所,所有评选根本同我们没关系,所长指导员压根儿不跟我们提。”
陈猛也习惯了,不仅没一点失落,反而眉飞色舞地说:“韩乡长,你是公安特派员,良庄只有你一个正式民警,肯定是优秀党员优秀民警。派出所看守所交警队刑警队不一样,他们正式民警多,有名额限制,优秀党员5%,优秀民警20%,一般是所长指导员轮着来。
今年所长优秀党员,指导员优秀民警。明年所长优秀民警,指导员优秀党员。普通民警都轮不着,哪轮到事业编和地方编。很正常,别往心里去,我们没想法,真没想法。“
荣誉又不能当饭吃,她俩没意见,小单和安小勇更不会有意见,竟七嘴八舌反过来做起上司思想工作。
韩博很歉疚很感动,苦笑道:“同志们,评选的事先放一边,说关于你们的事。县里给局里协调了20个事业编制,我只争取到两个。局领导征求意见,问我到底先替谁解决。你们都很出色,全是好同志,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我被难住了,只能坐下来跟大家推心置腹的谈谈。”
编制!
警务室刚成立没多久便争取到两个编制,这太夸张太快了吧。
果然想进步就要跟对领导,在长港派出所干三年,年年春节提东西去马所长家拜年,平时没少请客,答应得很痛快,拍着胸脯打保票,信誓旦旦说帮着去争取,结果三年过去了编制的影子都没看到。
其实不能完全冤他,主要是编制太紧张。
高长兴关系够硬吧,在局里干六七年,编制最后是去丝织总厂解决的。
韩特派如此给力,王燕庆幸自己跟对了人,欣喜若狂,激动得说不出话。
安小勇喜形于色,小单露出会心笑容,陈猛紧咬着嘴唇患得患失,既为上司争取到两个编制高兴,又担心轮不到自己。
发扬风格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涉及到一个人的未来,让他们说同样是为难他们。
韩博揉揉脸,循循善诱说:“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我能理解大家的心情,可我们的目标就一个事业编吗?同工同酬我们实现了,政治地位相差太远。既然干这一行,就要做真警察,做一个正式民警。从事业编过渡到行政编制或政法专项编制需要排队,不知道要排多久。
如果大家能够下定决心,下点功夫,如果明后年国家全面施行公务员制度,根本用不着等来等去,用不着求爷爷告奶奶,就能一劳永逸的解决编制问题。所以这次解决不了的不要灰心,这次能解决的也不要松懈,因为我们的最终目标不只是一个事业编。“
他能争取到两个,将来一样能争取到另外两个。
现在同工同酬,解不解决工资待遇没什么变化,想到自己虽然只是一个内勤,但他出差时全是让自己主持工作,王燕认为应该发扬风格,咬咬牙,举手道:“韩乡长,先考虑其他同志吧。我不急,有你在,我不担心编制。”
“我年轻,可以等,我也不着急。”
作为一个从丝织总厂出来的同志,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给科长丢脸。
一个编制而已,等侯厂长调到县里担任常务副县长,韩科长去请他帮帮忙,别说事业编,直接解决行政编制都有可能。小单毫不犹豫举起手,一脸不在乎的表情。
他们开了个头,安小勇和陈猛不能不表态,相互谦让。
“韩乡长,先紧小单和小勇吧,他们没结婚没对象,有个编制好谈点。”
“是啊,我成家了,早一天晚一天无所谓。”
“王姐,猛哥,你们是老同志,你们等好几年,要先紧你们来。”
……
在其它单位会反目成仇的事,在警务室居然一团和气。
他们是对领导有信心,深信只要好好干领导会帮他们解决,被信任和尊重的感觉很好压力也很大。
韩博权衡了一番,干脆撕下一张纸,拿起笔一边写一边笑道:“别谦让来谦让去了,这样吧,我不在时王燕同志要主持警务室工作,名不正则言不顺,编制问题必须尽快解决。剩下一个抓阄,谁抓到是谁,谁抓到明天请客。没抓到的不要灰心,作为领导兼同事,我会帮你们考虑的。“
这么严肃的事居然用抓阄来解决!
抓就抓,将来能当正式民警最好,干不上大不了去东海跟他父亲搞装修,陈猛见识过韩家多么有钱,想通了也就没之前那么患得患失了。
各凭运气,全没意见。
四根卷好的纸条,一张写“这次”,三张上写“下次”,陈猛抽过一根,打开一看竟然是“这次”。虽然想通了,但抓到一样激动得无以加复。
“小勇,小单,不好意思,明天我请客,富嫂酒家,随你们点。”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是老同志,在局里干那么多年,本来就应该是你。”
“不光是编制,你还是我的入党培养联系人,这顿饭一定要请,韩乡长,你说是不是?”
“有人请客当然没问题,不过明天估计没时间,等‘打拐’行动结束,我们去柳下的大饭店好好撮一顿。”
韩博笑了笑,接着道:“先去给你爱人打个电话,新娘子,你也上楼跟新郎官报个喜。对我们来说没什么,对家属来说很重要,一天不解决,他们一天睡不着觉。“
确实如此,像块石头一样悬着,悬这么多年,谁不急。
王燕乐得心花怒放,吃吃笑道:“那,那我先上去了?”
“上去吧。”
打发走她们二人,再次说起正事。
“小单,你那个战友怎么回事,他是想回联防队,还是打算就这么干特情?”
上次打击非法经营的收茧贩子,人帮了很大忙。这次查偷鱼的案子,人一样积极主动,到处帮着打探消息,小单提过好几次,必须当回事,不能让人寒心。
小单摇摇头,解释道:“工资太低,他没想过回联防队,他在部队学过驾驶,有证,会开车。他打算跟亲戚朋友借点钱买辆面包车,白天在东边丁字路口,晚上去柳下河大桥西边的十字路口拉客。他想请你帮帮忙,要是有人管有人查,能不能帮着打个招呼。”
出外打工的人,大多从省道上拦过路车,回来乘经过柳下的长途车在省道路口下来,丁字路口几个黑车司机就做这生意,干得挺不错。
说是黑车,其实没那么黑,只能算灰车。
思岗和新庵一样,城乡交通没公交车,只有私人承包的中巴车,更没有大城市才有的出租车。
他们拉客理论上属于非法营运,运管部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几乎不管,总共就那几个人,没什么威慑力也管不住。但要是管了,被查住,罚起来就是上万。
发展一个可靠的特情不容易,并且他想从事的职业确实有利于帮警务室收集消息。
柳下可以请宁所长帮忙,思岗这边没什么问题,交通局每年要请公安协助上路查几次养路费,这个面子他们必须给。用老卢的话说基层工作有其特殊性,什么按照规定你什么都干不成,就当一次“保护伞”吧,问心无愧。
没点关系这生意不好做,交警运管三天两头查一下,赚点钱不够交罚款。领导点了头,小单为战友感到高兴,也急不可耐跑出去打电话报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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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不会搞钱不是好领导
吃完早饭回到办公室,宁所长打来电话。
“小韩,你昨天来得晚,菜市场虽然没收摊,买菜的人没多少,几个路口菜摊,几个村兼卖菜的小店也一样,问不出什么。刚安排下去了,今天帮你问问,最迟中午有消息。”
“谢谢宁所,让你费心了。”
秋收了,一个在良庄当村干部的乡下亲戚,昨天傍晚往家送了一百多斤新米和十斤草鸡蛋。
乡下往街上送些土特产或刚上市的新鲜果蔬,街上给乡下亲戚送点他们平时买不到的东西。多少年形成的习惯,在柳下和良庄情况很普遍,很正常的人情往来。
留亲戚吃晚饭,饭桌上无意中提到良庄新任公安特派员。
不打听不知道,原来装半天孙子的小伙子是个狠角色。前段时间收茧贩子就他抓的,包括司机在内抓一百多个,大多新庵人,其中柳下二十多个,被思岗工商局罚得损失惨重。
抓完贩子抓逃犯,一个公安特派员居然干刑警的活儿,来回奔波两千多公里把潜逃六年之久的逃犯抓回来,开声势浩大的公捕大会。
同得癌症的李顺承不一样,他不是单枪匹马,手下四五个民警,跟派出所长没什么区别。
不是没什么区别,是比派出所长牛。
他不只是公安特派员,还是乡长助理,半个乡领导,享受副科级待遇,干满一年顺理成章提副科。
有学历,有能力,有魄力,据说上面有很硬的关系,这样的人前途不可量。
多个朋友多条路,跟这样的人应该搞好关系,虽然不在同一个地级市,用不着求他,但在良庄有亲戚,将来亲戚有点什么事完全可以找他帮帮忙。
宁所长态度比昨天更热情,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句话,说谢太见外。你要的字写好了,刚送去裱,裱好给你送过去。“
“这怎么好意思,送过来也行,正好过来坐坐,尝尝我们乡下的土菜。”
“一言为定,你忙,我也上班了。”
电话挂了,忘问户籍迁移的事,不过听他说话的语气应该没多大问题。
安小勇正在团结村蹲坑,暂时没动静,看看时间快8点,拿上包,带上对讲机,步行去警务室西边五十多米的建筑站。
许多人以为警察就是破案的,其实100个警察中最多只有10个破案。尤其担任领导职务的警察,要忙的事太多太多,不可能在一线搞侦查。
建筑站是乡里最有钱的企业,汪经理在乡里地位仅次于焦乡长。
抓人家几个干部,罚人家那么多款,必须登门打个招呼。更重要的是,按思岗惯例这样的企业多多少少要给公安一点赞助。
不会破案的警察不是好警察,不会搞钱的领导同样不是好领导。
手机算今年的,快到年底了,该谈谈建筑站该怎么支持警务室明年的工作。“皇粮”不够吃,只能吃“杂粮”,干这一行,脸皮必须厚。
“小韩,有事?”刚走进大门,正主儿从一间办公室走出来。
“汪经理早,我见车不在,以为您出去了。”
“奥迪送卢书记去市里了,跑撤乡建镇的事,我用这辆,甲方刚抵给我们的,看看怎么样。”
有了新座驾,汪经理心情不错。
座驾也不错,本田雅阁,九成新,自动挡,高级轿车,悬挂的是外地牌照。
韩博拉开车门钻进去感受了一下,出来笑道:“好车,才跑两万多公里,用这辆好,出去办事比用桑塔纳气派。”
“抵40万,我宁可要钱。”汪经理摇摇头,痛心疾首。
“工程好做钱难要,能要辆车不错了,就怕什么都要不到。”
“这倒是,江城那个大通公司,不是你帮忙,真拿他们没办法。”
“汪经理,我是来负荆请罪的。带人去北河抓捕顾新贵,留守的几个同志不太会变通,我都没脸见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周围没人,韩博说起正事,一脸歉意。
警务室罚款跟其它派出所罚款不同,返还只有3%,民警和联防队员没提成,罚金不会落入个人腰包。
有人举报,他们必须出警,抓到现行只能公事公办。
有裁决书,有罚款发票,现场抄到的赌资算罚款,多出的几千退了。
换作丁湖派出所,赌资没收,罚款另算,裁决书和发票让你等一个星期去拿,去了再让你等一个星期,试图利用人们怕丢脸不想要的心理,不去县公安局办治安裁决书,不给被罚的人发票。
何况人亲自登门赔罪,汪经理岂会放在心上,摆摆手:“赔什么罪,他们干点什么不好,非要赌,应该给他们教训。”
“您不生我气?”
“怎么可能,小韩,我也是党员干部,这点政治觉悟还是有的。”
“您不光是党员干部,您还是领导。”
他真是领导,挂一个副乡长,副科级,有县委组织部任命文件,名副其实的官商。
老卢更搞笑,自己给自己封一个董事长,名片正面是思岗县良庄乡党委书记,背面是思岗县良庄乡农工商开发总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
小伙子当上乡长助理仍这么谦虚,开口就是“您”,一如既往的尊重。
汪经理很满意,韩博不失时机提出警务室经费的问题。
派出所管辖区内的企业要赞助,要治安联防费,在思岗确实是惯例,关键良庄在思岗是特例。别说之前没派出所不用交,就算有派出所也不会交,只有乡里管派出所要钱的份儿。
这是原则性问题,要是给钱其它企业会有意见。
他头一次开口,又不能让他空手而归。
汪经理想了想,突然抬起胳膊,指着车棚里一辆落满灰尘,连品牌都看不出来的越野车:“小韩,你帮过我们建筑站大忙,我们当然要支持你工作,三五千拿不出手,给你们一辆车。”
“车?”
“没报废,车况好着呢,沙漠王子,就是没手续,上了不牌照。你们无所谓,随便挂个牌照,养路费保险什么不用交,一样上路跑。”
他没夸大其词,公安经费紧张,哪有钱上保险交养路费,局里那么多车就局长政委的车上过保险。好多车别说保险养路费,行驶证都没有,来路不明的罚没车,将就着用。
走近刮刮玻璃上的灰尘,里面挺好,真皮座椅,内饰干净整洁,带天窗的。
陈猛会开车,小单刚拿到驾驶证,要是有辆汽车会更方便,关键这车能不能要,韩博回头道:“汪经理,这车好几十万呢!”
“没手续,上不了牌,没法上路跑。想卖卖不出去,倒腾二手车的不敢要,生怕哪天警察找上门被罚没。我们又不欠人钱,没法跟甲方一样拿它抵债。已经停这大半年,再不开真要报废。”
汪经理拍拍他胳膊,接着道:“给你们用,乡里不会有意见。以后乡领导去哪儿办个什么事,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车,你们接送一下,这叫资源合理利用。“
第八十七章 未雨绸缪
警务室是乡里的,车给警务室使用,说到底依然是乡里的。
这不是赞助,这相当于把左口袋的东西放进右口袋,资源合理利用,汪经理的话有一定道理。
有好车为什么不用,没手续对警务室来说不是问题。
车钥匙找到了,但开不走。
四个车胎瘪了三个,电池没电,打不着火。
没电好解决,让陈猛把7号车开过来,用两头带夹子的电缆连上,一次打着。至于轮胎,直接上千斤顶,拆轮子,这边拆完用东西垫上拆那边,干脆四个全拆下,连同备胎一起送往柳下的汽修厂。
多一辆车,并且是好车,办案条件又上一个新台阶。
马上解决编制,接下来会有车开,人逢喜事精神爽,陈猛忙得不亦乐乎。
“打拐行动”一开始就会花钱如流水,不能围着一辆车转,再三感谢汪经理,夹着包去其它几家继续化缘。
一圈转下来,收获不大。
良庄企业全被老卢带坏了,个个有“抗捐”传统。
砖瓦厂说资金比较紧张,可以给警务室点碎砖头,如果要砌个围墙,盖个什么小房子,铺条小路,直接过来拉;建材机械厂倒是挺热情,捧出一大堆欠条,想同警务室合作。不就是要钱么,你帮我讨债,我给你提成。
算下来榨油厂最厚道,赞助三百斤油票。
考虑到警务室可能要用这些油给民警和联防队员发福利,专门挑5市斤一张的给。
……
辛好没把希望寄托在企业上,不然会活活饿死。
回到单位,小任正组织联防队员在食堂学习法律法规,西边宿舍正在施工,干活的学习的消息一个比一个灵通,交头接耳、神神叨叨、窃窃私语,说这一切是为“学习班”准备的。
周正发的到来,无疑证实了这一点。
综治办是政法委的一个职能部门,负责社会治安综合治理的组织、管理、协调工作。
乡里没政法委,只有负责政法综治的副书记,且不是专职的,领导不给力,联防队划归警务室管,周正发一个人扛着一块牌子,处境有些尴尬。
“老实巴交的村民买个媳妇传宗接代,多大点事,全县不知道有多少个,难道人活该一辈子打光棍!”
卢书记指示,让帮警务室的打拐行动擦屁股,想想有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周正发就头疼,坐下来气呼呼说:“老百姓认死理,一个盯着一个,为什么他可以我不行,要抓一起抓,要么一个不抓。良庄你可以抓,丁湖呢,柳下呢?
我的韩乡长韩特派,再过一个月就是97,香港要回归,从中央到省里,再到市里县里,全在要求稳定压倒一切,你不能这么搞,你这是在激化矛盾,在破坏社会稳定大局。”
善后工作会很麻烦,能够理解他的心情。
并且正如他所说,这些年社会安定是国家治理层面一个非常重要的关键词。
拐卖妇女儿童是旧社会才有的事,对于打拐,上上下下“只做不说”,不见报、不上电视,不通过广播宣传,甚至不将打拐工作列入考评体系。
要大张旗鼓抓那么多人,在他看来就是捅马蜂窝。
韩博递上根香烟,笑问道:“周主任,你是不是以为问题之所以这么严重,是我们公安机关不敢打拐?”
“要是敢,早干什么去了?”
“改革开放之初,随着经济市场化和人口流动加剧,拐卖妇女儿童的犯罪活动越来越猖獗,是公安部联合全国妇联组队到东山及我们江省等主要拐入地调查的,向中央写了一份关于拐卖妇女儿童犯罪现状的报告。随后,中央印发相关文件,要求坚决打击拐卖妇女儿童犯罪。
我问过老前辈,他们说那次力度很大,解救的妇女是一火车一火车往回拉的。之所以没坚持下来,不是因为公安不敢打,是没钱打!全国九成公安机关无专项打拐经费,经费不足限制了打拐的深入开展,而解救一个被拐卖的妇女儿童,平均要花费两至三万,办理团伙案件要几十万元,重大团伙案件有的甚至需要上百万元……“
“他们没钱,你有钱?”
“我有多少钱办多少事,能解救几个算几个。”
书呆子,绝对书呆子。
难怪被发配来良庄,这样的人在局机关呆不下去,没人会喜欢。
周正发腹诽了一句,没好气地说:“你有治安联防费,多少有点罚款返还,我综治办有什么,什么没有!各单位我可以帮你协调,屁股可以帮你擦,经费必须由你警务室出。”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至于钱从哪儿来回头再想办法。
韩博掏出一份草拟的计划,嘿嘿笑道:“周主任,经费不成问题,你放一百个心。我是这么想的,我们警务室人手紧张,行动开始后要全身心投入办案。那些被拐卖过来的妇女要带过来询问取证,有的有孩子。尤其刚解救出来的,要检查身体,要看看她们有没有受到伤害……“
“妇联要参与,卫生院要配合,人手不够从各村抽调妇女主任,再不够从良中良小抽调女教师?”
“差不多,还有村里,要是谁家有老人需要赡养一样要考虑到。”
计划跟打击非法经营的收茧贩子时一样周密,周正发彻底服了,指着他道:“韩博,我敢保证,行动结束之后,你就是全乡群众最讨厌的干部,走到哪被人骂到哪儿,走到哪都有人戳脊梁骨。”
“我信,用不着等行动结束,现在就没几个人喜欢。卢书记说过,干公安不需要人喜欢,只要让人怕,往哪儿一站,不用开口不要出手,好人坏人一个不敢动。”
“你呀,不跟你说了,让老王给我准备间办公室。”
周正发其实人不错,心直口快,非常尊敬老卢,只要是老卢的指示,他会不折不扣落实。韩博站起身,指着椅子笑道:“不用准备,坐这儿,周主任,从今天开始这就是你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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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突然感觉双手和脸麻木,上有老下有小,不能出事,有点害怕,去医院看看,这两章写得不好,各位先将就着看。
第八十八章 打拐行动(一)
特情反馈来一个重要消息,“哥哥嫂子”大概下午四点左右把“妹妹”送过来。
陈月红之前经手的几起全这么说的,老家一亲戚家庭困难,哥哥只好把妹妹嫁到这边来,要几千块钱不是卖妹妹,是彩礼。
婚姻法颁布施行那么多年,婚姻自由在农村并没有实现。
近亲结婚不要太多,为哥哥牺牲妹妹不是什么新鲜事,有一个联防队员就是结的“交门亲”,把自己妹妹嫁给人家,自己娶人家妹妹,交换,两个女人的命运就这么决定了。
大环境如此,陈月红的说法有一定市场。
许多人明明知道有问题,仍装糊涂装出一副信以为真的样子。
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么一个心如毒蝎的女人,在团结、柳北、柳中几个村非常受欢迎,明明是贩卖人口居然成了“媒人”,许多人主动帮她打广告,整个一专门帮助解决良庄及周边光棍个人问题的“无冕妇女主任”。
“哥哥嫂子”应该在团结桥路口下车,南面是柳下镇,北面是省道收费站,路口靠桥这一边是柳下镇交管站的砂石场和水泥预制厂,有一栋二层旧办公楼,隐蔽在楼里监视最好,要先跟柳下方面沟通。
事实上不借用人家办公楼一样要沟通。
陈月红被抓的消息一旦传开,从她手上买过媳妇的人,极可能跟那些超生户一样躲躲藏藏。
动作必须迅速,“哥哥嫂子”和陈月红一落网就要组织力量按名单解救被拐卖来的妇女,抓捕买她们的人,绝不能拖泥带水。
正准备把字送过去,他居然主动来了。
宁所长侧身看看车,羡慕地问:“小韩,这车不错,从哪儿搞的。”
“乡里支持公安工作,借我们用几天。”
“乡里有这样的车!”
柳下人自以为是“街上人”,谁都看不起,认为好东西只有自己才应该有,韩博不无得意说:“宁所,估计您好久没下乡了,乡下虽然没法跟街上比,好车多少有几辆。”
派出所就一辆旧面包车,悬挂地方牌照,人有一辆手续齐备的警车,现在又整出一辆几十万的沙漠王子。
宁所长酸溜溜地说:“小韩,这车估计是走私车,牌照都没有,只能在思岗,在我柳下开开,再远不能去。“
现在没手续不等于将来没有,现在没牌照不等于将来没牌照。
韩博跟着他走进楼里,扶着楼梯笑道:“乡里支持,局里一样支持,手续正在办,搞个公安民用专段,一个星期估计能批下来。”
挂o牌,宁所长彻底服了,推开门问:“昨天没打听偷鱼销赃的消息,你是不是又掌握到什么新线索。”
“跟鱼塘被盗捕没关系,宁所,我没跟您开玩笑,我是为一起特大拐卖妇女儿童案来的。按全国人大常委员会《关于严惩拐卖、绑架妇女、儿童的犯罪分子的决定》和公安部相关规定,收买被拐卖、绑架的妇女、儿童案件应由买入地公安机关立案查处。
现在的情况是拐卖团伙已在我掌握之中,下午要抓他们的现行。在此之前呢,他们在我良庄和你柳下有犯罪行为。我有管辖权您也有管辖权,您是前辈,您这儿又是大所,隔壁就是刑警队,由您立案侦查比较合适,我全力配合。”
打拐,开什么玩笑。
买媳妇的人是本地人,在他们意识中这不犯法,去解救老百姓会骂“吃里扒外”。再说把人解救出来,谁管她吃、管她住、管送她回家。
公安部有规定,拐卖三起以上的属特大案件,要是人贩子交代在哪个哪个省还卖了多少个,你是去救还是不救,不救结不了案,去救花了钱不一定能救成。
前几年,西江省有30多个女孩外出打工被拐骗,她们老家的县政府立即组建由公检法司及共青团妇联组成的解救小组共18个人前往闽省营救,结果只救出3个,解救小组的人挨了打。
年轻人,想立功想表现没问题,关键你搞错了方向。
宁所长接过香烟,不动声色问:“小韩,你良庄几起,我柳下几起?”
“我稍多一点,三起,丁湖一起,从现在掌握的情况看,柳下只有一起。”
这就好办了,宁所长抓起打电话笑道:“线索是你掌握的,案件你良庄最多,你立案查处,我配合。不过这事比较敏感,要先向局领导请示。”
“宁所,办案您比我有经验,要不这样,我们联合侦查。”
“没必要,没必要,我们配合,保证让你把人安安全全解救走。”
让你把人解救走,该怎么处理你头疼去,人骂也只会骂你这个良庄公安特派员,不会骂柳下派出所。宁所长相信局领导会作出同样决定。
不想蹚这滩浑水,不想搞得劳民伤财里外不是人,意料之中的事。
韩博摸摸下巴,提醒道:“宁所,我不光要解救被拐卖的妇女,我会严格按规定办案。”
“你想连买媳妇的人一起抓?”
“嗯。”
“哎呀,小韩,你怎么总喜欢抓我柳下人。收茧的,抓那么多,罚那么狠,跟你做朋友有压力。”
“良庄人我一样抓,不是三个,是二十八个。”
“二十八个,你,你打算把所有买媳妇的一网打尽?”
“要还欠账,要做一个了结,要震慑住所有不遵守国家法律法规试图通过歪门邪道找媳妇的人,要让买媳妇这种事在我良庄成为历史。”
这小子,疯了,他是要几十个家庭妻离子散。
他不是血气方刚,他是个官迷,为立功受奖为升职无所不用其极。
国家有规定,负有解救职责的国家工作人员接到被拐卖、绑架的妇女、儿童及其家属的解救要求或者接到其他人的举报,而对被拐卖、绑架的妇女、儿童不进行解救,造成严重后果的,要依照刑法第一百八十七条的规定处罚;情节较轻的,予以行政处分。
负有解救职责的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阻碍解救的,处二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情节较轻的,处二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也就是说,打拐这种事不摆到台面上没什么,一摆上台面你就要配合,至少不能拖后腿。
宁所长决定今后离他远点,至于眼前在事,向领导汇报,让局领导头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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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去医院检查,颈椎有点问题,以后站着写,不能再坐了,感谢各位书友挂念。
再就是一个坏消息,三江申请再次被拒,有点小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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