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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宫妖冶,美人图全文阅读

作者:miss_苏     明宫妖冶,美人图txt下载     明宫妖冶,美人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37.(固伦番外 )21若以山为聘

    “好看么?”弘治皇帝忽然问。

    固伦停下脚步,回眸嫣然一笑:“好看极了。”

    不知为何天生爱金子,而这天下又有哪里的金子会多过天朝上国皇帝陛下的内库呢?于是单从金子一项而论,这里便是她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所以也才多年念念不忘,总想着再来看看。

    这回终于看着了,便也心满意足了鳏。

    可以走了。

    这样想着,笑容便悄然凋落了下来砦。

    她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来看这些金子,今生今世再也不来了。

    纵然再喜欢金子,也总明白这些不是属于自己的,所以这一次看过了,就会让自己全都忘了。

    皇帝凝着她背影,眼睁睁看着她由欢喜雀跃,然后莫名地黯然了下来。便一皱眉:“你既然这样喜欢这些金子……我便都送给你,如何?”

    他冷不丁说出这样一句话,着实吓了固伦一大跳,她瞪圆了眼睛盯着他:“皇上,你病了么?”

    开什么玩笑啊,这是他大明皇帝的“私房钱”,他给她算什么?

    金光涌动里,他的眼波渐渐浩淼起来,层层向她涌来。

    “我当然没事。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也知道自己许诺的又是什么。”

    这是他一个帝王的私房钱,他给她,这便是以江山为聘。

    固伦心下便是一个翻涌,没有欢喜,反倒手指头尖儿都凉了。

    她也不是听不懂。

    她忍不住笑起来:“皇上说什么呢。微臣听闻皇上大婚之期已定,掐指算算只剩几个月而已。”

    皇帝深深吸气:“你也说得明白,还有几个月。所以在这几个月里,皆可有变数。”

    固伦只觉周身的血都被抽离,她倒退一步,忍不住厉声喊:“皇上,你住口!”

    他在说什么混账话?难道是说想要悔了与月月姐姐的婚?

    他一定是疯了,她绝不答应!

    更况且……是因为她?

    她急切道:“皇上怎可如此?皇上想想月月姑娘,她若是听见了这样的话,又该有多难过?!”

    少年皇帝也轻轻地闭上眼睛。

    他知道,他当然明白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有多过分。可是……谁让上天弄人,眼前这个人偏偏是出现在他许诺了月月之后。若她能早一点出现……

    却又不对。她其实已经早一步出现过了,送给了他金叶子。只是他彼时还小,一切都来不及抓住。

    他便深深吸气:“或者,还有其他法子转圜。倘若你肯受一点委屈……”

    皇帝自然可有三宫六院,便是万贵妃那般的没有成为中宫皇后,可也一样能得到先帝一生挚爱。

    关键只在,她可否接受这一点委屈。

    他殷切地望着她:“这些金子算是朕的私房钱,朕都只给你。”

    若在民间,一个男子若肯将自己的私房钱给了谁,那个人不论名分,也都事实上是那男子心上最爱的。这份心意,她可接受?

    固伦听得懂他话里的意思,而且她从小在民间逛游得比他多,自然更懂这民间的小小约定俗成。

    可是……这却有违她的心。

    她是能看得见这世上的男人三妻四妾,可是她却更看得见的是爹和娘的独独相守。

    她早早心里便有决定,若嫁人,必定是要如爹爹这般地一心一意。若做不到这般,便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她也同样不稀罕!

    她便笑了,摇了摇头:“微臣从小喜欢金子,却不是因为它们贵重,只是觉着它们好看,合眼缘。所以微臣要这么多金子做什么呢?今日能看一眼,就已经够了。”

    皇帝闻言,满面苍白。

    可是他是大明的皇帝,就算她自己不愿意,可是皇命一下,她的不愿意又能怎么样?

    他伤心之下忍不住发狠:“可是朕既然想要你,便一切都由不得你!”

    固伦倒也不意外。这世上的君王,情急之下,还不都是一个样。

    她便秀眉微扬:“恐怕不能一切皆随皇上的心愿。大不了皇上若以君命相加,微臣便以死相抗罢了。”

    她不愿的事,从小到大便是爹娘都强迫不得她,现在还轮不到眼前的少年。他是帝王又怎样?

    皇帝一片黯然,紧紧闭上眼。

    心下也有万语千言,只是还不懂得如何对一个女孩子说出口;更何况自己这个帝王的身份,即便私心之下想要与她说些软语,却也不能说。

    良久他才幽幽道:“我都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才好。你小时候给了我金叶子,我后来赠你玉佩。金玉交换,这本该是金玉良缘,本该是一段佳话。可是为什么一切到了我和你这儿,却都行不通了?”

    固伦狠狠一震。

    此时才懂,他为何非要给她玉佩,不要都不行,还因此闹了那么一

    场。原来他以为这是上天注定的“金玉良缘”!

    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他原来还是认出她来了。知道她不是简简单单的李朝贡女尹兰生,而是当年跟在娘身边儿的那个小女孩儿!

    一时之间,她心下翻涌过无数的担心去,说不出话来。

    他瞧见了,便怆然一笑:“你别怕,我不想追究此事。我记着这件事,其实只是记着那片金叶子罢了。你知道么,当年虽然我已被父皇认回,却还不是太子,我娘也还没有位分。我只是个随时可能死于非命的皇子罢了。”

    “彼时朝堂上下,所有人对我的态度都是微妙,既敬却也远离。那时候唯有你,竟然送了一片金叶子给我。彼时我心下虽然别扭,总觉我好歹是个皇子,只有我赐给人家的份儿,怎么还能反过来被人送了一片金叶子?”

    “可是回去反复思量,却还是觉得那金叶子都是有温度的。彼时彼刻,在那片宫墙连绵里,或许也唯有你没将我当成皇子,不在乎我的身份究竟是尊是卑,只凭一眼之缘,便送了一片金叶子给我。”

    他说着,唇角挂起微笑:“我还记得你说过,你的金子都是给你最喜欢的人。”

    他抬起眼来:“所以,你也应该是喜欢我的。”

    固伦实则做好了准备,与他的帝王之怒大吵一场的。却没想到他忽然软下来,忽然说起小时候,忽然……用这样的态度与她说话。

    她便觉得心里好难过,难过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怎么这世上的坏脾气少年君王,都是这样的脾气么?从小到大,李隆而是这般对她。闹到后来,便叫她心下都硬不起来,还得暗自责怪自己:瞧瞧你啊固伦,你怎么能将一个君王都欺负成要这样低声下气哄你的地步了?

    于是又忍不住想起爹爹。她亲眼见过爹爹的威仪,爹爹的阴冷,可是只要回家对着娘,爹就换了另外一个人。有时候甚至——厚脸皮。

    还有小爹爹。多少人都说小爹爹是个活鬼,晚上小孩撞见了都吓得哇哇大哭。可是每回若是见了娘,他便话都不知怎么说,衣袖都不知怎么摆。

    小时候不懂啊,现在想起来,却想哭。

    她使劲抽了抽鼻子,转开头去:“皇上不是赐给我一个愿望么?安公公说皇上是不知道怎么才能叫我高兴……那我就说句实话:若皇上还记着小时候的那片金叶子,那就好好地度过这几个月去,好好地等月月姐姐回来。然后这一生一世,好好地待月月姐姐。”

    她用力地笑:“其实皇上都记错了,我是说了我的金子只送给我最喜欢的人,可是我当时也说了,我除了皇上之外,那金叶子还送给了好几个人呢。皇上有,月月姐姐也有啊。”

    此时此刻,她的心也有点乱了,所以说话便也没曾留意,直接说了“月月姐姐”,而不是一直谨慎地称呼的“月月姑娘”。

    少年皇帝便眯起了眼睛。

    便是这一个称呼,也足够他更加猜到了她的身份去。

    倘若她真的是兰伴伴的女儿,那他就更不能让她走了!

    正在此时,长安忽然急匆匆走进来,凑到皇帝耳边,低低奏道:“皇上,右尚宫回来了。说是带回了月月姑娘写给皇上的亲笔书信。”

    右尚宫正是煮雪。此前陪伴月月一起南下去了。

    皇帝便眯起眼睛来,目光掠过固伦。

    虽然长安声调不高,可是内库里回声却大,固伦这样的耳聪目明自然都听见了,便直盯着皇帝道:“皇上还不快去?”

    ---题外话---【明天见~】

638.(固伦番外 )22谁可母仪天下

    煮雪等在乾清宫里,意外竟然等了这么长的时间,皇上竟然还没来。

    煮雪心下不由得纳闷儿:凭皇上和月月从小相伴的感情,从前就算月月只是回了灵济宫暂住,若有只言片语或者什么物件儿有她交给皇帝,皇帝也会推开一切第一时间赶来接着。

    可是这一回怎么会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

    究竟是什么事,或者什么人绊住了皇上不成?

    煮雪的心下便忍不住有些不快砦。

    大人和公子走了这么些年,宫里追随着公子和大人的人,也一个一个地离开了。他们或者是被公子和大人安排了后路,安全隐退而去;或者是被派了旁的差事,被少年皇帝有意无意地一个一个地都远远地派出京去了。

    可是她却终究还是放弃离开,放弃了息风的等待鳏。

    只因为,随着皇帝点点长大,疑心渐重,她不能丢下月月那孩子一个人。

    在她心上,她将月月看得比什么都重。她最最担心月月在宫里会受委屈,地位会受到任何人的挑战。

    于是刚听闻皇上终于按着祖制,赐封了四位导引女官,她便担心皇帝心意有变,这才略施小计,叫月月写了亲笔书信,连夜登舟北归送给皇上,以提醒皇帝不要忘了月月。

    可是没想到,刚回到宫里,皇上便连接信的殷勤之心都没了。

    煮雪心下不由得发狠:她必定得查清了皇上这样一来的原委。

    倘若是有事耽搁了,那便倒也罢了;而倘若是有人绊住了皇上,那就不管是谁,她都必定都给除了!

    还有几个月就是大婚之日,就是月月正式回京、入主中宫之时。在这之前,她绝不准有人会拦了月月的路,阻碍了月月的幸福。

    不管是谁。

    终于盼得皇帝回来,煮雪急忙收摄心神,上前跪拜。

    皇帝面上依旧有些恹恹的,并未见笑容,只出言抚慰,说“右尚宫一路陪同月月南下,辛苦了。有卿家陪在月月身边,朕心甚慰”等语。

    煮雪嘴上虽然谢恩,可是心下未免疑心更重。

    数月未见,皇帝果然是不同了。

    煮雪便急忙呈上月月的亲笔书信。

    月月那孩子虽说是跟着她长大的,可是女孩儿大了难免有心眼儿,于是这回的书信内容,月月竟也没叫她看见。

    煮雪也只能笑,明白怕是月月在心里说了跟皇上的体己话儿,不想叫她知晓。

    想到这信里承载着甜蜜的话儿,说不定皇上看了就能回心转意,于是煮雪便也是满心的殷切。

    皇帝看了,果然笑了。

    月月,果然是他从未看错过的月月。她给他的信里,虽然表面写的都是对皇帝的遥祝之心,含蓄地表达了思念之情,可是说得最多最重点的反倒是:“江南安定,皇上自可安心”。

    自从靖难之役,朱棣篡取了建文帝的皇位,担心江南士族不服,于是将京师迁到朱棣封国的燕京来,多年来,朱棣的子孙们也一直身在北方,从未放心得下江南人心。

    永远担心建文后代尚在,不知何时便会悄然策动江南人心,利用江南的鱼米富庶再掀起江山之争。于是到了弘治皇帝这一代,依旧免不了这个梦魇。

    虽然都未曾说破,但是少年皇帝长到这个年纪,心下也早已隐约想到了司夜染、岳兰芽的身份上去。更何况还有小时候他娘吉祥曾经口无遮拦说过的那些话,如今想来每一句都是如雷轰顶。

    特别是废后吴氏临死之前,攥着他的手说:“孩子,你的江山得来不易,可是守住这份江山才是更难。你要防备这天下,可更要防备你身边的人。”

    这多年暗暗的思量,便越发明白月月的重要。

    于是在大婚之前,需要给月月挑一个寄名的人家时,在秦直碧等人私下里推荐上来的名单里,他却偏偏选了远在江南的张子虚。

    江南,乃是他头等悬心不下之事啊。

    只是这话他没与月月说破,可是聪慧的月月却也自己明白了。于是分别数月,这第一封亲笔书信里,说的也不是私心小情,而是说的他最关心的事,说的是他最最放不下的江山。

    皇帝合上书信,心下暖意涌动。

    果然是月月,果然深懂他的心。

    他是皇帝,他的妻子便首先得是这大明江山的皇后。夫妻情在后,江山定则在先。

    所以这封信看罢,他已然是明白了月月的心情:纵然她是兰伴伴的侄女儿,可是她的心向着他。

    想到此处,他的心便忍不住又是拧着一疼。

    那个叫他无可奈何的人儿啊,明明是兰伴伴的女儿,明明能比月月更近一层,可是那颗心却不是朝向着他的呢。而他的这颗心啊,便是夹在“皇帝”与“自己”之间,反复思量,左右挣扎。

    于“皇帝”,自然月月是无二的良配;可是于“自己”,他又怎么都放不下那个人儿

    也许若是月月,倒也好说,月月贤良淑德,堪为母仪天下,所以月月可接受三宫六院;偏是那个人儿,一字一声言明了非要一心一意。

    总叫他为难。

    少年皇帝面上一时微笑,一时却蹙眉;一时平静,一时却又阴云笼罩。煮雪看着,心下便更是惊。

    怕是果然出现了叫她担心的人。

    不管是谁,她都要揪出来。便是要豁出自己这条命去,也得替月月除了。

    只是皇帝也是警醒,这多年的相处,更明白煮雪是何样的人,知道煮雪对月月的感情何等深厚。于是早早嘱咐了长安,除乾清宫外,其余一切宫位、任何人等若想单独传召四位导引女官及其身边人,都必须经乾清宫的核准。

    皇帝此番旨意,于外人看起来,只以为是保护四位导引女官,以免后宫里有人利用她们的侍寝而起了什么算计。也唯有长安和固伦心下才明白,皇上实则是在藏着固伦。

    煮雪回去之后便差人打探,果然是探听到了有这么个人。尹兰生,出身低微的李朝贡女,面貌上长得与月月有那么几分相像,便是狐媚惑主。

    后宫里都是女人的天下,有人受宠自然便会有人嫉妒,于是那些人描述起尹兰生来,自然都是添油加醋。说到后来,仿佛倒成了尹兰生根本就不像月月,而是故意照着月月的模样去装扮,以此来勾.引皇上。而皇上终究少年心性,又觉着那李朝来的新鲜,于是……

    煮雪心下不免对这个尹兰生有了恨意。

    煮雪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个尹兰生竟然就会是她当年缘悭一面的固伦。她如何敢想到固伦竟然这么大的胆子,竟然自己偷着到了大明来,还混入贡女的队伍进了宫呢!

    煮雪更没想到皇上早就设了绊子,叫她都无法直接传召尹兰生。于是这心下的恨便更盛,忍不住狞然而笑:“尹兰生,敢挡月月的路,我自会要了你的命。”

    看过了金子之后,固伦心愿已足。再加上皇上那番表白,便更坚定了她离去的心。

    只是苦于暂时没有合适的法子。

    那第一夜之后,皇帝对令问香仿佛十分满意,于是接下来又时常召幸。

    导引女官一事,是祖制,也有规矩。为了避免这些女官邀宠,或者设法留下皇嗣,于是每次导引女官承幸,龙榻边实则总有彤史和另外三位导引女官监督。

    此来一是为了能方便指导,倘若一位女官的指导不到位,另外几位可从旁补充和纠正;二来自然也是为了能在皇上尽兴之后第一时间给承幸女官灌下药汤,断绝子息之事。

    于是宫里上下都明白,令问香是结结实实地得了皇上的欢心的,绝无半点虚假。令问香自己也是娇羞不胜,每次更是都能获得皇上的恩旨,可留在乾清宫内过完整夜。

    因此令问香便也入了煮雪的耳,煮雪便对令问香和她手下的尹兰生恨意更盛。

    在煮雪眼里,这左不过是主仆一同藏了心机勾着皇上,以备将来与月月分宠罢了。

    令问香自己是导引女官,不能寄望未来封为嫔妃,于是她便培养自己身边的尹兰生。而尹兰生曾被邵贵妃赏识的事,也一点点传进了煮雪的耳朵里。

    煮雪想除掉尹兰生的心,便更加地坚定了起来。

    ---题外话---【明天见~】

639.(固伦番外 )23天下君王一般黑

    外人都以为令问香受宠,却没人知道,少年皇帝前半夜在彤史和女官们的监督之下,与令问香行完颠龙倒凤之事,待得令问香疲惫睡熟,彤史和女官们都退去之后,他本人却会从佯睡里爬起身来,悄悄来到配殿的裙房。

    此事连令问香都能瞒过,却瞒不过了固伦自己。

    除了第一个夜晚,她吃下他特地加了睡药的晚膳之后,毫无防备之下睡熟了之外,其后她就再也不肯轻易入睡,便每次当他到来的时候,她都衣衫齐整地瞪着大眼睛对着他。

    让他心下有些悄悄的遗憾。

    更何况,她能这般,便只证明那个晚上虽然她自己睡晕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可是聪慧如她,怕还是有所感觉,所以她才不肯再睡去……

    他心下便是既酸又甜。

    甜的是,纵然无人说破,可是她心下怕是也有了几分感悟,知道他那晚对她……;酸的是,他终究是大明的皇帝啊,竟然要这么偷偷摸摸地对她,却都不敢当面跟她说破,只能这样打着哑谜一般。

    而他屡屡召幸令问香,在龙帐内尽力让令问香疲累……为的也不是自己那前半夜的欢愉,图的依旧还是后半夜万籁俱寂之后,能单独起身来对着她。

    只是,每回他来,她总不是欢喜,反倒都是瞪圆了眼睛,一脸的防备。

    他心下气馁,可只是管不住自己罢了。也想狠一回心,拥着令问香睡完整夜罢了,可是一到了这个时辰,眼睛便会自己睁开,望着那裙房的方向,怎么也睡不着了,于是还是得起身而来。

    他叹口气对着她坐下:“朕又不是贼,你不用这么防备地盯着。”

    她便也吐了吐舌:“反正这宫里所有的一切都是皇上自己的家产,皇上要做贼,偷的也只是自己的物件儿。鳏”

    他忍不住哼了一声:“我偷它们作甚,我若偷,便偷的是你!”

    固伦狠狠一惊,下意识伸手捂住了唇。

    他长眉微蹙,脸却跟着红了……

    固伦心下便是苦涩无边泛滥了起来。

    果然,果然。

    他盯着她,没错过她眼里的黯然。他这颗心便更是苦涩:“算了,不斗嘴了,说说话儿吧。”

    她歪头看过来:“行,皇上先说说月月姐姐。她在江南好不好?”

    她是偷着来的,爹和娘都在江南自不知道。其实倘若爹娘都在身边儿,是准定不会答应让她来的。也只有小爹爹,才能凡事都纵着她罢了。所以对于月月姐姐的消息,她哪儿敢设法问爹和娘啊,便从皇上这儿打探打探吧。

    从小也就见过月月姐姐那么几面,虽说没机会多亲多近,可是那相似的容颜却叫两个小女孩儿从小投缘。尤其后来听娘隐约说起,她一家人都能顺利出宫、逍遥天下,却反倒没办法将月月姐姐接出来,得让她一辈子都圈在那金子造的笼子里的时候,娘总是忍不住潸然泪下……她便也一起跟着心疼。

    于是在她心里,她总是希望月月姐姐能幸福安乐。

    皇帝听闻她竟然问起月月,心下便十分不自在,抿了嘴不肯说。

    她哼了一声:“皇上都接了月月姐姐的信,还不肯说。我能想到月月姐姐一定与皇上说了体己的话,皇上不肯说也是有的;我又不问这个,我只是想知道月月姐姐过得好不好罢了。”

    她这么一说,皇帝心下就更是不自在。

    甚至会有一点的恼火,她怎么能这么轻松自在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么?

    皇帝便哼了一声:“那你便告诉我,那金哨子究竟是谁给你的?你想知道月月好不好,我也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非要让心里疼,是不是?那便一遭儿地疼!

    固伦果然扁了嘴,不肯说了。晃着两只小脚丫,赌气别开头去不搭理他。

    皇帝心下无奈,只得又放柔了声音:“她都好。”

    固伦这才嫣然而笑:“太好了。”

    那样的真心实意,在她面上罩起柔软却明亮的光。这光芒之下,皇帝越发自惭形秽。

    她是当真诚心实意;反倒是他拿捏不稳自己的心意,一并对不起了这一对小姐妹。

    他垂下头去:“尹兰生,给我讲你从小到大的事。”

    兰生,兰生,当真觉得这个名字取得真是好。她既然就是兰伴伴的女儿,那他便必定要知道她的过往。她出生在何处,她如何长大;当然更要紧的是,她从小到大都见过哪些人,听过什么话。

    事到如今,皇帝心下已经隐约怀疑起当年司夜染和兰芽的身份。只是以他现在年纪,还轻易不敢想到司夜染本人就是建文皇太孙,能想到的也只是司夜染和岳兰芽都是建文余部,是奉了建文余孽的命令,埋伏在宫里的人手罢了。

    于是这一问,是他对固伦本人经历的好奇,也是为了江山永固。

    固伦便皱眉:“皇上这样大半夜的来,都只为了问我那些往事么?那当真没意思

    ,皇上还是放了我去睡觉。”

    皇帝恼得咬牙:“朕也不想!朕也想与你说些高兴的话儿,是你总冷着脸对着朕,是你不肯说叫朕欢喜的话!”

    若她肯你侬我侬,若她肯从了他……这样的良辰美景,他抱着她还不足,哪里还有闲工夫说话?!

    只是她不肯,只是她这么时时刻刻防备着他!

    固伦只能叹口气。这话这么继续说下去就又没意思了,她不想说了。

    皇上是皇上,是月月姐姐的夫婿。不能再有别的了。

    固伦便歪了歪头:“那……我给皇上画像?”

    从小看着娘,每当娘不想说话的时候就是画画儿。娘说画儿也可以说话,画儿也可以帮人廓清许多思绪。她虽自觉画工比不上娘,可是好歹会画。

    皇帝拗不过她,便也点了头。

    这样的长夜相对,她一笔一笔将他描绘下来,想来她心里也是专注于他的,于是心下便也觉得舒服。

    红烛摇曳,一对少年男女便隔着一张桌这样相对。她每当抬眼,他的目光便也随即缠紧了她。两人目光绕缠一阵子,直到她红着脸垂下头去,继续描画。

    他的心里便又是那种熟悉又新鲜的苦苦甜甜。

    时光这样过得柔缓而又漫长,直到这一日皇帝忽然收到了李朝的上奏,说王李隆已到了大婚的年纪,奏请朝廷准许开始王妃拣择。

    因是李朝的事儿,皇帝虽然没放在心上,却莫名地在夜半与固伦相对的时候,信口提了一句。

    没想到固伦手里的笔登时就跌落下来,笔尖触到画上,落下了一团大大的墨迹。

    皇帝全无防备,这样看着便惊住:“你怎么了?”

    此时的固伦早已心乱如麻。

    自从眼睁睁看着这位大明朝的皇帝要有导引女官的时候,她也已经在心下暗暗担心过李隆。不过那时候也只是担心啊,还没有听说有什么消息。

    却不成想,这消息忽然就来了,快得叫她都来不及防备。

    她努力收拾心绪,几番想办法搪塞,却发现嘴唇都是颤抖着无法拢成合适的形状,于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在少年皇帝面前攥着手,身子一径地轻颤。

    皇帝吓着了,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你到底怎么了?”

    他的手很有力量,也很暖。她得了些支撑,这才勉强地抬眸一笑:“这天下的君王,原来都是一般的。”

    小时候在景福宫里,自然早就听过那些尚宫们说过,什么世子关系国祚,所以身为君王就应该多多诞育后嗣,这也是君王的责任。而为了多多诞育后嗣,君王就应该多纳后宫,而后宫绝不可善妒,因为这都是身为王和王的女人们对家国社稷的义务。

    她那时候小,便故意扮着鬼脸冲李隆说:“听见了吧?将来就会有许多许多小姑娘一起陪你玩儿了。”

    那时候李隆年纪还小,地位还不稳固,所以身边也只有一个固伦陪他玩儿。

    可是李隆听了却恼了,一把攥住她的手:“我谁也不要,我只要你一个!”

    言犹在耳,虽然那时候年纪小,说的不是什么男女的感情,而是说的童年玩伴;可是……如今,就连李隆也到了后宫拣择的时候,也到了要故意装作忘了曾经的许诺,然后为了他的江山和王位而接受众多女子的时候了。

    她抽着鼻子努力地笑,果然这天下老鸹一般黑。妈蛋,无论是这大明的紫禁城,还是李朝的景福宫,她哪个宫也不呆了,她要跟爹娘浪迹天下去。

    ---题外话---【明天见~】

640.(固伦番外 )24你已走得太久

    李朝。

    王宫。

    曾经的先王的后宫尹昌年,那个心机深沉的少女,如今已经贵为王大妃,尊号“慈顺”。

    慈顺大妃召王李隆来见。

    见礼毕,慈顺大妃眉目慈祥地问:“王,哀家早已提了许多回后宫拣择之事。王皆坚辞不允,说还不到时候。可是不知为何王忽然在殿上决定要进行后宫拣择了呢?鳏”

    李隆笑笑:“母后是在怪罪儿子,此事未经与母后商量么?”

    慈顺大妃连忙摇头:“哀家虽说是王的母亲,可是王终究还是这天下的王,于是王自然可独做主张。砦”

    李隆也未分辩,只幽幽挑了挑眉:“从前儿子说不到时候,而如今,是时候了。”

    慈顺大妃按捺着:“可有了心内的人选?”

    李隆恭敬,却分明是敷衍:“总要在拣择里慢慢来看。”

    李隆离去,慈顺大妃便恼得狠狠一拍桌子。

    “他果然是生了心眼儿,他果然是想故意架空哀家了!”

    尹昌年与燕山君的母亲废妃尹氏同年入宫,那一年的尹昌年还小,刚刚十二岁,所以根本就不入先王的眼。而废妃尹氏则成为了先王的心上之人。待得先王的元妃病逝后,废妃尹氏生下了元子李隆,因而被进为王妃。

    而彼时的尹昌年,也只是后宫一个默默无闻的存在,不受王宠。只不过仗着是坡平尹氏的出身,于是在后宫中颇得仁粹大妃和贞熹大王大妃两位女主子的疼爱罢了。

    尹昌年也借着年纪小,表现得十分乖巧柔顺,因此更得二位的青眼。

    反观彼时的王妃尹氏,出身只是咸安尹氏,且性子直爽泼辣,在两位老太太面前也并不巧言令色;更要命的是先王独宠,为了王妃而疏远了众多后宫。为此,两位老太太心上对这个王妃便越发不满起来。

    既然对王妃不满,便要选好下一个人选。于是年纪小、出身好、且乖巧柔顺的尹昌年便成了不二人选。

    于是一场后宫之变,两位女主借口王妃善妒,什么与王争吵、抓破了王的面颊,而将王妃废黜,赶出宫去,送回了私邸。

    接下来,厄运就将要降临到彼时年幼的元子李隆的身上。

    彼时的李隆还不是世子,除了父王之外,他没有任何可倚仗的人。

    先王忍下了心爱的王妃被废黜的疼痛,以此为条件与两位老太太换取了李隆的平安。

    接下来,两位老太太水到渠成,促成了先王立侧室尹昌年为王妃。

    尹昌年又是何等聪明,请求先王,将李隆由她亲自抚养。彼时李隆不过两三岁的幼童,尹昌年便告诉李隆,他是她的亲生。

    在先王的小心守护之下,前朝后宫都无人有机会伤及李隆。于是李隆得以安安稳稳地长大,八岁的时候先王向大明朝廷奏请立了李隆为世子。

    如果一切都按照这样的节奏,平静的发展下去倒也罢了。可是进宫十五年之后,尹昌年才终于生下了自己的儿子。以尹昌年彼时王妃的身份,这个儿子也是嫡子,也是完全有资格被立为世子的。

    只可惜,她的儿子晚生得太久,前面已经有了李隆被册立为了王世子。

    于是在尹昌年母家的推动之下,朝中渐渐有人开始建议先王更换世子。都说李隆的母亲是那样恶毒善妒的废妃,言下之意那样的女人的儿子也不堪继承王位。

    先王哀伤一笑,说世子有一半废妃尹氏的血,也有一半孤王的血啊。

    群臣噤声,不敢在朝堂再与先王辩论。可是私下里废储的行动从未曾停。

    也是直到了那一年,李隆才真正明白,原来他根本就不是尹昌年亲生的儿子。尹昌年的儿子只有李怿一个罢了。没有谈到储位之争的时候,尹昌年待他如亲生;可是一旦谈到了她儿子也想成为世子,那尹昌年对他与李怿便是截然的不同了。

    也便是那一年,他开始对生母被废、以及最后被毒死之事开始有了怀疑。

    由此,尹昌年与李隆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再不复从前李隆年幼时曾经短暂的仿若母子。

    李隆继承王位后,尊尹昌年为王大妃,上尊号为慈顺。而此时仁粹大妃已然年老,慈顺大妃俨然成了后宫里的女主人。于是接下来新一轮的后宫争斗又要开始了,李隆将来选谁做王妃,这也将直接影响到尹昌年的地位。于是于此事上,尹昌年一直想利用自己的地位来控制。

    只是没想到,从前还算乖顺的李隆,在后宫拣择这件事上开始公开反抗她的心意。她选定的人,他别说不肯看,便是连问都不问一句。

    对此尹昌年便也只能心下冷笑,心说倘若李隆无后,那对她的儿子来说反倒是好事。于是便也听之任之罢了。

    可是这莫名其妙的,不知李隆为何忽然于这没有任何理由的时候,忽然地就上奏大明朝廷,要开始后宫拣择了呢?

    此事在尹昌年心底,便只觉是李隆在

    故意用此事与她叫板了。偏要在她毫无防备之下决定此事,就是要让她在这件事上无法插手。

    盯着越发阴暗的夜色,尹昌年眯起眼睛来。

    废妃尹氏的儿子,终究长大了。他终究不会放弃他生母的仇,他是迟早都不会放过她的。

    既然如此,为了自己,也为了自己的儿子,她便也不会放过这个暂时的王。

    暂时的王,对,就是暂时的。就跟他娘废妃尹氏一样,曾经宠冠后宫、曾经贵为王妃又怎样,也只是个暂时的王妃,连史书都不会多写一笔的。

    李隆走出大妃殿,走向自己的寝殿。

    穿过水上小桥,远处水榭里灯影迷离。他愣住,隐约见那水榭里裙带翩然、发辫轻扬,有银铃样的笑声印了水声,远远琳琅而来。

    他便呆住,险些失声叫出固伦的名字来。

    可是灯影又一个摇晃,他才明白是看花眼了。彼处水深灯暗,寂静无声,哪里有他想见的人呢。

    忍不住惆怅地叹息,负手转头望向水边花树。

    她走的时候那树上的花儿开得正好,而此时,花儿早没了影踪,就连树叶都红了。

    她已经走了太久,他已经无法再继续忍耐。

    走过小桥,转弯而过,水榭廊檐下的阴影处忽地闪出一个人影来。

    李隆惊得汗毛乍起,方想叫人,却还是忍住了。

    果然水光幽微一转,映出黑色大氅里一张凄绝的脸来。

    李隆心下一叹,微微点头:“原来是前辈。”

    来人正是藏花,是固伦的小爹爹。

    这些年,为了固伦跟他之间闹过的那些意气,这位前辈没少了这么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面前。

    藏花裹着大氅,只露出半边脸:“听闻王要后宫拣择了。”

    李隆闻声便笑了:“原来此事一出,便将前辈也引进宫来了。如此说来,孤这一计还算管用。”

    藏花便眯起了眼:“原来,你果然是故意用这样的计策,引那小丫头回来。”

    李隆微笑,眼角却涌起哀伤:“她走得太久,我已打熬不住。可是我偏是这般身不由己的身份,又不能飞过这宫墙去亲自将她带回来。身在这宫墙之内,所能做的,唯有筹谋心计而已。”

    藏花心下便也悄悄地放下了。

    固伦跟李隆一起长大,这对小冤家之间的种种,他看得最多。虽说固伦那小丫头还小,心还没往深了想,所以兴许还不知道自己跟李隆之间那都算是什么事儿,或者也兴许对李隆不是男女之情……可是总归藏花怕那小丫头听说李隆背着她就拣选后宫了,到时候再生气了。

    藏花便觉得,不管固伦喜不喜欢李隆,那李隆想要后宫拣择也得先跟固伦说明白了,让那小丫头自己决定完了才行。不能这么说拣择就拣择了。

    藏花拢了拢袍袖:“如此说来,王这拣择之说,倒不是当真的?”

    李隆怅然而笑:“前辈说笑了。后宫拣择,孤王又能拣择出什么样的人来?这世上,难道还会有第二个她么?”

    藏花这才高高地挑起了长眉来。

    少年君王脸上终究还是红了,垂下头悄悄而笑:“我想,既然上天要我与她同年同月同日降生,这便已是天意。”

    藏花便又是满足又是怅然地轻叹了一声:“可是那小妮子的心,我都不敢保准。倘若她不中了你的道儿,根本不在乎,不回来呢?”

    ---题外话---【下一更周一】

641.(固伦番外 )25不可铸成大错

    他便偏开了头去认真想了想:“我知道,她还是会回来的。”

    他垂首,月映花影都印在了他颊边。

    “……这许多年来,她每一年都要离开汉阳许久。就算要我等许久,每一次都担心她不会再回来了,可是她却总在我熬不住了的时候,忽然就回来了。”

    每次她总是突然地就出现在了他眼前,不是从墙头的桃树上掉下来,就是从空茫无人的大殿柱子后头突然钻出来,甚至还有一回是跟着女乐们一起跳着鼓舞翩然而来……让他永远猜不到,她究竟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就出现在他面前了。甚至让他都来不及预备下她最喜欢的吃食,更来不及调整好自己的神色。

    此时想来,每一次她终于回来,却都是他正阴沉着脸,忍不住对人发脾气的时候。他真是后悔,为什么每一次她回来的时候,他迎向她的都是自己最丑最坏脾气的那一面?

    少年君王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藏花便也从旁无声盯着他鳏。

    藏花心下也是跟着悄然地唏嘘。

    就是一对小冤家,每次固伦走的时候都说不回来了,然后每次还都是要回来;结果回来了之后,这两个小冤家也就相对高兴那么几个时辰,紧接着一定又会再闹一场大的。

    小妮子不懂少年心性,藏花却是明白的。

    就是因为患得患失,就是因为身不由己,于是看她回来,他高兴得太过,反倒要早早担心起下一场的分离……

    可是他虽然是这个国家的王,可是他分明没办法主宰所有的一切。他的后宫有害死他亲娘的慈顺大妃,他的王座旁有尹昌年的亲生儿子“晋城大君”李怿;而他的朝堂上,尹昌年的娘家、那些曾经参与过废黜他亲娘的世家门阀,都在等着拿捏他的短处,好废了他的王位,推举晋城大君继位。

    如此的身不由己,如此稍一疏忽就是杀身大祸之下,他也只能深深陷在对那小妮子的思念里,而没办法离开王宫一步。

    于是这个少年有时候对那小妮子的态度,也是自相矛盾。他明明想永远留住她,却又怕她会陪着他而遇险,所以有时候还要故意跟她生气,撵她走。

    于是这一对小冤家啊,就是这样好了吵,吵了又好。两个都是无数回地跺脚发誓说再不见对方了,可是……不过几日,便又得厚着脸皮出现在对方面前。然后便像曾经的什么赌咒发誓都没说过似的,对方也刻意全都记不起了,继续这样看着彼此,相对傻傻地笑。

    想到这般,藏花心里也跟着酸酸甜甜,起起伏伏。

    他藏花,这一生就将那朵兰花藏在眉梢眼角,藏在心魂深处。可是他毕竟也曾经一样有过如这两个孩子的时候。想当年在灵济宫里,他跟那个人闹得也许比这一对小冤家还要凶。那时候,甚至是真的恨,真的想要除之而后快的呀。

    于是时过经年,此时回首想来,便是曾经那些闹,那些恨,竟然也是甜,也是……永远永远要独自检视、不想与人分享的珍藏。

    如是想来,心已开朗。于是再不担心这对小冤家的吵和闹。

    其实从前,好几回为了小固伦回到店里偷偷生气的模样,他这当小爹爹的差点没深夜进宫,亲手摘了这少年君王的脑袋。这小子怎么敢欺负他疼在心尖上的女儿?当着他的面,就算是大人和她都不能管教固伦,何况这小子?

    藏花摇摇头,女儿大了,他也拦不住了。

    “王有这样的自信倒是好的,只是终归王命不是儿戏,你既说了后宫拣择,那些臣下自然会利用机会推选秀女。而后宫的那些位,也自然会紧紧抓住这个机会不放。就算王本意不想立妃,也要小心前朝后宫那些人的心眼儿。”

    若李隆当真宠幸过了哪个秀女,以固伦的性子,真的有可能从此再也不出现在他眼前了。

    李隆眯起眼来:“谁若敢对孤王动了这样的心眼儿,管他是谁,孤王定然都要摘了他的脑袋!”

    说罢,他又出了会儿神,面色随之一红。偏头望向藏花:“……听长辈的意思,倘若孤王选的是固伦,长辈当不会拦阻,对么?”

    “这个……”这一问倒是当真将藏花给问住了。

    藏花毕竟陪固伦长大,他更在乎的是固伦自己的心意。可是倘若固伦真的被李隆拣择为王妃,那就又成了宫廷里的女子……也许大人和她,并不希望如此。

    而固伦的终身大事,终究是要大人和她来决定的,他不可越俎代庖。

    他只好说:“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王,莫急。”

    可是藏花此前的神色、这样的话落在李隆的眼里、耳中,却俨然成为了一种拒绝。

    虽然他有时被尹昌年蒙蔽,关于固伦母亲当年与他娘的往事不甚知晓,可是他也隐约觉察到固伦的父母不只是普通的商人而已。若他们不点头,随时都有能耐带了固伦天涯海角地走远了,从此再也不回来。

    他心下便升起无边的恐惧,紧紧盯着藏花。

    心下唯有一个声音:若

    她再回来,一定一定要攥紧了她。不管什么法子,也不准她再离开他了。

    这些年她离开过太多太久,他的忍耐就只剩下那么一点点,再也受不住了。

    他抬头望那斜过墙头来的桃花树。

    心下便是念定:他会要了她,他会让她当他的王妃。

    今生今世,再也不分开。

    大明,紫禁城。

    自从得了李隆奏请后宫拣择之事,固伦的心里便像是长了草。

    内有皇帝越来越明显的情意表达,她深恐因此而影响了月月姐姐的将来去;外这又有李隆突来的后宫拣择之事,她知道她必须得走了,再不能延宕。

    她悄然跟令问香打听了许多关于宫女如何可以出宫的规矩。

    令问香说,虽然大明立朝以来,也曾说过可以多少年放出年满多少岁的宫女归家去,可是事实上几乎从未发生过。毕竟宫女久居宫闱,最了解宫闱秘事,历代皇帝都深恐宫女回到民间去会泄露了这些秘密,所以宁愿将宫女们在宫墙之内圈到死,也不准她们离开。

    固伦再悄悄打听娘这些年曾隐约提起过的名字:凉芳、小包子、段厚……可是他们原来一个一个的早已都不在了紫禁城里,被皇帝用各种名义派出了宫,甚至出了京城去,倚仗不上了。

    就连内安乐堂的掌院、她原本想当做退路的那位也同样来自李朝的四铃,也病死了。

    固伦苦无助力,便也反倒淡定了。

    既然常规的法子用不上,她便用非常的法子好了。既知四铃和内安乐堂,便知宫女病了之后都要到内安乐堂去。那里就是个活死人墓,进了那里头的便看管自然松懈。到时候她再设法装死,金蝉脱壳而去罢了。

    计策既定,可是这当中具体施行起来也有难处。为保万无一失,她也总得再将这法子想得周全一些。

    况且……她最大的难处自然还是少年皇帝。

    就算她装病,即便她装死,她是否就有机会骗过皇帝去?

    他是皇帝,她若病了,他可能直接给她找来太医诊治,让她连进内安乐堂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装死……她也明白,就算她“死了”,他也轻易不肯信,不肯放她去的吧。

    心下黯然,她便又展开画了多时的画卷。

    继承娘亲的衣钵,画卷上的少年帝王俨然栩栩如生。

    目光扫过那些线条,她心下便又是惊惊地跳。

    少年皇帝不知她为何要画他,也许还以为这是她的情注笔端,可是其实这是她的无言试探。

    便如她的相貌与娘亲和月月姐姐相似一样,少年帝王的模样和气度也分明与她爹爹肖似!

    只是也许因为皇上的娘是来自大藤峡的异族女子,所以皇帝的相貌与大明历代先帝已经有所不同,五官的轮廓更为深邃了些……可是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混血缘故,她反倒觉得皇帝与她爹爹更为相像。

    爹爹说过,祖母也是来自异族呢。

    如此想来,她便如醍醐灌顶。

    爹是谁,爹和娘为何多年缠身在大明宫廷里;而爹的那些“朋友”又为何多年追随,痴心不改,而且见了她和哥哥,又为何会落泪跪拜……看着这幅画,有些答案已然漫过画卷,悄然浮现在了眼前。

    所以……她就更应该走了。

    再迟一步,皇帝恐将铸成大错。

    ---题外话---【明天见~~~关于李隆的字面历史记载,许多是禁不起推敲的。他杀先王的后宫,是为给他娘报仇;他灭佛,是他前后的几代朝鲜王都在干的事;甚至后面所谓的“中宗反正”,在明史的记录里,都是尹昌年母子用了欺骗的手段才让大明朝廷允准的……太多的漏洞,编织起来更可能是一场为了篡位而营造的宫斗故事罢了。大家有兴趣的可以研究研究,历史永远是多角度、多侧面的。】

642.(固伦番外 )26早死早逃生

    这日令问香归来,面色便甚为不佳。

    固伦悄然问了,原是令问香回女官局应差,被右尚宫煮雪堵住,教训了一回。

    固伦便也是叹气:“皇上早下了旨意,叫姐姐不必按常规回女官局去应差。便是女官局的大人们也不可不经过乾清宫而私下宣召姐姐。这是皇上给的恩典,姐姐何苦不用,还偏自己撞到枪口上去?”

    令问香怆然而笑,抚着固伦的手:“兰生,你还小,不知这宫中为难。我纵然现下受皇恩,可是亦因此而遭后宫上下的嫉恨。我若此时还仗着皇上的旨意,当真忘了自己的身份,连女官局的应差都不去了,那我就等于是自绝后路。”

    她摇摇头,眼圈儿已是红了:“我终究只是导引女官,不是皇上的嫔妃。皇上只这一会子的新鲜罢了,大婚之后正式纳了后宫之后,自然便会忘了我了。我这一生,永远也只是个女官而已,我终究早晚都要回到尚宫局去应差。又何苦现在自矜,闹到将来孤掌难鸣的地步。”

    固伦听来也是明白,也只能陪着一起叹气鳏。

    只是……那个排揎了令姐姐的人,竟然是右尚宫煮雪。而按着宫里的规矩,官职以左为大,于是左尚宫韩晴是伺候太皇太后的;那么右尚宫就注定是伺候将来的正宫皇后的。也就是说,煮雪应该是陪在月月姐姐身边的人。

    可是既然是月月姐姐身边的人,又怎么会平白无故欺负人呢?况且令姐姐真的不是那种得了皇恩就张狂的人啊。

    固伦的疑问还未解开,令问香的处境便越发严峻起来:令问香周身起了红疹子,再无法承恩。

    皇帝也关爱令问香,叫了粗通医理的女官来瞧,可是也没瞧出什么来。至少证明没有人下毒,也不是什么流行的疫症。

    可是固伦却觉得不对,细细密密地用心,果然从令问香贴身的衣物里察觉出了问题。

    令问香身为承恩女官,自然再不用自己洗衣,衣物都送到浣衣局去,是被人悄然在浣洗和熨烫、熏香的过程里下了手脚。

    可是这法子隐秘,用的自然不是毒药,而只是针对令问香的身子而用的特殊法子,叫令问香自行过敏罢了。查究起来,也只是令问香自己的体质不适,倒没有浣衣局那边什么明确的罪责。总归所有人都那么用的,也没出过乱子。

    固伦心下如何还不明白,这自然又是右尚宫煮雪的手段。

    身上出了红疹子,虽说没什么要紧,不用挪出去,却就此无法再得皇宠。那么这个人在后宫里的命运,便也走到终点了。这正是杀人不见血的法子,用心十分深沉。

    固伦想明白了,心下便更是难过。

    那是月月姐姐身边的人啊,可是令姐姐也是自从她入宫来,一路陪着她、照顾她的人,两相如此敌对,她真的好难过。

    为了月月姐姐,她纵然想明白了令姐姐得了红疹的缘故,却也不能直说出去,让她觉得十分对不起令问香。

    她还在呢,令姐姐的处境就是如此;倘若她走了,令姐姐就更是步步危机。

    实在无奈,她试着去求了一回邵贵妃。邵贵妃听了只是含笑点点头:“法子不是没有:你主子无法承恩,那你顶上好了。这些日子耳濡目染,你也早该学会了你主子是如何伺候皇上的。只要你将皇上伺候好了,皇上就自然会垂怜你们主仆,到时候一切都是好说。”

    她的心便是狠狠沉了下去。

    如果一切果如她的猜想,那么她与皇帝便是同宗。同宗不婚,是任何人都不可触碰的雷区,更何况是皇上。倘若将来被人知道了他竟然对她动情,那么这个皇帝的一切就都毁了。

    邵贵妃打量着她的神色:“怎么,别告诉哀家,你这么久了还绷着小性儿,不肯亲近皇上!”

    如果这样,那这个丫头就果然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邵贵妃冷冷地笑:“在这宫里的女人啊,无论后宫嫔妃,还是你们女官,说白了倚仗的都是皇宠。有皇宠就能活下来,若没有皇宠,这条小命就还不如那土里爬的蚂蚁。什么时候被人一脚给碾碎了,死无葬身之地,都不知道。”

    固伦满面苍白。

    邵贵妃垂下头来,盯着固伦的眼睛:“令问香已经不中用了,你以为她废了之后,下一个会轮到谁?你以为这后宫上下谁会当真看不出,皇上除了独宠令问香之外,对你这个令问香的贴身女官也是格外的青眼有加?”

    “在外人眼里,你跟令问香就是同气连枝。若想真的叫她彻底废了,再无东山再起之日,那就得将你也一并除了。这叫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固伦听得心寒,可是走出邵贵妃的寝宫,却舒了一口气,反倒轻轻地点了点头。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倒也好。

    如果身为这紫禁城里的女子,唯有死才能走出宫门,那她就死。

    宫墙夹道里无人,她自己蹲在墙角掰了掰手指头。既然想死就得指望右尚宫煮雪,那她就得主动出击再火上浇一瓢油。
    早死,早逃生。

    固伦仔细想来,煮雪记恨她和令问香的缘故,也是为了维护月月姐姐。也是她想主动招惹煮雪,就得主动接近皇上,让煮雪误以为她主动勾着皇上,到时候自然对她恨意加深。

    她这个晚上便拎了只翠鸟出来,写了句话,叫翠鸟给送乾清宫去了。

    只可惜手里没有了那个金哨子,所以口令发得不是十分精准,那翠鸟在天上盘旋了好几圈儿才迷迷糊糊地去了。

    翠鸟去了一个时辰也没有动静,她丧气地在院子里坐下来。以为那迷迷糊糊的翠鸟肯定是飞走了,没带成话。

    她懊恼,趴在石头桌子上叹气,结果叹着叹着气,竟然睡着了。

    梦里却梦见皇上来了,弯腰凑近她的脸看她,两张脸越凑越近,她知道他是又想……如那晚一样。

    她便吓得在梦里一把推开了皇帝,找急忙慌地喊:“你绝不行!你就算是九五之尊,也大不过血缘人伦去!你可以对这世上任何女子这样,却唯独不能对我这样!”

    他们是同宗,按照《大明律》,是绝对绝对不可以有任何的情动。

    梦里,她看见皇帝一张脸骤然雪白,一双眼幽深得吓人,死死盯着她:“你说的是真的?”

    她叹气点头:“不会有假。”

    然后……她就眼睁睁看着皇帝转了身,失魂落魄地跑了。

    又叹口气,她翻了个身就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景物一一落进眼底,她惊得砰地坐起。

    哎呀天啊,她记得自己明明趴在院子里的石头桌子上睡着的呀,怎么醒来却是在自己的房间里?!

    身上,还盖着被子!

    她敲头,一种不祥的预感宛若阴云,层层笼罩起来,压在头顶。

    这样地心慌,再加上近来这些事儿让她起的心急,她便当真一头病倒了。

    女官本来没有资格叫太医诊治,找个粗通医术的医女就不错了,可是皇帝却还是叫太医来看她。

    她病得头脑昏沉,却隐约心下灵光微现:她知道,也许机会来了。

    于是太医开的药,她全都好好吃;她吃的药比太医给的还多呢——她自己开始吃不利于自己的药。

    总归,外人再怎么怀疑,也不会想到她是自己给自己下药害自己。

    她当然不是当真毒害自己,用的也是煮雪惩治令问香的法子,是找叫自己过敏的东西吃。而她对什么会产生那些反应,也只有自己知道罢了。

    于是几日过后,她的病未见好转,反倒更为加重。每天都昏昏沉沉地烧红了脸,故意总是说些胡话出来吓人。

    终于那天午后,借着静袅的天光,她听见外头有小宫女在低低地说:“尹女史怕是……时辰不多了。”

    她便笑了,她接下来还会设法“传染”给令问香,最好也传染给更要紧的人——比如,皇上。

    那她就死定了,是一定要被挪出去的。

    只是……她不由得晃了晃神,她都“病成”这样了,皇上怎么还可能来看她。

    她便安慰自己一下,就算不能“传染”给皇上,那就过给长安,或者随便是皇上身边的谁都行啊。总归只要这件事危及到皇上,那她就可脱身了。

    ---题外话---【明天见~~大家谈论弘治皇帝的“一夫一妻”,没错史书上是这么写的,只有一位皇后而无其他嫔妃;可是细心的亲们也可以从史书里发现,后宫里还是有几位“夫人”的。“夫人”称号不是后宫嫔妃,是女官系统的,这里头有皇帝的奶娘、保姆之类的,但是也有当初的导引女官的……不过呢,这个番外,某苏也还是会给喜欢弘治皇帝的亲们留下一个光明的尾巴的。】

643.(固伦番外 )27还是无法放开你的手

    孰料,一切并未如固伦所期望的那样。她是病重了,于是尚宫局奏请将她和令问香给挪到内安乐堂去,就连太皇太后都允准了,皇帝却将奏请此事之人踹翻在地。

    不消说,那个被踹翻在地的人,竟然就是右尚宫煮雪!

    皇帝不仅如此,还下令彻查,说此番令司帐和女史尹兰生的怪病生得蹊跷,恐这背后定有缘由砦!

    固伦自己的病除了心病之外,其余都是参照着令问香的法子来的,也是让自己看起来过敏……症状看似相同,都是起红疹、发高烧,可是她的这个毕竟是自己故意折腾出来的,与令问香的不一样,不干旁人的事啊。

    可是皇帝调了太医来瞧,却将她的症状跟令问香的合并在了一起,这么呈报给皇上去,于是皇上便也自然以为她也是被人给害了。

    到时候若细查出令问香是被煮雪害的,皇上自然会把她的病也归咎到了煮雪头上,那她就等于客观上伤了月月姐姐身边的人。

    如何能不明白,煮雪虽然手腕狠辣,可是出发点都只是为了维护月月姐姐啊。

    固伦这一急,病得便更有些重了。太医据实回奏,请求怎么也该将她先挪出去。皇帝却抓起砚台便砸了过去,可怜那老太医被泼了一脸一身的墨,纵然下朝回府,竟然也没敢擅自洗了。

    窗外的小宫女叽叽喳喳说完这些事,不知愁苦地笑了;窗内的固伦却自知罪孽深重,连累了旁人鳏。

    想了又想,她唯有要见见两个人。

    其一是皇上。

    其二,却是煮雪。

    她知道以她心下的病情,是不可能求见皇上的。皇上身边的人压根儿就不可能通禀,于是她只得先设法见见煮雪。

    想到煮雪那手腕,她还有些打怵,于是勉强爬起来,还是展开了纸笔。

    她画下一片叶子。从前的金叶子。

    她说过她的金子都是给最喜欢的人,皇上有,月月姐姐也有。于是她相信月月姐姐这些年一定好好留着那金叶子。煮雪既然是月月姐姐身边的人,便必定见过那金叶子。

    她央了小宫女送去,小宫女用帕子裹着脸,生怕被她传染了去。有些为难地说:“你病成这样儿,你的物件上便也都染满了病气。即便是我给你送去了,右尚宫大人也忌惮着病气不肯收,那可怎么好?”

    固伦轻轻咳嗽:“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小宫女便去了。她猜的果然不差,煮雪身边的女官一听说是粘着病气的东西,即便勉为其难地接了,也都是隔着帕子,然后便跟躲瘟神似的丢到一边去了。说总归要多晒几日太阳,才敢给右尚宫大人看。

    这份心意竟然又石沉大海,固伦枯坐在榻上,只能远远望向乾清宫的方向。

    煮雪都不肯见她,那她又如何还敢寄望于面见皇上?

    急火攻心,她接下来几日昏沉之际便一直低低叫着“皇上”。

    那位脸上挂了好些天墨痕的太医听了不忍,便还是据实告诉了皇上。少年皇帝听罢跌坐龙座,半晌才亲自起身走到太医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凭你为朕挂了这么多天的墨痕,朕也知道你是朕的耿耿忠臣。”

    太医一听,顿时心潮起伏,泪便夺眶而出。却赶紧举袖擦了,生怕冲掉了脸上的墨。

    再回首想谢恩,少年皇帝早已走远了。

    固伦昏昏沉沉又睡了一晌,口渴,想要睁开眼去喝水。

    可是身子沉,却起不来。

    “要喝水?”耳边忽然传来那熟悉的声音!

    固伦惊了,猛地睁开了眼。

    眼前灯影昏黄,那光晕里可不正坐着身着明黄飞鱼服的少年?

    她心下叹息,他果然为了来看她,又扮成锦衣卫了。

    他举了杯子过来,半抱起她,叫她喝水。可是她昏昏沉沉,水进不了唇,便都洒了出来。

    他长眉陡然攒起,竟是不管不顾,用自己的嘴含了水,俯身便哺喂进她口中。

    她惊了,他怎么可以对她这般?

    且不说他们本是同宗,况且她现在病着!

    他却抬起眸子来,对上她的眸子。那眼中翻涌起的幽暗,让她害怕。

    他攥紧她的手:“……只是喂水,你别为难。”

    说罢再含一口水,俯身而来。

    她浑身都烧得滚烫,眼前便更是虚虚实实,甚至都分辨不清他究竟是喂给她普通的水,还是他口中的……

    她只能不休地颤抖,再颤抖。心下翻涌着罪恶感,流着泪,想要拒绝,却没有半丝力气。

    幸而那一碗水又能有多少,他尴尬盯着那空了的水碗,只能停下来,定定凝视着她。

    少年皇帝的脸,在灯影里,一层一层地红了起来。

    她惊得连串咳嗽,生怕这便是将病气过给他了,他这样脸红说不定便是发起烧来了!

    她说不出话

    来,可是两眼的焦急还是流露了她的心声。

    他看懂了,哼了一声,攥着她的手:“……若真病了倒也好,总归叫我也尝尝,你这病苦不苦。”

    固伦咳嗽一声,深深闭住了眼睛。

    他眸光却点点冷了下来,抬眼望向门外:“你这一病,我总归不会叫你白病。是谁害你,我必定查出来!这宫里人心险恶,没人比我更明白。为了这江山,我娘当年被人毒死,我也都只能忍下来。可是这样的事,我绝不准再发生在你身上。”

    “所以你放心,这回害你的人,无论是谁,我都绝不饶恕。”

    固伦听了毫无欣喜,反倒落泪。

    她最怕如此,最怕如此。

    是她自己的小心眼儿,万万不要连累煮雪。

    她便指着自己,忍不住泪如雨下,用力张开嘴,沙哑地说:“是我自己。”

    少年皇帝眯眼望来,眸光里漾出寒意。

    “你以为我就没想过?你是你,不是令问香。她笨,她能遭了人的毒手;你却不可能。所以我也担心过,怕这又是你自己的小心眼儿!”

    他说到这里,闭了闭眼睛,仿佛拼命压抑

    “……我如何不知道,你已经生了想要逃走的心!便如当年的兰伴伴!”

    固伦惊得喘息乱成了一团。

    他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所以今晚我要亲了你。你有没有病,只消看你究竟有没有病气过给我,只消看明早我是否也与你一样病了便可知晓!若你真的病了,我便陪你一起病;若你根本是假装的,我便也明早便知!”

    固伦心惊胆寒,浑身一连串打起寒颤来。

    他看着终归心疼,伸手将她抱进怀里:“你倒不用怕。我这样也不是想戳穿你,更不是要治你的罪……我只是,怕你蒙骗了我,便如同当年的兰伴伴一样,不声不响就那么走了。我受不了。”

    固伦纵然烧得昏昏沉沉,却也还记得同宗之事,知道不可被他这样抱着。

    她用力抗拒,拼命摇头。

    他沙哑一声怒吼:“我都知道!我知道我不可以渴望你了,我也知道我不可以再与你亲近……你说我再是九五之尊,总归大不过血缘人伦去,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深深凝视她:“可是怎么办呢,我刚刚还是亲了你;我现在还是抱着你。兰生,就算你在想方设法想从朕的身边逃出宫去,我也猜破了呢。”

    他灼热地望着她:“如果我不说,如果你自己也不说,这天下还有谁敢戳破你的身份,还有谁会知道你我同宗?”

    “只要无人敢说……那我,就可以拥有你。”

    固伦眼前一片黑,用足力气,一个巴掌狠狠照着皇帝的面颊甩了过去。

    怎么可以这样……

    皇帝被打得愣住,眼底更是浮起戾气。可是终究那戾气还是点点散了,“怎么,难道如果我真的不放你走的话,建文余部就还会集结而来,为了你而跟朕再战江山么?”

    固伦心下咯噔噔连串惊跳。

    原来他也知道是这样,原来她的猜测果然没错!

    她攒起全身力气,努力一笑:“我会说。”

    倘若他真的强留她下来,倘若他真的不顾一切,那她就也豁出自己的命去,将自己的身份捅开!

    她苍白地笑,目光却是坚硬:“而且,我会恨你。”

    她用力吸气:“同宗不婚,若被人知,你的皇位,便也完了。”

    皇帝狠狠盯住她,眼中的爱和怨同样地深刻。

    他深深望她:“你有着与月月那么相似的容貌,可是你为何却跟我流着相同的血,嗯?为什么你不能跟月月一样,为什么?”

    ---题外话---【明天见~~固伦和小皇帝的番外快完了】

644.(固伦番外 )28终于相认

    固伦吞一口气,缓缓道:“因为……月月姐姐是上天赐予圣上的良伴;而我,本是不该出现在皇上面前的。皇上自当从未见过我,尽数将我忘了;然后这一生一世,只一心一意伴着月月姐姐,好好地,到老。砦”

    听着她这样说,一股酸意直冲头顶而去。

    她让他忘了她,她让他就当从未见过她……而她此时的口吻,竟然更像极了临终前的遗言一般。

    而无论他接受她话语里的哪一重含义,都一样意味着他将永远地失去她,今生今世无缘拥有她。

    无论哪一重,都是他不愿接受的。

    正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冷冷的一声传唤:“尹兰生听着,右尚宫大人到!”

    煮雪来得突然,房内的固伦和皇帝都惊了一大跳!

    固伦自己倒也罢了,想来兴许是煮雪终于见了她送去的那片金叶子,这便趁着夜色赶来了。可是皇帝却是不能让煮雪和其他女官知道,这个时辰竟然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坐在她的房间里!

    固伦顾不得自己的病,猛地抓过枕头砸向灯烛去,将灯火扑灭,以免窗纸上印出两个人的身影。

    同时,固伦豁出去了,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朝窗外喊:“下官拜见右尚宫大人。不是下官不肯出门跪迎,只是今日早间太医说了下官的病气已有过人之虞,故此下官不敢开门面见。”

    “为了右尚宫大人的康健,还请尚宫大人先行回去吧。下官待得能见人了,一定早早跪见。若右尚宫大人有何要事,也可于明早派人来以纸笔传达,下官再以纸笔回奏就是。鳏”

    固伦为了掩护他的行迹,竟然已是豁出了自己的命去。弘治皇帝只觉眼底滚烫。

    也想不管不顾就这么冲出去,看哪个奴才敢怎样。可是终究……他是皇帝,他得顾着身为帝王的体面。

    他扶着固伦,眯眼望向窗外。

    此时房间内的灯烛熄灭了,反倒显得窗外亮堂起来。想来是煮雪带来的人挑着灯笼,于是找见窗户纸外人影攒动。

    皇帝垂首担心地想:此前许是太过专注于尹兰生,于是竟然半点都没听见动静,都不知煮雪是什么时候到的窗外,更不知道她是否早就看见了窗上映着的人影,或者听见了什么话。

    此时黑暗里,固伦也才明白,原来皇帝今晚来,竟然是连长安都没带着。否则以长安的警醒,断断不可能叫煮雪都走到了窗户下,还没发现的。

    窗外沉默了片刻。隔了一会子,煮雪的嗓音才破空传来:“也罢,本官先去了。不过你既病着,便不该点灯熬油,也该早些歇息才是。况且,宫有宫规,已是过了熄灯的时辰,你却还点着灯,当真是不将咱们女官局的官长都放在眼里了。”

    固伦悄然舒一口气,急忙答:“是下官病得糊涂了,昏睡着忘了熄灭灯烛。下官绝不敢再犯。”

    煮雪哼了一声,吩咐左右:“那咱们走吧,明早再说。”

    少时,煮雪带着的人都呼隆隆地去了。周遭终于静了下来。

    皇帝纵然心里还有许多话想说,却被煮雪这么一冲,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固伦也不敢再点灯,便在黑暗里乞求:“还是请皇上先回去吧。怕是右尚宫已经起了疑,外面别安排了人看着,那就糟了。”

    皇帝只得怅然起身,将她好好地扶着躺下,又用手背贴了贴她额头。

    说也奇怪,许是方才的危机时刻,反倒调动了她的意志,于是这么一折腾下来,她非但病情没有加重,反倒额头没有那么烫了。

    皇帝忍不住舒一口气,哼了一声:“就知道你是这样一颗蒸不熟,煮不烂,砸不扁、响当当的一颗铜豌豆!”

    固伦听得愣了愣,旋即才想起来这是元时关汉卿戏文里的话。不过那内里的意思,她倒也听懂了。便柔声劝:“皇上请回吧。”

    他恼她恨她,他对她说了那么多的狠话,却到最后反倒说了这样一句仿佛玩笑的戏词。

    他的无可奈何,他的不知所措,他的喜怒不定……所代表的心意,她都懂得。

    只是她会将这一切都看成是一个兄长对妹妹的纵容和宽溺。她与他的缘分,今生只到族兄妹而止。

    皇帝终是去了,这宫里的夜越发幽深空寂了起来。

    固伦悄悄地咳嗽了两声。

    她没听错,窗外还是有动静。

    她蹙眉,低声问:“是右尚宫大人么?快请进。”

    这一次窗外没有灯影,没有了人声,只在静静之中,有一道身影悄然闪入。

    正是煮雪。

    煮雪立在榻前,借窗外透进来的极其幽暗的月色,小心打量固伦。

    她是在时隔数日之后,才偶然听见手下的女官说尹兰生给她送来一封信。她拆开看了,便惊得连连几步踉跄。

    然后再咂摸那个名字:兰生,兰生。

    以及,当年在灵济宫里,她曾

    与大人的孩子缘悭一面。彼时听说那孩子也是混在李朝入朝觐见的队伍里,扮成是仁粹大妃的亲戚啊。

    所以如此叠合起来,李朝、兰生,便已是多明白的一个答案。而她,竟然愚笨若此!

    煮雪今晚来,这样在榻边一站,固伦便知道,一切与从前都不同了。

    煮雪没有先声夺人,没有颐指气使,反倒是站在她的榻边,仿佛在悄然地哽咽。

    若此,固伦如何还能不明白?

    她便笑了,忍着咳嗽道:“……只是遗憾,这次来,没能见着月月姐姐。”

    不必多说了,一声“月月姐姐”,于她和煮雪之间,便已是足够的说明。

    煮雪的泪无声滑下,无数的痛悔涌上心头。

    枉她一世聪明,竟然险些亲手害了大人和公子的孩子!

    若此,又如何能让她不想起多年前那不能不亲手除掉的——晴枝。

    以及,为了她多年空劳牵挂的息风……

    她哽咽着低声问:“你叫固伦,是不是?固伦,我,我可不可以,抱抱你?”

    固伦的泪便也滑下来,主动投进了煮雪的怀里。

    两个人抱头痛哭,只是都不敢哭出声来,只能泪水无声滑落。

    固伦抽噎着:“右尚宫大人方才来得也未免太巧,难道说是大人知道皇上来看我,于是担心我的安危,故此才来的么?”

    煮雪用力点头:“我也是今天掌灯时分才看见了你送去给我的信,看了那金叶子之后才想到你可能是故人。可是此前你我双方一直冷眼相对,所以我不能大白天地来看你。好容易熬到了夜晚,却听手下悄悄禀告,说瞧见个有些脸生的、十分年轻的锦衣卫指挥使朝你这边来了。我便猜到了是皇上,这才故意明火执仗地来了,就是为了能借此而惊走皇上。”

    既然知道了固伦的身份,煮雪便立即会忧心起固伦的安危。在宫里这些年,她太明白历代皇帝都对建文余脉的放心不下。现在的皇上,从前年纪小还好,这些年的防备心也越发地盛了起来。但凡是大人和兰公子从前亲近的手下,全都被皇上以各种名义遣散出宫;而她,如果不是从小陪着月月长大的情分,怕也不会在宫里继续留下来。

    所幸,皇上唯一放过了的人,是月月。

    煮雪便担心,皇上这么大晚上地装扮成了锦衣卫指挥使来看固伦,是来试探虚实的。

    固伦轻轻叹口气:“多谢大人。”

    煮雪心下又是苦又是酸:“孩子……我求你,别再叫我大人。这一向,都是我对不住你。”

    固伦却笑了,在煮雪怀里轻轻摇头:“雪姨娘没做过分的,再说雪姨娘所做的也正是让我更明白宫廷险恶,更知道了自己不喜欢这后宫里的生活,也更坚定了想走的心。”

    一声“雪姨娘”叫得煮雪又落下泪来。

    如果时光能够倒转该有多好,当初她便不会与这孩子缘悭一面,她一定会好好地抱抱她,亲亲她,便更不会发生后来的这一切。

    对这孩子,她实在歉疚。

    她便抽了抽鼻子:“你个小妮子,怎么会偷偷进宫来?我在南京见过你爹娘,他们可绝不知道你竟然跑到紫禁城里来了!”

    固伦吐了吐舌:“我是偷着来的。我是好奇自己是谁。”

    即便身在李朝,一应的礼数规矩也都是秉承中华,所以逢年过节家家户户都要祭祖。可是轮到她自己家,爹娘带她和哥哥拜的只是一块没有字的神位罢了。

    她觉得奇怪,觉得难道自己的祖宗见不得人么?还有自己跟哥哥的名字,竟然就这么一直叫着了,爹也不强求冠姓。她时常纳闷儿,她不该叫司固伦么?

    却是爱兰珠婶婶有此说走嘴了,说什么司不司的,你爹也不姓司。

    ---题外话---【大家还在纠结到底弘治皇帝好,还是李隆好……咳咳,这样设定是因为司夜染、小皇帝、燕山君的命运,彼此之间是有映射的效应的。比如司夜染和李隆,都有可能是被篡位,在历史上都被刻意黑化;而小皇帝和李隆的母亲都出身卑微,所以才都被毒死……而固伦是司夜染的女儿,她的故事注定会与父母有一定的传承关系,所以还会跟宫廷有一定的交集。】

645.(固伦番外 )29受刑

    彼时,她与哥哥对视一眼,虽然谁都没明白跟爹娘问出来,可是心下却都有了计较。

    爹和娘都是开明的人,倘若能告诉他们的,爹娘一定都说了;既然没告知他们,那就一定是极为要紧的事儿。

    这就是身为华夏子孙的血脉绵连吧,每一个都是要有根的,而她就总觉得自己跟哥哥却仿佛是海外飘萍,虽然是华夏子孙,却要一个生活在女真,一个生活在李朝,在生长的那块土地上都找不见自己的根。

    于是她想,她长大了,她该自己去找到这个答案砦。

    而以爹娘从前的生活轨迹,便应该是什么都藏在大明宫廷里的。

    只是这缘由,她不能直接告诉小爹爹,否则小爹爹也不会叫她来的。

    小爹爹是个特别的人,有些“歪”有些“邪”,所以她也就得从“歪”和“邪”的路数来说服小爹爹。于是想要来看金子,就成了最好的借口。

    谁叫从小到大,她爱金子的毛病就是小爹爹最是纵容的呢鳏?

    她这般娓娓道来,煮雪听得又是惊心动魄,又是满怀唏嘘。末了只能摇头叹口气:“想来也就是你小爹爹纵容着你,为了你欢喜,都敢违拗了你爹娘的心愿。倘若换了我们,是谁都不敢的。”

    煮雪说罢,又提了一口气方小心地问:“你说想来找的答案,找见了么?”

    其实对于这件事,煮雪自己也颇为矛盾,既希望让固伦知道自己真实身份,却又不想。

    身为大人的部下,其实他们自己的心里又何尝对建文余脉就此退出江山争夺而甘心?他们始终都认为,这天下本该是大人的,大人若当了皇上,一定比先帝和现在的小皇帝都要好。

    只是,大人早已志不在此。

    于是父子传承,他们自己的心下便自然将这份未竟的心愿再转移到了狼月和固伦的身上。他们两个是天之贵胄,如何能这么随便用了异族的名字,以平民百姓的身份,在不知自己血统的情形下过完一生?那也太委屈这两个孩子了。

    可是……他们也更明白大人与兰公子的一片苦心。

    多年的宫廷暗战,他们如何不懂这宫廷里的人都已经不是人了,或者成精,或者入魔,大人和公子就是看透了这一切才会放下了这一切,翩然江湖之远的。而以他们身为爹娘的心,自然也是不会再希望自己的孩子卷入宫廷。

    就这么一辈子当个普通的百姓,不忧朝堂,不争心计,简单自在地过完一生才最好。

    固伦听得煮雪问,便也小心地犹豫了一下,然后悄悄说:“……至少,皇上仿佛已经猜到了我是娘的女儿。”她蹙眉:“都怪我小时候来过宫里,还给过他一片金叶子,于是他就认出我来了。”

    也怪她的名字,兰生,这样明白。

    煮雪脑海中便是轰然一声,她一把捉住固伦的手:“既然如此,你便绝不可久留。你该走!”

    固伦点头:“正是如此,侄女也正想走的。此番联络姨娘,也正是想求姨娘相助。”

    煮雪沉肃下来:“你放心,姨娘就算豁出这条命去,也必得护着你顺利离开。”

    固伦却一声惊呼:“姨娘,绝不可做鲁莽之事。别忘了你的身上还系着月月姐姐。将来月月姐姐在这宫里的岁月还有那么长,她身边不能没有你。所以姨娘不能起豁出自己的心去,在我和月月姐姐之间,我宁愿姨娘选的是月月姐姐。”

    她自己可以从此出宫潇洒天下了,可是月月姐姐还要在这杀人不眨眼的宫廷里度过未来一生的时光。娘亲总是念叨着委屈了月月姐姐,她便也决不能因为自己而再拖累月月姐姐。

    煮雪心下骤暖,便紧紧捉着固伦的手说:“你果然与你娘是一模一样的仁心。”

    当年兰公子便凭这颗仁心才收服了建文余部,收服了这宫里宫外上上下下的人去。如今这孩子,也叫她动容。

    固伦浅浅微笑:“侄女相信,月月姐姐是比侄女更有体恤天下的仁心。就因为有这颗仁心,月月姐姐才肯留在宫里,才肯陪着皇上一起护佑天下万民。侄女终究是小孩子心性,想到的也无非是自己罢了。”

    固伦越是这样说,煮雪便越是明白这孩子在无邪天真的表象之下,那颗心的玲珑剔透。

    她也更明白了,这孩子许是在皇上面前,也一径都在说着月月的各种好。

    煮雪含泪点头:“你放心,月月也一定能明白你的心。你们虽然这次缘悭一面,可是你们两个的未来还长,兴许将来还有见面的机会。”

    夜深人静,煮雪一身夜行衣走出门来。

    她想着兴许应该找秦直碧商量一回。

    秦直碧是外官,寻常没什么机会见到后宫里的女子。只是好在当年兰公子名义上曾是秦直碧的侧室,于是她因着月月的缘故,寻常也与秦直碧有些见面的机会。

    心怀思绪,便对周遭放松了防备。冷不丁左右两下奔出了人来,一左一右将她按倒在地!

    煮雪也是有身手的,可是这一刻竟然没机会逃脱。她只用力穿过夜色看清左右两人。

    待得看清,便是一颗心都咕噜沉了底。

    在这宫里,有这样高的身手的,定然都是皇上身边的侍卫。

    果然,她被堵了嘴从小门拖进了乾清宫。

    夜色四拢,皇帝一张脸如冰般地冷。

    皇帝盯着匍匐在地的她,冷冷问:“你趁着朕离去,又偷偷摸进尹兰生的卧房去,又想做什么?”

    煮雪堵着嘴,心下急忙计较一番。看眼前的情势,怕是皇帝误会了,以为她又要去害固伦。

    她便也悄然放下心来。

    皇帝果然又说:“你以为朕不知道令问香是中了谁的手段?”

    煮雪轻轻闭上了眼睛。

    此时就看皇上对月月的感情了,否则以她陷害导引女官,也是死罪。

    皇帝却叹了口气,背过身去:“此事,朕倒可网开一面。朕总归明白,你是护主心切,不是为了一己私利。况且令问香也无大碍,只需耐心调养即可。”

    他说着霍地转头盯了过来:“只是,朕却容不得你再去动尹兰生!”

    皇帝说着,眼圈儿竟然红了:“你看她都病成了什么样儿?!你难道,还想让她死了不成?!”

    煮雪心下纷纷落落,将这前前后后的情由都明白了。

    便又如何不明白,皇上是跟固伦同宗,为了维护帝王的体面,是怎么都不可能跟固伦在一起的。

    这颗心为月月安定了下来,却又为了固伦而难过了起来。

    两个面容那么相似的姐妹,却要在这一件事上,分道扬镳而去了。

    皇帝盯着煮雪,良久才缓缓说:“实则朕也没想到,竟然是你下了狠心,几次三番想要害她。凭她的聪明,明明这宫里谁都动她不得!”

    皇帝的那句话都冲到了嘴边。

    她是兰伴伴的女儿,你怎么还会害她?

    可是这话,皇帝只能死死忍住,不能说。

    不过却也因为煮雪的行为而放心,看样子固伦自己兴许还不知道;以及,看来煮雪和月月,即便身在江南,也没有私下里与兰伴伴交接。

    若此,他的江山才是稳固的。

    煮雪隐隐也猜透了皇帝这重心意,便也故意不再反驳,而是低头认了罪。

    皇帝疲惫地叹了口气:“送宫正司,打二十廷杖。”

    连长安都惊了。这位好歹是右尚宫,是女官里排名第二的,又是月月身边的人。

    皇帝摇头:“不叫外人知道便罢。打完了,着太医好好调理。外人若问起,就说朕已经派了她旁的差事,出宫去了。”

    长安只得上前扯下煮雪口中的布条,让她自己分辩两句。

    孰料煮雪却迭声冷笑:“皇上好狠的心!为了一个李朝的贡女,竟然连月月的体面都顾不得了。微臣谢皇上的恩典,只是只要还留着微臣一口气在,微臣定不放过那个李朝的蛮女去!”

    长安吓傻了,愣了一刻之后急忙上前一把捂住了煮雪的嘴:“哎哟,我说煮雪啊,你还不住口!”

    皇帝冷冷盯着煮雪,只沉声命令:“还不拖了下去!”

    宫正司,煮雪连夜受刑。

    二十廷杖,若真是主子铁了心叫打,轻松要了她的命。

    可是她却明白,这廷杖没有打实。

    也就是说,皇上还是没想当真要了她的命。

    她死死咬住牙关,一声不吭,脑海里转悠的却是皇上的意图。

    打她,只是为了护着固伦么?

    ---题外话---【下一更周一】

646.(固伦番外 )30你究竟懂不懂,我对你的心

    自与煮雪相认,固伦便耐心等待着离开的时间。

    她自然相信煮雪会帮她安排好一切,她只需小心调理好自己的身子,然后面上再用些粉彩和胭脂装出病容,瞒过众人的眼睛就够了。

    可是左等右等,煮雪的消息却还没来。

    自那晚分别,固伦纵然想到煮雪不方便每日来探望。可是总也不能是这样的一去多时,杳无音讯。

    这几日,趁着与宫女闲聊,固伦悄然打听煮雪的动静。

    孰料宫女们都说,右尚宫大人已经多日未见,听说好像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出宫办差去了。宫女想了想补充:“右尚宫大人本就是陪在月姑娘身边,此番也是临时回京。兴许这便又是回南京去陪伴月姑娘了吧。鳏”

    固伦听罢心下却是轰然一声。

    她知道,煮雪怕是出事了。

    而以煮雪的机敏和手腕,这宫里能动得了煮雪的,又有几人?

    心思急转,傍晚时,她心下已经有了主张。

    她起身,静静梳洗。

    宫女给她送进晚饭来,看她的模样便吓了一跳大跳:“尹女史,你的病竟好了?”

    在宫女眼里,这个李朝的女官已是病入膏肓,算来日子都没几天了,这怎么说起来就起来了?

    虽然看样子面色还有些不好,可是看她淡然梳洗的模样,绝对不是几个时辰前的模样了。

    固伦只淡淡笑了笑,也不施脂粉,只是将头发和衣衫整理平整。

    待得夜色深了,各宫都要到了下钥的时辰,她才自己悄悄走进宫墙夹道,朝乾清宫走去。

    一切果然不出所料,长安亲自接出门儿来,面上只有唏嘘,却并无惊讶。

    而既然长安没有惊讶,那皇帝自然就更不惊讶。

    随着长安朝里走,固伦淡淡地笑:“皇上是早就吩咐了公公,说且等这几日,下官一定主动来敲乾清宫的小门儿吧?”

    长安矮了矮身,叹了口气:“你说的没错,皇上果然是这么说的。”

    就连这语气,这用词,这丫头也模仿了皇上的七八分去。若以此论,这丫头跟皇上,倒也算是心心相印。

    只可惜……唉。

    到了老虎洞外,长安停住了脚步。按着规矩,伺候人的宦官好宫女出入大殿,自然都要从老虎洞进出,没资格走玉阶的。

    固伦歪了歪头:“对不住了安公公,这一番我不想走这老虎洞。我要走玉阶。”

    此一番她来,不再是尹兰生,她是固伦,是爹和娘的女儿。

    既然是爹和娘的女儿,是建文一脉的嫡生公主,她便不能再去钻那奴婢们走的老虎洞。她要代表自己的爹娘,代表自己的先祖,正正式式走一回这乾清宫的玉阶。

    她身子里流的血,注定她这一生总归要这么堂而皇之地走一回。

    长安果然吓了一跳,可是随即却平静下去,躬身苦笑了下:“就连姑娘这点子心思,实则皇上也都猜到了。于是皇上早就吩咐了奴侪,说待得姑娘到了,请姑娘走玉阶。”

    倒轮到固伦惊讶,她挑眸望向长安:“皇上早猜着了?”

    长安又是叹了口气,然后在固伦惊讶的注视之下,竟然缓缓撩袍跪倒,向她叩头。

    固伦惊得连退三步:“安公公快快请起!”

    长安却规规矩矩磕完了三个头:“这也是皇上的示下。”

    固伦心下骤然翻涌。

    皇帝这么吩咐,自然也是应和着她的身份。

    固伦便也慨然受了,然后上前亲手扶起长安,“安公公,不管如何,这些日子来,我都多谢你的照拂。”

    长安鼻尖儿一酸,眼泪险些掉下来:“奴侪岂敢。”

    固伦收起万般心绪,昂然踏上玉阶。

    走上月台,回首遥望这金碧辉煌的巍峨宫城,第一次有了自己的血统所带来的庄严之感。

    也第一次明白了当年爹和娘同样站在这样的高处,却终究慨然放下一切,摆袖而去时候的心意——这壮阔江山,这锦绣大明,不是他们不爱重,只是他们甘愿为了这天下的太平,为了不让纷争再起,而慷慨放下的罢了。

    没人能夺得走爹和娘的江山,一切的一切,只是他们为了天下苍生而心甘情愿的主动放手。

    这般想来,顿觉这压抑深重的宫墙,终于有一片明月随清风照来,就落在她脚边。

    她便笑了,心下无声地说:“爹,娘,那女儿便也放下了。”

    站在这庙堂之高,自然知道贵为嫡公主的贵重;可是回望爹和娘带她所去的江湖之远,她却也更明白,那些从小享受到的人间欢愉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她深吸一口气。从此时起,她只珍惜自己已经拥有的就够了;再不去追思自己究竟是谁,也不再探求那个没有名字的祖宗神位上代表的究竟是谁。

    从今以后她只是固伦。不姓司,也更不姓朱。

    走进大殿,四周一个人都没有。

    就连长安都远远地避在了玉阶之下。

    整个大殿,只有一盏幽幽的红纱罩灯,只有一个身穿明黄,孑然而坐的少年。

    固伦走上前去,再不下跪,只是淡淡一笑:“皇上久等了。”

    少年皇帝紧紧盯着她。

    这几天,他不仅打了煮雪,然后关押了煮雪;他也更收到了来自李朝的“贡女乞还疏”。李朝那个同样还是个少年的王,竟然胆大包天,向他祈求要回贡女去。这在李朝成为大明的藩属国之后,从未发生过的事。

    朝臣对李朝少年君王的任意妄为十分愤怒,主张朝廷派人去当面严叱李隆的僭越。

    可是这个消息听在皇帝的耳中,其中的意味却更为深长了。

    而方才,固伦在殿门外回望九重宫阙,然后明月破云而出,她转身间清笑如兰的模样,也同样映入了他的眼帘。

    凝视着这一回淡然站在他面前,不跪,更无半点卑微和恐惧的固伦,他眯了眯眼:“你知道朕是在等你自己找来?”

    固伦笑了,又是从前那心无挂碍的模样。

    方才那一瞬,心上的云翳全都冲开,此时便又仿佛是刚刚来到大明宫廷时候的模样。

    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然后自己又心甘情愿地放下了。、

    从此她只是固伦,不是什么建文余脉的公主。就像心上曾经落过尘埃,起过计较,不过又被自己打扫干净了。

    她便歪头盯着皇帝,无邪地点头微笑:“因为这宫里,能将煮雪姨娘轻易制服,然后让她半点消息都透不出来的人,只有皇上啊。”

    “我纵然也曾想过太皇太后,甚或邵贵妃,可是却还是觉得她们的地位虽高,可是却做不到让煮雪姨娘消失得无影无踪。在这座紫禁城里,有这等魄力的,只有皇上才是。”

    她走上前来,迎着他的目光,毫无畏惧地径直站在他的御书案前,与他只隔着一张桌子。

    “我明白了,皇上实则还是在与我赌一口气。皇上是怪我,既然心里有事却不对皇上说,反倒拐了那么多弯子,动了那么多小心眼儿去找旁人。”

    皇帝几乎无法直视她那澄澈如水的眸光,更对着她那无邪的笑颜无法不心痛。

    他努力忍着,抬眼盯着她:“那你觉得,你应该怎么做?”

    固伦垂下眼帘,甜美一笑:“我该有什么话都直接跟皇上说。我该明白……这紫禁城里,真心待我、最想护着我的人,唯有皇上一人而已。”

    “是我错了,我不该防着皇上,躲着皇上。我不该不相信皇上对我的好,我该什么心里话都只托付给皇上才是。”

    她说着,悠然抬眸,眸如清月。

    “因为大明国土之上,真正有能力让我实现愿望的,也唯有皇上一人罢了。”

    她这般清甜柔美,这般坦然面对,皇帝反倒觉得自己心下更是疼如刀绞。

    “可是如果你以为错了呢?”

    固伦歪头瞟过来,晃头微笑:“不会的。皇上这般特别待我,我若愚笨到连皇上的心意都一而再、再而三地猜错,那我又哪里是值得皇上这般的人呢?”

    皇帝手指攥住龙椅扶手,狠狠闭上了眼睛。

    “你别得意,朕也只是无奈罢了!你说的倒也没错,朕再是九五之尊,总归大不过血缘和人伦去!”

    他狠狠盯着她,心下呐喊:只因你与朕是相同的血脉,只因如此。否则,朕绝不叫你如意!

    固伦怆然地笑:“我怎么敢得意。我也知道这一去山高水远,注定是再也无缘见到皇上了。”

    ---题外话---【明天见】

(固伦番外)31、从此,天涯

    翌日一早,后宫里便传出消息来:令问香身边的李朝贡女尹兰生殇了。

    事情发的突然,却也不突然。

    她早病了那么些时日,太医也说过好几回了;伺候的宫女哭着说:“就觉得昨儿尹太史有些不对头:分明病倒这么些日子了,并没有什么好转,可是昨日忽然就坐起来了,我进去的时候儿,瞧见正坐在镜前梳妆……我就知道糟了,怕是应了回光返照之兆。可是心下未免也有些侥幸,总希望是真的好了也说不定,却不成想,果然就这么去了……”

    听她这么一说,所有人便都忍不住落泪。

    令问香更是拖着染了病的身子亲自来看,扶着棺木大哭,怎么都想最后再看一眼。

    可是来处理后事的太监却叫人将令问香架开了,怎么都不叫近前。说是暴毙,病气能过人,必得立即挪出去火化了逼。

    令问香哭得几度晕厥,以侍寝女官的身份跪在那老太监面前,苦苦哀求。说这一生相遇一场不容易,好歹相伴一场,怎么能最后这么突然走了,见都不能再见一面?

    老太监也是叹气,却还是劝说:“这就是宫里的规矩。咱们总归都是奴侪,怎能坏了规矩,而让主子们有可能被传染了病气去。”

    老太监说完了便叹着气一甩廛尾,叫小太监将棺木抬了出去了。

    令问香哭倒在地,只能远远目送。

    唯一唯一的心安,是皇上好歹格外施恩,赐给了兰生一副棺木。若是普通的女官和宫女,死了便只得草席一卷便挪了出去了。

    .

    按着宫里的规矩,若是宫女和女官暴毙,必得当天就得挪走火化了,唯恐病气过给了人。于是尹兰生的事情处理得格外利落,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外头已经层层奏了进来,最后由长安亲自走进皇帝的寝殿,禀告说尹兰生的尸首已经化了。

    皇帝彼时正在作画,听见了,画笔还是悬空一停,下一笔便怎么都画不下去了。

    他立起身来,走向殿门。抬头看,日头已经斜向西去。

    不由得又想起曾经有过一队老鸹堂而皇之地飞进他的大殿,绕梁三匝;不由得又想起那一句: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彼时他说单就这一联看起来,只是归去田园之相,到不觉得有什么伤悲。

    而此时,他心里想到的却只是后面的那句收尾。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她走了,他这一生再也见不着她。

    .

    是夜,秦直碧被招进乾清宫来。

    他得着旨意,几乎是连衣裳都顾不得换便急匆匆入宫。是到了朝房,才在黄门太监的提醒下,将存在朝房的官服换上。

    他纵然官拜首辅,可终究是外官,对后宫的消息得到的不那么迅速。

    这几日已然隐隐听说了煮雪不见了,接下来今日又影绰绰听说什么李朝的贡女殇了。

    虽则只是一名李朝贡女而已,死了便死了,没什么大不了。但是这个贡女死的时辰未免有些不是时候。

    这个时候恰好是李朝君主李隆向朝廷公开讨还贡女的时候。这是藩属国里绝无仅有的事,甚至就连李朝贡女本身,在史官记录入史册的时候都要隐笔成“进贡白纸”,所以这李隆敢在这个时候公开挑开这件隐秘,简直是公开跟朝廷叫板。

    一个小小李朝倒也罢了,可是此时辽东的女真也跟着又闹腾起来。

    原本朝廷在辽东的策略,是一定程度上倚重李朝,与朝廷合兵一处共同围剿女真的。于是这一回李朝反倒借贡女一事与朝廷博弈起来,仿佛倘若朝廷不将贡女遣还,那李朝还当真就不一同剿灭女真反叛了。

    甚至,有的朝臣也担心,李朝也许可能反倒过来与女真兵合一处;而倘若再加上这些年一直未曾尽肃的日本倭寇一同袭扰,朝廷纵然定能歼灭,只是也要费些人命和钱粮。

    而这个尹兰生竟然就在这个节骨眼这么死了。

    知道的是她真的病了多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朝廷故意给李朝脸色看,再活活逼反了李隆……

    秦直碧对此事更多一重担心:他隐约听说是李朝贡女死了,虽然不能确定是不是固伦,可是终究担心是固伦啊!

    如果真是固伦,那么她的死岂非不是皇帝得知了她的身份之后的故意?

    于是秦直碧今晚更悄然藏起了一枚磨尖了的发簪。

    倘若进宫之后确认是皇帝赐死固伦……他今晚便拼了这条性命去,豁出去弑君,也要替她的孩子讨一个公道。

    .

    秦直碧走进寝殿,便一皱眉。

    偌大的大殿,竟然流溢满了酒气。

    他走向前去,见少年皇帝竟然端坐在龙座之上,左手抱着一只酒坛,右手举着酒杯,一张脸孔已然酡红。

    秦直碧皱眉,悄然望了长安一眼。

    长安也没辙,搓着手低低道:“奴

    tang侪该死……只是今儿,奴侪拦不住皇上了。”

    因为今晚儿,他也知道皇上心里苦啊。

    皇帝瞧见秦直碧来,便笑了,“恩师,坐。好酒,一起喝。”

    秦直碧耐着性子,认真陪皇帝喝了几杯。也想着唯有让皇帝喝醉了,才能问出固伦生死的实话来。

    可是秦直碧终究是书生,加上心里急,几杯之后竟然也有了酒意。

    少年皇帝便转着晶亮的眸子,眯眼望他:“恩师,当年兰伴伴……死后,那些日子,你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皇帝忽然这么问起,便如一柄刀直插到了心窝子上。

    秦直碧小心地笑:“还能怎么熬?专心国事,一力辅助皇上。那是她托付给微臣的心愿,微臣便一心一意想着得完成她的心愿……”

    皇帝盯着秦直碧良久,垂首一笑:“恩师也算幸福。好歹,兰伴伴还留了一个心愿给恩师;可是朕,朕……”

    他说到这里却说不下去了。

    他就连一个心愿,也没从她那里得到。

    她来这一场,她对他无欲无求。他想给她的什么,她全都不要。

    他的心,他的情,他的玉佩,他的……一切一切,她全都不要啊。

    他便仰头再喝酒,掌心里悄然地握住了一个金哨子。

    他最后最后留下的属于她的物件儿,竟然也只是这样一个别人做给她的金哨子罢了!

    今晚的皇帝……实在太不对劲。

    秦直碧心下越发紧张,便又帮皇帝满上酒杯,小心翼翼问:“皇上可有心事?今日微臣听闻后宫里有些异动……不知皇上此时,是否与那些风闻有关。”

    皇帝笑了笑,努力摇头:“那件事,是朕自己的事。朕要你们所有人都记住,那个人,无论什么都与你们无关。无论是李隆,还是右尚宫,甚至恩师你……那个人,所有的决定,都只能由朕一人来下。那个人……只是朕,一个人的。”

    .

    半月后,一直被派在京外办事的凉芳,忽地被皇帝调回。

    对此,外人猜测不休。有的说皇帝终于狠下心来要杀了凉芳了,有人却说皇上可能又要重用凉芳,东厂大祸又要再起。

    却没人知道,皇帝却将凉芳叫进了御马监主管的内库去。

    凉芳心下也没底,奉旨而入,却见少年皇帝一人落寞地站在七窖的黄金前头。

    满室的金光,却染得那少年更加落寞。

    见礼毕,皇帝没回头,冷冷淡淡地说:“朕派你一个差事。李朝君主李隆擅自上疏讨还贡女,朕心震惊。着你去当廷训斥于李隆。”

    凉芳心里划魂儿,着实想不通皇帝为何忽然将这个差事派给了他。

    皇帝又静默了良久,忽地高高仰头,在满室金光里闭上了眼。

    “还有,你去的时候将这七窖的金子都一并带去。朕想,你该明白要送去何处。”

    凉芳大惊,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这是皇帝的私房钱,岂能说全都给拿走了?那他在史书上该是何等的罪人?!

    况且,皇上说什么呢?送给谁去?

    皇帝却在金光里,浅浅一笑:“多年前,有人曾经送给了朕一片金叶子。朕竟没回礼,于是欠她这一场。这一生,朕也没什么可以还她,既然她最爱金子,朕便将自己所有的都给了她吧。”

    .

    一月后,皇帝下旨命翰林院将史书中有关建文余脉的所有记录全部抹去。

    皇帝晓谕朝臣:建文余脉早已不在人间,现有的传闻不过是有心人故意传扬,扰乱民心罢了。从今往后若有人敢再传扬,祸及满门。

    所有史书都改过完成的那一天,皇帝掩卷,握一柄金哨子幽幽吹响。

    你说你不喜宫廷,不爱那些劳什子的宫规,那朕便都替你废除了去吧。

    从此你只是固伦,自由自在,远在天涯。---题外话---【这一段番外到此结束。11月1日开始写书童的番外~~看到大家说想看花花,可是花花注定这一生都是在守护着所珍爱的人:曾经为大人,为兰芽,后半生也注定是为了固伦。所以关于花花的番外也只能是将来如何保护着固伦走过李朝宫廷的惊心动魄……这一段看情况,大家还没散的话就在书童番外后头适当写一点;如果决定不写了的话,大家也可以大致脑补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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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宫妖冶,美人图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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