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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宫妖冶,美人图全文阅读

作者:miss_苏     明宫妖冶,美人图txt下载     明宫妖冶,美人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86.51月明翰林夜(15)——乱中谋

    灵济宫。

    夜已深了,兰芽却也还没歇息。东厂那边办完事的人回来了,由冷杉带着将油布包好的卷宗在兰芽眼前一字排开。

    兰芽无声点头,众人便各自干活儿,分别负责自己眼前的一摞卷宗,开卷一个字一个字地细读,遇到所需要的证据,便立即誊抄下来。

    兰芽亲自看着,可是精神已然略有不济。

    若不是此时身子的问题,她也不会叫藏花带着伤就去会凉芳、闯东厂。那样的差事,她会自己亲自去办躏。

    煮雪抱着月月从外头进来,进门便直接走到兰芽耳边埋怨一声:“我旁的差事做不得,看着他们念书写字的,我怎么就不行?你也不叫人去知会我一声,便什么都要自己担着?”

    兰芽伸手抱过月月崾。

    月月已经半岁了,正是最乖巧好玩儿的时候,虽然困倦了,却也懂事地一边打呵欠,一边强撑着眼睛。瞧见兰芽抱,便亲热地搂紧了脖子,叽里咕噜地乱叫。

    煮雪交了孩子,便立即上任。实则兰芽今天吩咐藏花办的事儿,煮雪事先并不知情,可是煮雪只是凑过去瞧着他们“念书写字”,不过看过几人,便明白了。

    掀开帘子走进内间来,跟兰芽嘀咕:“你这是想将事情闹大,搞牵连。但凡与当年秦家案子挨一点边儿的人,你就都要网罗进来。你这手腕,又与当年燕王朱棣惩治建文一脉的诛十族、瓜蔓抄,有何区别?”

    兰芽一边拍着月月睡觉,一边挑眸盯着煮雪:“我就是要学着历代皇上们整治建文余脉的法子,以其人之道,纵然还不能还其人之身,却可以还其人手下之身。”

    煮雪暗暗地吸一口冷气:“你是想将东厂全都牵进来?”

    兰芽一笑,缓缓垂眸去看月月,放柔笑容,声息软软地回答:“两年前我刚进灵济宫,还什么都不懂。彼时大人教我的第一个法子,就是——搅乱池水。”

    她带着那样慈祥的微笑,说话的语气又是这样柔软,叫人难以想象她说出的竟然是这样掷地有声的主意。

    月月心满意足地终于睡着了,兰芽才抬眼望向惊愣住的煮雪:“因为只有将水搅浑,才适合浑水摸鱼。”

    .

    东厂。

    见着眼前的情势,凉芳忽地想笑。

    两日前兰公子与他说,会帮他将东厂都拿过来,他还有些不敢相信。

    毕竟这么些年来,东厂都是每一个宦官的心头肉,谁不想当这个东厂的督主呢?

    可是眼前,瞧着藏花列给仇夜雨的那么一长串的名单,却是卯着劲儿要将东厂干探一网打尽的意思。仇夜雨若不交人,那是抗旨不遵;可是仇夜雨若交了人,便等于是将公孙寒留给他的老班底全都拱手交出……那将来他在东厂便被架空,而皇上紧接着交待下来的差事又该如何办?

    凉芳与仇夜雨相比,最大的劣势在于资历浅,东厂的老人儿都不归心。而如今,兰公子便借着昭雪一案替他将东厂的老人儿一举掏空,等于替他扫清了所有障碍。

    兰公子果不虚言。

    当然,兰公子要想坐实了东厂这些老人儿的罪,也必定得从东厂挖出白纸黑字的旧日卷宗来才行。于是这件事,兰公子要与他联手来做。

    凉芳唇角都忍不住勾起微笑来,同情地望住仇夜雨。

    谁能想到呢,不可一世的东厂督主,今日竟然被那么一个身量小小、半点功夫都没有的兰公子给生生地拿捏住了呢?

    .

    凉芳轻松下来,实则藏花就更是轻松。

    见仇夜雨不肯答话,便将那名单整整齐齐折好了,妥帖地替仇夜雨塞进衣襟里去,还拍拍,搁好了。

    藏花轻柔含笑,款款耳语:“仇督主此时的心情,下官也能略知一二,要交出这些人来,不啻挥刀从自己身上割肉……啧啧,仇督主怕是能想起当年净身时候的滋味来了。”

    “可是倘若不交呢,下官也不妨告诉仇督主实话:今晚咱们自然不是白来的,当年的卷宗现下都在咱们西厂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查呢。这些人早晚能从那些字里行间浮现出来,到时候兰公子禀明了皇上,仇督主还是得交。“

    “况且到时候就不是下官这么好言好语与仇督主商量着要人了,而是皇上敕命交人……这效果,总归不同了。”

    仇夜雨恼得咬牙:“你!好歹毒的主意!”

    藏花也是叹息一声:“怎么就歹毒呢?实则仇督主的疼,咱们西厂也是感同身受。仇督主想想,咱们西厂现下可是兰太监亲自在查咱们司大人。你东厂手底下那一串的人,就算加起来,有没有咱们司大人一个贵重?兰公子连司大人都能下狱、用刑,你东厂这一串人又有什么动不得!”

    藏花说完了幽幽叹了口气:“总归咱们西厂是最忠于皇上,兰公子是最能按着皇上心意办差的。仇督主心里有数即可。”

    .

    东厂,藏花和凉芳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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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串人,都押着跟在后头,绝望地走在黑夜雨幕之中。

    凉芳不由得提马上来,与藏花并辔。

    “如今东厂骨干皆落入兰公子掌中,倒不知公子会作何打算?”

    藏花便笑了。凉芳自然是担心兰公子手下留情,将这些人刑问之后还能放回来。

    藏花便深吸口气:“兰公子既然亲自进宫去见过了凉公公你,便必定该说的话都与凉公公说了。凉公公自然也该明白公子的心意。公公不妨想想,这些年公子待公公你,何曾有过半点虚情假意?”

    凉芳皱眉,垂首不语。

    藏花幽幽一笑:“凉公公自管放心。诏狱一向的规矩,都是立着进去横着出来的,凉公公怎么忘了?”

    “再说,公子也说了,凉公公终究也是咱们灵济宫出去的人,在御马监也还兼着差事,又是贵妃娘娘身边代替了司大人的人……公子说咱们西厂和灵济宫不帮凉公公,又要帮谁呢?”

    藏花从马上倾过身去,伏在凉芳耳边。

    “公子用心不止如此,凉公公以为那京中骤然又出的几起怪案,无论是景泰太子,还是传国玉玺,疑惑宫墙鬼影……又是谁安排了人办出来的?”

    “这几宗案,仇夜雨必定什么都差不出来,到时候皇上又怎么还能继续留着他在东厂督主之位上吃闲饭?”

    凉芳这才暗暗吃了一惊:“如此说来,公子已经是安排好了一切,才将我引入局中?”

    藏花拍了拍凉芳的肩膀:“不是引入局中,是托付大任。凉公公,你是明白人,总归要知道真正能帮得上你的人,永远是兰公子。”

    .

    乾清宫,皇帝又在画画儿。

    今晚,他也睡不着啊。

    老张敏到门口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不敢高声,急忙伸手死死捂住。

    皇帝便搁下笔:“辛苦伴伴。”

    老张敏赶紧上前启奏:“皇上,灵济宫的人暗暗送来了信儿,说兰太监果然派人朝着东厂去了,现下正将从东厂带回来的旧日卷宗铺在案上,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呢。”

    皇帝便叹了口气:“聪明如她,果然朝着这个方向去了。”

    张敏也是皱眉:“东厂西厂之间倾轧起来,怕是天亮就会传出去,早朝过后言官们的弹劾奏疏就会如雪片一般飞来。司礼监身为东厂宗主,怕是也不好按下奏疏,就全都得送到皇上眼前来。”

    皇帝叹了口气:“朕明白,天一亮就得给个说法了,不然朝里朝外就又是一片大乱。那帮号称清流的文臣们,又得慷慨陈词,希望朕一并将东厂西厂全都裁撤了,最好将锦衣卫也一并取消了,他们才能高兴。”

    外人纵然不明白,张敏又如何能不知道厂卫对于皇上的要紧?

    厂卫之所以成为皇权与朝臣们争议的焦点,就是因为厂卫超脱了朝臣们的监管,而能任意捉拿刑问大臣,叫朝臣们不满和害怕。

    可是事实上厂卫却是皇上的眼睛、耳朵和手脚。

    皇上身在皇宫大内,万事只能由臣子启奏,可是皇上又如何放心臣子们说的就都是真话?皇上更要防备臣子们的私心,所以皇上才要内官们成立了东厂和西厂,帮着他打探这个天下,监视他的臣子。

    倘若东西厂都裁撤了,皇上便更是在这深宫里成了聋子和瞎子。

    所以厂卫不可撤,东厂和西厂之间更不能自己之间闹起来,以免给了朝臣弹劾的机会。

488.53我娶你(2更2)

    兰芽抬眼望来:“我自然要帮你,但是你得依从着我的法子来!”

    爱兰珠一顿,妙目里终于漾起光芒来:“你当真肯帮我?我瞧得出来,他就听你的话;我也听人说了,这一年来他跟着你下了江南,在东海上立了功;后来又随着你出使草原,又立了功……所以你可以给他下令的,是不是?”

    兰芽却摇头:“傻姑娘,这事情再急,却也不能那么办。”

    “他是什么性子,你也许比我还明白。他是宁折不弯,他是上来脾气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我嫩给他下令娶你么?我是可以下令,可是那也等于要让他彻底恨了你,非要跟你决裂不可!”

    爱兰珠踉跄两步,眼底的光芒又全都熄灭了。

    “是啊,我自然知道他的性子。如果不是知道他的性子,我当初也许早就用强了。我就是知道我若当真用了下作的法子,就算跟了他,他却也得一辈子恨我——所以我一年又一年,等到了现在。等到了再也没办法继续等下去的时候……躏”

    爱兰珠眼含热泪回头望兰芽:“算了,我不难为他,也不再难为你了。总归,这条命是我自己的,这些事只该我自己担着!大不了,我逃不过的话就一死算了!”

    兰芽轻轻摇头:“死可能是这天下最容易的事,遇到难题解不开了,死可不就最无负担么?可是人的命可就是这一条,死了就再也活不过来了。你如果真的这么死了,就等不到说不定有一天他能回心转意的时候了。”

    爱兰珠怔住:“你说他会回心转意?”

    “我只是说也许有这个可能。”兰芽望着她:“毕竟未来的时日还有那么长,什么事情都有发生的可能,不是么?”

    爱兰珠急得落下泪来:“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兰芽垂下头去,努力去看看自己的鞋尖儿。可是终究,还是看不真了,因为肚子大了,隔着肚子看过去就有些费劲了。

    “爱兰珠,你听我说,你现下最为难的事,不过是个时机。只要有办法能让你逃过眼前的急迫去,未来万事就还有可图。”

    “你有办法?”爱兰珠止住泪,盯住兰芽。

    “我有。”兰芽平静抬头:“只是要委屈你。”

    “什么办法,你说!”爱兰珠眼中透露出坚毅之色来,就像他们女真人最爱的东珠,光彩熠熠。

    兰芽目光缓缓抬起:“我娶你。”

    .

    “你说什么?”

    爱兰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后退两步:“兰公公,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爱兰珠就算再嫁不出去,也不能嫁给一个太监!”

    兰芽扬眸望过去:“你以为我就那么爱娶你么?”

    “这总归不过是权宜之计,暂时替你挡下嫁去草原的厄运罢了。”

    “再说你心上的人,现在对你还没有那个心,谁又都不能强迫他,且你归期只剩下三日……我是太监才对你最是安全。总归让虎子心下也明白,我对你做不成什么。”

    爱兰珠的脸颊腾的红了。

    最初的羞恼过后,她此时也明白了兰芽的心意。虽说女真想要与巴图蒙克结盟,但是女真毕竟现在还是向大明称臣,如何就敢得罪大明朝廷了?而眼前这个小公公,虽然是个太监,却是大明朝廷眼下炙手可热、权倾天下的太监,他说要娶她,她阿玛和哥哥难道就敢直接拒绝了么?

    她哄着脸咬牙问:“可是你们太监,谁能娶妻啊?”

    听她这样说,兰芽便明白爱兰珠已是分清了轻重,这才悄然松一口气,垂下头去:“普通的小内侍自然没这个资格,可是宫里的大太监则另作两说。宫里皇上和娘娘们还给指婚对食呢,对此事已然是默许了。”

    爱兰珠却也还是呆了呆:“可是……他将来不会因此而瞧不起我么?”

    “他若因此事而瞧不起你,那就其实更是瞧不起我。”兰芽傲然仰首:“他敢!”

    听兰芽这样的语气,爱兰珠方放下了心来。却随即脸又是红了。

    “那你,你能保证,你对我没有……什么都不会做么?”

    兰芽只得再叹息一声:“实不相瞒,我是断袖。”

    .

    这个晚上,兰芽在西苑延宕到很晚,直到不得不走了,才离开。

    这个“不得不走”说的是女真和虎子双方的动静。

    虎子那边是派了双喜来瞧了几回,不过问的却是兰公子何时过去虎子那边坐坐;可是董山那边却不是这样了,他们来来回回派了几拨人到门外窗外影影绰绰地暗听了几次。

    兰芽便也故意又跟爱兰珠说些笑话儿,讲了讲她小时候看过的各样新奇的秘戏图。

    好在爱兰珠虽然是个姑娘家,却不是汉家的女儿,于此事上没有那么多的忌讳,便也跟着低低笑过几声。

    兰芽这才起身,轻轻按了按她肩头:“你笑的好,我先走了。”

    当晚董山便来了爱兰珠的房

    间,一脸不豫之色:“你跟那个兰太监又是怎么回事?”

    爱兰珠冷冷一哼:“什么怎么回事?不过是我与他熟络了,愿意与他说说话罢了。”

    “熟络了,就能在你房间里整整腻了一个下午,到这么晚了才走?”

    爱兰珠傲然仰头:“有何不可?”

    董山冷哼:“别忘了,他是个太监!”

    “太监怎么啦?”爱兰珠便也按着兰芽的吩咐,故意呛着董山:“我倒觉着有些太监比囫囵男人还知情知趣。”

    董山气得转身就走,将门摔得山响。

    .

    兰芽走到半路,就被虎子截住了。

    兰芽自不意外,摇着折扇问:“你是打算劫道么?”

    虎子咬牙:“你跟爱兰珠……又是怎么回事?”

    兰芽故意翻了个白眼儿:“什么怎么回事?没什么事。“

    心说:不就是故意走得晚了些么,便叫你们都心下长草了。

    虎子咬牙:“……你是太监,你分明该不近女色!”

    兰芽眨了眨眼:“谁说的?我虽然是太监,可是我也还是喜欢漂亮的姑娘。与她们说话最悦耳,闻着她们身上的香,最是心下舒坦。”

    虎子便懊恼:“那你跟司夜染,又算怎么回事?!”

    虎子几乎已经默认了她与司夜染的关系,这倒也罢了,她怎么能回头还跟爱兰珠那样腻歪?

    兰芽上前一步,借着月光犀犀打量他神色:“你是不能接受我喜欢姑娘,还是不能接受那个姑娘是爱兰珠,嗯?”

    虎子咬牙低吼:“你怎么能喜欢姑娘?!”

    如果兰伢子喜欢姑娘……那他虎子,还算什么?

    兰芽只能心下悄然轻叹:这个虎子,这个虎子……倒是最难得,从始至终,都对她深信不疑的虎小子。

    兰芽便盯着他:“不管怎么样,我已经喜欢上她了。想来你今天也该听说了大人入狱的事,总归我跟他之间这一番算是结下了仇。我跟他没有将来,我索性想娶了爱兰珠。”

    虎子狠狠一惊:“你胡说什么?你,娶,爱兰珠?”

    兰芽傲然扬眉:“正是。她情我愿。”

    “兰伢子!”虎子急了,上前一把攥住兰芽的手臂。

    兰芽皱眉,厌弃地盯着他那已是粗粝的大手:“虎子,你不是藏花和大人那样的男子,你更不是爱兰珠这般的姑娘,所以我叫你松手。我的话,你懂了么?”

    .

    这个晚上,虎子醉了,跟赵玄喝到酩酊大醉。

    赵玄也明白虎子的心意,可是这一年来跟着兰公子南下北上,就越发明白兰公子跟虎子无缘。

    不是虎子不好,只是兰公子说得对,虎子不是司大人那样的人,便也永远都没机会征服兰公子的心。

    这么久以来旁观着,赵玄都能瞧出来,兰公子始终将虎子当做兄弟看待。偶尔依赖如兄,偶尔呵护如弟。

    赵玄便垂下头去:“其实你不如也收回这颗心,好好瞧瞧这世上的姑娘。她们那么美,那么可爱,说不定就也有能超得过兰公子去的。”

    虎子眼前并非没有晃动过爱兰珠的影子。

    只是时机终究还是早了那么一点,早到他彼时对女真只心怀防范,且年纪还不到动情的时候,于是对爱兰珠并无那种感情。

    而当他开了情窦之时,却偏偏是在崇文门外,遇见了那个眼眸清亮、比女孩子还要美丽灵动的——他啊。

    他醉沉了,抱着酒壶睡去,嘴里呢喃:“兰伢子,我只要你。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月影一错,月光罩在那悄悄摸进来看他的爱兰珠面上。

54 被气得闹起来了

    三日后,礼部赐宴。

    董山带领十几个女真进贡使者,面色阴沉步入鸿胪寺。

    董山此来并非报上真实身份,唯恐朝廷趁机羁押,而只是以百户高山的名义前来。按说只是一个百户的话,见了礼部鸿胪寺的官员都应大礼,可是这十几个人非但没有见礼,反倒直接登门入室,仿佛当鸿胪寺导引的官员宛若自己的包衣奴才。

    鸿胪寺的官员便很是有些不满。

    几个官员下去安排酒菜,便忍不住低低嘀咕起来:“小小鞑子,这是摆什么架子!忘了当年他们阴附李朝,结果反被李朝追打,没办法了上书给咱们皇上,请求咱们皇上允许他们回到大明来生活。皇上派兵将他们从李朝给接回来,安置在苏子河一带,又在抚顺关开了马市,叫他们与大明交易,这才有了他们今天。否则他们那几百户人早就都死在朝鲜了,还不懂感恩!”

    另一官员也忍不住愤愤不平:“况且他们带队的不过只是个百户,当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溽”

    对于鸿胪寺官员的不满,董山今儿自然心知肚明。他阴沉当中坐下,听左右与他耳语:“贝勒爷,咱们难道忍着?”

    董山冷笑:“忍着?再忍下去,咱们家爱兰珠格格都要被个太监强娶去了,咱们建州的脸还往哪儿搁!”

    董山手下阿吉从小就在董山身边,也是亲眼看着爱兰珠长大的。心下不无仰慕,只是明白自己的身份才从来不敢表露,可是听说格格竟然被个太监给耍弄了,他的怒火便控制不住了。

    他先噌地起身:“贝勒,阿吉我最厌恨那背后嚼人舌根子的,我去看看!”

    董山刀条脸上,目光阴鸷:“去吧。”

    今儿他此来,就没想过要安安静静的,他必定要来闹出点动静!

    阿吉循声直奔厨房而去,那两个嘀嘀咕咕的鸿胪寺官员在厨房按着规制清点着菜单,监督庖厨上菜。不意女真汉子阿吉无声而来。昂藏身躯在门口阳光里遮起一片阴影来,将那两个官员吓了一跳。

    回眸去看,见只是个没有官职的普通女真马夫,那两个官员便舒了口气,忍不住斥责:“这鸿胪寺的地界,是你能随便走的么?你若有事,得先禀明你家百户,由你家百户向本官禀告才行。速速回去,否则本官要打你的板子!”

    这原本也是官家的规矩,此处毕竟是鸿胪寺衙署,岂容个没有官职的平民百姓随便乱逛乱看?可是这话听在并不懂此等规矩的阿吉耳中,自是成了轻蔑与挑衅。

    “你敢看不起我?”阿吉登时怒了,劈头一把抓住那官员的衣领:“你再说一句!”

    这般闹,另外那个官员,以及厨房里的庖厨们都看不惯了,纷纷上前拦阻、呵斥。

    被抓住的官员也并不紧张,只厉声斥责:“再不放手,本官定当禀明司部,严惩不贷!”

    阿吉非但没松手,索性一巴掌照着那官员的面门糊了过去。登时厨房里稀里哗啦,杯碟盘碗跌落一片,俱成碎片。

    这一下别说那两个导引官员,就是厨房里的庖厨们也都火了。

    这是朝廷的鸿胪寺,专管典客、宴飨等事,于是这餐具每一样都是有规制,有讲究的。随便给弄碎了一件都要吃罪,更何况这一下子给跌碎了这么多,庖厨们还不都得跟着吃挂烙?

    于是几个庖厨便挥舞擀面杖、烧火棍地冲上来,想将阿吉给撵出门去。

    还真是没想拼命,毕竟这批庖厨都是礼部治下鸿胪寺的人,专门伺候的都是这些外番宾客,都懂得待客的规矩。不然,何必只是挥舞擀面杖和烧火棍,至少菜板上的菜刀都是现成的呢!

    可是这事儿看在阿吉眼里却不是那么回事了,他只以为是大明的以多欺少,甚至连厨子都瞧不起他!他便撒了野,从腰带里拽出私自带进来的匕首——礼部赐宴,自然不准他们带着兵器入内,可是他们心中总有防备,于是私藏匕首;或者有的借口说是为了吃肉所用,从不离身——便扑向庖厨们去。

    庖厨们本就没想真的打,也没有阿吉的一身武力,更没有阿吉这一副要拼命的架势,于是纵然仗着人多势众,也还是都向后退败了下去。

    阿吉便越发勇武,伸手一把将一个庖厨腰间的铜牌拽了下来!

    那庖厨一惊,“你要作甚?!”

    那本是官家腰牌,证明鸿胪寺身份所用,岂容他一介武夫生抢?

    阿吉掂量着铜牌便是冷笑:“大明朝廷原来给你们这些厨子的腰牌都是铜制;可是若论赏赐给我们的铜钱却要锱铢必较。阿吉我就是看不惯了,这铜牌我拿回去融了,做铜钱!”

    阿吉说完揣着铜牌,得意大笑而回。

    鸿胪寺的官员看不下去,遂回到堂上晓谕为首的董山,叫他节制手下,将庖厨腰牌送还。董山却抬眸冷冷一笑:“为何要节制手下?难道我的手下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么?”

    此时女真尚且只是辽东小小部族,每一部落只有数百户而已,于是大明朝廷并未将他们太

    tang放在心上。于是便是礼部赐宴,负责招待的官员也只是鸿胪寺的小官儿,并不是礼部的高级官员。

    对于这样的小官儿,董山自然看不起,言语之中拿出贝勒爷的做派来,倒仿佛在呵斥自家的包衣。

    可是在鸿胪寺官员眼里,也并不知他就是建州左卫的指挥同知,还以为他真的只是个百户罢了,于是这双方的态度便都有些托大,谁也不将对方放在眼里。

    鸿胪寺官员也没想到董山非但不立即遵令行事,反倒诘问回。他便有些火了:“高山,你好大的胆子!须知这里不是民间酒肆,这里是大明礼部治下的鸿胪寺,岂容你女真小儿如此冒犯!”

    董山也是勃然大怒,霍地起身,挥袖将桌上盘碗全都掀翻地下。

    “抬出朝廷来压我?即便是朝廷又怎么样,我女真千里迢迢前来贡马,朝廷理应对我们赏赐最多!可是对比暹罗、琉球等南藩,他们哪个的赏赐不比我们多?这分明是朝廷不将我建州三卫放在眼里,亏我们还为朝廷当北方藩帐,帮朝廷抵御着蒙古!”

    鸿胪寺官员一听,脸都吓白了,迭声道:“反了,反了你们了!朝廷以礼相待,赐宴与你们践行,你们却公然出言冒犯朝廷,这是大逆不道!”

    董山冷笑,“既然说了大逆不道,那我等索性向朝廷问问,为何不赐我女真蟒袍、玉带、金帽?你且回去告诉你的朝廷,若赐下这些,我们便立即回去;若不肯赐,我们便不走了!”

    “你!”

    鸿胪寺官员又气又急,也不敢自行做主,急忙奔出去禀告鸿胪寺的官长——鸿胪寺卿知道。

    鸿胪寺卿也不敢怠慢,忙将此事报与礼部尚书邹凯。

    厂卫手段,自然是朝廷上下各个衙署里都有他们的眼线,于是潜伏为鸿胪寺一名厨子的西厂番子便将消息也早早地送进了西厂,兰芽甚至比礼部尚书邹凯还更早知道消息。

    彼时她正在喝茶。

    其实都不是茶,就是白开水。自从她有了身子之后,大人看得那叫一个严,连茶都不叫喝了。可是她不甘心,尤其看见旁人喝茶便也跟着馋,于是即便是一盏白开水,初礼和双宝还都认认真真用盖碗装着,跟茶一样地伺候。而她自己也是喝茶的做派,动不动还掀开碗盖吹吹茶沫子呢。

    听见了鸿胪寺那边闹腾起来的消息,她便又作势吹了吹茶末子,淡淡一笑。

    闹起来啦……闹起来就好。

    不闹起来,她哪儿有机会离开京师,按着大人的安排奔着辽东去呢?

    她淡淡一笑,回眸瞟双宝:“准备四色表礼,送去西苑,给女真使者。”

    双宝愣了愣:“他们又大闹鸿胪寺,连厨子的铜腰牌都抢……公子此时却还要主动给他们送礼?不用避嫌么?”

    兰芽一笑:“避什么嫌?风将军和腾骧四营都在西苑呢,只要西苑有半点风吹草动就与咱们脱不开干系。”

    双宝便不敢拦了,只问:“这四色表礼,按什么由头来准备?”

    兰芽嫣然一笑:“民间下聘的礼,你见过没有?就按那个预备。”

    “啊?”双宝傻了。

    “啊什么啊?”兰芽淡淡一笑:“叫你预备,你就预备。送过去的时候,记着,什么都别说。咱们只干下聘礼的事儿,却不必担下聘礼的名儿。若他们非要问,你就说我是送给他们压惊的,好歹都不是外人。”

    【稍后第二更】

490.55谁跟你不是外人

    董山收到兰芽的四色表礼,果然又是火上浇油,勃然大怒!

    “不是外人?谁跟他不是外人?一个阉人,如今当真将自己当成咱们建州的额驸了!”

    阿吉等几个手下也都是面面相觑。不独今年,实则去年那回来贡马,阿吉他们也跟着来了,所以也都知道就是上一回,格格跟那个小太监也不清不楚来着。只是当时这个小太监职司还不高,好像只是是个倒数级别的奉御;可是一年过来,没想到这个小太监已然权倾天下。

    从前当权的小太监是那个司夜染,女真也慑于其名;没想到一年之后再来,司夜染却一点点地失了势,反倒是这个从前跟在司夜染身边的小太监,一步一步扶摇直上,如今不但追平了司夜染,甚至反超其上,取而代之。

    更甚者,外头风言风语地传,说实则这个兰太监是害了旧主,借着皇上的谕旨,亲手将旧主司夜染打入牢狱,继而取而代之的。都说别看她小小年纪,手腕似乎也没有司夜染毒辣,可是其实才是最工于心计,善于等待和捕捉时机,更是不容小觑崾。

    大明的太监明争暗斗,女真都曾听闻。这个司夜染多少人都想将他拉下马,就连东厂、司礼监都没能做到,却终究是由他身边的人办到了。

    更何况这个兰太监,曾经是司夜染的男宠,司夜染对他宠爱有加,甚至不惜撵走了他原来的男宠藏花……可说那个兰太监今天的一切都是司夜染给的,可是事到临头,兰太监处置起司夜染来,却是丝毫都不手软躏。

    被这样一个城府极深的太监盯上,别说爱兰珠自己已经被迷得五迷三道,他建州又怎么才能摆脱他?!

    更何况他与阿玛已经暗地里将爱兰珠许配给了巴图蒙克,所谓一女不二嫁,这次回去就要送爱兰珠去草原的,到时候这个阴狠的太监若是不依不饶,又该怎么办?

    瞧瞧今儿,明明他都要跟大明朝廷撕破脸皮了,可是那个太监却还是这样厚着脸皮送来四色表礼,说什么不是外人,他还真把他自己跟他们当成一家人了!

    他呸!

    倒是爱兰珠自己听说了消息,走来翻动那礼物瞧了,回头冲阿吉淡淡道:“你也真能耐,一个厨子的铜腰牌你也稀罕抢。那能值几个钱?瞧瞧人家兰公子送来的表礼,又得值你那个铜牌的多少倍!终是小家子气,眼皮子可真浅!没的出去给咱们建州丢人!”

    阿吉被骂得红头胀脸,闷闷道:“难道在格格眼里,属下还比不上个太监!”

    “你就是比不上。”爱兰珠回眸盯住兄长:“哥哥,这礼你要是不喜欢,那妹子我就收了。他送来的无论是什么,我都喜欢。”

    董山大惊,上前一把捉住妹妹的手腕:“爱兰珠,你疯了?!这不是挑个朋友,这是终身大事!”

    爱兰珠回眸瞪他一眼:“我自己的事,我愿意。”

    董山终究只是兄长,阿玛不在跟前,这个恣肆惯了的妹子,他也奈何不得。

    爱兰珠抱起礼物来:“哥哥这么跟人家大明朝廷闹了一场,看样子轻易是走不了了。那我今晚去给他道声谢。”

    董山大怒:“爱兰珠!”

    爱兰珠转身就走向外,大鞭子一甩:“你管不着!”

    .

    爱兰珠抱着礼物,特地绕了个圈儿,从虎子的院子门口经过。

    双喜在院子里打扫,远远瞧见爱兰珠,有些尴尬,却也赶紧施礼。

    爱兰珠哼了声,将手里的礼物朝双喜显摆了显摆:“瞧,这是人家兰太监给我送来的。他对我,可有心啦。”

    双喜尴尬地想笑,可是咧了咧嘴却没笑出来。

    爱兰珠再瞄一眼虎子的屋子。从外头看不出来他在没在,可是人家双喜也没往里请,她也不好硬闯,便怅然地叹了口气,抱着礼物走了。

    转了这么个圈儿,换了方向,日头便被甩到身后去了。阳光照着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身影印在脚尖儿前的地上。她使劲叫自己兴高采烈地走着,脑袋后头的大辫子一甩一甩的。

    幸亏他们女真人连男子也都在后脑勺上梳着一条大辫子,所以她才能冒充得过去。

    她得兴高采烈起来,兴高采烈得就像自己真的开心似的。

    原本以为那兰太监说娶她的话,真是荒唐;原本也只为那是兰太监为了帮她,暂且的权宜之计……可是那天晚上,听见虎子喝醉了说出的梦话,她才明白原来那兰太监从来就不是全然事外的人。

    她想起兰太监说“我是断袖”,再想想虎子说“兰伢子,我只要你”……于是那一瞬如何能不是醍醐灌顶,如何不明白了为什么虎子这么多年就是不喜欢她?

    原来,虎子真正喜欢的人是那兰太监;也所以那兰太监才说娶了她。

    他们是需要用她来做一面挡箭牌,是不是?在她的背后,他们就能放心地相亲相爱,逃开这世上世俗的眼光。

    她站下来,眯眼看了看天上的太阳。

    她以为那个晚

    上她会生气的,以为自己非得上去就将虎子从梦里掀翻了……可是最终,她却什么都没做。她就盯着虎子那在梦里苦恼的神情,看着他颊边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悄然落下的清泪,心里便一瞬间忽地什么爱啊恨啊的就都平静下去了。

    她只知道,后来她转身悄悄儿出了虎子的房间,独自一个站在月亮地儿下,听着草窠儿里悄然传出的今年第一声蛐蛐儿叫,心下忽地就下了那个决心。

    她嫁。

    就嫁给兰太监。

    如果这辈子真的注定与他无缘,但是好歹也能嫁给他喜欢的人……如此这般,就也仿佛能有机缘与他厮守到老,就也仿佛可以当做,他在爱着她。

    纵然不过是欺骗自己,可是总好过与他远隔关山,一别就是一年地遥遥想望。

    .

    夜色初临,兰芽忙完了公事便到西苑来。这一次没有去见虎子,也没有直接去见爱兰珠,而是叫人通传,直接来见董山。

    董山听见通报便恼得头上恨不能烧起三把火:礼送来了还好说,这人还真的厚着脸皮自己登门来了!

    人已经来了,不见是不行的,更何况根本就不等董山说“有请”,人家已经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此时夜色幽蓝,月光皎白,那个小太监一身茭白的锦袍,肩上和前心都是银线织就的蟒龙,远远走来,仿佛从水中浮起的一捧月色。

    董山便越加着恼。

    看样子妹子之所以能被一个太监迷上,便是耽溺于她这份相貌吧?可是妹子怎么不明白,男人不光是眼睛看的……他再清丽绝伦,也终究只是个太监,不是个男人啊!

    兰芽迎着董山的目光走进来。董山刀条脸上眸光阴森,就像夜色之下蹲踞在黑黢黢的山岭之上的一只黑毛的老鹰。目光锐利,周身阴冷,叫人走近便是不寒而栗。

    兰芽却一笑:“哥哥好。”

    董山恨得咬牙,却也不能不忌惮着这位西厂新主,只能咬着牙冷笑,“兰公公说的这是哪里话来?什么哥哥,在下可不敢当。”

    兰芽便收回了手,一笑清冷:“哥哥敢当要当,不敢当也要当。咱家已经决定了的事,便不容得哥哥说什么敢当不敢当。”

    董山勃然大怒:“兰公公这是在威胁?”

    “威胁么?”兰芽咯咯一笑:“哥哥不是也威胁了我大明朝廷?不给蟒衣、玉带、金帽就不走?不走好啊,正好叫我与爱兰珠多多相聚。坦率说听说你们就要走了,我这心下还当真舍不得呢。”

    “哥哥生活不走,这西苑里自有地方给哥哥住;倘若哥哥在西苑住不惯了,也可移驾到我西厂,再不济我西厂在锦衣卫北镇抚司还有诏狱呢!”

    董山勃然变色;“兰公公这是何意?”

    兰芽清清灵灵地笑:“哥哥都听懂了,又何必叫咱家费口舌解释?我不过是告诉哥哥,叫哥哥安心:无论哥哥走与不走,我大明都不在意;咱家也都有能力代替朝廷来安顿哥哥。”

    兰芽傲然仰首,目光微凉:“礼,我已经送来了,哥哥也已经收下了。三日后我会派人来接爱兰珠。烦劳哥哥到时候切莫做傻事,免得上了你我之间的和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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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1.56,大人,我要走了(2更1)

    天还没亮,息风便亲自回到灵济宫,求见兰芽。

    兰芽卧房的灯还熄着,初礼上前劝阻:“公子睡得迟,都过了子时才睡下。叫公子多睡一会儿吧。”

    息风自然也明白,却还是沉声道:“出了大事。”

    两人都压低了声音说话,可是这晨起四周安静,于是兰芽便也听见了。

    她坐起身来:“是风将军么,请进来说话。崾”

    隔着碧纱橱的帘子,息风立在帘外回话:“公子,女真人连夜跑了。”

    “跑了?”兰芽轻声一笑:“跑得好。躏”

    息风挑了挑眉:“是否要末将带人去追?纵然跑了,谅他们也跑不出京师,更跑不出长城去。”

    “别介,叫他们跑。”兰芽淡淡一笑:“人家已经领完了礼部的赐宴,从礼数上来说已经等于是向朝廷辞过行了。通关文牒,礼部也应该早就颁下了,人家走城门,还是过关口,都是合理合法。”

    息风蹙眉:“那他们又何必要连夜偷偷遁走?”

    兰芽便轻声一笑;“因为我呀。是被我吓得。”

    “哦?”息风未解其意。

    兰芽笑着缓缓起身:“咱们不用追,不过叫人安排下去,叫这一路好歹折腾折腾他们,也算小惩大诫。”

    息风微微担心:“他们久居关外,性子桀骜,如果路上折腾,恐会生变。”

    兰芽目光清淡:“生变的缘故不来自外,而源于内。他们已经连年假冒身份进京刺探,甚至都住进西苑里来,就是为了探腾骧四营的虚实。由此可见,他们的心已然生变,早已不是外界环境所能左右。”

    身为腾骧四营的官长,息风自然也对女真的刺探深恶痛绝,便毅然点头:“好,末将这就去办。”

    .

    不出一日,前方便已传来奏报,说女真酋领扬言朝廷吝啬,不赐蟒衣、玉带,叫他们心寒。此次归去,不得不为了生计再度犯边。话里话外都是说不是他们自己有心反叛,而是朝廷逼得他们不得不叛。

    消息传到朝堂,群臣便又是一番吵嚷,自然又再分成两派,一派主张安抚,一派则主张剿杀。

    兰芽则只稳坐西厂大堂,清清淡淡地挑眉,问西厂前去打探消息的番子,“爱兰珠可好?”

    番子答道:“那个叫爱兰珠的与她哥哥几番大吵,一副颇不情愿的样子,可是终究挣脱不了,被一众族人裹挟而去罢了。”

    兰芽这才点了点头:“嗯,她没事就好。”

    .

    是夜,她叫了双宝进房。

    都未抬眼,便直接吩咐:“脱了衣裳。”

    “啊?”

    双宝给吓了一跳,下意识急忙两手掐紧了腰带。

    虽说也知道自己这怕是多心了,公子怎么也不会在大人不在的时候,挑上他做什么坏事儿……可是这话至少从字面上听起来,很吓人啊!

    兰芽便瞪他:“还不脱?”说着竟然径自转身,将她自己的外衫褪了下来,卷成一团,丢在他面上。

    双宝有点傻:“……公子?大人会宰了奴婢的。”

    兰芽便笑得跌坐在榻上,伸手指着他:“糖包儿,你欠揍了?你想哪儿去了!我是要你的衣裳,你穿我的衣裳,还不明白?”

    双宝这才明白过来,赶紧脱衣解带,然后恭恭敬敬给兰芽递上去。嘴里还不自禁嘀咕:“公子又要穿奴婢的衣裳,是要扮成奴婢的身份去办事吧?那公子何不提前给奴婢一个知会,奴婢也好找一套没上过身的新衣裳出来;或者好歹也得是刚洗完没穿的衣裳。”

    “没那么多规矩。”兰芽接过衣裳来便径自穿上:“我就是要咱们灵济宫里的人也以为是你双宝进来了,又出去了。”

    双宝随即愣了一下,面色便是大变。

    “难不成,公子是怀疑咱们灵济宫里……”

    “不是怀疑,是一定有。”兰芽缓缓抬眸:“皇上在每个大臣身边都派了眼线,甚至不只是一个眼线,有的甚至是眼线和眼线之间的互相监视……那么试问咱们灵济宫这么要紧的地方,这么多的人里,怎么会没有皇上的眼线?”

    双宝“啊”了一声:“公子,奴婢都快被吓尿了!公子快给奴婢个示下,那会是谁呀?”

    兰芽已经收拾停当,抓过粉彩来照着双宝的模样在自己脸上涂抹:“不用说旁人,本公子就是头一个。皇上当初刚见了我,便同时赐给了我内宫行走的职权,又将我的身份同时挂在乾清宫里,图的是什么?”

    双宝便也会意:皇上就是要让兰公子来监视着大人呢。

    双宝忍不住黯然垂首:“所以这一番的昭雪之案,牵涉到大人,皇上便也只交给公子来办。”

    兰芽盯着菱花镜里,那渐渐由她自己转为双宝的容颜,幽幽轻叹一声。

    双宝说得对,却也只对了一半。

    皇上做事早有安排,每一件事必定有每一

    件事的时机。便比如这次回来,皇上首先揭开了她的真实身份,又认了她的女儿身,继而以秦直碧的状元身份为质押,重新掀开系列昭雪之事……皇上如何不明白,说来说去,昭雪案中的核心不是别人家的事,而就是她岳家的事!

    为了爹的清誉,为了兄长的死不瞑目,为了月月将来能正大光明地认祖归宗,她都没处闪避。

    于是,她与大人前方的路……实则早已划定了色调,无法更改。

    从此以后,在外人眼里,她只能承担起那个忘恩负义、坑害旧主的角色。她只能一步一步比大人爬得更高,一步一步,比大人曾经的手腕,更要狠辣。

    唯有如此,她才能护得住大人,护得住……灵济宫里所有的人。

    .

    待得兰芽收拾停当,灯影朦胧里已经是又一个活脱脱的双宝,这便满意思地转身向外外走,双宝这才有些后悔了,上前扯着兰芽的袖子。

    “公子叫奴婢扮成公子的模样,留在这屋子里头;那又有谁能陪着公子一起出去?”

    兰芽眸光明净:“我不用人陪着我。”

    “那怎么行!”双宝很是后悔答应了公子对调身份,便忙不迭道:“不如公子再等等,奴婢这就去找礼公公,叫他陪着你出去。”

    “你傻啦?”兰芽伸手点他脑门儿:“你‘双宝’的身份何时贵重到要初礼陪着你一起出门了?”

    “那找二爷!”双宝自己又冲口而出之后,便吐了吐舌。

    又傻了。“双宝”出门,礼公公陪着都不对劲,更何况要二爷?

    双宝便忧伤起来:“……如果三阳还在,那该有多好。”

    如果三阳还在,由三阳陪着“双宝”,自然是最合规矩、最自然的。

    兰芽便也鼻子一酸,她点点自己心口:“三阳一直都在啊。那混小子,从来未曾离开咱们。”

    双宝呼吸一梗,好悬落下泪来。

    兰芽按着他的手:“好了,你就安安心心等我回来就好。我今晚借你的身份不是去冒险,我是……去见大人。”

    这灵济宫上下,她对双宝的身量、姿态最是熟悉,所以她假扮成双宝去大狱最方便;反过来也是一样,双宝对她也最了解,于是在房中扮成她,也能叫外头人看不出来。

    即便双宝职司低微,出门不方便叫人陪着,但是她独自一人出门,也并不害怕呀。

    因为她是去见……大人呢。

    这也孤寂无人的暗夜里,只要想到大人,心里便是一捧火、一盏灯。她就不再害怕黑暗,不再计较孤单,便不会——迷失了自己的方向。

    始终朝着他就好。

    永远,他所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心朝着的方向。

    她便一笑,独自走出宫门,融入夜色。

    女真如她所期,终于被她给气跑了。那鲁直的性子也说出了大逆不道的话,传进了皇上的耳朵……接下来,她去辽东的事只需顺水推舟,便能水到渠成。

    只是……只是就要离开京师,就要离开他了。

    一年的牢狱不要紧,更何况北镇抚司大狱里有卫隐看着,出不了大差池。可是总归她又要有几个月见不着他。

    更要紧的是,他们的孩子,怕是也无缘在降临人世时见着他呢。

    今晚这一面,也许是孩子出生之前,最后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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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后第二更。】

492.57等我回来(2更2)

    已是宵禁了,整个京师各条街道都静下来,除了间或传来锦衣卫缇骑的马蹄声,便再没动静了。

    兰芽自己走在夜色里,还是悄然有一点点寂寞。

    便一甩袖子,宛若唱戏的模样,想起从前砸晕了凤镜夜,也曾穿过他的衣裳出去行走天下。

    与今晚,正是如出一辙呢崾。

    厚,多亏双宝也长大了,男伢子长得比她身量还高大茁壮了些,于是他这衣裳的腰身比较肥大,才能叫她穿得下。

    忍不住驻足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瞧瞧双宝、初礼,虎子、秦直碧……那一水儿的男伢子都只往高里拔,而她却只向横向里长了。

    不过……郁卒才怪,反倒是忍不住地欢喜躏。

    瞧,她都当娘了,可是他们那一个一个的,还都是嘴上无毛的混小子。

    其实说起来,大人何尝不也是如此呢?

    臭小子。

    ——要当爹了呢。

    真的好难想象,那样清冷如雪的少年,当了爹之后会是个什么模样;所以……真的好想好想看见,孩子刚落地那刻他的神色。

    她用力吸一口气,抬头望向浩瀚星河。

    不过没关系,就算他没办法陪在她身边,就算他来不及第一眼看见孩子;她也会将她自己和孩子照顾好,也可以——将他的模样画下来给孩子看呀。

    她这丹青妙手,不是白长的。就这么决定了——好了,又开心起来了!

    .

    月影高挂,屋檐如脊,那只剩下黑白二色的天地背景之下,却有一个人静立飞檐之上,身裹黑色大氅,一直悄然相随。

    只需微微垂眸,便能看清她的举动。

    她今晚以为四周无人,手脚便恣肆起来,将自己的心情全都展示出来了。一会儿停步垂首,深深黯然住;一会儿又仰头望月,长长地叹一口气。可是一会儿却又手舞足蹈起来,还甩着袖子,迈着方步,就差有人帮她念着“锵锵踉蹡忒”了。

    他立在高处,只能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拜托西厂新主,心狠手辣的兰公公,好歹有点传闻里的模样行不行?怎么能这样心事无掩,怎么能这样——可爱得叫人心里一个劲儿地疼?

    .

    这一路兰芽走了许久,到了北镇抚司大牢,头上已是见汗了。

    里头得了消息,说是灵济宫的“双宝公公”来看望司夜染,卫隐便亲自迎了出来。

    卫隐知道兰公子都没叫大人到西厂大堂去过堂,而是直接给送进他这边来了,便明白自己肩上干系重大。自从司夜染被送进来,他便索性将铺盖都带进公房来,日夜不离,唯恐有人趁机伤害着司夜染。

    双宝是兰公子身边的人,今晚忽然来了,卫隐便明白是有事。

    灯光摇曳,照着披着黑色斗篷、戴着风帽的小内官。

    卫隐望了一眼,紧接着又认真盯了一眼,这才赶紧挥退手下,他亲自在前面打着灯笼给引路。

    等走到左右无人处,才一声惊呼:“公子怎么扮成宝公公的模样来了?”

    兰芽黯然:“现下大人是朝廷钦犯,我是主办此事的官员,我与他便绝对不能再私下见面。若要见,也只能是公堂之上,会同刑部和你锦衣卫的人才行。”

    卫隐便明白了,低声道:“难为了公子。”

    “难为的是你。”兰芽正色望住卫隐:“瞧你的眼睛都红了,我知道你有心了。大人虽在你手底下,看似没有大碍,可是我知道也必定有人削尖了脑袋,想法设法派进人来,或用了法子害了大人去。大人这些年树敌太多,那些人都不希望一年之后大人还能活着走出这大牢去。若是能在大牢之中暴毙自然是最省事的法子。”

    兰芽深吸一口气,朝卫隐一揖到地:“实不相瞒,过不了多少日子,我就得出一趟远门,办一个长差,兴许要一年才能回来。这一年里,卫隐,大人便一切都拜托给你。”

    卫隐眼眶一热:“公子言重了。卑职能有今天,都是公子一步一步扶持指引而来,卑职一直无缘报答,这件事本就是分内的事,何劳公子挂齿。”

    卫隐说着又谨慎地前后看了一眼:“公子放心,大人的饮食卑职全都提前尝过,确保没事才给大人用;而看守大人的狱卒,也都是这些年卑职暗暗培植起来的心腹,绝不会混进外人来。”

    兰芽便也点头:“我走之后,灵济宫和西厂会交给藏花。你但凡有事,都去找他。防范暗招子,他的经验比谁都丰富。”

    .

    终于进了大牢,一股子阴冷腐烂的臭气迎面而来。

    自从有了身子,兰芽只觉自己的鼻子比从前好使了许多倍。有几回从小膳房门前经过,都能清楚地闻见庖厨炒菜是先放了葱花,还是先烹了蒜。

    于是这一股子臭气袭来,她倒没吐,却眼里忍不住了泪。

    她这只是冷不丁闻闻,可是那个宛若

    冰雪一样的大人,却要日日在这泥垢之中,整整一年,他如何受得了?

    深吸口气,走进天字号牢房。

    天字号都关押的是要紧的犯人,一般都是朝廷三品以上大员,或者是皇上御笔亲圈了的重罪犯。

    转过几个拐弯,终于隔着牢栏见着了司夜染。

    牢房中只关着他一个人,虽则简陋,还算干净。地上铺着干草,上头有一卷铺盖。地面上还有一张桌椅,虽然已是油漆斑驳,可好歹桌子腿儿还是齐的。

    兰芽这便瞧出来卫隐的深意来:这件牢房在过道最尽头,没有前后左右那么多牢房里的人用眼盯着,方便说话。

    卫隐便亲自将狱卒们都带出去。

    兰芽这才走到牢边,伸手扶住了牢栏,轻轻吸了吸鼻子。努力朝她微笑,却还是会未语泪先流。

    他褪去了官服,穿着一件白色的粗布囚衣。发髻也打散了,长发从左右肩头披散下来。

    可是饶是如此,他却也纹丝不乱。衣裳虽是粗布,却被他整理得一个褶皱都没有,倒不亚于曾经的华服在身;便是垂散的长发,也无旁的牢犯那般干枯如柴,凌乱不堪,而是依旧玄黑润泽如丝缎,行走之间发丝微扬,别有一种飘逸出尘之美。

    他走过来,淡色的眼睛里含满了温柔,不再像冰,只像是月光之下盈动的水色。

    “嘘……别哭。”他伸手也捉住牢栏,却是将她的小手覆盖住,包在掌心。目光含笑向下移去:“孩子会跟着你一起伤心。”

    兰芽便深吸气,死死忍住。只抬眼用力地细细打量他,仿佛要将他的容颜斗殴刻入心版。未来的一年,她将以此时的记忆为慰藉,所以她连眨眼都舍不得。

    “大人……你,好么?”

    “嗯。”他垂手展示了一遍自己:“瞧,我还长了点肉。”

    兰芽含泪笑起来:“什么?原来这诏狱还是颐养天年的好地方。”

    他深深凝视她:“可是你,怎么敢瘦了?”

    兰芽哼了一声:“谁说我瘦了?不信称我的分量,长得才吓人呢。”左右望望,压低声音尽量靠近他:“不是我不好好吃饭,是你的孩儿将我的饭食都给抢走了;我瘦了,他却八成正拍着小胖肚子,得意地笑。”

    “哈哈……”司夜染实在忍不住,低声笑开。

    两人都在笑,谁也不说难过的事。谁也……不提分别。

    她再深吸口气,凝望住他:“一年很短。”

    “是啊。”他便也傲然挑了挑长眉:“想想你到我身边来,已然两年。若再加上你我从前的相处,那就更长了。一年算什么。”

    兰芽深吸口气:“所以,大人,我们玩儿个躲猫猫的游戏,好不好?下一次,我会一年之后重新出现在大人面前。”

    她低低垂首,努力道:“到时候……多带一个人来,一起,接大人回家。”

    司夜染手上忽地用力,死死攥住兰芽的手,将她手背都扣疼了

    可是他面上,依旧云淡风轻:“是只带一个来么?”

    兰芽傻了傻:“嗯?”随即又问:“哦,大人是说月月么?好,我也会带月月一起来。”

    司夜染便笑了,手上的力道便缓缓泄了下去:“好。”

    她还不知道……

    到时候,就让这多出来的一个人,给她在最艰难的时候,叫她惊喜一下吧。

    卫隐悄然走来,低声提醒:“公子,时间差不多了。”

    兰芽便含泪一笑,翻腕反攥住了司夜染:“大人,记得哦,一年之后再见,你不许老,更不准瘦。”

    司夜染终是忍不住将手臂伸出牢栏,短促却用力地拥抱了她一下。

    “记着我的话:把心放宽,这个天下便无处不是家。”

    兰芽用力点头,声息已是哽咽。不敢再停留,迅即转身而去。

    一路用力地迈动脚步,不敢再回头。

    大人,一年之后,等我回来。

58 送她进宫去……

    董山等人回到建州后,便借机滋事。纵手下抢掠互市,掳掠边关大明百姓,囚做包衣。

    辽东巡抚陈钺大怒,上疏朝廷,请旨兵剿。

    朝中又以兵部侍郎马文升为首,主张安抚。

    两派各陈己见,皇帝一时委决不下祧。

    况且此时皇帝的内宫也有大事——吉祥已经出现临盆先兆,皇帝多日心思难安。

    此时兰芽主动站出来,请旨代皇上巡查辽东。皇帝便也自然应允。并允虎子以参将之职,从腾骧四营中抽调五百武士随同北上。

    临行前夜,宫中忽然来人宣召兰芽进宫。

    兰芽以为皇上临行之前还有嘱咐,便急急进宫。却不料想皇上这次并不说辽东事,只回说草原之行珐。

    皇帝道:“刚刚辛苦兰卿你出使草原,一走就是七个多月;刚回来没安顿多久,这就又要代替朕巡狩辽东。真真辛苦你了。”

    兰芽忙跪倒:“替主分忧是奴侪的分内事。”

    皇帝缓缓一笑:“你身边的人,可都安顿好了?”

    兰芽微微一怔,未解其意,便只答:“安顿好了。西厂有藏花执掌,御马监烦劳隋卞坐镇,当无大碍,皇上请放宽心。”

    皇帝却笑了:“朕问的不是公事,是私事。”

    兰芽心下便惊惊一跳。

    皇帝见兰芽不说话了,便幽幽道:“兰卿在京中这两月,办完了秦家的昭雪一案。实则朕想交给兰卿办的昭雪案,不止秦家一家。便比如,还有你岳家。“

    “只是那两个月时间紧迫,如今朕又不得不因为辽东的突发状况,派兰卿你去办差,所以你岳家的昭雪就又得暂时放在一边。可是朕这心下却委实深有愧疚。“

    皇帝盯着兰芽的眼睛:“不瞒兰卿,便是今天晌午,朕歇了一个午觉的工夫,却也梦见你爹岳卿家……朕暂时无法替他昭雪,朕得等你回来办这件事,可是朕想,事情可以后办,可是人却可以先照顾起来。”

    “朕听闻使团回奏说,你等身在草原,逃出威宁海之际,有一位年轻将官身先士卒,立了首功……却为了救护妇孺,将一条命扔在了木兰山上。兰卿,缘何你给朕的奏疏之中,却并没有提到此人呢?”

    兰芽心下重重一震,叩头下去,已然垂泪。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皇上。那大明使团里还有她都无法分辨出来的、皇上派去的眼线。

    “回皇上,非是奴侪欺瞒圣听,而只是奴侪彼时心有忌惮,不敢奏闻圣上。”

    皇帝叹了口气:“朕这些日子一点一点地忖着,倒也猜到了那人是谁。是你兄长岳兰亭,是不是?”

    兰芽垂泪叩首:“奴侪兄长有罪,于是奔逃于草原,苟且安身,实非得以。还望皇上宽宥奴侪隐瞒之罪……”

    “朕不怪你,也不怪你兄长。”皇帝深深叹息:“是你岳家受了冤枉,你兄妹两个才不得不各自设法求生。草原一事,非但你有功,实则你兄长更该是首功一件。只可惜他没能回来,无缘叫朕再亲眼见他一面,朕就算想对他封赏,却也来不及了。”

    想及兄长惨死,再想到雪姬,兰芽的泪便止不住。

    皇帝也难过地举袖抹了抹眼:“逝者已矣,朕已不可追,朕唯有尽力照拂生者。兰卿啊,朕听说你兄长还留下一女……”

    兰芽心上重重惊雷,却不能再隐瞒,只能垂首认了。

    “那孩子命苦,却是你岳家的香火所在。兰卿你此番巡查辽东,不能带着那孩子与你一同去受奔波之苦;可是灵济宫里终究都是一帮子内官,叫个婴儿留在那里也不妥当。不如这样,你将那孩子送进宫来,交给朕吧。”

    皇帝说着竟也垂泪:“朕愧对你爹,愧对你兄长,就给朕一个机会,亲自照料你岳家的血脉。朕这宫里也并无孩儿,朕也颇为希望能有个孩子在宫里给添添人气儿。”

    “兰卿你放心,朕待她一定爱若掌上明珠,会叫她如同朕嫡出的公主一般。”

    兰芽惊得无法呼吸,只能重重叩头:“回圣上,奴侪这几个月来亲自照料侄女儿,已是无法离开那孩子。皇上的隆恩,奴侪代爹爹和兄长叩谢,但求皇上还是允奴侪带着侄女一同北上吧。”

    此时老张敏发话了,走过来轻声细语地对兰芽说:“兰太监啊,你这怎么糊涂了?这是皇上多大的恩典,哪里还容得你抗旨呢?皇上再说爱如己出,也不会将那孩子永远留在宫里的,只不过是叫你能安心出去办差罢了。等你回来了,皇上自然风风光光将小姑娘送回公子身边。”

    话已至此,岂有转圜?又因事出突然,兰芽来不及半点防范。

    只能垂泪,叩首谢恩。

    回来灵济宫,兰芽将此事与煮雪垂泪说了。煮雪也是大惊。

    可是却也只是片刻,煮雪便平静起身:“无妨,进宫就进宫吧。你安心去办你的事,我陪着月月一起进宫就是。”

    “煮雪!”兰芽肃然

    tang起身,伸手捉住煮雪的手臂,已含了满眼的泪:“可是宫门一入深似海,谁都不知道里面会发生什么事。我不能为了月月而误了你……”

    煮雪不是一个人,若要煮雪入宫,宫外的息风又该怎么办?!

    煮雪却一派淡然:“误什么误?我原本也是个尼姑,如今虽然开始蓄发,却也还是带发修行。我就算进了宫,别说我的姿色皇上看不上,再说他也总不至于冒天下之大不韪,连修行的人也敢怎么样。”

    她清凌凌望来:“兰公子,别忘了你现在还是个‘公子’,别动不动就这么些妇人的优柔寡断。明天一早就要启程,你今晚又何必还为了这么点子事儿掉眼泪?我意已决,你就放心去吧。总归,有我煮雪一条命在,便不叫月月在宫里吃半点亏。”

    纵然被煮雪刺着,可是兰芽却还是泪流双颊,撩袍向煮雪跪倒。

    “我替我兄长,替雪姬嫂子,替我岳家……向你一拜。”

    煮雪便也连忙相对跪倒:“你又言重了,我哪儿敢受。赶紧起来吧,我的眼泪都哭干了,现下可不想再跟你相对落泪。你自己收拾,我先带月月回听兰轩了,我们也得收拾,等明天一早就进宫呢。”

    煮雪抱着月月,就这么洒脱地去了。兰芽立在门内,遥望灯火阑珊里,煮雪挺直着越走越远的背影,便含泪一把抓过初礼来。

    “我走之后,烦劳你万万代我照顾煮雪和月月。宫里叵测,你若遇见为难的事,就去找凉芳。他若有半点推诿,你便告诉他,叫他别忘了我兰公子是个什么性子:恩怨于我,我都会一笔一笔清楚记着。是恩是怨,你叫他自己掂量清楚。”

    “退一万步说,倘若凉芳真的宁肯结怨的话,关键时刻你要劝服煮雪,叫她装病,或者给月月装病,然后借机退居内安乐堂。到时你去找内安乐堂的掌房官四宝,或者她手下的典籍湖漪,她们都会尽力帮忙。你记住了么?”

    初礼知道情势紧急,急忙跪倒:“公子既然将此事托付,奴婢万死不敢辞!”

    西厂兰太监再度披挂钦差之职,巡查辽东的消息传到建州,董山等人都是大惊失色。

    谁来不好,怎么偏偏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兰太监!

    此时建州正在悄然筹办着爱兰珠的婚事,准备送爱兰珠入草原。可是此事也被兰芽出京北上的消息暂时截断了。

    爱兰珠本也已准备好了自尽,听贴身丫头塔娜提到兰太监就要来了的消息,也终于松下一口气,清泪垂落。

    兰太监这人,果然说话算话。纵然她被兄长们挟持回了建州,她却还是设法追来了。

    那是不是说虎子也会跟来?

    爱兰珠的这颗心又不由得被喜和忧充塞满了,一时出神微笑,一时黯然落泪。

    却也明白,自己身为建州格格、那曾经刁蛮桀骜、却平静无波的少女时代,至此,已是尽数结束了。

    身为黄金之女,她将迎来的会是一场滔天波澜,她的人生也将会融入即将到来的波澜壮阔。

    她不怕风浪,她只想知道,当她在拨浪里载浮载沉之时,是否能一回眸,便瞧见心里梦里的那个人,终于肯朝她望来的一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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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三更,稍后还有两更。】

494.1临盆

    兰芽到达抚顺关。

    一路北来,风景又与草原相异。兰芽除了欣赏景色,便是在欣赏虎子面上的神情。

    重归故土,虎子刚出京的时候,面上还隐约可见悲愤之色;可是越是靠近了辽东,他面上的神色反倒越发沉静下来。

    兰芽心下便悄然松了一口气。

    脸上带着悲愤之色的虎子,是只记着私仇的虎子,那么此番带兵回到辽东,便会一心报仇,也许会嗜杀,那她便不敢对他期望大用;而后来踏入辽东境内则渐渐平静下来的虎子,才是这片土地之上养育出来的汉子,纵然心有私仇,但是却能被心中对这片土地的热爱将私仇压下躏。

    这样的虎子才是袁家的后代,才是将来能镇守辽东的将军。

    一路北上,尤其到了抚顺关左近,眼前所见倒有近三分之一都是女真人了。他们的衣裳千奇百怪,有的纵然都是女真人也有所不同;便是头上的剃发,露出的青湛湛的头皮位置也有区分崾。

    兰芽便忍不住从马车里探出头来问虎子。

    虎子简单介绍:“现在的女真分三大部族。建州女真不过是其中之一,另外两大部族是海西女真、野人女真。”

    “其中野人女真与建州女真是世仇。董山的祖父、叔父等都是被野人女真所杀。当年建州不得不南逃到李朝境内去过活,正是被野人女真所追杀所致。”

    兰芽便一眯眼:“野人女真实力竟然有这么强大么?照此说来,野人女真岂不是三大部族之首?”

    “非也。”虎子耸肩摇头:“与之相反,野人女真反倒可能是其中势力最弱的,因为其部族内部联系松散,若大兵来袭,他们寡不敌众。只是他们因久居山林狩猎,或在水上渔猎,拥有对地势条件的绝对控制力,所以凭建州女真的兵力去攻打,占不到便宜。”

    兰芽妙眸轻转:“反之,若是朝廷大军兵临的话,只要消耗掉他们对于地势条件的控制,那他们实则不堪重击?”

    虎子便点头:“可以这样说。”

    兰芽便开心一笑:“那便好了。若到时候当真僵持起来,野人女真倒成了咱们牵制建州的一个法宝!”

    这样的事情,如果不是虎子这样生长于辽东,极其了解女真内情的人,那大明官方是不可能知道的。所以兰芽也觉着,镇守辽东之人必定要是熟悉辽东风土民情的,绝不可是朝廷脑袋一热随便派来的人。

    在陈钺和马文升之间,尽管陈钺的声名没有马文升好,但是陈钺身为辽东巡抚,对本地更加了解……于是兰芽的心便更倾向了陈钺一些。

    .

    兰芽下马第一件事便是易服,由虎子陪着一同去看抚顺关马市。

    马市,顾名思义是女真用良马与大明交换生活必需品。大明与女真各取所需。

    马市的规模吓了兰芽一跳,之间场中交易的女真人不下数千。他们手里的东西以马匹为主,此外还有山货、药材、水产的珍珠、鱼皮等。

    兰芽按着虎子教给的办法,便也分辨得出,这几千女真人是各个部族的都有。从事马匹交易的主要是建州女真,他们的人最多,仗着人多势众便也占据了互市里最中心、最大的地盘。

    海西女真则居于次位。对于建州女真的霸道,面上颇有些愤愤。

    虎子便凑到耳边低声解释:“抚顺关马市主要是建州三卫上疏朝廷特开,于是建州女真自诩是马市的开辟者,海西和野人都是托了他们的福才得以在此处交易,所以最好的位置自然是应该留给建州女真自己的。”

    兰芽抿嘴一笑:“哼,又是一桩心结,还是咱们可资利用的。”

    虎子偏头望她:“看样子,你心下已是有了主意。”

    兰芽却摇头:“我倒希望这些条缕都是用不上的,也就是说建州卫不会做出反叛朝廷的蠢事来。”

    兰芽放眼望这泱泱数千人的大互市,幽幽道:“你瞧这无论是咱们大明百姓,还是各部女真人,都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做买卖,可该有多好呢。倘若一旦打起来,这马市场便必定关了,这热热闹闹的抚顺关怕也会坚壁清野,像个坟圈子似的,可有什么意思。”

    兰芽说完,吩咐虎子:“你先去见辽东巡抚马钺,叫他晓谕女真各部,就说本公子来了,想见他们,喝杯酒。烦劳各位山上的、江里的、寨子里的老少爷们儿都统统到抚顺关来一趟。本公子,请他们喝酒。”

    虎子蹙眉:“那建州三卫……”

    “自然也要请。女真各部的首领,务必一个都不能落下。”

    兰芽想了想:“我听爱兰珠说过,建州卫的都督是她阿玛,她二哥董山是建州左卫的都指挥通知,建州右卫却又是她同母异父的叔叔凡察……那便这样:倘若董山和他阿玛真的不识时务,不肯来的话,那便务必将凡察请来。只要有一个人能代表建州女真,那咱们就赢了。”

    虎子点头:“好,我去安排。”

    兰芽又想了想,一伸手扯住虎子:

    “叫派去建州卫报信的人格外加上这么一句:不论建州卫是哪位都督莅临,都请务必带上爱兰珠格格同往。”

    “甚或,倘若三位都督都没有功夫的话,也无妨。就说只叫爱兰珠格格一个儿去,兰公公也可欢迎。”

    虎子一听爱兰珠,就一蹙眉:“你当真对爱兰珠……?!”

    兰芽悄然叹息,抬眸一笑:“虎子,照我吩咐的去办。”

    虎子也只能一顿足,转身去安排人办事了。

    .

    京师,皇宫。

    内安乐堂。

    掌房官四铃带着湖漪等典籍,都紧张得一头一脸的汗。

    吉祥又出现了临盆前兆,疼得在榻上翻滚,几个人都摁不住。

    湖漪担心地跟四铃商量:“不如请太医来看看吧?”

    四铃虽然年岁大些,见识也广些,但是毕竟还从没有过生育的经验。人在她手上,若出了半点事情,她自然更是难辞其咎。

    可是尽管如此,她却也不敢轻下命令,叫人去请太医来。

    这个吉祥,就被皇上一言不发地送进内安乐堂来。她也并不敢确定皇上是个什么态度,于是怎么敢叫太医来?若太医来了,这肚子的秘密怎么还守得住?

    从前好歹凡事都有西厂的司大人照应着,司大人自己也精通医术,若吉祥不舒服了,她只需叫人去请司大人来就行。可是此时,司大人身陷锦衣卫大牢,那兰公子也出京去了,这叫她一时刻怎么办?

    她只能一抹头上的汗:“不能请太医。咱们几个好歹都是女人,左不过拼这一场就是!”

    吉祥却疼得仿佛要昏死过去,几番用头撞墙:“去叫司夜染来!去呀……我要见司夜染!”

    吉祥也是明白,这个时候倘若当真临盆了,即便是身边有女官和太医都不妥帖,任谁都能趁着她最虚弱的时候,动手将她和孩子给害了。唯有他在,才能叫她安心。

    虽然近来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僵,再也回不到从前;虽然她也害过他,而他也报复过她……可是在这最最要紧的关头,她唯一能依赖,唯一能信任的人,依旧还是他。

    她不要命了一般地撞墙,额头都撞破了。四铃也怕出事,无奈便出来找大包子商量。

    吉祥自从出现临盆症状以来,大包子便恨不能天天都守在廊下,生怕吉祥会出事。即便这是宫里,可是女人们临盆却还跟鬼门关上走一遭没什么分别。更何况吉祥这个胎怀的便是憋屈,怀胎的日子里又经内书库大火等几件事的折腾,大包子便生怕吉祥临盆会遭遇困难。

    于是便连司夜染出事下狱的事,都没敢告诉吉祥。

    可是吉祥毕竟是吉祥,这些日子没见司夜染来,她便预感到司夜染出事了。那天捉住大包子,不给大包子躲闪的机会,质问他司夜染为什么不来……结果问急了,便动了气,吉祥便开始出现了第一次的疼痛症状。

    大包子心下愧疚,心想若是吉祥这回跟孩子出了三长两短,他一条命都不够赎两条命的,于是听了四铃的话,便不顾一切奔进乾清宫去。

    他豁出去这条命不要了,也得求皇上,叫吉祥见司夜染一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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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后第三更~~~】

495.2为人父的心

    乾清宫里,贵妃也在。

    皇上正在逗月月玩儿。

    这时候的月月正是不哭不闹、最好玩儿的时候。而皇帝自己,自从悼恭太子死后,身边再也没有小孩子,于是对月月是真的十分喜欢。

    他特地将贵妃也请来,就是为了让小孩子也给贵妃添一点喜气儿。

    贵妃已经有些日子紧闭宫门不出了,有时候甚至是他宣召到乾清宫去,她也不去。

    细细算来,那仿佛就是从他临幸了吉祥开始躏。

    虽然贵妃这一次没有当着他的面闹开,也没有出手去整治吉祥和孩子,但是她却还是伤了心,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内心的示意。

    对此,他十分十分的歉疚,却也苦无他法。而月月的进宫,对他来说不啻为一个良机——吉祥有了他的孩子,可是他也将另外一个孩子带给贵妃,是否她的心下也能缓和些?

    贵妃见了月月,也果然很是喜欢,只是面上惆怅并未因之而减轻,反倒更添悒郁。

    只因贵妃终是明白皇上的心,他越是这么想办法讨得她欢心,便更是在用这样的法子无声地替吉祥母子求情。

    内安乐堂的动静她不是没听说,也知道临盆就在这几天之间,于是她就算再怎么喜欢眼前这个女孩儿,却也不能抚平了她的伤心。

    就在这样微妙的气氛里,大包子哭着奔上殿来。

    原本张敏有心想要拦着,但是吉祥那边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若当真因拦阻而出了事,谁担待得起!

    只是……老张敏也还是忍不住悄然凝视着贵妃。

    他心下,也对贵妃充满了歉疚。如果可能的话,他宁愿是贵妃不在皇上跟前的时候,再叫大包子来报告给皇上。可惜——这时机是怎么都错不开了。

    大包子奔进殿里,顾不得御前的那些规矩,也顾不得了贵妃在场,他伏地大哭:“皇上救救吉祥吧。皇上救救吉祥吧!”

    他咚咚磕头,只两下的工夫,脑门便在金砖上磕出血来。

    皇帝也吓了一跳,急忙将月月交还给煮雪,目光悄然从贵妃面上滑过。

    他想尽量在她面前表现得淡然一些,不想叫她难过,便缓缓问:“怎么了?没见你家贵妃娘娘在呢么,怎么能这么惊慌失措,没的惊了你们娘娘。”

    大包子还哪里顾得上啊,磕头哭奏:“皇上,吉祥不好了。虽然这几日都在疼,可是今天疼得尤其厉害,已是将头向墙上撞了。奴侪这从内安乐堂跑回来,途中怕又是耽误了好一会的工夫了,现在不知道吉祥那边又怎么样了!”

    皇帝也终是有些急了,一时没忍住,攥着手便站了起来。

    却站起来才想起来贵妃还在身边,为难地便又坐下。额头都见了汗,只能悄然抬眸望向贵妃去。

    贵妃叹了口气:“皇上便叫太医去瞧瞧吧。想来妾身来得不是时候,耽误了皇上的大事。”

    贵妃说着起身便要告退,皇帝急忙伸手拉住:“贞儿你这说的哪里话来!”

    他闭了闭眼,再去望大包子:“你回去告诉内安乐堂的掌房官,一个一个都小心着伺候便罢。”

    这是怎么了?大包子眼见着皇上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想只顾着贵妃,自己不去倒也罢了,好像连太医还是不想叫?

    大包子便斗胆又是重重磕头:“吉祥只喊着司大人的名字……圣上好歹也叫司大人去见见吉祥吧!好歹,司大人精通医术,还能保下吉祥母子的命来!”

    .

    一道密旨传下,司夜染被急急送进宫。

    折腾到了掌灯时分,老张敏才举着一盏灯,悄然走向皇帝。

    与这天下所有将为人父的男人一样,皇帝面上看似平静,可其实也紧张得无法自控。待得送走了贵妃,便命人不准掌灯,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大殿里,无声地用黑暗来包裹自己,静静等待内安乐堂传来的消息。

    他并非不想去看,只是他不能。

    待得见到张敏手执的那如豆一灯,缓缓划开黑暗走到近前来,皇帝才深吸口气,低低问:“伴伴,有信儿了?”

    张敏面容融在灯光里,点头而笑,继而便撩袍跪倒:“老奴给皇上道喜啦……”

    皇帝坐在龙椅上,闻言便是微微一顿,继而无声地弯下了身子来,将脸尽量地靠近张敏的眼睛,悄声地问:“伴伴,你是说……难道,真的是,是,是……”

    一着急,便又口吃起来。

    张敏老眼之中也是含了泪:“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吉祥姑娘诞下的是一位小皇子……小六那孩子照应得好,母子平安。据他们过来跟老奴私下嘀咕啊,说小皇子生得好,身子骨康健得很。说那眉毛眼睛,都像极了您呐。”

    皇帝长出一口气,坐回龙椅上去,手指攥紧了扶手,面容隐在黑暗里,影绰绰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可是张敏却知道,皇上那是在无声地掉眼泪。

    这习惯是皇上小时候

    便养成的。彼时父皇不在身边,皇叔时时都想加害,他有万般的苦也不敢表露出来,便是小孩子最本.能地想哭的时候,也都是吩咐张敏将所有的灯都吹熄了,自己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悄无声息地掉眼泪。

    彼时的他,是贵为东宫太子的储君啊,却竟然连一个普通百姓家的孩子都有的流泪的自由都没有……彼时每当看见太子这样的时候,张敏就会深深自责,恨自己无法为太子分忧。

    而今儿……老张敏便也心下宽慰,他知道皇上掉眼泪是开心的,他便也跟着放心了。

    .

    内安乐堂里,所有人都悄然长舒了口气。

    尽管空气中还流淌着血腥味儿,可是孩子强壮有力的哭声却还是将一股子喜气儿传扬开来。

    四铃和几个典籍私下里也是欢喜得抹眼泪,都说:“谁能想到咱们内安乐堂里,还能有机会诞生下一位小殿下来呢?而且这位小殿下说不定就是将来的太子呢。这也真是咱们在内安乐堂的,从来都没敢想过的福分。”

    吉祥房内。

    大包子亲手将门窗都给拉严了,唯恐进风,然后一脸又是泪又是笑地,亲自烧水伺候司夜染净手。

    司夜染换下染了血的衣裳,目光平静,过来洗手。

    大包子趁机给施礼道谢:“多谢大人,今儿能帮吉祥和小皇子接生。”

    难以想象,这么个素来如玉面阎罗的少年,竟然连接生的这个活儿都干得下来。

    之前大包子原本还有些担心,怕这位就算来了也只肯给诊诊脉,却不肯干这接生的血污活儿的;却哪想到他非但没有半点推辞,反倒不等大包子请求,便直接净手上前帮忙。

    最后孩子生出来的刹那,四铃她们几个女官都手软了,不敢去接孩子;还是司夜染亲自伸手,不避血污,去将孩子迎接到这个世上。

    司夜染静静接流水洗手,面色却是淡泊:“不必谢。”

    眯了眯眼,竟然又缓缓道:“若非要说谢,或许我还该谢谢你们。”

    大包子愣怔一下:司大人这是说什么?司大人的意思是,谢谢他们一起照顾吉祥,一起设法将他从锦衣卫大牢里提出来,才能有机会替吉祥接生么?

    于是大包子红了红脸:“司大人这样说便是见外了。”

    司夜染却不见了方才的柔软,轻哼一声站直身子,便只捉过巾子擦了手,不再与他言说。

    大包子惊讶地皱了皱眉。心说这位小阎王的心思,还真不是他能揣度得明白的。

    .

    吉祥累得睡了,小皇子就在她身边。

    司夜染走过来,眯眼凝视那陷入梦乡的母子,心下不由得放柔,再放柔。

    他不由得深深凝眸去看那个孩子。

    因为同样都是朱家的血脉,他便忍不住去猜想,是否六个月后他和兰芽的孩子,相貌上也会如同这个孩儿一般?

    这样想着,心便柔软得泛滥成灾。

    可是随即便也转身离去,走入夜色。

    他还是戴罪之身,他还得走回那锦衣卫大牢去。他目下的境遇不会因为这个小皇子的出世而有半点的改变。

    夜色浮涌,宛若层层的海水。他窝在锦衣卫看押的轿子里,轻轻合上了眼。

    因为这个孩子的出世,也许将意味着他与那个皇位将彻底无缘。朱见深有了继承人啊,朱见深又岂会再生出将皇位还给他之心?

    这若是从前,他也许会心生愤怒;可是这一刻,他却合着眼,悠然一笑。

    他此刻不怪朱见深,因为想将这天下所有最好的都留给自己的孩子,这本是每一个身为人父的心。

    便比如当年景泰帝想将朱见深的太子之位夺走,留给自己的儿子一样,朱见深也有了儿子,他自然想将皇位继续留给自己的子孙后代。

    而他司夜染自己,若是身在那个皇位之上,何尝不会有相同的打算呢?

    因为他自己,也即将迎来自己的孩子啊……

    只是此时对于他来说,那个皇位,那种高高在上的孤独,那种要时刻防备身边每一个人、算计身边每一个人的日子,在他眼里已经不是最好的了。既然不是最好的,他便也不会抢过来留给自己的孩子。

    身为父亲,他是舍不得将自己的孩子推上那样一个纵然高高在上,却一生一世都只有自己一个人的位置上去。

    他想带着自己的孩子去东海泛舟,去草原纵马,去山林猿啸……或者哪儿都不去,只在辽东的冰天雪地里,凑在一起头碰头地去看他娘画画儿……

    画里是一个大的他,还有两个小的他,一起傻兮兮地笑。

    .

    辽东。

    虎子将派去每个女真部落的人选都选好了,派走了,却唯独还留着建州三卫的信使没派。

    山猫咬着根草棍儿,打虎子门前过,便笑嘻嘻地溜达了进来。

    自从东海帮的事情

    了结了之后,兰芽将东海帮的帮众全都打散,送往东西南北各个方向。其中李朝和辽东关外便也是重要的去向。

    山猫就在这一帮里,这回听说是兰太监带人来辽东巡查,便早早地出来探听消息,寻找“木嵘大王”。

    虎子一见竟然是山猫,自是高兴得奔上来,一把抱住山猫:“你怎么在这儿呢?!”

    两人互诉别情,哭哭笑笑了一场。虎子便捉着山猫说:“既然重逢了,便别走了。现下我好歹有个参将的职司,手下正要用人,你便留下。”

    山猫自然也是高兴。

    山猫便瞄着虎子的神情:“大王可是遇见了什么为难的事?”

    虎子便将信使的事情说了。山猫自告奋勇:“大王何须忧愁,叫我去吧!”

    虎子明白山猫刚到麾下,这是立功心切,却还是摇头:“山猫,这不只是个简单送信的差事,否则我早选好了人去了。这个差事,说不定送的不是信,而是自家的性命。”

    “哦?”山猫瞄着虎子:“所以大王你空下最后的这三封信,难不成是想自己去送的不成?”

    虎子便叹息着点了点头。

    山猫便爽朗大笑:“大王别闹了,你要是自己去送死,那谁带队保护兰公子?”说罢径直将那三封信抢过来:“今儿既然撞上这差事了,就是有缘。大王也别拦了,我去!”

    ----

    【这一年的分别,大家别怕,我会快进着写滴~】

    谢谢八百亲的超级大红包,破费啦~

496.3大闹建州卫(2更1)

    建州卫。大堂。

    “吊起来!”

    随着董山一声令下,左右几个女真汉子大步跨上,将山猫捉住,五花大绑。房梁上垂下铁钩,将山猫直接挂在那铁钩上。

    “你们干什么?!”

    山猫拼力挣扎了几下,便也安静下来躏。

    原来木嵘大王果然是没有吓他,原来这给建州卫送信的差事,真是闹不好就是送命的啊!

    最初的惊讶过后,山猫反倒也平静下来。东海那一役,他以为自己也是跟着必死的;却没想到还能安安稳稳活到今天。虽说是从福建跑到辽东来了,可是这些日子活得也算有滋有味。如果这条小命注定了就交代在今天,他倒也都赚过了崾。

    他便盯着一脸戾色的董山,嘿嘿笑了起来:“贝勒爷,俗话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更何况你也谁是咱们大明建州卫的都督,跟咱们大明朝廷还是一家人,不是两军交战,你这么直接就捆了我,贝勒不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眼前这山猫好歹也是当过海贼的,于是就算被吊起来也还是一脸的油嘴滑舌,并无恐惧。董山便觉心下更是着恼,便也没搭理山猫,直接吩咐手下阿吉:“摘了他的舌头、耳朵、手指头脚趾头,按着个儿地去送给各部,告诉他们这是从谁身上摘下来的。”

    山猫不怕死,可是一听说要被割零碎了,便不由得惨叫:“你有种杀了老子,老子哼一声都不算好汉;你有种叫老子死个痛快的!”

    董山坐在正位之上,仿佛没听见山猫的叫声,一张刀条脸阴沉,遮在暗影里,眼里面上没有半点的波动。那样子,像极了立在目色里的头狼,只专心盘算自己心里的计划,全然不在乎外界的半点风吹草动。

    见贝勒没有半点反悔之意,阿吉直接叼着匕首,手托铜盘便走了上来,直接瞄准了山猫的舌头。

    山猫便知今日已然逃不过去。可是好在他依照了虎子的吩咐,先去的建州西卫,已经将信儿送去了给凡察,得到了凡察的保证,说定会按时赴宴。他是最后才来的建州卫,就算折到这儿,可是也算没有耽误了木嵘大王的正事。

    于是趁着这根舌头还是自己的,山猫最后破口大骂:“董山你个王八犊子,老子草你奶奶!”

    随即阿吉手起刀落……山猫再喊不话来,只能用嗓子眼儿卡出愤怒的吼声,接着嘴里便是一片血腥味儿。

    董山盯着铜盘里那条鲜血淋淋的舌头,伸手按住鼻息:“去,就将这条舌头送去给我凡察叔叔。”

    大堂里的惨叫整整持续一个上午都没停息,爱兰珠也得了动静,塔娜将探听到的消息一点点告诉给了爱兰珠……一听说二哥二话不说便将兰公子派来的信使给割零碎了,且要送去给女真各部首领,便是眼前一黑,脚步几个踉跄,跌坐在地。

    塔娜惊叫一声:“格格!”

    爱兰珠被塔娜扶着站起来,略微稳当了稳当,她回身抓起墙上挂着的护身马刀,不顾塔娜拦阻,直接就推门冲了出去!

    塔娜拦阻不及,只能在后面追:“格格,格格!”

    格格这架势,怕是要去拼命的呀!

    .

    各路信使已然派出去有半个多月了,除了要深入深山老林寻找的野人女真各部之外,平地上的各大部落都已经送到信儿了。各部落首领都回信说感念上差恩德,一定会准时赴宴。

    就连建州西卫的凡察也来了回信。

    唯独不见山猫回来,也不见建州卫和建州左卫的回信。

    兰芽将此事交给虎子去办,过程之中倒也没多做过问,只待得日子差不多了这才询问进程。虎子见瞒不住了,才将山猫竟然中途出现,自告奋勇去建州卫送信的事儿说了。

    兰芽当时便跌坐在大座上,半晌回不来神。

    虎子登时转身:“我这就带人去救他!”

    “你站住!”兰芽忍痛起身,目光苍凉:“准备为山猫厚葬。”

    “至于用兵,朝廷尚且委决不下,咱们现在便只有忍!一切,等各部首领宴会之后再说!”

    .

    爱兰珠仗刀直冲进大堂去。中间有几个卫兵想拦着,叫她直接砍刀倒在地,鲜血汩汩。

    阿吉见状不妙,急忙奔出来,挥刀格住爱兰珠:“格格!此乃正堂,轮不到你一个女孩儿家来撒野!”

    爱兰珠盯着阿吉衣襟上迸溅的血滴,便一声冷笑:“方才掌刑的人,是你?”

    阿吉皱眉:“是我。怎么了?”

    “是你就好!”爱兰珠猛地退步晃身,便将刀刃滑开,照着阿吉的面门毫不留情地劈了下去!

    饶是阿吉,也是一声惊叫。他自然不是打不过她,可是她究竟是格格啊!

    董山也瞧出情形不对,立时给左右递眼色,十几个女真汉子呼啦一下子都扑了上去,抱胳膊的抱胳膊、扯腿的扯腿,硬生生将爱兰珠困住,让她无法施展。

    阿吉这才趁机退开,也已

    是吓得一头的冷汗。

    .

    董山这才缓缓从台阶走下来,走到爱兰珠面前,面色阴沉盯着她:“你闹什么?”

    爱兰珠手脚都动弹不得,便转头去望,一眼便看见了那被吊在半空的山猫。不知死活,总之已经不能动弹,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昏死过去。从他身上爱不断有鲜血滴下来,在他下头的地上汇成小小一洼。

    爱兰珠便是一声痛呼:“二哥,你这是想干什么?!你是想跟大明朝廷公然为敌了么?你凭什么,就凭我们这几百户?你疯了?”

    董山眯眼盯着爱兰珠:“你究竟是担心我给咱们女真闯下大祸,你还是怕因为这个信使的死,就彻底割断了你跟那个太监的联系?”

    “这有区别吗?”爱兰珠用力挣扎,扯着脖子冲二哥喊。

    就算所有人都怕二哥阴沉的性子,这些年便是阿玛也将大权逐渐交给了二哥,而叔叔凡察虽然跟二哥争斗了多年也没占得半点好处——可是爱兰珠不怕他!

    只因为阿玛的几个妻妾里,她却是与二哥一奶同胞。额娘原本是阿玛的侧福晋,地位并不高,所以二哥这些年来屈居大哥之下,并不受重视,所以才养成了这样阴郁的性子。

    可是他对额娘,对她这个亲妹妹,却还是好的。

    后来阿玛的大福晋故去了,额娘才有机会被扶正,于是二哥也才有机会在大哥殒命之后获得了继承权……可是额娘却终究年纪大了,这些年又跟着阿玛从北到南,又颠簸至李朝,身子都垮了。于是额娘在成为大福晋之后不到不到三年,竟然就,撒手人寰。

    额娘临去之前,就是放心不下她这个女儿,说还没亲手帮她挑一个满意的额驸,还没能看见她出嫁……额娘最后紧紧捉着二哥的手,叫二哥发誓,一定会一生一世好好照顾她。

    彼时二哥在额娘面前发了重誓,说如果做不到,就这辈子不得好死。言犹在耳,二哥却转头就没拦着阿玛将她许配给巴图蒙克;还将她从大明京师给情形胁持回来……他怕是已经忘了在额娘面前的誓言,她今天就也跟二哥拼了!

    爱兰珠手脚挣脱不开,便猛地垂首张口,一个一个咬向控制住自己的那些人的手!

    那些女真汉子虽然彪悍,但是怎么都没想到格格来这招都使出来了,个个吃痛之下,下意识地松开了手。爱兰珠便一声怒吼直接扑向董山,十指如钩,照着他那张阴沉的刀条脸就抓了下去!

    大堂上登时一片大乱,众人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董山也吃了一惊,转身旋走。爱兰珠这便得了机会绕到了山猫的身前去。

    她不避血污,拽着他的腿轻轻摇晃:“喂,你还活着么?要是还活着,就动动腿让我知道!”

    良久,死一般的沉寂。

    爱兰珠的心便咚地沉了下去。

    完了,完了……

    就在她绝望的时候,山猫的腿忽然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爱兰珠以为自己弄错了,便呆住,呼吸都停了下来。

    随之,山猫的腿又是轻微地动了一下。

    爱兰珠登时欢喜得攥住他的腿大哭:“太好了,你还活着!”

    爱兰珠便回头,瞧见自己的贴身丫头塔娜都吓傻了,呆呆立在门口。爱兰珠便是一声大叫:“塔娜,去请郎中来。快去啊!”

    塔娜呆呆地踉跄了一下,随即便有人上前拦阻。

    爱兰珠一声悲呼:“塔娜,现在能帮我的,只有你了!”

    塔娜如梦初醒,一把也抽出自己腰间的小匕首,照着拦路的人便一顿划拉:“闪开,都给我闪开!格格有命,谁拦着我,我就跟谁拼命!”

    -

    【稍后第二更。】

4 快去,救她(2更2)

    郎中终于救回山猫一命。可是山猫却已经没了舌头,没了十根手指、脚趾,纵然醒来也是一副全无求生意志的模样。

    人变成了这个样子,真的生不如死。

    于是山猫活转过来,爱兰珠都非但没有半点喜色,反倒更是心痛如绞。

    她去找董山谈判。

    董山却只淡淡道:“他不过是大明一个信使。你以为大明会为了一个小小信使就当真与咱们动兵?爱兰珠,你放宽心,他们不会的。祧”

    爱兰珠闭上眼睛:“二哥,你已经将他的舌头摘下来送去给凡察叔叔,且又将他的手指交趾都送去给了海西、野人诸部。你想借此警告他们,不准他们去赴宴——你的事已经做完了,难道你就不能将只剩下了半条命的他送回去么?”

    董山垂首转着大拇指上的扳指儿:“想让我送他回去,也行。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珐”

    “什么条件?”爱兰珠急忙问。

    董山缓缓抬起头来,目光黯淡:“乖乖去草原吧。只要你点头,你启程之时,就是我送他回大明之时。我说话算话。”

    爱兰珠一个踉跄:“董山,你好狠的心!你可还记着额娘,你可还记着你在额娘面前许下的誓言!”

    董山冷冷望来:“我怎么忘了对额娘的誓言?额娘说叫我给你选一个般配的好额驸,说要我照顾你一生一世——难道蒙古大汗不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难道你价格他成为他的大哈屯。还是委屈了你不成?”

    爱兰珠落下泪来:“可是我,不喜欢他!”

    “说什么喜欢?”董山目色阴冷:“不光是你,女真各部的格格,哪个婚嫁还能说什么喜不喜欢?就算阿玛和我的房里的福晋、格格,又有几个不是为了部族联盟、不是为了咱们建州部的生存才娶进来的?”

    “可以与你交代一句实话,一个女人是否受丈夫宠爱,不是这个女子长得是否美丽,而是端的要看这个女子的母家是否拥有女婿所想要的东西!便是我房里的几个,我宠她们也都是因为他们都是出身大部族的格格!”

    “而你也可放心,巴图蒙克本人年少英俊;而且满都海死后,他身边再无女子。你嫁过去之后,咱们建州与他联盟来牵着大明,他对你自然格外宠爱。总归你这一生,不会受苦。如此,我自然也是履行了对额娘的誓言。也不枉你与我一奶同胞一场!”

    爱兰珠绝望地摇头:“可是我不要嫁给巴图蒙克。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什么相貌,我也都不想嫁给他!”

    董山目光森然:“那你还是想要嫁给那个太监?爱兰珠,既然你与我提在额娘面前许下的誓言,你觉着我若同意将你嫁给一个太监,会让额娘在天之灵欢喜么?爱兰珠,你若还想念额娘,你若还记着你我的一奶同胞,就赶紧乖乖地准备嫁去草原。我保证你这一辈子荣华富贵,甚至是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这又有何不好?”

    “二哥!”爱兰珠悲呼。

    “够了。”董山阴测测盯住妹妹:“我的话已经明白告诉你了:你肯启程去草原,我极送他回大明。答应不答应,随你。”

    又过半月,抚顺关内的馆驿已经准备好,就等女真各部首领到达后入住。

    却没想到,直到此时那些馆驿该怎么空着还怎么空着,一个部族首领都没来。甚至连个来打前站的手下都没到来。

    兰芽便知道有异。

    算算日子,从收到信后到眼前的这半月时间,应当已经够女真各部首领赶路前来的了。就算野人女真各部路程远些,交通不便些,可是附近的部族总应该到了啊?

    此时治所在辽阳的辽东巡抚陈钺也已经到了抚顺来,听此情形非但不奇怪,反倒冷冷一笑:“女真一向奸猾,公公又岂能当真相信了他们?不如只待最后期限一过,公公便下令大兵进剿!”

    兰芽认真听着,听罢虚心点头,却是微笑:“陈大人所言极是。只是依咱家看来,发兵容易收兵难,况且咱家此番从京师出来只带了五百人。这五百人若散进深山老林,分剿各部,拆分之下便没人了。况且是否用兵都是朝廷来决定,皇上此番只叫咱家巡查,却并未给咱家动兵的权力。”

    陈钺失望一笑:“下官动了,原来公公是想在下官与马文升之间,谁也不得罪。”

    陈钺懊恼而去,虎子满是不快:“为何竟能忍他?此人风评不佳,人人都说他工于心计,贪财奸诈,你本该最厌恶这样的人,缘何竟然对他如此客气?难道当真是因为到了辽东来,你担心是在他治下,所以怕了他不成?”

    兰芽挑眸,深深望了虎子一眼:“那我倒想知道,关于他的‘工于心计、贪财奸诈’的风评是从何而来?我倒不厌恶这样风评不佳的人,我只厌恶那些风评甚佳,却反倒有可能以污言抹黑他人的人!”

    虎子心下便咯噔一声。

    是啊,朝堂之上对于女真意见的两派,各以陈钺和马文升为代表。陈钺风评极差,反过来马文升却满是赞誉

    tang……这世上何有完人,怎地这两彼此敌对的两人的风评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兰芽瞧虎子目色渐开,便知道他想明白了,便起身莞尔一笑:“于是在陈钺和马文升之间,陈钺可驾驭,你只要看严了他即可;而马文升,却是要时时刻刻防备的了。”

    兰芽说着走向内堂:“我累了,想躺躺。你派人再去仔细查查,女真各部不来的缘故。我只要知道缘故就够了,倒不用为此而斥责他们。”

    虎子瞄着兰芽的背影,忍不住一再地皱眉。

    她怎么面颊越来越小,反倒身子益发地肥大起来了?

    双宝赶紧跟上来,扶着兰芽躺下。兰芽此时已经无法避开双宝,因为肚子大了,她已经没办法自己解开大衣裳。于是吩咐双宝帮她宽衣。

    小心解开衣裳,兰芽这才能自在地坐在榻边大口喘气。

    肚子大得像个球了,她为了平衡身上的宽度,便只能在上身多缠上几层布条,让身上看起来均衡些。

    可是再藏也终究要藏不住了。

    肚子里头又开始叽里咕噜地动,她便抚着肚子含笑垂首:“嘿,你是不是也觉着褪了大衣裳更自在了?不过为娘可跟你说下,你在为娘肚子里撒欢儿不要紧,到了咱们该见面的时候,你可得顺顺当当地出来,不准在里头淘气躲着不出来,听见没有?”

    一想到已经为时不远的临盆之期,兰芽还是会忍不住紧张。

    谁叫这几年过来,她身边除了太监就是年纪跟她差不多大的,她连个有经验能问问的都没有……一切都只是听说而来,说那一刻女人就是站在鬼门关前,能不能回得来,都要看孩子和自己前世的造化。

    这一日,虎子还在焦急地等着消息。却不成想赵玄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山猫,山猫回来了!”

    虎子听见,却呆在座位上没动。

    赵玄明白虎子这是怎么了。

    大家都以为山猫已经保不住性命了,虎子心痛之下还亲手给山猫刻了个牌位,就供在自己的房间里,每天晚上都要给山猫敬上一杯酒,暗暗落泪。

    却哪里成想山猫还活着,而且回来了!

    赵玄上前用力点头:“没错,是山猫回来了。他还活着!”

    虎子腿一软,险些站不起来。赵玄连忙一把扶住。

    两人急急奔向外去,赵玄却还是小心提醒:“……山猫虽然还活着,可是你得明白,他是遭了些活罪的。”

    虎子一怔,待得奔到眼前,便什么都明白了。

    纵然他脚上穿着靴子,看不见没了的十根脚趾;却能清楚地看见他那光秃秃了的的手啊!

    还有他的嘴。从前在东海帮最能说笑话逗他开心的那个山猫,此刻满眼焦急,却是张开嘴,除了发出喑哑的单音,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虎子盯着山猫那空空荡荡的口腔,一口气梗在心口,双泪长流。

    可是山猫没顾得上自己,拼命地向虎子摇头眨眼。急得浑身都在抖动。

    赵玄看明白了:“山猫是有话要说!”

    山猫有口不能言,赵玄拿过纸笔来,山猫也没有了手指握不得笔!

    情急之下,山猫也顾不得自己,愣是将鼻子伸进砚台去,蘸了一鼻子的墨,在纸上急匆匆写下:“快去,救她!”

5 抢 亲

    原来是爱兰珠为了救山猫,不得不答应了董山,远嫁草原。

    山猫送归之日,便是爱兰珠启程之时。

    兰芽也得了消息,叫人好生照料山猫,便悄然捉了虎子进屋。

    兰芽定定盯着虎子:“还不去追?”

    虎子愣怔一下,仿佛有些赌气地说:“我为什么要去?祧”

    他还是过不来心里那个坎儿。

    兰芽便轻叹一声:“算了,那我去。珐”

    说着吩咐双宝准备。

    虎子便急了:“你要去追?怎么着,难道你对爱兰珠还真的动了情了?那你的司大人呢?你将他扔在锦衣卫大牢里,你就又要另结新欢了?”

    兰芽真想找根棒槌狠狠擂他脑门子一下,将这个自己钻进死胡同就出不来了的混小子给敲醒。

    “我当然没有对她动情!”她仰头瞪着他:“如果两年前咱们刚从家门流落在外,对人情事物还有些摸不清头脑,彼时分不清自己是对谁动情还有情可原;可是如今我们都长大了,都经历过了这么多事,长了这么多见识,如果还分不清自己是真的对谁动情,那就白长了!”

    虎子怔怔退步:“兰伢子,你想跟我说什么?你在骂我?”

    兰芽暗叹一声:“我也不是只说你,我也是说我自己。我当初不是也曾经分不清大人和巴图蒙克,很是对假慕容迷情过好一段?”

    她抬起头来望住他,目光明净:“终究咱们都是起初不懂情的人,于是最开始懵懵懂懂没认清自己的心、喜欢错了自以为的那个人,这些都不要紧,因为后头总归慢慢长大,一点一点明白自己的心。”

    “兰伢子,你想与我说什么?”虎子心下警铃大作。

    兰芽静静凝视着他:“虎子,你一直以为你喜欢的是我。可是事实上你喜欢的不是我,你喜欢的是彼时咱们的相依为命。”

    “那时候天大地大,咱们却没处可去,只能从对方的眼睛里去寻找未来的路;那时候人海茫茫,可是咱们彼此只有对方可以依靠,普天之下敢交心的只有对方而已。”

    “那种感觉让你起了‘唯一’的心,你便认定了除了我再没人能带给你那样的感受,于是你便自己关上了心门,将所有人都挡在了门外。”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虎子连连摆手后退,“我明白你的心意,可是我自己明白,至少我自己心里不是那样的。”

    “便比如爱兰珠,她也曾救过我,她也是勇敢美丽的人,可是我对她……却从未曾有过那种相依为命的心。”

    他眯眼盯住她:“也许是性子不同,你让我心生保护,你让我在你眼前就变傻,你让我——心甘情愿被你唬。可是爱兰珠,没有。”

    “那就算了。”兰芽垂下头去,原来还是她错了。她也曾经笃定,虎子对她的情意也许是一场误会,等虎子意识到失去爱兰珠会心痛,那他就会明白过来。可是至少从眼下看,误会的还是她了。

    她抓过双宝递上的盔甲穿戴上,“就当我没说过。你照顾好山猫,我带赵玄他们去帮我抢亲!”

    “你还真要去?”虎子急了,一把扯住兰芽的手臂,“你不是说没对她动心么?”

    “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嫁去草原啊!虎子,她是为了救山猫啊!”

    虎子便一咬牙,伸手将兰芽按回到座上:“你呆着!!我去就是。”

    巴图蒙克的王廷原本设在威宁海,可是满都海死在威宁海之后,巴图蒙克一来为了离开伤心之地,二来也是为了能更好地与大明对峙,便将王廷东迁至察哈尔部。察哈尔部与辽东相距不远,更容易形成两者夹击的掎角之势。

    辽东通往察哈尔部的路上,女真送亲的马队谨肃前行。

    爱兰珠坐在披红挂彩的马车里,却是神情凝滞。

    二哥顽固,说出的话永不更改。为了能叫山猫留下一条性命回到大明去,她只能点头。

    塔娜暗暗问过她,只为了山猫那样一个小脚色,值得么?她淡淡点头,说“值得”。

    因为她救下的不只是山猫,她救下的极有可能是她建州女真所有亲族的性命!

    二哥做事做绝,割下了山猫的舌头送给凡察叔叔;割下山猫的手指脚趾分送给女真各部,威胁他们不许去抚顺关赴宴。那这算什么,这岂不就是建州为首,领着女真各部向大明朝廷造反!

    朝廷倘若要追责,便第一个会发兵建州!就凭建州三卫加起来那么一两千户的人马,就想跟大明公开决裂?这是拿建州百姓的性命当儿戏!

    阿玛和哥哥打什么算盘,她也明白。他们是以为只要将她嫁给了巴图蒙克,那么蒙古和女真的联盟便正式形成,到时候蒙古铁骑一定来救,到时候女真可以借助蒙古铁骑的力量一举做大。

    可是巴图蒙克难道是傻子么?巴图蒙克自己也刚刚在与兰公子他们那一役中吃了大亏,又怎么肯轻易发兵?

    tang所以哥哥那样做到头来,也许只会给建州女真惹下大祸。她惟愿兰公子能记着她用自己救下山猫的这份情,到时候能手下留情。

    为了建州父老,她出嫁,便再没有了不甘不愿。

    只因为,她是建州女真的,黄金之女!

    于是妆扮启程的那个早晨,她从铜镜里看见了自己平静如水的脸。

    那个早上她竟然没哭没闹,乖顺地听凭那些婆子摆布,上了浓重的装束,披挂上沉重的黄金头面,裹上大红绫罗的喜服。

    她的平静,让她的贴身丫头塔娜都吓了一跳,一直暗暗地跟在她身边,一边不断悄声问“格格,你没事儿吧?”一边小耗子似的在她周身上下找寻可以用来自寻短见的物件儿。

    最后头上那枝金凤大簪,就是塔娜怎么也不让直接戴上,非要将簪子尖儿磨秃了才肯给她上头。

    她心下轻叹,便低声安慰塔娜:“我没想这么死了。我改主意了,你放心。”

    “那格格你这是?”塔娜是个实心眼儿,想不明白格格怎么能本来说要寻短见的,怎么就忽然不死了。

    爱兰珠盯着她,在一片繁花锦绣里,黯然说:“既然这个运道我挣不开、逃不过,若就直接那么死了也不甘心。我便想,索性反倒利用这运道一回,最后拼一回,试一次。”

    塔娜直到跟着她出了大寨的门,还在转着眼珠纳闷儿。而她出了大寨的门儿,没掉一颗眼泪,没回首看上一眼。

    自己的阿玛,自己的兄长,却已经再无留恋了。

    送亲队伍走得低调,要绕开大明的城防,以防被那兰太监先得了消息去。于是女真人特地选了关外小路,这条路大明官兵应当是不知道的。

    可是他们却忘了,纵然大明官兵不知道这条路,虎子却对辽东这片土地全都了若指掌。就在一条号称“门缝沟”的山谷处,虎子早已带人埋伏在了左右山壁之上。

    约莫等了一个时辰,阳光已然西斜,终于遥遥看见女真的送亲马队走了过来。走了一天已是人困马乏,只等穿过这条门缝沟,到了前面的开阔地带即可下马安营,歇息一.夜。于是女真人也一个一个地放松了警惕,心里都在琢磨着稍后的安营扎寨的事。

    女真的马队不能走山,只能从山沟下的平地经过。当马队懒洋洋地从山沟最窄处通过的时候,却冷不丁听得左右山壁之上一片猿啸之声!

    女真人大惊,仰头望去。

    只见陡峭山壁之上宛若急雨一般甩下无数条铁爪长绳,铁爪紧紧抓在石砬子缝儿里,随即一个个矫捷的身影全都灵活如猴,沿着长绳三纵两跳,便到了女真人头顶。

    女真人擅长骑射,却不擅长这些飞檐走壁的功夫。于是当年袁国忠便与手下研究出这样的高来高走的功夫,利用辽东多山岭的地势,用以克制女真马队。所以虎子最擅长的就是这样的轻身功夫,才刚一出现在兰芽面前,便是那爬城墙贩私酒的小贼。

    后来在腾骧四营成为参将,他也开始将这功夫传授给自己的手下勇士。就是预备着早晚有一天会回来对付女真,一定能用得上。

    今日,实战练兵的机会来了。

    今日虎子用这招来制敌,也是为了山猫的缘故。

    山猫,人如其名,曾经在东海帮里是唯一能在轻身功夫上追得上虎子的,于是两人引为知己。如今的山猫虽然胳膊腿还都在,可是手指头脚趾头却都没了,再也不能成为真正的“山猫”……虎子心下难受,便格外要用这法子来狠狠教训女真人一顿!

    【稍后第二更~】

6 忽然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事出仓促,女真人马队被冲散。但是女真人也不含糊,最初的慌乱过后,便随即恢复冷静。

    领队的阿吉一声唿哨,所有女真人便向中心靠拢,围绕在爱兰珠的马车周围,马头向外,各执弓箭仰头向山壁上射去。

    女真人的弓箭都极为了得,片时便也有大明的勇士被从山壁上射了下来。虎子见状急忙一声唿哨,手下心领神会,迅速变换战术,不再于山壁之上逗留,转而借助长绳不断变换位置,叫女真人找不准射箭的目标。

    而另一批身在轿高崖壁之上的勇士,便将飞抓摘了下来,转而朝向女真队伍中心的爱兰珠的马车齐齐抛掷了下来祧!

    一时之间,数不清的长绳飞抛而下,宛若天上爆裂开条条焰火。每一条飞抓都准确无比,一声声地全都抓上马车的顶盖!

    随着虎子又是一声唿哨,众人一同使力,无数条飞抓竟然硬生生将车顶抓开,凌空而起!

    这样大的气势,这样猝不及防,塔娜吓得抱住爱兰珠大叫:“格格小心!”

    爱兰珠却平静地仰头看着车顶呼啸着冲天而起,缓缓勾起了唇角珐。

    “他来了,他还是来了!”

    塔娜惊呼:“格格你说什么他来了?谁来了?”

    爱兰珠从没有了顶棚的车顶,全部看清了崖壁上的情形,便一撩裙子站起身来:“是他来了。他果然还是来了!”

    说着一扯塔娜的手臂:“我们走!”

    塔娜吓傻了:“格格,咱们去哪里啊?”

    爱兰珠伸手挽住自己最体己的那个包袱,然后捉住塔娜的手,从车里直接站起来,向顶棚外的天空招手:“我在这儿!带我走——”

    随即山上又是一声唿哨,半空中的车盖被陡然齐刷刷抖落。宛若个房顶似的车盖子一下子砸向女真马队,众人都是四散奔逃。

    而那些甩掉了车盖子的飞抓在空中打了个转之后,重又急雨点子一般飞扑而下,都抓向了车内的爱兰珠!

    这抓人跟抓车盖子不同,车盖子是个死物,抓错了几分没有问题,可是爱兰珠却是个大活人,铁抓又没长眼睛,稍微错了那么一分一寸便有可能是要命的!

    塔娜都吓得急忙抱住自己的头,生怕铁抓子给抓掉了脑袋。可是爱兰珠却昂扬而立,迎向那漫天飞扑而来的铁爪子,半分都未曾闪退。

    终于,无数铁抓又顷刻而至,却是铁抓子抓向她身边的行李,而真正落到她身上的长绳上都已经被卸去了铁抓,只是绳索打着旋儿兜住她的手臂和腰身,连同塔娜一起,卷入半空而去!

    阿吉见状大惊,急忙吆喝手下:“救护格格!”

    可是下面的女真汉子已经被车盖子砸得乱成一团,阿吉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身喜服、美丽无比的格格,宛若飞天仙女一般,衣袂飘然,凌空而去。

    就在即将消失的刹那,爱兰珠在半空中清亮地呼喝:“我建州女真的武士听着!今日的事,并非是有人劫走本格格;而是本格格心甘情愿地跟他们走的!你们回去告诉我阿玛和哥哥,日后千万别说出这样的话去怨天尤人,没的给我丢人!”

    阿吉惊呼:“格格!”

    然爱兰珠的身影已经遁入山壁树丛中而去,再也没有半点回应。

    随即半天之中的铁抓全都撤退,山壁上身姿灵活的人宛若猿猴一般,欢叫着攀爬而上,继而伴随长啸远去。不多时方才还一片扰攘的山谷便沉寂下来,只留下一群女真汉子呆呆地面面相觑。

    阿吉面如土色,望着手下:“咱们弄丢了格格,毁了咱们建州跟蒙古的联姻。咱们如何还有脸回去?纵然回去,贝勒爷也绝不会放了咱们。”

    阿吉说罢,心一横,便将腰刀横在了脖子上!

    却说爱兰珠和塔娜,被长绳牵引落上山壁,爱兰珠挑眼去看那卓然立在最高山岩上的少年,便忍不住呆呆落下泪来。

    果然是他。

    不负所期。

    塔娜没跟爱兰珠一起去过大明京师的西苑,可是她好歹几年前也还是对虎子有些印象,这么看了看,便也忽地认出来了,便扬声召唤:“哎我说你不是那个谁嘛!”

    爱兰珠便捉了塔娜一下,低声嘱咐:“他叫虎子。”

    “虎子?”塔娜转了转眼珠:“他以前不叫这个。”

    爱兰珠低低懊恼:“我都说了他叫虎子,那他就是虎子!”

    虽说,她刚听见他这个名字的时候,她也有点不适应。可是后来才明白“虎子”是兰公子给他取的名儿,他是心甘情愿成为兰公子口中的“虎子”……她便知道,他从此是不是袁星野可能都不重要了,他只愿意当兰公子口中的虎子。

    于是她便也得忘了自己从前给他取过的女真名儿,就也得只记着他是虎子。唯有这样,她叫他的时候,他才会转眸向她望来,才会回应她。

    曾经也是仗着自己格格的身份,为人处世都宁折不弯,桀骜随

    tang性的……可是现在,她明白,那样的少女时光已经一去不复回;她得学会委曲求全,她得懂得凡事给人给己留下余地。

    只要是为了他,她就都不觉着委屈。

    见格格都一再这么强调了,塔娜便也只能接受,缩回自己想要喊出的那个女真名字,愣眉愣眼地嘟囔了声:“哦,虎子。”

    爱兰珠急忙更正:“……此时,你该叫虎子将军。”

    “哦?”塔娜也惊讶地望过去,然后才悄然了声息,行了个蹲身礼:“虎子将军。”

    爱兰珠和塔娜之间的这些小计较,虎子也都看在眼里,那其中的意思他也都明白。只是他还只是简单点了个头,便转身唿哨着招呼手下离开,并未与爱兰珠单独说话。

    虎子的手下全都随着虎子走去,爱兰珠的黯然全都落进塔娜眼中。塔娜捉着爱兰珠的手:“格格,他怎么对你这样冷淡?好歹当年格格也救过他的命,当年好歹咱们还都是玩儿得好好得;今日他怎么半道劫了你,却一句话都不说,就把咱们撂在这儿了?”

    爱兰珠闭上眼,轻轻摇了摇头:“别说了,咱们跟上去就是。”

    塔娜惊愣地望着格格。这还是她那个桀骜直爽的格格么,还是那个看谁了不顺眼上去拿鞭子就抽的格格么?她此时眼中的黯然和求全,都是因为什么,都是为了谁啊!

    塔娜便有些急了,上前捉住爱兰珠的手臂:“那格格,你怎么不问问他究竟为了什么劫了咱们?”

    爱兰珠黯然摇头:“别问了,行吗?咱们现在得赶紧跟上去。他们脚头太快,咱们赶紧着!”

    终究,虎子带人到了山下,还是停下脚步,回身等着爱兰珠和塔娜跟上来。只是依旧没人跟她们两个说话。

    勇士们各自上马,爱兰珠和塔娜有些拘谨地站在马队的当间儿。

    她们这才发现,没有多余的马。

    赵玄一看情形不对,便上前伸手朝向塔娜。塔娜犹豫了一下,看向格格,爱兰珠点头,塔娜便伸手握住赵玄的手,被赵玄提上马背去,搁在身后。

    一众骑士,当间儿只剩下了个依旧站在地上的爱兰珠。

    赵玄提马上前,低低冲虎子含了一声:“虎子!”

    虎子眯眼盯着爱兰珠,爱兰珠也勇敢地回望着他,忽地冷笑一声:“不如虎子将军随便跟人去同骑,将马空下来给我就好。我的骑术也不会亚于你们男人!”

    便有几个人勇士忍不住笑了。女人也会骑马倒也罢了,还敢说自己不亚于男人?

    坐在马上,虎子却眯起了眼。忍不住想起当年,她骑着个小马驹还不稳当,险些撞了头的那次——若不是为了救她,他也不至于受了那么重的伤。

    两年过来,她就敢号称自己的骑术不亚于男人了?是不是该问候一下她的小马驹先?

    这么想着,他眼中虽则阴郁依旧,可是却也隐隐露出了一点促狭之意。

    爱兰珠瞧见了,便忍不住有些脸红起来,她便忍不住跺脚,指着虎子:“不信你下来,把你的马给我,我倒要叫你瞧瞧!”

    虎子哼了一声,提着马缰又绕着她兜了个转,却没有下马,而是从马背上弓下了身子来,向她伸出了手去。

    爱兰珠一怔,不知怎地,竟然没出息地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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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愉快,明天见~】

7 你何时与我拜堂?

    虎子将爱兰珠带回抚顺关。

    腾骧四营的勇士们这回都是头一回与女真人交手,且能胜得这样干净利落,个个都是士气大振,待得进了关之后都忍不住坐在马上振臂欢呼起来。

    兰芽得了消息,立在城头迎着他们回来,便也抿嘴微笑。

    尤其是人群当中那个端坐马鞍,却松弛地提着马缰,沉稳坚毅而来的将军,更叫她心下暗暗赞了一声。

    回到了辽东的虎子,果然是她见过的最帅的虎子。不是东海时候看起来的略有水土不服,也不是草原时候的沉郁;在这片辽东大地上的虎子,不怒自威,骨子里的那股子豪情全都无声地潋滟开来珐。

    看着虎子走近,看清了他背后坐着的一身红装喜服的爱兰珠,兰芽的笑容便更是扩大。

    好样的虎子,不管内心再多抗拒,可是该干的事儿干得半点都不马虎祧。

    双宝却担心地上前问:“咱们这么公然将爱兰珠建州女真的格格抢回来,建州女真一定不肯善罢甘休;便是巴图蒙克说不定也会以‘夺妻之恨’为借口挑衅。”

    兰芽咯咯地笑:“可是你瞧,虎子他们身上穿着的是什么衣裳啊?”

    双宝这才拢目定睛瞧过去,片时便也忍不住笑了。

    公子急智,竟然是叫虎子他们穿着蒙古人的衣袍,扮作了草原人的装束。女真人若想追究,却拿不到证据是大明办的;而巴图蒙克若想以“夺妻之恨”兴兵,也师出无由。

    虎子亲自扶着兰芽下了马道,到城下去迎接爱兰珠。爱兰珠遥遥看见兰芽,便从马上跳下来,飞奔过去,一把抱住了兰芽。

    这不是为了气虎子,而是真情流露。这一路上她坐在虎子身后,想要伸手抱住虎子的腰,却被虎子拨开,回首轻慢对她说:“我中原的习俗,男女授受不亲。你只攥着我腰带便罢。”

    这一路奔驰而来,她与他近在身边,却只能徒劳地攥着他的腰带,盯着他的背影。终其一路,他都未肯回眸好好地看她一眼,更没与她说过一句软语,哪怕他肯说一句:“可伤到哪儿了?”她也能心满意足。可惜……

    这一路奔驰而来,她已然伤心欲绝。于是此时看见兰公子竟然亲自到关口来迎接,便不啻受了委屈的孩子终于见着了亲人一般。还哪里顾得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也顾不上那兰太监是个太监,这便飞奔而上,紧紧抱住。

    兰芽揽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从现在起没人会再强迫你嫁给谁。未来的路,一切全都由你自己决定。”

    兰芽的目光越过爱兰珠的肩头,悄然打量虎子的神情。

    那个倔小子,直直地坐在马上,分明也是朝这边望来,可是面上却坚硬得就像一块铁,没有半点表情。

    她便忍不住跟爱兰珠说了一句仿佛跑题的话:“再硬的铁,只要遇见够热的火,也都会融化成水。”

    爱兰珠“嗯?”了一声,抹着眼泪撤开头去看她,“兰公公,你说什么?”

    “哦,没事。”兰芽一笑,指着路旁一间铁匠铺,铁匠正在化铁水打菜刀和剪刀等小件的铁器。

    因此处是抚顺关,关外就是建州三卫,于是朝廷严禁抚顺城中的铁匠铺打造大件的铁器,尤其是兵器,只许打造日常的农具、菜刀剪子等家用的物件儿。

    兰芽将爱兰珠交给双宝,双宝安慰人的功夫那是一等一。她便眯眼望向那些铁匠铺,点手叫来抚顺关的总兵:“传令下去,叫所有铁匠都关门歇业。每日所需的生活费,到衙门去支取。”

    “再传令下去,马市暂时关闭。就说是天儿热了,发现了有马瘟,为了保障人畜安全,交易暂停。什么时候重开,另行择定。”

    “还有,从今天起紧闭抚顺关各门,禁止女真人入关。至于情由,就说本公公在专心迎候女真各部首领前来赴宴,所以各个城门暂时不再对平民百姓开放。不过倘若各部首领驾临,同时带着百姓一起来的话,那自当别论,我们自然开门迎接。”

    抚顺关总兵一一记下,只为难地说:“铁匠和关门的事,末将可以执行;唯独暂停马市一事,末将也不敢。只因为开放马市乃是朝廷应建州卫请求所开,朝廷不下令关闭,咱们小小抚顺关也不敢擅作主张。”

    兰芽想了想,便也点头:“关还是要关,这个责任咱家来负。若有其他部族来表达不满,便叫你手底下最好说话、最和气的师爷去给解释,就说马市是人家建州卫请求才开的,所以马市还开不开,得看建州卫还肯不肯给朝廷上疏。”

    抚顺关总兵也极通透,转念一想便已明白了兰芽的想法,便抱拳躬身,心悦诚服:“末将谨遵公公钧令!”

    抚顺马市关闭,登时引发了连锁效应。

    没有了马市,女真人手里的马匹、山货便不能换成银子,便无法更无处去购买生活的日用品。尤其是铁匠铺关门,他们别说武器,连寻常用的菜刀和剪刀都无处去购置;这还罢了,更要命的是

    tang这个时候正是一年中农耕和狩猎的最好季节,一年的收成、入冬之后的口粮都倚仗这段时间的收获呢,却没有没有农具,没有打猎用的卡子、套子。

    便陆续有小部族的首领派人去建州卫商量,看是否能请建州卫的都督们重新向朝廷上疏请求重开马市。

    董山自然不允,更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不将小部落的生死放在眼里。

    小部落们便各自伤了心,由忧而怒,索性不再在乎建州卫送去大明信使零碎儿的手指脚趾作为的威胁,毅然决定重叩抚顺关大门,参加兰公公的宴聚!

    馆驿陆续欣喜来报,说,某某部的首领到了;说又有哪个部的人来了。

    虽然还都是小部落,可是既然有了开始,便证明了兰芽的计谋成功。

    兰芽便笑眯眯安慰众人:“慢慢等,大鱼会一条一条进网的。等到什么时候连海西四部也都来了,等到连建州右卫的凡察也来了,咱们便大功告成。”

    女真各部首领的会盟,如果只有建州卫和建州左卫不来,那就是他们两卫的错。到时纵然动兵,也有了理由。

    门外的大形势如此,兰芽也没想着要瞒爱兰珠,爱兰珠便心下更是忧虑不已。

    兰太监的法子摆明是要分化女真诸部,将建州卫孤立起来,最后单独讨伐。

    此时女真各部实力还都有限,人口和牲畜都不多,如果联合起来还可能让朝廷继续安抚、羁縻。可是倘若部族联盟分化,只孤立出建州两卫的话,那阿玛和二哥手下那么几百户人,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爱兰珠便来见兰芽。

    兰芽对她极为亲热,捉着她的手腕,轻声细语地说话:“我本想叫你好好歇着。将养将养身子,你瞧咱们这才多少日子没见,你都瘦了。”

    爱兰珠盯着兰芽,忍住没说:兰太监说她瘦了,可是兰太监自己却神奇地整个粗了一圈儿。

    更神奇的是,兰太监的脸一点没胖,可是身子却跟气儿吹的似的,怎么看怎么不得劲儿。

    她闷闷地咬了咬唇:“兰公公,你究竟——何时与我拜堂成亲?“

    瞧爱兰珠那模样,纵然十足的认真,可是分明眼中还是含了哀伤,唇角不由自主地下坠……

    兰芽便噗嗤儿乐了,瞟着她:“真决定了跟我拜堂?我都说了,从你进了这抚顺关的大门,就不会有人再逼着你嫁给谁。你将来的路,你自己做主。纵然是咱家,也不会为难你。所以从前说的那句话,你尽可以只当一句笑言。”

    爱兰珠脸颊腾地红起,恼得侧坐过去:“原来公公竟然不是认真的?可我不管,总归公公说了要娶我,我便已经认真了,我还要认了死理儿呢。你要是不要我,我就,我就剔了头发当了姑子去!”

    兰芽缓缓收了笑,眯眼瞧她:“姑子?算了,我身边已经有了个姑子了,可不想再收一个。”

    爱兰珠没见过煮雪,自然不知道这个故事,便扭头来紧盯着兰芽:“你果然是连姑子都收的?那难不成你在你那灵济宫或者西厂里,还藏了各式各样的女人?”

    兰芽又是忍不住,又是噗嗤儿一声。便故意逗爱兰珠:“是啊,我就是有个后宫呢,肥环瘦燕,左拥右抱。那你还想嫁给我么?”

    【稍后第二更~】

501.8朕也有悔

    “你这个人!”爱兰珠本就难受,一听这回事,便是连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兰芽便笑着捉起她的手,轻轻拍着:“所以啊,我根本就不是值得格格你托付终身的。那就是一句笑谈,格格不必当真。”

    爱兰珠却清凌凌抬眸盯住兰芽:“不。即便你是那样的人,我也嫁了!”

    兰芽便一点一点收尽了笑谑,正色去望着爱兰珠:“这话儿,是怎么说的?”

    爱兰珠咬住唇:“倘若公公成了我建州女真的额驸,可否念在我这一点情面上,将来对我建州能网开一面,手下留情?崾”

    兰芽心下也是小小震动。

    原来爱兰珠这位从前看起来娇蛮的格格,也已然将她的心思都看透了。不愧是黄金之女,不愧是建州的格格躏!

    兰芽便笑起来:“要我说实话么?就凭你阿玛决定将你暗自许配给巴图蒙克,就凭你二哥董山几次三番私服进我大明京师西苑刺探,就凭他对山猫所做的一切……他们两个的命,便也保不住了。”

    爱兰珠一震,心下岂能不痛,却还是努力控制着自己,“……只求公公饶过我建州百姓。”

    .

    这样的爱兰珠,便是兰芽,也是肃然起敬。

    从前的爱兰珠只是刁蛮的格格,做事不分青红皂白,凡是自己喜欢的便仿佛天经地义抢到手里去……彼时说句实话,兰芽甚至也不愿意帮她和虎子撮合,觉得那样刁蛮的爱兰珠配不上虎子。

    及至后来听见爱兰珠讲说了她和虎子当年的经历,讲了他们两个都曾经为了救护对方险些搭上自己的命,兰芽的心才松动下来。

    而此时,望着这样沉静大义的爱兰珠,兰芽心下却已经有了计较:虽然她不会强迫虎子,可是她却会尽她的所能去帮爱兰珠。

    人这一辈子,究竟是生为汉人还是女真人,自己没办法说了算。爱兰珠生为女真格格,却爱上了袁家的后人,这不是她的错;她明明爱着虎子,却还能够为了女真的父老,而毅然选择嫁给一个太监……就更是难能可贵。

    兰芽便笑起来,认真攥住她的手:“爱兰珠,未来战事我不敢保证,因为我不是武将,没办法具体控制战场上的情形。但是我可以跟你保证的是:我会尽量争取你的父兄,我会尽我所能的一切邀请他们来会宴。不瞒你说,从我本心来说也不希望朝廷与女真大动干戈。你建州不仅是建州女真,更是我大明朝廷的建州三卫,咱们一体同根。”

    她缓缓舒了口气:“不过丑话又要说到头里,倘若你父兄冥顽不化,而你建州百姓又非要跟着他们一条道跑到黑的话,为了朝廷安危,为了辽东安宁,我便是再疼惜你,也不能不做雷霆之举。”

    “可是爱兰珠,这一切我并不想以你的婚嫁作为代价。你的父兄可以为了与草原联盟,将你嫁给一个从未谋面的草原大汗,将你孤单一人送进茫茫草原;但是我兰太监,却做不出这样的事。”

    兰芽微微抬起下颌,目光高贵而宁静:“我不会娶你——尽管娶你可以帮到我许多。我不娶你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因为,我没资格毁了你的清誉,我更娶不起你。”

    爱兰珠听得心下大震,忍不住低呼:“兰公公!”

    兰芽垂眸望住爱兰珠的眼睛:“这辈子要嫁,就一定要嫁给自己爱的那个人;这辈子若不嫁,也只是为了那个人而已。万勿退而求其次,更别将自己这一辈子都变成一场将就。”

    爱兰珠一颤,已是落泪。

    兰芽平静微笑;“我尽收回前言。说娶你的事,你全都忘了吧。若你不嫌弃,我倒愿意认你当个妹妹,你可觉着委屈?”

    爱兰珠泪眼一转:“你娶我,是为了虎子吧?你说不娶我了,还是因为他吧?”

    “别傻了。”兰芽轻轻拍拍她的面颊:“虎子是我兄弟,你是我妹妹。你听懂了么?”

    爱兰珠一怔:“难道你跟虎子之间不是……不是?”

    “不是。”兰芽叹息苦笑:“我从前对你说了谎。实则我虽然喜欢男人,却不是断袖;且就算我喜欢男人,却也喜欢的不是虎子那个类型。”

    她悄然垂眸,藏住自己的相思:“我爱的那个人,被我亲手锁进了锦衣卫大牢。我用他的身陷囹圄,换来我今天的边关自由。”

    “嗯?”爱兰珠听着,便是一怔。

    这世间,怎么还会有这样的爱?明明爱,却要陷害;可是又仿佛所有的失与得,都是心臆难纾,却又分明心甘情愿?

    .

    京师。

    内安乐堂。

    因为添了个小皇子,一向被视为活死人墓的内安乐堂里终于多了些喜气儿。可是这喜气儿却必须是藏着掖着的,不能见日光,更不能叫外人寻得半点蛛丝马迹去。

    况且,这喜气儿也只存在于一干善良的女官心中,却与吉祥自己无关。

    孩子已然满月。

    本以为孩子刚出世时,皇上不方便来看

    ,更不方便给任何说法,倒也罢了;可是孩子满月是大事,皇上总该给孩子一个名分,或者至少应该将他们母子接出内安乐堂,另辟宫室居住才是。

    为此四铃等人也都悄悄地准备了,只待皇上来了那天,给小皇子换上她们所能办得到的最隆重的衣饰……可是皇上却竟然还是没有出现。

    吉祥渐渐觉得绝望,脾气狂躁了起来。

    这是一个孩子,且是皇上多年无嗣情形下诞生的一个皇子啊!身为皇帝,他怎么能这么不重视?即便是饮食里多加了肉、蛋,可是她需要的却哪里只是一口吃食!

    大皇上这样不清不楚的态度,叫大包子也不敢再贸然跑到皇上面前去问。他也只得私下里去跪求老张敏,想从张敏那探听些皇上的心思。

    可是老张敏不只是年纪大了,还是怎么了,一径只是昏昏然听着,然后语焉不详告诉他:“你得提点着吉祥姑娘啊,一个字儿:等。”

    “若等得住,她将来得福分可就大着。可是若等不住,那便极有可能什么都没有了。”

    大包子自己听着迷糊,转述给了吉祥,吉祥便更是大怒:“这算什么话!他们究竟要我等什么?我又究竟要等多久?”

    .

    她不是没等过啊,她从进宫来已经等了多少年!现在冷宫里等了十年,等着成为司夜染的皇后,却到头来一切都等成了空。

    接下来她又等,依附着僖嫔,依附着太后,想要借着她们的力量,想要等到自己能成为有职有权的女官,在这宫里为自己等来安身立命的倚仗……可是到头来,又都竹篮打水。

    最后,她不得不将目光放在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身上。她忍辱怀了她的孩子,以为会封妃,结果他还将她留在内书库;她自己设法烧了内书库,他却也将她送进内安乐堂。

    她等啊等啊,终于等到生下的是个皇子,以为终于等到了头,终于能改变了自己的命运……结果却换来皇帝这么一句语焉不详的话!

    她吉祥这一生,究竟算什么?为什么总要被别人来安排,为什么总要被动地去等?

    再等,难道就不会是——坐以待毙?

    .

    乾清宫里,皇帝的心其实也不好过。

    老张敏颤微微走上前来,向皇帝禀报:“包良那孩子已经来问过老奴了,老奴便将皇上的话告知。只愿吉祥姑娘有造化,能听懂这句话。”

    皇帝凄怆一笑:“实则,难。”

    张敏便也颤颤巍巍道:“这又何尝不是皇上对吉祥姑娘的一次考验?她若等得住,她若能心平气和地忍过这一段,那她将来便自然有扶保幼主、母仪天下的气度。”

    “恕老奴说句僭越的话:倘若吉祥姑娘连这一点都忍不住,那将来……又用什么来教导幼主,又用什么来帮着幼主扛起这大明江山?”

    皇帝点头微笑:“伴伴,不管怎样,终究还有你明白朕的心。”

    皇帝垂下头去,望着自己的手:“伴伴,你知道么,这个时候我有多羡慕小六和兰太监那两个孩子。小六能在诏狱里呆得安安稳稳,不急不躁,实则这哪里是他从前的性子?而兰太监也能在辽东,将那桀骜不驯的女真各部一个一个的梳理得那样明白。”

    “他们得年纪也不大,跟吉祥一样大。怎么那两个孩子都能忍得住,等得起,可是吉祥明明那般聪慧,也狠得下心、看得清形势,却在这个时候就忍不住,等不及了呢?”

    皇帝晃了晃神:“甚至朕有时候都忍不住后悔,当初兰太监初初进宫见朕的时候,朕就留下她好了。或者干脆叫她给朕生下孩子,那朕就安心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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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宫妖冶,美人图介绍:
一幅《美人图》,一群美少年。是人人趋奉的“兰公子”。丹青妙手,雌雄难辨。人后,她是众口唾骂...
明宫妖冶,美人图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宫妖冶,美人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宫妖冶,美人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