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七女
△△△明天请假一天,请诸位见谅△△△
武崇训离了图利四人,即刻回到府里,屁股未坐热,听武三思喊他去书房问话。
武崇训到了书房,见父亲铁青着脸,嘴角一阵抽搐,看自己的目光恶狠狠几yù喷火,便轻手轻脚地走近,一句话都不敢问,想自己没做错过什么,应该不是在生自己的气。
正当他自我安慰时,武三思咆哮道:“跪下!”吓得他毫不犹豫的嘭噔跪在地上,茫然不知所措。
武三思一脚上前将他踹倒在地,道:“知不知道你今天被人跟踪了,爹让你交给图利的那封信还落在了杨云手里。”
“跟踪?杨云?”武崇训思前想后也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被人跟踪,更想不通那封信竟然会落在杨云手里。
武三思上去对痴呆了的武崇训又是一个耳光,武崇训虽然疼痛,却一点都不敢反抗,只是任凭武三思拳打脚踢,他知道越是反抗,受到的惩罚将越严重,搞不好会落得跟武崇盛同样的下场,成为武三思政治野心的牺牲品。
他怎么会不了解武三思,在武三思眼里,谁都可以牺牲,谁都不能相信,唯有自己才最靠得住,因此实际上他也在暗中积聚自己的力量,望有朝一rì以布局者的身份参与这场政治角逐,而不只是一个棋子。
武三思打得手脚有些疼痛,见武崇训嘴角流血,鼻子歪斜,这才停下来,怒气却仍未消。
武三思道:“姓杨的小子,难怪一个劲的挽留我多喝酒,敢情他今天算准了我会派你去跟使者接洽,小小年纪,果然是好算计!更难能可贵的是,竟然敢拿信要挟老夫,真是有胆有谋。”
一般人有位高权重的武三思的把柄,或藏着掖着,不露神sè,或销毁,以免惹祸上身。
杨云却毫不忌惮,这不但出乎武三思的意料,更让他心中有些忌惮,因为杨云在长安孑然一身,做事可以毫无顾忌,蔡立忠却不同,蔡立忠举家都在长安,武三思百般刁难,蔡立忠也不敢有太多的反抗。
武崇训见父亲脸sè好转许多,正sè道:“爹,下一步怎么办?没了这封信,默啜会引兵攻打灵州么?默啜不攻打灵州,我们又如何让张仁愿奔赴战场,置他于死地?”
武三思见他脸有讨好之sè,心中的气消了大半,为官几十年,身为两朝元老,在武则天时代从蛮夷之地的海南步入官场,更在中宗即位后位居宰相,他没有些手段,又如何能做到这一些。
武三思道:“攻打灵州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图利等人名为向中宗献宝,实为来和我们商议最后的协议,协议已经谈妥,那封信只是为了坚定默啜的信念,落到杨云手里便罢了,我只怕那小子拿这封信大做文章,从皇上肯任命他为千牛卫而不是你,可以看出皇上内心对他实际上非常信任。”
武崇训点点头,他知道此时自己最好是认同父亲的安排,只听不发表意见,否则一旦自己说的话和他心中所想不相合,那免不了又是一顿严惩。
武三思揉了揉眼角,道:“你现在即刻进宫,面见皇后,将这事和她说了,让她在皇上耳旁吹吹风。”见武崇训yù走,喊住他又道:“替爹向安乐公主问好,如果她要你在宫中陪她,你今晚就不要回来了,别老是去缠着上官平那小丫头,可是听懂了?”
武崇训黯然点头,道一声是,轻手轻脚合上书房,退出门外,却没听武三思的吩咐去宫中面见皇后,出门后便消失在暮sè中。
武崇训走后,一个黑影跪在武三思身旁,若不是书房右侧的窗户敞开着,真敢想他是不是从天而降。
武三思道:“刚才我和崇训的对话你都听清楚了么?”
黑衣人机械道:“清楚!”
武三思冷冷道:“亥时之前我要拿回那封信,不然提你自己的人头来见我。”
黑衣人道:“是,主人!”他说‘是,主人’的时候,人已经到了窗外,窗子也已经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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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云和蔡立忠再谈一会,商定用这封信大做文章,等陆磷伤好了便面奏皇上,弹劾武三思通敌卖国。
蔡立忠随杨云去看望陆磷,饶是他久经沙场,也被陆磷满身的伤痕惊得目瞪口呆。
便在这时,魏玥怡板着脸进得屋来,道:“杨云,有人找你。”言毕,便走出门外。
杨云想:“肯定是上官平来了,上回她来,玥怡也是这副脸sè。只是不知道她在这个时候来是为了什么。”邀请蔡立忠一起去面见,他到大堂,却见堂中站着个绝sè女子,女子一身凤衣皇冠,如临世的仙女,女子身旁站着个俊朗的男子,男子轮廓鲜明,高大挺拔,两人宛如天照地设的一对。
杨云不想来人竟然是安乐公主,疑惑不已,与蔡立忠对视一眼,走进去,拜道:“公主千岁……”
还未拜完,安乐公主不耐烦的摆手,道:“都说不稀罕看你的脑袋,还拜什么,这位是武延秀。”言毕,武延秀拱手躬身微微一拜,神情甚是谦恭有礼。
杨云想又是一个姓武的,不知道他跟武三思什么关系,见安乐公主身后的小太监手里捧着个玉盒,这玉盒正是图利等人呈上来送给皇上的贡品,道:“公主深夜来访不知何事?”实际上自己已经猜个七七八八。
安乐公主一招手,小太监将玉盒送到杨云身前,安乐公主道:“这玉盒是我父皇命我送来的,奖你上任三rì便捉拿到了刺客。”
杨云接过玉盒,打开一看,想瞧瞧图利等人送的到底是何宝物,盖子一开,登时满屋子恍如白昼,盒内九颗足有五寸的珍珠环绕着一颗七寸大的珍珠。
五寸大的珍珠本就已经极为稀少,九颗同样大小,更是世所罕见,那颗七寸大的珍珠只怕绝无仅有,这份宝物不可谓不价值连城。
杨云不推辞,将玉盒交给下人,让他收好,拱手道:“谢皇上赏赐。”他想请安乐公主留下小叙片刻,但见武延秀眉目若有若无的瞟视他,便断了挽留的心思。
安乐公主道:“杨云,听说你曾只身在曲江畔救了我父皇,想必你的功夫定然很高明,明天我府上有搏击之戏,都是羽林中的高手,不若你一起来陪我观看,也好给他们指点几招。”
杨云想指点不是目的,想让我与他们一起搏击才是实情,笑道:“公主若是想看搏击之戏,不若今晚在我府上暂留片刻,亥时之前定让你看到一场好戏,而且是真刀真枪的好戏。”
安乐公主略有狐疑,打量杨云道:“真刀真枪?”
杨云点点头,安乐公主登时大喜,拉着武延秀的手道:“我要留下来观看,我要留下来观看,我们等会儿再回去好么?”言语中充满撒娇征求之意。
武延秀面容无sè,道:“亥时之后须得走。”径直坐了下来。
杨云想这武延秀到底是何人,为何公主对他既敬又爱,和武三思又是何关系,可当下又不好向蔡立忠询问。一拍手,七个身着男衫的女子从屋外走了进来。
安乐公主急道:“是她们要相互厮杀么?怎的不带刀佩剑?”
七个女子向杨云微微颔首,再向蔡立忠躬身,便四散站着。
第六十二章 隔山观虎斗
安乐公主见七女对蔡立忠比对杨云更加恭谨,想她们可能是慑于蔡立忠的威名,可自己是公主,却也不来拜一拜,心下有些不悦。
武延秀将这细节看在眼里,看蔡立忠的目光变得复杂yīn冷起来,这目光眨眼间却又变回柔和坚毅,成熟稳重。
杨云从怀中掏出信封来放在桌上,压在茶几下面,房内登时鸦雀无声,安乐公主满心欢喜的看他做完一切,以为接下去便是搏击之戏,哪知他做完这一切自顾自坐了下来,眯着眼,打起瞌睡。
安乐公主心中有气,感觉受到杨云的欺骗,又想起七女未有对她卑躬屈膝的奴像,便郁郁寡欢的要离开,思忖回去后怎么在中宗面前说杨云一番坏话。
杨云虽眯着眼,嘴角却开始露出一丝微笑,手指相扣,轻声道:“公主莫要开门,搏击之戏就要开始了。”
安乐公主心中已生了杨云的气,不理会他的话,继续开门,想着立刻回宫。哪知门轻轻一拉,却重重的弹了过来,咯噔一下撞了她的额头,将她撂翻在地,一个黑衣人视若无睹地冲了进来。
黑衣人大眼突出,双目怒睁,即使带着三角脸罩,也可以看出他一番凶神恶煞的模样,他将眼往房里打量一番,目光最后落在桌上,盯着信封,眼珠子几乎都要掉落出来。
黑衣人的手一伸一缩,信封已在他的怀里,接着便抬头挺胸,抬脚出门。
安乐公主被门撞了一下,脑袋有些昏昏沉沉,见这个黑衣人鼠目狗眼,竟将房内所有人都当做空气一样,疼痛消了大半,取之而来的是怒气,一蹬脚,指着黑衣人后背,道:“大胆奴才,见了本公主竟然视若无睹,你不想活了么?”
黑衣人头也不回,出门后还停顿了一下身子,欣赏一番四周景sè,这才打个哈哈,又开始迈步。
安乐公主磨着牙,要上去揪住他,杨云一个眼神示意,七名婢女不知何时手中各自多了一把软剑,七人一个翻身,在空中打个跟斗,便来到屋外,再一翻身,就抢到黑衣人的身前,将他团团围住。
安乐公主只见一个个轻巧的身影从头顶掠过,着实没想到七个跟她差不多年龄,差不多身高的姑娘,竟然是身怀绝技的高手,不禁拍手叫好。
黑衣人突目咕噜一转,嘴里迸出机械的沙哑声,道:“我已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你们的命不在我考虑的范围。”言毕,径直向前走去,像是只要他走近了,包围的婢女就会自动让开一条道一样。
七名婢女不但未让开道路,反而也向他走去。
黑衣人突目蓦地放大,道:“找死。”他在说出‘找死’的时候,腰间的佩剑已经握在手里,剑未出鞘,手握剑柄向前横扫,带起一股薄薄的劲风。
七名婢女左脚尽皆一蹬,身子便如箭羽一般往后倒退,速度之快,令黑衣人惊讶得又是一瞪突目。
黑衣人一击虽未中,可却给自己开出一条路来,并不拔剑厮杀,而是继续往大门走去。
七名婢女刚要再次一跃追击,杨云道:“让他走。”黑衣人稍稍顿了顿脚步,回头望一眼杨云,两人对视一番,他便迈出门去,消失在夜sè中。
安乐公主不悦道:“这人夜闯你府上,你怎么不将他捉拿,却让他安然离去?”
杨云笑而不语,安乐公主继续道:“你不是说有搏击之戏么?怎么就刚才那点阵仗,一点都不好看,竟敢欺骗本公主。”
杨云道:“公主,我赌他会回来,你信么?”
安乐公主努嘴道:“原本看你是个老实人,信你的话,你说有搏击之戏,却又是骗了我,我现在不信你了。”
杨云沉思了一会儿,挑眉道:“公主,我赌他一刻钟之内就会回来,而且会大开杀戒,如若不然,我便将皇上赏赐的十颗珍珠转赠给公主,若被我言中,你我结拜成兄妹,喊我一声‘哥哥’,如何?”
武延秀眉头微皱,心中大为不悦,讥讽道:“既然那人说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你又错失良机不去阻拦,他怎么会自投罗网送上门来。”哼哼两声冷笑。
武延秀冷笑方结束,一个极快的身影冲入院内,直刺杨云,安乐公主就在杨云身旁,惊得尖叫起来,两手抱头,蹲在地上,吓得浑身哆嗦。
杨云岿然不动,就在剑要刺到他眉心时,一柄软件不偏不倚的将袭来的长剑打落,原本七个四散开来的婢女都在同一时刻集中在杨云身旁,肃杀地盯着返身回来的黑衣人。
黑衣人手中捏着信封,道:“里面的信呢?拿出来好么?”他的口吻轻描淡写,似乎在征询意见,实际上这是最恶毒的威胁,只有当他心中万分生气时,才会用这种听似可亲实则暗藏杀机的口吻。
杨云道:“若我不给,你又奈我何?”大笑高呼道:“公主,搏击之戏开始了,可看好喽!”
话一落,黑衣人骤然发难,他的剑直刺杨云,全然不顾周旁和身后的防御,快准且狠,每当就要刺准杨云的时候,偏就有一把软剑化去他的攻击。
黑衣人不怒反而更加镇定,挥剑改刺阻挡他的七名婢女,企图杀了她们之后,再向杨云夺要信。
七名婢女也毫不退却,挥剑抵挡,化去黑衣人的杀招,七人虽然剑法并不高超,可身法却积极轻灵,速度快若奔雷,每当黑衣人的剑便要刺中要害时,总能及时退开。
安乐公主见他们确实是真刀真枪地在干,登时意识到宫中的搏击之戏是多么的可笑,拍手呼喊,为七名婢女呐声喝彩。
一阵冷风呼啸而过,突然间院外又跳进来六个黑衣人。
这六个黑衣人,全都蒙着面罩,只在面罩上开一个洞,露出眼睛来。
六人中一个男子走在前头,他的剑一出鞘,其后跟着的五人便都纷纷拔剑。
为首男子一剑刺向安乐公主,其余五人却去围攻黑衣人。
这边安乐公主惊得目瞪口呆,直直地盯着刺来的剑,连躲都忘记了躲。
武延秀喝一声公主小心,横跨一步,挡在安乐公主身前,他只感觉一股刺痛从肩膀传来,直达脑海,温热的液体也顺着胸膛直流而下,袭来的那病长剑已经刺中他的肩膀。
武延秀喝道:“你竟连公主也敢杀!”
那人用奇怪的音调道:“就因为她是公主,所以我才要杀,要怪就怪她偏偏要在这里,今晚杀她只是顺带而已,你让开。”
武延秀坚咬着牙,手拿住剑,一点点地拔出,道:“我不会让你伤害她!”
那人笑了起来,道:“既然你不让我伤害她,那最好带她走,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回长安,否则她就得死,要不然就是我死!”
那边杨云已经何止住了七名婢女,他听出来人是武崇训,想他可能是瞒着武三思来偷信,却不知道黑衣人就是武三思派来的,正乐得观看他们自相残杀。
黑衣人虽然与七女斗了数回,却丝毫没有疲态,反而越来越凶猛,后来的五人剑法虽然高超,却也高超不过黑衣人,速度又快不过七名婢女,不一会儿就有一人中剑倒在地上,须臾又是一人。
武崇训听了倒地的声音,舍了安乐公主,来围攻黑衣人。
他的加入登时使局势开始逆转,主要是黑衣人也辨出说话的声音,识破武崇训的身份,这才不敢再尽全力,可他又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否则就是死罪,对他来说,隐匿的身份,可比xìng命更重要,若是身份曝光了,他也就不再有存在世上的价值。
不知谁砍了一剑,黑衣人一个趔趄,拄剑躬身,不停的咬牙喘息,身后留着一道长长的剑痕。
武崇训见机,闪电般一剑斜刺,刺中他的腹部,黑衣人一个‘少’字到嘴边,‘爷’字还在喉咙里,整个腰便被武崇训砍断,血喷洒漫天,呜呼死去。
杨云见状,知道是动手的时候了,嘿嘿笑道:“来人,将夜闯杨府的贼人给我拿下,要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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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将到,武三思还不见自己派出去的那人回来,就在房中来回踱着步。
派去的那人虽然不是他暗中训练数百个死士中功夫最好的,却是偷盗功夫最强的,因此他对从杨云手里拿回那封信,颇有信心。
他又盯着墙上挂着的美人画像,突然有人敲门,门径直被推开了,似乎敲门之人很是焦急,进来的是林公公。
林公公道:“武大人,见过安乐公主么?”
武三思一惊,道:“怎么公主不在宫里?”他想到武崇训进宫去面见皇后,既然公主没在宫里,那早应该回来了。
林公公拍拍大腿,哀怨道:“皇上将图利等人进贡的珍珠给了公主,公主这会儿都还没回来,皇上发了老大火,要我四处寻找,你知道安乐公主是皇上最疼爱的小女儿,要是找不到可是害苦老奴了。”
武三思问下人有没看到武崇训回来,下人尽皆摇头,便想到了什么,气得咬牙切齿,对林公公道:“老夫出去一趟,回来后帮你一起寻找公主。”言毕,带着卫兵夺门而出。
第六十三章 果敢
杨云就是猜出那人是武崇训假扮,才下了格杀令,否则他不会作这么草率的决定。
七女一圈围上,武崇训等四人被包围在内,武崇训见识过七女的厉害,心中忌惮,吓怕不已。
他由于争夺千牛卫的失利,感到父亲对自己越来越失望,越来越不重视,武崇盛的死给他敲响了jǐng钟,如今他不得不步步为营,一心讨好父亲的同时,经营自己的势力。
因此,这封信,他势在必得。
只是让他想不通的是,杨云才回长安没几天,哪里来这么厉害的随身丫鬟,见蔡立忠正志得意满的用打量猎物的目光看着自己,登时明白过来,骂一声老不死,挺剑刺向离他最近的一名闵姓婢女。
闵姓婢女清亮短发,凤眼小嘴,身高比肩一般男子,虽然擅长以躲闪避退来达到偷袭的目的,这次却也直接迎面接招,喝道:“跟那死去的黑衣人一比,你可真差劲,看姐怎么制服你。”
话一落,剩余六名婢女未经杨云同意,便异常乖觉地退了下去,时刻注意蠢蠢yù动的另外三人,防止他们突然偷袭,伤到闵姓婢女。
蔡立忠眯眼笑道:“二凤,速战速决,可别玩得太疯了。”
闵二凤剑如灵蛇,手未动,剑尖却如活物般zì yóu钻动,化去武崇训的一次次攻击。
武崇训心下大惊,想这女子不但打扮如男子,连长相也与男子有几分相像,颇具一番胡人韵味,想她刚才和黑衣人打斗时肯定隐藏了实力,叫苦不迭,攻势开始变得毫无章法,阵脚大乱。
实际上闵二凤并未隐藏实力,而是黑衣人的功法太高,相比之下就显得她功力不济,如此更可以看出武崇训与黑衣人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武崇训眼看就要抵挡不住,欺身一躲,不再挥剑对战,而是突然跳出人丛,向斜对面的暗中逃窜。
闵二凤以为他自恃尊严,不会干这种临阵脱逃的事,因此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追赶过去,却听啊的一声娇呼。
杨云听声音是魏玥怡,心中既惊又怕。
不一会儿,武崇训便架剑在魏玥怡脖子,从暗中走了出来,边走边冷笑的看杨云一眼,更多的是将目光投shè在安乐公主脸上,顺带瞥了武延秀一眼。
杨云怒吼道:“放了玥怡,我让你安然离去,若你敢伤她一根汗毛,我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武崇训以为自己稍稍变了口音没人可以认得出来,却不晓得杨云和蔡立忠早已识破他的身份,他呵呵笑道:“杀我?怕你不要后悔!这小妞长得眉清目秀,只借着柔和的灯光就已是倾国倾城,想必是个极美的姑娘,你又这么在乎,我怎么能如此轻易的放过她,要想她活命,快快把信给我。”说着,架着的剑晃动一下。
杨云急忙摆手,道:“我给!”从怀里掏出信来。
武崇训原想恐怕还要再给魏玥怡吃一些苦头,杨云才肯交出信来,不想如今只是晃动一下剑,连她一根汗毛都未伤,杨云就交了出来,知道杨云异常在乎这女子,想到自己对他恨之入骨,又猥琐地打量魏玥怡一眼,便贱贱地笑了起来,最后竟仰头狂笑。
杨云急道:“你先放了玥怡,我便把信给你!”
魏玥怡知道这封信的重要,在大堂听得杨云要拿它扳倒武三思,正sè道:“有你这份心就够了,我死了之后,你要经常给我上香,如此我便满足了。”言毕,突然拿住脖子中的剑,要自刎而死。
杨云跨步上前,道:“不!”手中的信也已经丢了过去,“信给你,快拦住她。”
武崇训接了信,自鸣得意的一转剑柄,震开魏玥怡握着的手,单手将信摊开来看了看,见果真是父亲的笔迹,放下心来,丢了剑,以防魏玥怡再复自杀,右手成爪,抓住她的脖子。
杨云丢信只是为了让武崇训阻止魏玥怡自杀,见他这番阵仗,知道他得了信并未有放人之意,心中气急败坏,却也因魏玥怡未自杀成功而松了口气。
闵二凤突然道:“放了她!”
武崇训竟真乖乖地松了手,高举到头顶。
众人循声望去,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心中惊疑不定。
这时,闵二凤从武崇训的背后走了出来,一柄软剑如削翠竹般绕着武崇训的脖子环走,武崇训吓得战战兢兢,生怕软剑太过锋利,自己的脖子留下一圈割痕。
闵二凤在武崇训身上啜了口唾沫,道:“呸!就你还配当男人,好意思抓小姑娘当人质,我都替你脸红。”
原来闵二凤在武崇训和杨云对话时,就悄悄绕到他身后,凭借多年练武养成的习惯,更凭借女子特有的细心,剑悬停在武崇训脖子旁都未被他发现。
闵二凤等七名婢女在杨云搬进府里就同时住了进来,原是蔡立忠培养的一批暗中高手,被蔡立忠赠送给了杨云,保护他周全。
杨云将魏玥怡拉到身后,从武崇训手里夺回信,道:“你私自带剑行刺我,又劫持玥怡,这份罪行,就算你是当今太子,我也有天大的理由杀你。”这话是说给旁人听的,特别是安乐公主和武延秀,以期他们rì后能成为自己的证人。
这话一出口,实际上已经表明他决定立刻便要杀了武崇训。
武崇训颤颤道:“不,不,不,你不能杀我。”他已经感受到闵二凤软剑的划动,也已经感受到那冰冷的质感嵌进脖子的生疼,决定说出自己的身份来,期望杨云能摄于武三思而放了他。他道:“我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只听一声尖锐的划破空气声,一根玉质铁头利箭直shè而来,震得闵二凤的软剑离开武崇训的脖子。
紧接着便是嘈杂的脚步声,伴随一个颇为苍老的声音:“快拿下行刺之人,保护杨大人安全。”
杨云冷笑着看武三思带领众多随从进来,将武崇训等四人尽皆绑缚。
武三思绑了武崇训等人,便雷厉风行的道:“带这伙犯人离去,明rì我亲自审问,看看哪个狗娘养的这么大胆,竟敢刺杀杨大人。”
杨云听他义正言辞,骂一声狗娘养的,感觉特别好笑,想他不是在骂自己么?
从武三思带人进来,到绑了武崇训等人离开,前后不到十个呼吸,配合之默契,犹如早已将这事演练了无数遍。
武三思上前,颇为严肃道:“杨大人,幸亏我命人shè落了那位姑娘的剑,否则杀了他,又从哪里知道是何人派他来的。”接着便是笑道:“你放心,我定会将这事查得水落石出,给杨大人你一个交代。”
杨云心中骂一声老狐狸,嘴上道:“多亏了武大人及时赶到,可武大人却也太能赶时间!”
武三思拱手道:“哪里的话,杨大人少年英才,醉酒之后我回到府里,觉得杨大人如今位高权重,实在容易受到歹人的谋害,因此连夜带人来给你差遣,不想刚好遇着,实在是万幸之至。”
蔡立忠见武三思对自己或其他大臣从不这么恭谨,对杨云这个后生小辈却如此恭谨,点头哈腰,哪有一点威风凛凛的宰相架势,觉得异常解气。
杨云只恨没有早些命令闵二凤下手,没杀武崇训实在可惜。况且,即使杀了武崇训,也有安乐公主和不知道跟武三思什么关系的武延秀作证人,闹到皇上那边也很好说话。
武三思一番客套之后,命令随从清理死在地上的几人,抬了他们的尸体,装上驾来的马车,似乎将杨云等人全当了空气,甚至命人去井中打来水,将地上的血迹洗得干干净净,这才罢休。
杨云哂笑地看武三思忙完这一切,知道他的‘热心’实则是为了掩盖今晚武崇训刺杀留下的蛛丝马迹,至于连尸体也拿了出去,说是为了方便查案,又如何不是想毁尸灭迹。
杨云想既然武三思及时赶到,那就说明武崇训合该不到死的时候,杀了个武崇训,根本未能动摇武三思的根基,只可惜这份杀人的快意,不知要拖延到什么时候才能享受到。
武三思忙完了这一切,像是突然想起原来场中还有个安乐公主,擦了擦手上的水,道:“公主殿下,可不知你也在这里,快快回宫吧,林公公到处找你,皇上怕你出事,大发雷霆,你若再不回去,林公公脑袋恐怕是要不保了。”
他只是猜测,哪里知道皇上是否真会要林公公的脑袋,故意说的严重些,也好让公主现下立刻回宫,算是帮林公公一个小忙,这种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让别人记得恩惠的举动,他如何肯放过。
安乐公主努努嘴,她听闻杨云功夫不错,因此假借中宗赠送给她的珍珠,故意说是皇上赐给杨云,就是为了想邀请杨云进宫‘指点’搏击之戏,如今时候确实很晚,虽然她一个公主无人敢说闲话,可毕竟女子的名节很是重要,便要起身回宫。
武延秀尾随在安乐公主身后,经过武三思近旁时,停下身来,团团作揖道:“见过叔父!”
武三思略略点头,眼神中既有对后辈的慈爱,又有对下属的威严,道:“好生送公主回去。”
杨云出门恭送安乐公主,才从蔡立忠口中得知,武延秀的祖父与武三思的父亲是亲兄弟,他称武三思一声叔父也算合情合理。
武周圣历元年,默啜可汗请求与大唐和亲,武则天命武延秀纳默啜女儿为妻。默啜可汗认为武延秀不是大唐太子,便将他囚禁,同时率兵攻打大唐,直到长安四年才放他还朝,他回国后被封为桓国公、左卫中郎将,可却一直游离于朝外,不过问朝中之事。
武三思再与杨云客套了个把时辰,这才反身回府,脸上一直堆着笑,让杨云不要送门。
杨云如何看不出他的心思,他表面上是留着跟你谈天说地,培养感情,实则在监视你,防备你暗中派人截杀被押走的武崇训。
武三思到了门口,跳上马车,杨云送他上马,见他还是堆着一脸的笑,道:“武大人,我不会主动招人别人,可别人若是招惹我,我的反击绝对会超过他能承受的极限!”
武三思差点从马上摔落下来,哪里想得到杨云在他临走之时会突然蹦出这番话来。
第六十四章 召见
这一夜由于武三思的突然到来,杨云折腾到了很晚,他夜不能寐,虽然可惜未能杀了武崇训,但更担心武三思对自己将要有大动作,以武三思平rì里作威作福惯了的xìng格,岂能容自己这个后辈三番五次挑衅。
只是杨云昨晚既然放出话来,那便是要告诉他自己不是好惹的。
事实上,杨云如今也算位高权重,只是他年纪尚轻,又不是大家族出身,无深厚的家族底蕴,朝中众臣对他也就不太重视,偶尔有送拜帖的也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官员。
他迫切感到现在最要紧的不是想着如何升官发财,而是如何做几件大事,让皇上更重视自己。
他于历史知道一星半点,知道中宗几年后便要死于安乐公主之手,如今身在局中,明白这几年还是很需要中宗的庇护,至于几年后能否救中宗与危难之中,那便要看自己是否有命活到那时。
待他起床时,发现已是午时,门外锣鼓声震天,要不是这锣鼓声,他恐怕还在深深的睡梦中。
杨云推门而出,见管家罗立牛正yù敲门,门突然开启,可着实吓了他一跳。
罗管家无事很少打扰杨云,他原是蔡立忠的家丁,被蔡立忠赠送给杨云作了管家,一愣之下,立刻回过神来,道:“老爷,武大人的儿子武崇训前来拜访,说有要事禀报。”
“哦?!”杨云笑道:“来的倒早,命他在大堂等我。”
杨云知道武三思定然会找人顶替昨晚行刺的武崇训,却不想他做事竟然如此利索,这才一个晚上,第二天便命儿子前来汇报情况。
换好衣服,食过餐点,杨云慢悠悠的踏入大堂,远远见堂中等得有些焦急的武崇训,长声道:“武兄久等了。”
武崇训本已等得不耐烦,露出怒意来,想到自己是奉了父命,便强迫着露出笑脸。暗恨昨晚只带了五个随从,未多带些人马,未能夺回那封信,更未能杀了安乐公主,措施良机。
杨云见他的笑简直比哭还难看,知道他心中不但没因昨晚的事而心有余悸,反而更是怀恨在心,心中哂笑一番,请他坐下。
武崇训开门见山道:“昨晚的事我听家父说了,对此深表遗憾,杨大人前程似锦,若真遭人毒手,实乃皇上的一大损失。刺客家父连夜审问明白,是京城大盗冯霖及其下属。”
杨云笑着点头,故作恍然大悟状,心道:“编,继续编。”
武崇训见他这番模样,以为他不相信,便道:“杨大人刚回长安不久,恐怕没听过冯霖,他于月前偷盗库银,每每只盗取一千两钱币,每天一次,接连十天,从未中断,更为嚣张的是,这狗贼胆敢同一时段偷盗,视库存护卫如无物,并且还留下豪言壮语,偷盗二万两方止,因此一连偷了二十天,而后消失无隐无踪,官府找了他个把月都毫无头绪,为此,皇上还罢免了度支巡官钟骆文大人。”
杨云笑道:“我府里空空如也,他这大盗又看中我的什么了?”
武崇训思忖一番,脑瓜转得飞快,道:“想必他认为大人年纪轻轻便身兼三份要职,不是皇亲国戚便是富可敌国,却不知道大人是凭着自己能力上位,此番他算计错误,可栽了大跟斗。”看了看门外晴空的rì头,道:“这时候恐怕那狗贼已经就地伏法,杨大人误打误撞又是大功一件,可喜可贺。”
杨云不以为意,指了指武崇训高耸的衣领,道:“武兄的衣领还未拉好,我帮你一把罢。”
武崇训故意耸起衣领就是为了掩盖昨晚被闵二凤软剑划动留下的伤痕,见杨云的手已到了脖子近旁,赶紧伸手阻拦,一声清脆的巨响拍在他的手背上。
堂内登时鸦雀无声,下人被武崇训这无礼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只觉得自己老爷好心帮忙,他却突兀的翻脸不认人。
武崇训异常尴尬,如坐针毡,身体不自然地颤抖,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来打破僵局,可不拍落杨云的手又能怎样,要是被他问起自己脖子的剑痕是怎么回事,怕是千万个谎言都不能令对方信服。
杨云摸了摸通红的手,道:“是我失礼了,只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不想武兄是男男也授受不亲。”暗道:“看来你小子的脖子昨晚被二凤划的不轻,揭穿了于现今局势无补,惹恼了你家老头,我也不好过,此番暂且放过你。”
武崇训就坡下驴道:“我这毛病自小落下,让杨大人见笑了。”同时心中松了口气。
杨云皱了皱眉,道:“只是这狗贼为何要杀安乐公主?他与安乐公主有何仇恨?”
武崇训的心一下又提到了嗓子眼,道:“恐怕……恐怕……是了,肯定是他见公主穿金戴银,便yù杀了公主夺取她的首饰。”
杨云点点头,道:“有理,怎么说他都是大盗,贪财情有可原。”武崇训暗叹了口气。
杨云又道:“只是他对武延秀说什么‘不是她死,就是我死’的话颇有深意,你觉得呢?”玩味的看着额头已噙满汗水的武崇训。
武崇训一口气还未叹到底,便又深吸一口,被杨云连番发问逼得胸口狂跳不止,呼吸都不流畅起来。“这个……这个……”前来之时在路上准备的一番说辞已然全无用处,心下想的就是如何圆这个谎,就在他踌躇不安之时,一阵芬芳飘入府内。
杨云感觉这香味柔腻中带着泼辣,与魏玥怡的粉味清香截然不同,便与武崇训不约而同的向门外望去。
只见来人是个浓眉大眼,阳光中带点愁容的曼妙女子,一身凤袍加身,纤纤玉指轻握于前,手中拿着个红底黄花的香囊。
武崇训喜道:“参见金城公主。”他喜的是金城公主的到来解救他于杨云的连番逼问之中。
杨云大惑不解,昨晚来了个安乐公主,今天又来个金城公主,难道自己就这么遭公主们欢喜?心中祈祷来的这个金城公主可不要找他去指点什么‘搏击之戏’。
金城公主向武崇训欠了欠身,对杨云道:“杨大人,父皇请您去大明宫麟德殿商议要事,望您即刻启程。”
杨云听她声音犹如出于朝霞之上,虽钟鼓笙竽嘈杂而莫能遏,钻入耳中浑身都有酥麻之感,不禁多看了一眼。只是想不通皇上既然召见自己为何要让金城公主前来,而不是林公公,更奇的是,商谈要事都是朝中元老参与,如武三思、敬晖、桓彦范等人,又怎么会需要自己掺和。
当下不敢多言,跟随金城公主起身,yù到了麟德殿便宜行事。
一路跟随金城公主,他只觉得身旁的姑娘脚步款款,落地无声,身上散发出的香味越闻越火辣,周身都燥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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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仁愿接到林公公的传旨,从林公公口里得知皇上要派他去守卫灵州,攻打突厥。作为一个武将,这正是他价值的体现,也说明中宗眼里还有他,于是稍作准备便起身前往大明宫。
途中路上遇到几个突厥人仗剑击杀一个汉人,虽然吓退了那几个突厥人,可更激起他心中的怒火。
他赶到大明宫时,宣政殿殿门紧闭,眼见rì将西山,却还是不见皇上,于是心中有些急躁起来。
急躁归急躁,愤然离去他却是不敢的。
直到明月高照,皇上还未出现,张仁愿这一等,便到了破晓,饶是他身强体壮,经过这一夜的寒冻,也有些疲惫不堪。
想就此回去,却还是不敢。
正当他感到苦不堪言之时,林公公打着哈哈,例行公事的巡视宣政殿,查看皇上是否早朝,以便可以候着左右,听从使唤。他远远望见张仁愿,惊呼道:“张将军,你怎么还没回去?”
张仁愿听林公公的声音,气道:“不是你说皇上召见我,怎的又让我回去?”
林公公宣了旨,便自顾忙中宗交给他的其他事,哪里知道张仁愿其实在宣政殿外呆了一夜也未见到圣容。
张仁愿知道现下不是发火的时候,忍着不快道:“林公公,我到现在也未见到皇上,你可有传错旨意?抑或是皇上吩咐我在其他地方面见?”
林公公道:“老奴如何敢假传圣旨,张将军还请再等等罢。”他听了张仁愿的话,其实已经猜到一二,可作为宫中的太监,哪里敢掺和黑暗的政治斗争。
张仁愿于行军打仗颇有天赋,玩弄政治手法和政治敏锐xìng却颇有不足,和林公公再拉扯片刻,便又独自等待。
时间漫长,可转眼也到了末时,林公公前去武三思家宣旨已回,见张仁愿还等在宣政殿外,便道:“张将军还在等皇上?”
张仁愿脸上颇有倦意,点头低声道:“林公公,皇上可是忘了召见我这事?你能否帮我去看看?”
林公公脸露尴尬之sè,左思右想,道:“张将军有所不知,皇上其实正在麟德殿等着杨大人……”言毕,匆匆而去。
饶是张仁愿神经再大条也有所思悟,喃喃道:“杨大人?莫不是新近上京,身兼三职的杨云?”
第六十五章 中宗的心意
杨云躬身进入金城公主的轿内,与她迎面而坐,轿子不大,空间甚为狭小,两人膝盖交叉而过,却也左膝碰着对方的右膝。
柔滑的质感传来,嫩嫩得富有弹xìng且带点淡淡得温热,杨云脸上不禁燥热起来。
金城公主白如血的俏脸更是变得通红,血丝衬托双颊愈加娇羞迷人,她长这么大从来未与男子这般接近,更未有男子接触过她的肌肤,即便是隔着长裙。
轿外丫鬟一声令下,轿子应声而起,这一抬轿,右边的两个轿夫起身稍慢,轿子便突地向右倾斜。
金城公主啊的一声娇呼,整个人起身离座,弓膝向杨云扑去。
杨云本可以躲闪,可他一躲,金城公主怕是要与轿板撞个结实,犹豫不决间,金城公主娇小的身子已落在他怀里,那一团富有弹xìng的柔腻结结实实的贴着他的胸膛,他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狂乱的心跳,闻到火辣的体香,而下身竟然也凑热闹地起了反应。
轿内温度急剧飙升,饶是杨云自制能力极强,也开始有些把持不住,脑海迷离片刻,一晃头,清醒过来,双手托住金城公主的肩,道:“公主,你没事吧?”
金城公主只是低着头,沉着眼皮,不敢与他对视,脸红到脖颈,轻轻点头,坐回软垫之上。
由于这一插曲,两人一路无话,都将眼投向轿外,透过稀疏的珠帘观赏外面的风景,以期缓解尴尬。
杨云自我调节能力强,心绪早已恢复如常,他的眼一动不动地落在外面,只因轿外有两人一路行踪鬼祟。
若在平常,他定然不会在意,那两人可能恰巧同路,可现在轿中坐着金城公主,为了公主的安全着想,他就不得不多一个心眼。
轿头微微一转,杨云看清两人的面孔,见这两人目光犀利,双目有神,显是练有几手功夫的会家子,绝不是寻常百姓,心中更加jǐng惕。
再走片刻,到一个三岔路口,其中一路便是通往大明宫,轿夫在这里放慢了脚步,也不知过了多久,轿夫停下脚步。只听一阵齐刷刷的脚步声沿街传来,接着便是一个粗犷男子的厉喝声:“前路何人,遇到平阳王还不出轿让路?”语气甚是嚣张,带有淡淡的不屑。
杨云脑海翻转,想起平阳王便是华清池见过面的五王之一敬晖大人,于是撩起布帘一个小缝,望前方不远处一名三大五粗,浓眉髯须的八尺壮汉凶神恶煞的和一名小丫鬟争执不休,壮汉身后便是金锥为顶,玉珠为帘的华贵轿子,透过玉帘模糊可辨敬晖慈祥略带微笑的脸庞。
小丫鬟与壮汉争执一番便回转身来,掀开轿窗的帘布,探头道:“公主,那壮汉蛮不讲理,偏就不让路。”胸脯起伏,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吓的。
金城公主神sè落寞,羞红的脸一下变得yīn沉,叹道:“平阳王劳苦功高,是佐命之臣,彩铃,为方才的争执去向平阳王道歉,我们让路便是。”语音中没有一丝yīn险违心之意,更多的是无奈伤心之情。
彩铃瘪瘪嘴,道一声‘好吧’,走向壮汉,道:“喂,傻大个,我们公主说让你家老爷先行,我为方才的争执道歉,奴家目不识丁,小丫头一个,请老爷恕罪。”
敬晖器宇轩昂的脸庞展开笑来,露出洁白整齐同大的牙齿,威严道:“离风,既然是公主圣驾,那便是我们让路,快驾轿到一旁去。”
这声音不经意便带有一股浓浓的压力,让人听了油然生出肺腑的朝拜之心,金城公主没因平阳王的推辞而高兴,反而身子颤抖起来,杨云几乎可以感受到轿子都在抖动,不知她为何害怕,听她道:“彩铃,还等什么,快些让路。”语气已失却了大家闺秀莺语的柔和。
彩铃一挥手,轿夫缓缓的退到路的右旁,突地一股大力冲撞而来,随后便是一声惨叫,轿子向右后方整个儿倾倒下去,翻了个跟斗方才止住。
彩铃惊呼道:“有刺客,快保护公主。”
四名轿夫也不是寻常之辈,都是平rì里保护公主的好手,即便死了右后方的那人,剩余的三人也丝毫不显慌张,赤手空拳护在轿子身旁,边jǐng惕虎视眈眈的两名刺客,边将轿子扶正。
杨云透过帘布外望,见这两人便是一直跟随的两个路人,两人嘴角都是一丝冷笑,极快的对视一眼,电闪雷鸣般袭向剩余的三名轿夫。
长剑刷刷起落,便有一名轿夫的双手被砍落在地,再一起落,那人的双足也被砍断,如此,长剑才直刺他胸膛,让他死去。
杨云看得目瞪口呆,只是捂住金城公主的眼,以免她被这过于血腥场景吓得留下yīn影。
眨眼间已是二对二,两名刺客手上握有利器,因此两名轿夫如何都不是对手,即便如此,轿夫大义凛然的国字脸上却丝毫没有怯意,反而嘶喊着肺腑之音,率先向同一人杀去。
那名刺客冷笑更浓,一剑直刺,发现对方竟然不还手抵挡,这一剑便犹如刺豆腐般毫无阻力,扑哧有声,只是刺入的剑再也拔不出来,他的手已经被对方牢牢握住。
便是这一刻的停顿,另一名轿夫已经到了,他探掌成鹰爪,卡擦一声,将那名刺客的脖子扭拧歪斜。
一命换一命,杨云感叹那名轿夫的忠主之心,更感叹两名轿夫的默契配合,这配合浑然天成,似乎两人在此前已经商量好了一般。
最后一名刺客见死了一名同伴,毫无伤心之意,他本来得及救助,偏就眼睁睁看方才那一幕的发生。
最后一名轿夫杀了刺客之后,挡在公主的轿门之前,怒目而视,嘶声道:“你可知道现下杀的是谁?当朝公主!若是要钱,这些钱便够你荣华富贵一辈子了。”一锭金子从怀中掏出,扔在那名刺客身前。
那名刺客冷笑一声,看都不看金子一眼,反倒远处观望的路人,眼中都是发着贪婪的亮光。
刺客道:“这点钱便想打发我,将我当什么了?叫花子么?”提剑而上。
轿夫不躲不闪,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躲不开的,眼见剑尖离自己的胸膛越来越近,突然后膝盖受到重重的一击,疼得矮下身去。
剑堪堪刺穿他的发髻,长发散落,却也逃得一条xìng命。
刺客这一击是用了全力,哪里收还得住,身子不住向前,长剑直刺入轿,布帘盖头,两眼登时一黑,听噔的一声闷响,剑钉在轿子背面,万难拔出。
接着便是一声惨痛的厉声呼喊,刺客捂着自己的胸膛,微颤颤扑打帘布,可是帘布缠绕着头太紧,越是扑打,越是收缩,刺客再扑腾几下,头便套在帘布上,死于轿前,一动不动,只留一滩红sè的血从帘布流淌下来。
杨云一脚将刺客踹开,冲出轿来,手中握着一把短剑的剑鞘。他此刻才出来,一是知道之前绝不是刺客的对手,贸然冲出只有徒送xìng命,躲在轿内还可以给刺客一个毫不设防的突然一击,二来冲出轿外,对公主的声誉恐怕大有影响,只是前者却占着主要成分,他现在很惜命,很怕死。
自私么?决然不是,在刺客一剑刺进轿内的那一刻,他脑海中闪现的是仅剩的大哥和妻子,他要活着,一半便是为了家人。
敬晖略带怒意地斥道:“离风,快保护公主。”
离风领命,慢悠悠的走上来,守在轿子近旁,将驴头四处打量,神情甚是jǐng戒,却对在刺客身上寻找短剑的杨云道:“兄弟,手脚挺利索的嘛,短剑也不错,改天我请你喝酒。”
杨云哼一声,重重一拔短剑,刺客胸中的血便如柱般喷涌出来,湿了满脸,在刺客身上擦了擦,还入剑鞘,紧接着,进入轿内,扶金城公主而出。
这一出轿,饶是离风这个壮汉也不禁深深吸了口气,满脸极其享受的表情,一口气吸不停歇,恨不得将周身的空气尽数吸入体内。
敬晖打量杨云一眼,便也走出轿子,施礼道:“刺客惊扰殿下,老臣诚惶诚恐。”
金城公主眼角湿润,像是经过一番哭泣,无力道:“平阳王不要自责,幸得杨大人保护,我受了点惊吓,但也毫发无伤。”
敬晖又看杨云一眼,杨云只觉得这眼神与华清池见过的截然不同,少了份长辈对晚辈的慈爱,多了些官威,甚至还有些怒意,只好笑脸迎对。
敬晖道:“不知刺客是否只有两人,请容老臣派手下保护公主回宫。”声尤未了,两个护兵便走了过来。
金城公主骤然拉住杨云的手,扣得紧紧,杨云明晰地感受到那暖如玉,柔无骨的小手在不停颤抖,眼微微一瞥,见她竟是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敬晖紧逼道:“公主,起驾吧。”
金城公主已现出不知所措的恐惧状,泪再也忍不住,可也没有哭出声,任凭它流着。
杨云拱手道:“敬大人国务繁忙,下官送公主便可。”
敬晖脸上一丝不悦一闪而过,拍拍杨云的肩膀,道:“华清池见过面后却再也没有机会,老夫今天要去蔡将军府上,有你护送我也放心。”对金城公主施礼道:“如此,老臣便告退!”
杨云微笑着与金城公主退到一旁,待敬晖离开老远这才迈步而去。
由于金城公主在场,几人很轻易地便进得宫门,未掏甚么腰牌,杨云与金城公主拜别,径直向麟德殿走去。
金城公主凄惶着神情,转入大明宫最深的一处宫殿,殿内花团锦簇,清香扑鼻,众花围着一座没有遮盖的凉亭。
到了这里,金城公主才放声嚎啕大哭,趴在冰凉的石桌上,任由香泪浸湿jīng致的脸庞。
“彩铃,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她哭泣中带着绝望,绝望中带着怨恨。
彩铃慌了,急得直拍金城公主的后背,茫然不知所措,也跟着流泪。
“你觉得宫外如何?我见百姓也没有父皇说的那么野蛮,民风淳朴,倒是宫中明争暗斗,杀机四伏,不若就照着计划,我们私逃出宫吧。”金城公主的话坚决,却也带着些征求,只希望彩铃能够点一下头,坚定自己的信念。
彩铃跪地道:“公主,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行此险招,我们只考察了去杨大人的沿途风俗,并不晓得其他地方如何,更不知长安之外是一番什么风景。”
金城公主燃起的希望被这番话浇灭,只恨自己生在了皇家,此刻万分向往民间女子的安定生活,小手敲打着石板,噔噔有声。
彩铃膝走拉住她,道:“公主,公主,莫要伤了身子,不若我们再等等,说不定还有转机?!”
金城公主咆哮而起,不知是生彩铃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抑或是生敬晖的气,道:“还等?!再等我的命就要没了!你没见敬晖都派了杀手来刺杀我,今天要不是杨云,我哪里还能坐在这儿哭泣。走吧,走吧,现在就出宫,走得远远的,我们有的是钱,吃住不是问题。”
彩铃虽自小服侍金城公主,却也听其他宫女说过宫外的险恶,两个姑娘家在外,身怀巨富,更重要的是两人相貌尽皆娇美,金城公主还满身带香,怎能不受人觊觎,到时受到的苦楚恐怕难以想象。
两女一时间踌躇不定,泣声混着花香,让人甚是动容,只是声音却糜散于空中,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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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云穿过太液池,向西而行,便见高地上一座巍峨的宫殿,宫殿左右各有一座方形和矩形高台,殿顶上有弧形飞桥将其连接,甚是壮观。
李公公看看rì头,已经快入申时,金城公主自告奋勇的要去帮他通知杨云,如今皇上还在殿内等待,却依旧不见杨云来,额头上沁出颗颗汗珠。
他心中也是奇怪,皇上今天似乎满是耐心,足足等了两个多时辰,也不见有丝毫催促焦躁之意。
杨云见林公公来回踱步,神情焦急,拾级而上,来到殿门前,抱拳道:“林公公,可是在等我?路上出了意些外,见谅,见谅。”
林公公一怔之下,也不问他路上出了什么意外,道:“可让老奴好等,更让皇上好等,快快进殿。”
轻轻地推门而入,杨云听到林公公松一口叹息,心中也不禁有一丝愧意,林公公柔声道:“皇上,杨大人来了。”
中宗背门而立,轻轻点头,微不可闻的一声恩,林公公便合门而出。
杨云骤然感到殿内气氛的压抑,这压抑来自中宗。
以前只觉得中宗便是皇上,今天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皇威,身前的皇上如同换了个人,变得异常沉稳,这沉稳之人只顾逗弄左手笼中的雀鸟,丝毫没有回头之意。
杨云轻声呼着气,生怕自己弄出一丝声响,惊扰了圣安。
时间一点点过去,中宗依旧背对而立,杨云的额头已经有了些汗水,直觉给他一丝不祥之感,而这不祥之感到底意味着什么,却是想不通。蓦然间,想到了武三思,这老头玩弄政治几十年,倒打一耙的功夫绝对如火纯情,便暗暗开始jǐng惕,庆幸那封信自己一直随身携带,如果中宗今天是因武三思的诬告来兴师问罪,便拿这封信保命。
中宗缓缓转过身来,杨云只感觉这一转身犹如过了千秋万世。
“你来了!”声音回荡在殿内,久久不散,犹如传到很远的空旷之地。
杨云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忘记了三跪九磕,赶紧跪地,便yù呼喊‘万岁’,刚跪下去发现中宗蓦然出现在他身前,托着他抱成一团的手,将他扶起。
十步的距离就这样被中宗无声迈过,不但无声,速度更是惊人,杨云颤颤道:“谢……谢皇上!”
中宗将笼子打开,用手拨弄着雀鸟,雀鸟却始终不肯出笼,他道:“你可会养鸟?”
杨云摇头道:“臣不会。”
中宗哦一声叹息,似乎很是失望,这一叹息又将杨云吓得不知所措,中宗道:“那你可是懂鸟?”
杨云不敢托大,道:“臣才疏学浅,不懂鸟儿脾xìng。”
中宗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我朝状元郎自称才疏学浅,其余之辈岂不是尽皆孤陋寡闻?”
杨云汗颜道:“皇上才高八斗,是以臣才疏学浅。”
中宗将笼子倒转,笼口朝上,杨云赶紧道:“皇上,如此这鸟儿恐怕是要飞走了。”
中宗哈哈大笑,道:“爱卿果然不懂鸟,你看它飞走了么?”好一会儿,这雀鸟只是在笼中的横杆上跳跃,不惧人,也不飞走。
杨云心中虽奇,以他才智却也明白过来,这鸟在笼中圈养多时,怕是已经脱去野xìng,变得慵懒,甘愿失去zì yóu,也不愿失去每rì不断的口粮。
中宗指着笼中鸟,道:“你看朕和这鸟像么?”
杨云大惊,砰然跪地,俯首道:“皇上万金之躯,岂是一只畜生可比。”
中宗扶起他来,道:“嗳……今天我们不分君臣,找你来便是想和你谈天说地,无它罢了。”
杨云摸不透底,又怎敢信了这番话,依旧礼数周到的屈膝站着,道:“皇上高看,能为皇上排忧解难是臣的荣幸。”
中宗叹一口气,道:“杨云,”他不称‘杨爱卿’了,“你是年轻人,有冲劲,朕老了,有些事前怕狼后怕虎,就像这只雀鸟,它如何不想重获zì yóu,可有怕出去之后无处觅食,由是还不如呆在笼子里安稳妥当。”
杨云不敢接话,知道在这模糊不清的当口,胡乱表态可是会引来杀身之祸。
中宗道:“朕说自己是笼中鸟,便是笼中鸟,没了zì yóu,跟它又有何区别,可是重获zì yóu是何其艰难。”
杨云有些明了,尚不确定中宗说的zì yóu是真zì yóu,还是另有隐shè,装糊涂道:“皇上乃天下之主,一声令下群臣莫不身体力行,天下之大,想去哪便可去哪。”
中宗脸上浮出怒意,双手紧握,脖颈的青筋明晰可辨,似乎气的不是杨云说的话,而是令他想起了什么,叹气道:“朕虽天下之主,可也不是想去哪便去哪,也不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更不是一声令下,群臣尽皆效力,其中曲折只怕你还太年轻,不甚了解。”
杨云点头,道:“皇上心中所想堪比孔孟,深刻之至,臣确实不了解。”
中宗叹息一声,脸上现出失望之sè,许久,突如深陷死亡的绝境,脸都yīn沉下来,整个人好似老了几十岁,成一个老态龙钟的活死人,摆摆手,道:“朕累了,你回去吧。”
杨云道一声是,轻脚退出麟德殿,合门之时忍不住透过堪堪关闭的门缝朝里望了望,正见中宗眉目透露着幽怨,嘴唇喃喃有声:“原以为你能听懂我的话,原以为你能为我大用,原来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哎,再看看吧,只希望你是大智若愚,你的官可是我赏赐的,千万别让我失望了,否则……没有否则!”
第六十六章 请求
艳阳高照,杨云却觉得格外寒冷,出了麟德殿,他的脑子才恢复思考。
出门之前的那一瞥,如利刃般直插他心田,让他现在都留有一丝余悸,想不到平rì看似随和且毫无架子的中宗,竟能发出如此犀利的怒气,难道他在掩盖自己?又为何要掩盖自己?
史书上说中宗毫无建树,被韦后、武三思等朝中众臣把持朝政,嫣然一个只图享乐的无道昏君,这样一个君王却偏偏又发出‘笼中之鸟’的感慨,实在让人费解且不寒而栗。
杨云想中宗应该是要有大动作,他昏庸的外表下其实隐藏着一颗励jīng图治的心,只是将不用命,臣不服从,又有不少人对皇位虎视眈眈,由是才装作一副昏庸的模样,麻痹众人。
想到这里,杨云打了个冷颤,中宗的大动作是什么,安乐公主是不是因这次大动作而毒死自己的生身父亲?如果是,自己如何在这次动作中存活下来。
中宗喃喃自语的话虽然很轻,可麟德殿空旷,也已经传到杨云的耳里,他想到中宗说的‘别让我失望’,想自己会不会是他这次大动作中的重要一环?
遥想间,杨云回转到府里,府内香气犹存,那火辣的香味虽然变得淡了,可却依旧钻人心脾,于是想到金城公主,至今都考量不明白,金城公主找他难道只为了传一下圣旨?
路遇的两个刺客分明早已知晓金城公主的行程,因此一路跟随,早不下手晚不下手,偏偏在遇到平阳王的时候动手,这里面便有猫腻。
平阳王早可以命令离风出手,却在刺客尽皆被杀之后才下令,这里更有猫腻。
平阳王想杀金城公主?
金城公主只是嗣雍王李守礼的女儿,被中宗领养,一个小女子,为何值得平阳王这个位高权重的老臣狠下杀手。
杨云不想自己分析出这么多条条道道,一甩脑袋,自嘲道:“管他娘的,超出我的控制范围,便远走他乡,回平远县去,让你们斗得死去活来。”不经意说了句粗话,于是倒头睡去,晚饭也不待吃了。
翌rì鸡鸣而起,罗管家顶着风站在门外,手中拿着一张便条,即便冷,却也冷得面无表情。
杨云吱啦开门,风吹门而入,眯着眼,见到罗立牛,便道:“玥怡起来了么?”
罗管家躬身道:“玥怡小姐还在房中安睡,要我去叫她过来么?”
杨云摇头,只是想魏玥怡好几天没来缠着他,颇感奇怪。
罗管家将手中的便条递给杨云,杨云见这便条折折皱皱,没问是谁给的,先摊开来看了起来,略带吃惊的见到歪歪斜斜的几个字:张仁愿奉命往灵州攻打突厥,武三思随同。
便是这几个字,杨云就晓得便条是蔡立忠给的。
武三思相邀默啜可汗攻打灵州,不知为何要同行而去,皇上又怎么得知消息,竟主动派兵攻打。
摸了摸怀里的那封信,恍然一笑,自语道:“武三思却也谨慎,自己前去领兵攻打,就坐实不了卖国通敌的罪名,这封信我用处便也不大了。”
挥手示意罗管家下去,自己朝魏玥怡的房门走去。
轻轻敲门,门却自动开了,魏玥怡睡眼惺忪,眼袋大如吊坠,眼圈黑如粉墨,见是杨云,一闪而过的欣喜立刻转化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沉默。
杨云径直迈步而入,道:“病了么?要不要我给你找大夫。”
魏玥怡道:“要你管!”
杨云不知道她在赌什么气,道:“不要我管,你要谁管。”
魏玥怡微微一愣,急忙转过身去,抿着嘴露齿而笑,待笑够了,又板起脸,回转身来,道:“要谁管,也不要你管,你只顾去忙自己的事好了,别来烦我。”
杨云哀叹一声便yù起身,魏玥怡见状登时脸sè变得铁青,脸颊都沉了下来,眼角闪动着晶莹的泪花。但听门外罗管家不停地阻拦道:“你稍等,待我先通报一声,哎,你怎么自顾推门了。”
他的话未落,门就开了,杨云和魏玥怡尽皆一怔。
罗管家不安地搓手道:“老……老爷,这老妇蛮横得狠,我拦都拦不住,要不我叫几个人将她轰出去?”
杨云愕然发现罗管家口里所说的老妇便是祖金花,挥手道:“这事我会处理,你忙去吧。”
罗管家依旧有些惴惴不安,待了好一会儿,这才离去。
魏玥怡擦干眼角的泪,杨云请祖金花落座,道:“陈大人还好么?”
“好,好。”祖金花凤眼不住打量魏玥怡的房间,啧啧赞叹,“他哪里不好,整天无所事事,除了吃饭便是睡觉,要不就钓钓鱼,清闲的很,人都胖了老大一圈。”
杨云欣慰点头,这生活悠闲自在,如何不是多数人追求的终极目标,祖金花说的时候却满脸不乐意。
杨云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笑问道:“伯母清晨来访,不知找侄儿何事?”
祖金花脸有难堪之sè,布满老茧的臃肿之手搓着衣服,许久不愿开口。
杨云道:“伯母但说无妨。”
“这个……这个……”祖金花站起身来,挽着杨云的手,“杨大人,请你不要怪我月前的无礼。”
杨云被她突然称呼起‘杨大人’来,有些不自在,又有些惶恐,犹如晚辈面对长辈的突然行礼,站起来,恭谨道:“伯母哪里的话,你的难处我能体谅,侄儿如何肯记在心里,陈大人愿让我称呼他一声‘伯伯’便是看得起我,即便如今我侥幸当了不大不小的官,也绝对不会恩将仇报的。”
祖金花眼含感激之泪,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若你什么时候想来了便来,伯母给你炖老鸡汤。”言毕,要走出门外,回转家里。
杨云打趣道:“可别是又从别院家飞过来的老母鸡,待我吃进肚子里,不要对方来找我麻烦才好。”
这一打趣,祖金花也没了拘泥之态,知道杨云原谅了她的小气之行。
走到门口,祖金花犹犹豫豫地不迈最后一步脚,叹一声‘哎’,一发狠,终是低头出门了。
杨云看出祖金花似乎另有他求,赶紧叫住:“伯母是否还有别事相告,但说无妨。”
祖金花已经走了十几步,每走一步都感到心头揪一下疼,不住地责骂自己,越想越矛盾,想要折回去,又拉不下这个老脸,听到杨云叫喊,几乎也就在同时,转过身来。脸sè一红,心一横,道:“不知你听说武三思出征灵州的事了没有?”
杨云疑惑点点头,祖金花道:“我想给你伯伯在军中某个职位,随军出征,你知道他既能担当万骑首领,拳脚功夫便是万中无一的,让他一直在家中耗着,哪是个回事,如果侥幸立得军工,也好升迁,即便不能升迁,官复原职也好。”
杨云听明白祖金花是希望自己帮陈机玄求求情,可武三思他得罪过,张仁愿又不甚熟悉,非不帮这个忙,实在是无能为力。
祖金花见他面有难sè,道:“这事只要去求南阳王袁恕己大人便可,只要他同意,就能随军出征。”
杨云不想祖金花竟将这些细枝末节都调查得清清楚楚,惊讶她一个妇人消息如此灵通,感念于她的爱夫之情,便点了点头,想一方面可以帮陈机玄一个忙,另一方面也可在武三思身边安插一个自己的熟人。
如今他不得不考虑结党营私,不为别的,就为在中宗的大动作中能够存活下来。
祖金花见杨云点头,欣喜不已,连声称谢,不知做些什么表示才好,见门旁俏丽姑娘闷闷不乐,于是神叨叨对杨云轻声道:“侄儿,不是伯母多管闲事,你年纪小,会过的女子不多,因此不懂她们的心思,门旁的姑娘闷闷不乐生你气,你便晚上陪她吃顿饭,保准她消气了。”
杨云将信将疑,道:“管用?”
祖金花拍胸道:“管用!”话犹未了,不敢多加打扰,起身离去。
祖金花一走,杨云便对魏玥怡道:“我现时去一趟南阳王府,晚上回来陪你一起吃饭。”
魏玥怡斥道:“谁要你陪我吃饭,又不消你煮饭,又不消你喂。”转头进入屋内,哐当关门。
杨云错愕,想祖金花出的馊主意不但没有降下魏玥怡的火气,反而惹恼了她,哪里知道此时魏玥怡正坐在梳妆台前jīng心打扮,画眉之际,痴痴笑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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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云策马前去南阳王府,只带了闵二凤同行,自从闵二凤那天夜里露了一手,杨云便命作她当作自己的护卫,其余六名婢女吩咐在府里,保护府上众人安全。
六名婢女相对于杨云,其实更听从闵二凤的话,闵二凤举止优雅,丝毫没有婢女低声下气的秉xìng,反而偶尔会暴露出野蛮任xìng的小姐脾气。
杨云只知道这七名婢女是蔡立忠赠送,却不知他们的来历,蔡立忠不说,也就不过问。
不过,对于闵二凤的身世,杨云也很是好奇,若有机会,他定然要揭开这个谜底。
行了半个时辰有余,已到南阳王府前,这座宅邸不可谓不大,足足是杨云宅邸的三倍,门前两座高大雄狮怒目而视前方,视万物苍生如草芥。
门锁磕动,一个下人应门而出,小眼咕噜噜打量杨云,鄙夷之sè毫不掩饰,道:“找谁?”语气中还带有不耐烦之意。
闵二凤心下有气,yù上去掴那下人一巴掌,她的拳头刚刚抬起,那下人便机敏地倒退几步,道:“你这男人婆,想干甚么?”
闵二凤身长骨宽,确实三分像男人,可她一个女子如何忍受得住这种屈辱,一脚踹开门来,如提小鸡般拎起那人的脖子,道:“你可以再说一遍!”
那下人被人捉拿竟也颇有骨气,凛然道:“说你是男人婆,你待怎样?”
闵二凤气得脸颊鼓鼓,腰间的软剑拔了一半,露出明晃晃的剑身来,便在这时,一声‘啪’的巨响,那下人的脸登时歪斜,左脸颊上留有一个大又红的手印。
杨云揉揉手,厉声道:“你家老爷就这么管教下人的么?南阳王何等英明神武,竟会出你这等狗奴才!”
那下人登时乖了十分,愣神片刻,颤颤道:“大……大人恕罪,还请不要禀告老爷才是,小子全靠这份差事养活家小,这差事就是我的命根子呀。”竟真留下些眼泪来。
杨云看出他是缓兵之计,并非真心求错,想这小子恐怕也不是一次两次受人掴脸了,每每都用这眼泪来蒙混过关,只是想这是人家家事,自己一个外人不好说三道四,挥挥手,示意闵二凤放他下来。
闵二凤重重的将他扔出五米开外,砰然一声巨响,那下人倒在地上哎呦哎呦的直叫,周身如野猪滚泥般翻腾,这时一个翩翩男子从正厅内循声而出,嘶声道:“何人胆敢硬闯我南阳王府?”
杨云见这人高足有七尺五,身宽体胖,不怒自威,心中道一声喝彩,拱手道:“在下杨云,求见南阳王袁大人。”
“哦……你便是杨云。”那人笑了笑,“在下袁尚峰便是,你找我爹什么事?”
闵二凤听袁尚峰语气,只感觉和那下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不就是个南阳王么,有甚么了不起的。”
“具体事宜,还请见了南阳王当面交谈,不知能否引荐?”
“家父不再,你们回去吧。”
闵二凤怒得跳将起来,道:“不在便不在,你方才直说不就好了,还问‘找我爹什么事’,摆什么臭架子,哼,多了不起!”
袁尚峰被闵二凤一呵斥也是微微一愣,长这么大从未见有人对他恶语相向,一时竟有些语塞,气得满脸涨红。
一人从正厅走了出来,道:“袁兄,何人大呼小叫?叫下人将他们轰出去便了,何必多费口舌。”
出来之人是武延秀,他虽惊讶来人是杨云,可脸上依旧是毫无表情,一切眼神落在他身上,便似落入无底的深洞。
杨云同样惊讶武延秀竟然在南阳王府,他知道五王和武三思向来不合,武延秀作为武三思的侄子,照理说和南阳王没有交集才是,可从袁尚峰敬意的眼神中却看出,他和南阳王府的关系不浅。
武延秀道:“杨兄,南阳王确实不在府里,你若事情紧急,那便去平阳王敬晖大人处找他。”
杨云听到‘平阳王敬晖’五个字,心中咯噔一下,只怕这次替祖金花求情之事要泡汤了。
机会虽是渺茫,不试试总归不甘心,况且陈机玄是他培养自己势力的第一步,出师不捷,无论如何都不是他愿意得到的结果。
对袁尚峰、武延秀两人拱拱手,礼让几句,便向平阳王府走去,后脚刚一出门,门砰然关上,于是戚戚然一笑。
一路上,闵二凤心有不忿,道:“老爷,袁尚峰什么态度,跟他家下人一个模样,很难想象南阳王是只什么好鸟。”
杨云与闵二凤相处几天,已习惯她常常语出惊人,什么‘中宗根本就不是男人’,‘武三思是只靠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如今又出来一个‘南阳王是只什么好鸟’,当真是将大唐的重臣都骂了个遍,愣是找不出一个让她满意的来。
她话未落,一股厉喝声从背后传来,“大胆,竟敢辱骂我……辱骂南阳王。”
杨云回头望去,见两名蒙面男子身后带着三名佩刀蒙面人径直冲上来,惊慌之下拔腿便跑。
他手中无甚兵器,若是逞英雄地站着一动不动,期望凭眼神吓退这五人,简直就是呆子。
闵二凤软剑拔出,道:“老爷快走,我来挡住他们。”心中对袁尚峰的愤恨一下爆发出来,只是一挥剑,便砍死了侧旁的一人。
杨云侧目,想女人是最不能得罪的动物,即便她是男人婆。
闵二凤双拳难敌四手,一剑更难挡四剑,其中一个领头人带着一个蒙面人缠住了她,另外一个领头人便带着一个蒙面人,向杨云追来。
这人速度之快,杨云不禁心惊胆寒,须臾,原本数十米的距离便被拉到了十米之内,再几步,那人的剑已经可及到他的后背。
杨云惊呼之下矮下身去,这一矮身,堪堪躲过那人背后刺来的剑。
下一刻,这剑便直直地劈了下来,杨云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了。
剑越来越近,杨云可以清楚的感觉到那犀利的剑风扑打在额头上的刺痛感。
呯。
那人的剑如同碰到了什么莫名的大力,连人带剑都被反弹而去。
杨云赶紧翻身跃起,见到一名个子矮小但却身材婀娜的蒙面人与他对视,只感觉这矮个子蒙面人的眼神异常熟悉,却始终想不起是谁来。
那人道:“你是何人?”
矮个蒙面人道:“不消你管,放他走!”
那人呵呵笑道:“放他?笑话,我想杀的人从没失手过。”
“那从今天起你便有了这个记录。”
那人未待反应过来,矮个蒙面人竟率先向他发动攻击,招招狠辣迅猛,以攻代守,以命相搏,让人防不设防。
几个回合下来,那人已经渐渐有些不支,矮个蒙面人剑一挑动,划破他的腰带,却没伤到他的皮肉。
那人赶紧跳出圈外,道:“你到底是何人?!”
矮个蒙面人即便变了声,也可以听出是个女子来,气道:“你是放他还是不放?!”语气中没有询问,没有征求,有的只是威胁。
那人有些动容,咬牙点头道:“好,我们走着瞧!”声音未落,转身而逃,围住闵二凤的那两个人也跟着离开。
杨云只觉阳光刺眼,以为是矮个蒙面人的剑反shè的阳光,低头一看,却发现地上落着块亮丽的璞玉。
拾起来看了看,上面清晰可辨的是个‘武’字。
第六十七章 没有永远的同盟,只有永远的利
杨云心头骇然大惊,拿着璞玉仔细辨认,心道:“难道是武延秀?我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杀我?”
思索间,听闵二凤扯着嗓子嘶喊:“喂,你别走,留下姓名来,为何要救我们?”
杨云循声望去,发现本在自己身旁的矮个蒙面人已经远在数十丈之外,脚步轻灵,拨腿缓慢,却给人慢中带快之感。
那背影越看,杨云越觉得熟悉,他认识的女子不多,有深交的女子更是屈指可数,能够舍命前来相救的女子,在长安恐怕也只有魏玥怡,只是魏玥怡毫无功夫,远去的矮个蒙面人决计不是她。
闵二凤打断杨云的思索,道:“老爷,你没事么?”
杨云轻轻点头,玉璞递给闵二凤,闵二凤一见之下,软剑霍地砍地,兹兹冒出火花,道:“肯定是武延秀,我第一眼见他就觉得这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想必是奉了武三思的令,让他便宜行事,今天正遇老爷找南阳王,他哪里肯放过这个好机会。”顿了顿,凛然道:“老爷在前路稍等,我去提他人头回来。”声尤未了,已迈了十来步。
杨云喝止道:“想杀我也不是那么容易,先随老爷把正事办了,再慢慢查清到底他是不是受了武三思的令。”
平阳王府离此处不远,闵二凤虽然心中不快,可也听从杨云的吩咐,随他一同前往。
相比于南阳王府,平阳王府简陋得多,府门不大,门楣上四个脱了金sè的‘平阳王府’隐约可见,府前无护卫,一名慈祥的老翁正立在门首,他面朝内,背对外,伸长着脖子。
须臾,一名神情凝重的老者走了出来,与老翁拱手道一声别,打量四下的街道一番,迈脚出门。
杨云见这个老者正是华清池邀请他‘醉仙楼喝一杯,并小女作陪’的那人,心想他不是惟武三思命是从,却为何出现在平阳王府,从神情看来,似乎对此行还颇为慎重。
那人走得急,未看到在门左面街道上不远处的杨云,自己朝右面而去。
老翁方yù回院内,杨云喊住:“现在杨云,求见平阳王。”
老翁慈祥的眉目中闪过一丝诧异,恭谨道:“原来是杨大人,快请进。”并不多言,径直带杨云前去正厅,似乎早已料着他的拜访。
四方正厅无人,老翁奉了酒水,道:“大人稍等,王爷在内厅会见贵客,容我进去通报一声。”
老翁进去许久,却依旧不见出来,杨云一壶酒喝得七七八八,但听内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凝神倾听,却是平阳王敬晖的咒骂声。
这咒骂声低沉而压抑,显是愤怒已极,即便有心控制住声响,也被杨云听得清清楚楚。
嘭一声脆耳瓷瓶落地声,敬晖道:“武三思欺人太甚,只恨当初没听薛季昶的话杀了他,他不感恩戴德也便罢了,反而赶尽杀绝。”
许久未有人声,老翁的声音响起:“王爷,外面还有杨大人等候……”
说话声骤然压低,音低如蚊鸣,敬晖平息下心绪,道:“恕己,你掌管此次突厥的征讨,便多安排些自己人在里面,监视武三思舍了长安,远去灵州到底要干什么勾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依旧是愤愤不平。
杨云想南阳王袁恕己确实在这里,有心不想偷听他们谈话,可声音却只是传入耳朵,而且好奇心也驱使他探究武三思到底做了什么。
袁恕己道:“梅丁霖所传之话不一定属实,皇上即已封敬阳为护国公,怎会因武三思的一番话而收回成命,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皇上敢这么做便是公然与我们五王翻脸。”说得上气不接下气,越说越是气愤,便咬牙切齿。
片刻,两人都是哀叹一声,敬晖道:“若皇上真要动我们,只怕柬之他们已生归隐之心,不复当年锐气,不敢反抗了。武延秀不问朝事,最近却平凡活动,想必是武三思请他出来帮忙,即便武三思离了长安,去灵州御敌,有武延秀坐镇,我们一时半会儿便动不了武家。”极为落寞的叹息一声。
袁恕己道:“若我们能拉拢杨云,便是胜了武三思半招,武延秀虽是左右中郎将,统领羽林军,杨云统领的却是御刀宿卫侍从,论权势没有他大,论重要xìng,却是他所远不及的。只是……只是皇上既然决定将安乐公主嫁给杨云,那便是要亲自重用他,不知他肯不肯为我们所用。”
敬晖不以为然道:“一个武三思已经万难除去,决计不能让他成长起来,不能为我们所用,那便抹杀!”说到抹杀之时,桑老的声音中闪现出青chūn的活力,带着点狠辣与视他命如草芥的意味。
杨云正厅外听得气血沸腾,听蔡立忠常说敬晖是一位清廉善治,jīng忠为国,仁义心肠的好官,却不想如此心狠手辣,与武三思何异?
他慈祥的外表下原来隐藏着一颗狠辣的心,如此,想要我为你们所用,简直痴人做梦,可要杀我,也看你们有没这个本事!
定了定心神,杨云恢复心绪,心道:“皇上竟要将安乐公主嫁给我,武延秀与安乐公主情投意合,朝中人尽皆知,怪不得他要刺杀我,只是武三思着力希望中宗将安乐公主嫁给武崇训,这里面恐怕少不了又是一番惨烈的角逐。”
内厅声音消止,敬晖和袁恕己走了出来,敬晖走在前头,袁恕己伴在侧旁,老翁跟在最后,杨云躬身行礼,脸上平静而带有喜sè,让人看不出心中已是怒不可遏,道:“下官参见两位王爷。”
敬晖眯着眼,笑脸道:“让你久等了,快快请坐,不知找老夫所为何事?”
杨云本想和他畅叙一番,以敬下臣对老臣的尊重,此刻却改变了主意,道:“下官找的是袁大人。”
敬晖愕然一怔,一丝不快跃然脸上,袁恕己笑道:“你消息倒也灵通,竟知道我在这里,找我何事?”
杨云知道他们想要自己归顺,那自己所求之事多半会应允,由是便不想讨好对方,开门见山道:“下官想替陈机玄大人求个出征灵州的机会。”
袁恕己微微一愣,搜索杨云所说的陈机玄何许人,恍然道:“原来是万骑首领陈机玄。”
与敬晖对视一眼,敬晖郑重又满含深意地点点头,袁恕己道:“武三思明rì才启程,此事尚有回转的余地,不若你在平阳王府稍等片刻,待我处理完了,回转来畅饮一番如何?”
畅饮是假,拉拢怕是真,杨云拱手道:“下官府里还有要事处理,此事劳烦袁大人,下次定当登门拜访答谢。”
袁恕己皱皱眉,见敬晖点点头,便道:“如此甚是可惜,你若真执意不肯逗留,那便请回罢。”
杨云抱拳躬身作揖,想:“这话是在威胁我么?真当我不敢拒绝你的邀请了,请回便请回。”踏步出门而去。
袁恕己双拳紧握,yù要发作,敬晖大手抓住他的双肩,重重一捏,一扬下巴,袁恕己这才强忍住怒意。
敬晖道:“大局为重,你便帮这小子办了这事,暂时忍耐着他的狂妄。他要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识抬举,再翻脸不迟。”
袁恕己抿嘴点头,与敬晖再商谈几句,也迈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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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恕己离去,敬晖并没有休息,而是左转出了正厅,来到府里后角的一座木房前,他轻轻敲门,里面一个男子jǐng惕道:“谁?”接着便是凳子擦地,酒杯落座,长剑出鞘的声音。
“是大哥。”
门销开启,敬晖推门而入,说话男子落寞地坐回石炕之上,举杯独饮,络腮胡子上占满晶莹的酒滴。
敬晖夺下他的酒杯来,斥道:“梅丁霖所传之语不一定是真的,我偏不信皇上真敢削你的护国公。你就是沉不住xìng子,即便皇上真降旨了,又何须借酒消愁,如此管用么?”
敬阳瘪瘪嘴,冷笑道:“皇上逐渐冷落你我兄弟二人,满朝皆知,偏你自欺欺人的不肯承认,今番削我的护国公,明rì便降你的平阳王,之后是剥权逐域外,最后……”
“住口!”敬晖手拍得木桌惊天响,酒壶因震动而翻倒,流了满炕。
敬阳哼一声,杯中的酒仰头一饮而尽。
敬晖脸sè狰狞,道:“方才杨云来过,却不是来拜访我,而是找恕己。”
敬阳奇道:“找他?找他干甚么?五王之首是大哥你,他只排第三而已,这小子此举难道是在挑拨我们五王的关系?yīn险的很呐!”
敬晖皱眉不悦,道:“五王少任何一人都不是武三思的对手,何来我是‘五王之首’一说,你这话断不可以在外面传,至于杨云找恕己什么事,也非你想象的那样,只不过是给一名万骑首领讨个随军出征的机会。偏是你不用脑子,万事率xìng而为,如此我们怎能在对抗武三思的过程中获胜?”
敬阳又开了一瓶酒,自饮自酌的斟满,不以为意道:“我粗人一个,又能帮什么忙,皇上降了我护国公,更是会毫无用处,你们便斗你们的,我再也不参与了。”
敬晖气得嘴唇发颤,抬手便yù掴掌,手到半空又落了下来,跺脚道:“你!你!你怎能如此丧气,气死大哥了!我们斗不过武三思,你便也绝对难逃一死,更不用说在这里安然喝酒了。”
敬晖拍案而起,酒杯摔地叮咚有声,嘶声道:“那你便要我怎样?杀了武三思还是杀了皇上?你看满朝文武,哪个不是站在他那一边,我们这边也就几个老不死,其中掌控实权的又有几个,掌控军队的更是少之又少,怎么斗?”
敬晖黯然叹息,沉默不语,先前的气也消了大半,眼中闪着金光,如看到黎明的曙光,道:“由是我们一定要争取杨云,他掌执御刀宿卫侍从,有了他,相当于皇上便在我们的控制之中,有了他,也给满朝文武一个信号,我们还是有与武三思抗衡的资本。”
敬阳平息怒火,温声道:“我该做些什么?”
敬晖道:“杀了武延秀!”
敬阳心中一凛,硬朗的身躯也不禁一下颤动,道:“我……我……我怕杀不了他!他囚禁突厥多年,身法全长安怕是无人能及。”
敬晖目中喷出火来,气道:“杀不了也得杀!”
敬阳知道敬晖既然这般说,那便是告诉自己,不是‘他死就是你死’,他可不想死,自打今天梅丁霖暗传皇上要撤了他的护国公,便思忖着远离长安,找个山清水秀,民风淳朴的地方,带几个娇妻颐养天年。
郑重的点点头,眼睛盯着敬晖一眨不眨,认真道:“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第六十八章 变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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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云未回府里,而是在路上漫无目的地闲逛,敬晖对袁恕己说的话历历在目,幽灵般回荡在耳边,‘不为所用便抹杀’,可是为对方所用也只是一枚棋子,他如何肯从?!
他感到来长安任职是个错误的决定,虽然错误却也并不后悔,脑海中想着的是如何平衡各方势力,使自己在绝处中逢生。
想着想着,天已暮,由于答应要陪魏玥怡吃晚饭,于是回转府里。
拾级而上石阶,尚未推门而入,便闻到火辣的清香,这香与金城公主的体香毫无二致。
杨云迟疑片刻,鼓起勇气,不敲门而入。
佳人静坐桌旁,玉手托着香腮,美目悠悠转动,直勾勾地暗送秋波,嘴角也勾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心领低放,一股浅浅的玉浪隐约可见,即便浅,却也极富诱惑。
杨云收神凝心,躬身yù拜,金城公主已经扶着他的双臂,柔嫩的小手却只能握住手臂的一半。
金城公主道:“无须多礼,今天我是瞒着父皇母后来的,谁人都不知道,你便当我是哪家员外的千金,好么?”
杨云见她目中闪着晶莹的泪花,点点头。
金城公主仰头而笑,嘴上嵌着小小的酒窝,贝齿咬着下唇,正当杨云也看得呆了之际,突然间扑在他怀里,双手怀抱着他的腰,不住哭泣。
千金之躯不可玷污,杨云已经惹恼了不少人,正寻思如何抱皇上的大腿寻求庇护,哪里敢败坏他的女儿,赶紧用手托住她的肩,哪知他越使劲,金城公主偏更使劲,你胸挤着我胸,几乎要有合体之势。
杨云惴惴不安道:“公主,公主,切不可如此,切不可如此。”
金城公主抬起头,手却已经不松,莺语道:“你不想么?”
杨云心头一颤,心道:“非不想,是不能,要了你的身子,中宗怪罪下来,怕是天下都无我容身之地。”宽慰道:“下臣高攀不起,如何敢生丝毫非分之想玷污公主。”
金城公主头贴着他的胸膛,低声道:“高攀得起,高攀得起。”末了,再也不出声,只是不住的颤动身子,显是被自己的话羞得无地自容。
杨云痛不yù生,迷人的芬芳随着一呼一吸,铺天盖地钻入他体内,更加撩拨他的心神,如此下去怕是真要失控,赶紧推开金城公主,这一推用力过猛,金城公主毫无防备,整个人儿踉跄地撞在墙上。
泪瞬间便涌了出来,金城公主泣道:“你是禽兽!”
杨云想:“我没要你都是禽兽,要是要了你,那还不是禽兽都不如?”也没心思去气金城公主的话,将她扶到桌旁坐下,拿了布锦放在桌上,不敢递去给她,深怕两手相碰,又生出些事端来。
杨云等金城公主心绪平复,这才问道:“公主有何难处,告诉我,看我能否帮忙,不需出此下策。”
金城公主见杨云已经识破她的心思,脸上羞红一片,想到方才的举措,却也后怕不已,但一想到自己所求之事,又流下泪来,道:“杨大人,请你救救我!”言毕,竟起身跪了下去。
杨云紧接着也扑通跪地,道:“公主,使不得,使不得!有什么事咱们好好说,慢慢说,好么?”
金城公主被杨云扶起,擦了擦泪,道:“杨大人,有人要杀我,你一定要救救我。”
杨云心头一惊,想到了什么,低声道:“谁人敢杀公主?”
金城公主唇齿颤抖,许久默不作声,似乎在盘算到底要不要说出来,到底眼前的俊朗青年可不可靠,能不能救自己一命,心一横,道:“是平阳王敬晖大人!”
杨云想果然是他要杀公主,震惊于敬晖的胆大,道:“那你怎么不去告诉皇上呢?”
金城公主无助道:“父皇哪里肯相信我的话,没人会相信我的话,满朝都知道敬晖宅心仁厚,忠君爱国,怎么会杀我,可确实是他要杀我,那天你也看到了的,只有你会相信我!”
杨云点点头,拍拍她的肩,道:“他为何要杀你?”
金城公主怒气腾腾道:“他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便要牺牲我,他交好吐蕃,向父皇建议将我嫁到吐蕃去,我宁死不从,他便要杀我以儆效尤。”语气义愤填膺,连说了几个‘他’,恨不得一口将他咬死。
杨云恍然,这事牵扯太多,还牵扯到吐蕃,自己决计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保不准要赔进本已危在旦夕的命去,歉意道:“公主,此事下臣恐怕无能为力,若公主不愿意,可与皇上商量,皇上爱民都如子,何况你是他女儿,他会体谅的。”
金城公主黯然低头,低声道:“其实……其实不要你帮什么大忙,只要你要了我,我成了你的人,嫁给你,敬晖便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杨云愕然,脑海中突然闪过一段极其yín秽的画面,转眼间便被他甩头丢了出去,正sè道:“公主有所不知,下臣已是有家室的人,不可再娶。”
金城公主努嘴道:“那便休了她,再娶我,难不成她比我漂亮,比我有权势?!”
杨云脸sè微微一怒,沉声道:“拙荆虽然没你有权势,但确实比你漂亮。”
金城公主一怔,不想杨云竟然敢一改先前的恭谨,如此对她说话,斥道:“那我便要父皇降旨休了她,让你再娶我。”
杨云拍案而起,喝道:“现在是你有求于我,别忘记你自身难保,还敢出损招害人!”
金城公主被他一拍,吓了一跳,公主脾气即刻收敛,气自己主动送上门对方却不要,偏要家里的糟糠之妻,叹息温声道:“那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幽怨的一瞪眼,起身离开。
杨云道:“不送!”
门未开,金城公主走了回来,又如温顺的猫儿般低声道:“离开之前能抱抱你么?”
杨云觉得自己方才的语气太过强硬,公主因命不由己而心烦意乱,发一下脾气理当忍让才是,便就起身,抱了她一抱。也在这时,门被推开了,一个身影被末rì的黄昏拉着悠长。
杨云道:“玥怡!”
魏玥怡道:“你抱你的,我什么也没看见!”声犹未了,人已消失。
杨云一把推开金城公主,将她独自落在屋里,追了出去。
金城公主嘴角勾起浅浅微笑,美目中露出狠厉的得意之sè,脚步款款,出门而去。
杨云追出门外,廊道一个转弯之后,不见了魏玥怡的踪影,只是隐约有脚步声踏出府门,寻街而去,便追到街上。
魏玥怡从弯折的门后含泪窜出,小手捂着巧嘴,听杨云走远了,这才真正呜呜地逃到街上,不知踪影。
夜黑,繁华的长安城开始安静下来,街上游走的人越来越少,更不用说城西偏僻的崇化坊。
崇化坊靠近西市的街道上一人快速地游走,此人身材矮小,手脚轻灵,浑身素衣,头顶纱布斗笠,脚跟鼓鼓,插着把尖利的短刀。
她一个纵身跳入一座院落,向发着幽暗黄光的房间蹑手蹑脚走去,每走一步,便回头四望,动作极其谨慎。
黄光屋内,一个侧影印在窗口,修长的手影里拿着一本极薄的书,摇头晃脑,辨不清年龄。
门哐当一声开了,夜风吹入,饶是油灯套着纸笼,也差点熄灭。
屋内之人站起身来,边皱眉沉思边向门走去,停了片刻,任凭夜风吹得浑身震颤发抖,他不晓得在一步之遥的门外左侧,一把亮丽的尖刀早已蓄势待发。
那人再停片刻,终是忍受不住寒冷,双手扶住门框,轻拉关门,便在此时,尖刀斜刺而上,直逼他的下颚脖颈,速度之快,骇了他一大跳。
那人反应也极其迅速,迅猛的用尽左手的气力,将门重重甩上,尖刀叮咚一声刺在门把之上,他有惊无险地逃过一劫。
“是你?!”
“是我!”
只这一问一答,那人的腹部受了重重一击,脸部狰狞的躬身跪地,盯着身前头戴斗笠之人,骇然道:“你到底是何人?为何要杀我?”
斗笠之人晃了晃手中的尖刀,冷冷道:“偏是你要杀我想保护的人!”
那人jǐng惕的站起身来,时刻防备那把锐利的尖刀,缓缓退到书桌旁,侧身贴在桌缘,伸手摸向暗格,边摸边道:“想不到世间还有你这等女子,身手之好生平仅见,饶是我在突厥呆了数年,也远不是你对手。”话犹未了,暗格哐当一声开了,一把jīng致的玉弓握在手里,在这眨眼间,便引弓拉满,对准斗笠之人。
斗笠之人毫无惧意,即便垂着纱布,也可看出脸上的不屑,道:“武延秀,若你能放过杨云,我今晚便放了你。”
武延秀哈哈哂笑,道:“如果你觉得能快过我手中的玉弓,我便答应放过杨云。”说话间,弓弦已经松手,箭闪电般朝斗笠之人的胸前shè去,几乎刹那,离她只有数尺。
斗笠之人躬身低头,顿时一片刺眼的黄光从她头顶反shè而出,照得屋内更加亮丽,但听哐当一声,箭碰着斗笠,丝毫未能穿透,落下地来。
武延秀大惊失sè,不想她的斗笠顶上竟然镶着jīng铁,玉弓横握,yù当武器使用,慢慢地退到椅子上坐下,镇定道:“我不想杀人,别逼再我出手。”
斗笠之人道:“我也不想杀人,只要你放过杨云。”
武延秀咬牙切齿,脖颈青筋暴起,嘶声道:“做梦!”
他的话一说完,斗笠之人骤然发难,尖刀划动,低沉道:“那你便只有死了。”
武延秀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嘴角微微一颤,不可察觉的一笑,但听门外有人高呼道:“他的命是我的!”
声音一落,一个高个黑影冲击而来,挥剑砍向斗笠之人,斗笠之人慌忙中急速缩手,定眼望着袭来之人,笑道:“原来是杨云的小跟班!”
高个黑影气急败坏道:“你……你哪里看出我的身份来。”既然身份被识破,便落下面罩来,露出一张女子的面容,对武延秀道:“姐姐叫闵二凤,死了可别不晓得是谁下的手。”言毕,挥剑向武延秀杀去。
武延秀对斗笠之人心中忌惮,对闵二凤却丝毫不怕,脚蹬地,连人带椅一个跟斗翻到,玉弓挥动,眨眼间与她斗了数个回合,不见落败。
闵二凤停剑后退,对斗笠之人呵斥道:“你怎的不来帮我一起杀他?”
斗笠之人面无表情,毫无气意,冷冷道:“你不是说他的命是你的么?便交给你好了,不来跟你抢。”
闵二凤气得直跺脚,指鼻子道:“你!好,现在开始你和我一起杀他,但最后一剑便得我来刺。”
斗笠之人哈哈一笑,讥讽道:“你凭什么命令我!”
闵二凤脸上一阵青一阵紫,她犹豫的时候,斗笠之人已展开架势,喊道:“凭你这点功夫来保护杨云,本姑娘真是很不放心,瞧清楚了,看我怎么杀了这混球。”
武延秀骇然,知道自己绝对不是斗笠之人的对手,只顾躲闪,厉声道:“是你逼我的。”
他迅猛的一矮身,躲过斗笠之人的一击,伸到方才就读过的泛黄书本之下,一声凄厉的冷笑:“门外之人你还不进来么?今晚杀我的人可真不少,想我武延秀自从突厥归国,不问朝事,就这几天出来走动了一下而已,偏这么多人开始心慌慌,当真是看得起我了。”
斗笠之人陡然一怔,她在奋勇杀敌之际,全然没注意到门外还有一人,那人走了进来,身材极其矮小,比她还要矮上一分,宽肩粗腿大脚,毫不掩饰的露出一张满是伤痕的黄脸,一张饱经风霜的男人的脸。
武延秀知道门外有人,却没意识到并非只有一人,而是两人,尚有一人倚在右侧的窗外,喝着酒凝神注视屋内,不时发出极低沉地唏嘘:“三大高手剿杀武延秀一人,单那个戴斗笠女子的功夫已经高出我许多,我不用以身犯险去除掉他,可以回去向大哥回复了。”不敢逗留,当下蹑手蹑脚消失在暗夜中,回平阳王府而去。
他却不知,在他走的一刹那,也就在黄脸男子进屋的片刻,武延秀手在桌上重重一按,登时无数的利箭从墙中shè出,他原本已经准备要按动那个机关,只是在他将要按的时候,意识到外面还有一人潜伏,这才停了下来。
等到那人进来之后,当下毫不犹豫地发动机关,屋内三人心中都是骇然大惊,没想到武延秀竟设有这样的机关。
三人功夫再高也难逃如雨般的利箭,都肩头或后背中了一箭。
第六十九章 出征
杨云到处找魏玥怡不到,心中越发担心,此时已是半夜,他只希望魏玥怡不要露宿街头,早已投宿客栈才好。
无奈之下,便想着回转府里,见有一人踉踉跄跄地走在远处,手捂着脸,面目狰狞,像受了极重的伤。
好奇心驱使杨云跟了过去,待走得近了,发现这是个黄面矮个男子,脸上满是疤痕,左肩留有断掉箭尾的箭头,血流不止。
黄面男子仓促之际,丝毫没有注意身后有人跟踪,走入一条封死的小径,在一所不大的宅邸门前轻轻磕了三下。
宅门开启,即便黑夜,杨云也辨出开门之人竟然是林公公,他见了黄面男子,登时大骇连连,扶进府内,仓促之间,忘了锁门。
杨云本想就此离去,可见到林公公又勾起他的好奇之心,片刻之后,听院内已无走动的声响,便试着轻推门而入,门在无声中被轻轻推开,杨云探头之下发现林公公背着黄面男子进了正厅。
这座院落偏僻,任谁都想不到,这里的主人竟是皇上身边的一大红人林公公,听房内传来威严的声音,杨云心中又是大惊,这一惊非同小可,当下蹑手蹑脚的向左侧的窗口走去。
窗户纸被杨云捅了个小口,屋内黄光昏暗,黄面男子背对而跪,颤抖的身躯极力忍着痛楚,却不敢倒地而去,林公公站在他身旁,也是满脸的恭谨。
顺眼上望,杨云终于发现声音的主人,中宗!
中宗端坐在椅上,眉头紧皱,极其愤怒的抽动嘴角,手中的杯子倒了唇边终是被他重重的摔落在地,骇了林公公和黄面男子一下。
中宗站起身来,一脚揣在黄面男子怀里,嘶声道:“没杀了他?既然如此,你可记得我说过了什么?”
杨云不知道中宗派这个黄面男子去杀谁了,但见他怒不可遏的模样,晓得所杀之人是个非死不可之人,脑海中搜索着中宗不喜的人,却想不出是谁来。
黄面男子惴惴颤抖,膝走向前,抱住中宗的大腿,泣道:“皇上恕罪,放属下一条生路吧,属下下次定当完成使命,只是武延秀太过狡猾,在屋**了机关,不但是我,另外两个想去刺杀他的人也尽皆深受重伤。”
中宗冷哼一声,抖腿甩开黄面男子,侧身道:“朕不想再看到他了。”
侧旁之人不是林公公,而是另有其人,杨云微微转一下头,透过窗洞见那人眉清目秀,人高马大,留着一头美髯须,竟是新近上京的洛州长史薛季昶,薛季昶恭谨点头,拿起身旁的大棍向黄面男子走去。
杨云见薛季昶身旁尚有一把利剑,他不用利剑却用大棍,已知道这人颇为残忍。
黄面男子怔怔盯着大棍,膝走向薛季昶,祈求道:“大人,给我个痛快的……”他话还未落,但听‘啊’的一声惨呼,抱着头在地上不停翻滚。
棍一下下落在黄面男子头上,惨呼声越来越凄厉,在深sè的暗夜里显得异常凄凉,薛季昶却丝毫没有手下留情之意,反而脸上浮现出一丝快意的笑容。
杨云不忍再看,也不忍再听,双手捂起耳朵,将眼移到中宗身上,只见中宗怡然自得地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杯茶,自顾自极其享受的品尝。
杨云骤然意识到,不是薛季昶想用这种方式折磨黄面男子而死,而是他知道中宗喜欢这种方式,从中宗的表情可以看出,那惨厉的叫声如同优雅的音乐般悦耳,让他的品茶多了一丝韵味。
渐渐地,惨呼声消止,只剩一下下棍棒落在棉絮上的闷响,黄面男子的身体早已软绵绵无一处完好,血流了一滩。
中宗放下茶杯,甚是满意道:“季昶,够了。”
薛季昶放下棍棒,赶紧跪地,膝走到中宗跟前,捧起他的双脚,轻轻拥吻,末了还极其享受的深吸口气,道:“臣该死,未能完全揣测皇上的心意,请皇上降罪。”
中宗任凭他拿着自己的脚,不顾场中还有旁人在侧,摸摸他的头,笑道:“你已经做的很好,去将那老道喊进屋来。”
薛季昶心领神会,又吻了吻中宗的脚,退出屋去。
片刻,杨云见薛季昶身后跟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这道士年纪七十有余,却是满头黑发,手中拿着把白sè羽扇,见到中宗后不跪拜,抬头挺胸的站立。
中宗毫无怒气,反而满意的点头大笑,道:“洞真先生豫章西山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快快请坐。”
洞真先生微微动容,旋即恢复常sè,颇为趾高气扬的坐了下来,羽扇摇晃,竟也真与世外高人有几分相像。
中宗亲自给他斟茶,洞真先生只顾抬头望着虚无的屋子尽头,却是理也不理,推也不推辞。
中宗将茶递到洞真先生跟前,恭谨道:“先生请用茶。”
洞真先生微微点头,拿起来呷一口,露出满意之sè,脸上展开来一丝笑意。
中宗轻声道:“薛季昶说先生有事教我,却不知道是何事?”
杨云这才知道原来中宗是有求与他,难怪如此客气,不过也太‘低声下气’了些,对中宗有些‘刮目相看’起来,当真是‘能屈能伸’。
洞真先生微微颔首,停下摇动蒲扇,正sè道:“贫道远道而来,自是为天下苍生,不为私人,也不为皇上,我于豫章西山夜观星象,发现东北黑云压地,盘绕犹如恶龙,此乃篡位之兆,由是赶来禀报皇上。”
中宗大惊失sè,几乎从座椅上掉落地来,薛季昶手快将他扶住,便问道:“你可知是谁要窜皇上的位?”
洞真先生看了中宗一眼,中宗神sè稍定,点头道:“但说无妨。”
洞真先生润了润嗓子,将头探到中宗耳旁,故意低声却也可以让旁人听得清清楚楚,道:“李氏当灭,五(武)王当立。”
杨云窗外听到这番话心中骇然大惊,前半句话清清楚楚,但后半句‘五(武)王当立’,却有些含糊不清,不知他指的是敬晖等五位王爷,还是武三思这位武王。
中宗听罢,唇齿颤抖,几yù昏厥过去,终是强忍着安稳坐定,颤声道:“先生可有什么良方教我?”
杨云奇怪中宗怎就辨清这老道说的‘五(武)王’到底是何所指。
洞真先生开始犹豫起来,终是离了凳子,跪在地上,吓道:“贫道不敢!”
中宗扶他起来,这一礼遇不是谁人都能有,杨云曾被抚过一把,洞真先生作为一名道士,得到这一待遇,恐怕已经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薛季昶脆生道:“皇上宅心仁厚,爱民如子,勤政纳言,你直说无妨。”
洞真先生犹豫再三,终是说了一个字:“杀!”
中宗听罢,恍然间已有决定,对薛季昶道:“你留在此处,朕起驾回宫。”
中宗离去许久,屋内的灯火也已经熄灭,杨云这才敢动身离开。
他回转府里,知魏玥怡还未归来,心中更加焦急,听到下人说闵二凤身受重伤在由大夫全力医治,慌乱间便朝她的屋内走去。
闵二凤躺在床上,神sè憔悴,床旁的一个铜盆中满是沾满鲜血的布巾,大夫正在桌上写着什么,见杨云进来,赶紧过来施礼。
杨云顿然有些生气,不耐烦的挥挥手,大夫跪到一半,就又站直身体,恭谨的站着,等候训斥。
“二凤的伤势如何?”边问杨云边向床走去。
大夫抱拳道:“伤势不严重,可伤口有毒,没两三个月怕是好不了的。”
杨云摸摸闵二凤的额头,感觉异常滚烫,不禁缩了回来,怒斥道:“不用担心找不到药,只管开方子,其他的都由我来解决。”
大夫也正愁自备不到药材,听杨云这么说,便写了下来,尽是些难找的名贵药材:麝香,牛黄,犀角,虎骨……
杨云一晚都守在闵二凤房内,期间多次帮她翻身,几乎一阵晚没睡,迷迷糊糊中不知做了多少个梦,每每都梦到自己身死,就死在中宗的大动作中。
鸡鸣天亮,杨云吃罢早饭又回到闵二凤屋内,他已派人出去寻找魏玥怡行踪,进门时发现闵二凤已经起身,靠在床头。
闵二凤瞥眼见杨云进来,yù要下床,哪知背后钻心的疼,头一重,便要落下床来,
杨云手快,在她几乎要落地的一刹那,将她扶住,按回床上,关怀道:“谁下的手,你昨晚去哪里了?”
闵二凤气喘吁吁,显是方才的一跌也将她吓得不轻,惴惴道:“老爷见怪,我昨晚去了武延秀府里,想将他杀了,以报昨天他刺杀老爷的仇,哪知他屋子设了机关,同和我要刺杀他的三人都身手重伤,没能将他杀了。”
杨云脑中飞速旋转,想起昨晚黄面男子几乎说了同样的话,顿然明白中宗要杀的那人就是武王,为了杀武王,先除掉武延秀。
“你怎么这么糊涂,单枪匹马的就去杀他,再怎么说也得带些随从,要是他府里有卫兵怎么办。”虽然责备,心里却很是高兴。
这时,昨晚的大夫走了进来,满脸的焦急之意,杨云道:“药抓齐了没?”
“还差一麝香。”言毕,大夫就跪在了地上,他看出杨云对这名受伤的女子极为关切,怕他要责备自己办事不利。
哪知杨云哀叹一声,却没生气,道:“你将找到的药买足分量送来这里,至于最后一麝香就交给我吧。”挥手让他下去。
大夫见过的达官权贵不少,早已摸透这些老爷们的脾xìng,一个不随意便是要打要杀,丝毫不将平民百姓的命放在眼里,以为杨云也要惩罚他一番,哪知他态度随和,放了自己一马,肃然有些起敬。
闵二凤安慰道:“老爷不许为我难过,我看我还死不了,少一味药就少一味药,先将有的药煎了,服了再说。”
杨云想也只好如此,便吩咐下人前去煎药,想到今rì便是武三思出征之rì,既然皇上要杀他,那肯定便要在今rì动手,戚戚然心中一凛,自己却不知道中宗的行动是什么,多少有些担心。
午时已到,下人回报搜满全城还未找到魏玥怡,杨云的担心更加重了,罗管家在一旁看着万分焦急,轻声在他耳旁道:“老爷,要不将此事通报蔡将军,他府里人手充足,定然可以找得到。”
杨云见他眼中颇有自信之sè,疑惑道:“人多便可以找到?我们已经派了一百多人,难道还不够么?”
罗管家微微一笑,道:“单单人多当然不行,蔡将军既然能在武三思三番五次的逼迫下还安然无恙,那必有他的过人之处。”颇为神秘的一笑。
杨云想起闵二凤来,这名蔡立忠送给他的婢女,恐怕不能称作婢女,应该称为小姐才是,似乎有些与众不同,便道:“那你即刻前往蔡府一趟,务必要在天黑之前找到玥怡。”
罗管家领命而去,到了门外又折返回来,杨云见他背后跟着一个女子,那个女子一步一小心,一步一皱眉,像是每走一步都极为痛苦,
定眼看了看,发现她竟是翠儿,想起她送来的红薯,只是不晓得这小丫头如何知道自己已经不住客栈,住到这里来了。
罗管家方yù言,杨云点头含笑,道:“你去吧,我认识她。”
翠儿脸上微微一红,听到杨云尚记得自己既惊又喜,局促的低头含笑,许久才道:“拜见老爷。”
杨云见她两手空空,知道不是送红薯来了,笑道:“你爷爷还好么?”
翠儿眉目登时流下泪来,呜咽哭泣,拉着短粗的上衣,任凭肚脐落在外头,颤颤道:“爷爷他……他半月前死了……”
杨云心头一颤,生出怜悯之心,翠儿长得颇为清秀可人,这样一个小姑娘无亲无故,一个人生活的苦难可想而知,凄凄道:“病死的么?”
翠儿抿着嘴,轻轻点头,杨云方才担心是那些驾船的年轻人将他害死,听到这话便又替翠儿松了口气,知道这些驾船年轻人还未到禽兽不如的地步。
想到她以后要孤苦伶仃一个人,这次过来恐怕是请求自己收留她,开口道:“从此后你搬来跟我同住,作为我府里的一名丫鬟,可愿意?”
翠儿眼中露出喜sè来,可却又使劲的摇摇头,咬牙道:“我……我不能搬过来。”
杨云见她表情,明明知道她是愿意的,却偏偏说出违心话来,道:“那你什么时候想来了,便来我这里,不用打招呼。”
翠儿又露出欣喜的表情,手舞足蹈起来,这一乱挥舞,啊的一声痛喊,整个人都蹲了下去,小手扶着左腿,只是拿着,却不敢揉捏。
杨云以为她扭了左脚,赶紧过去将她扶起来,翠儿却不肯起身,他越是用力,翠儿呼喊的越发厉害,一片殷红从翠儿左腿的裤子上渗了出来。
“你受伤了?怎么回事,看过大夫了么?”杨云赶紧松了手,让翠儿自己慢慢起来。
翠儿单脚站立,局促不安道:“没什么大事,擦破了点皮,过几天便会好的,以前我老这样。”
杨云见哪里是擦破了点皮,裤腿的血越来越多,有止不住的趋势,翠儿的脸上也变得有些煞白起来,赶紧道:“来人,快去请大夫过来。”
翠儿慌了,转身一摆一摆的便要走,杨云哪里肯让她这样离开,紧紧将她拉住。
翠儿流着泪,贝齿咬着唇,嘶喊道:“你要干什么,放开我。”
杨云一怔,自己好心好意,怎么的她突然就翻脸了,气道:“你这样离开了,腿上的伤怎么办。”
“不要你管,我会没事的。”声音也渐渐柔和下来,转身道:“你说过我随时都可以来,这话当真么?”
“这里随时欢迎你。”杨云愕然道。
“有你这句话,便足够了。”翠儿低声轻语,双颊绯红,手伸到怀里,登时满院子香气宜人。
杨云接过翠儿递过的散发香气之物,惊呼道:“麝香?你哪里来的。”
他既惊又喜,惊的是翠儿有这种名贵的药材,要知道这种药材大唐很是稀少,每每都要从突厥商人手里重价购得,喜的是,治疗闵二凤的最后一味药竟然这般巧合就得到了。
翠儿丝毫没有不忍心之意,见杨云欣喜的模样,也是开怀微笑道:“这是我爷爷曾今替一个达官贵人驾船,人家赠送的,放在屋里满间芬芳,我没什么用处,送给老爷,也算物尽其用。”
杨云听明白她是想送给自己当香料,却不知这麝香是一种珍贵的中草药,接在手里,目送翠儿一步步离去,骤然道:“来人!”一名婢女应声而来。
杨云嘱咐道:“送她回去,这个你留在她房里。”婢女接了一锭金子,领命点头。
闵二凤喝了全齐的方子,脸上登时红润不少,杨云松了口气,这时林公公迈步进了杨府。
杨云自从昨晚见了他,已经越来越重视起来,知道林公公才是朝中最得皇上信任的人,他虽然门面上是个传旨的小官,暗地里不知道为中宗做了多少事,恐怕也只有他和中宗心里最清楚。
杨云出了闵二凤的房间,随下人前往正厅,知道林公公此次过来,怕是为了宣旨送武三思出征。
既然中宗昨晚密议商定要除武王,那下午的欢送便是最好的机会。
杨云故意装作不知,道:“林公公来找我不知何事?”
林公公淡定的坐下,杨云不禁大为佩服他镇定自若的神情,想自己以前小觑了这个公公,和皇上密谋杀害权倾朝野的武王,待会就要动手了,还这番镇定。
林公公呷了口下人送上来的茶,怀里摸索一番,杨云闻到了熟悉的麝香的芬芳,心中大为震惊,却也没有表露出来。
林公公将麝香放在桌上,怪声怪气道:“皇上听说杨大人府上有名丫鬟受伤,缺少一味麝香,特意命我送来。”
杨云笑笑道:“皇上消息果然灵通,既然是赏赐,我就接下了。”想自己倒是小瞧了中宗,竟然在我府上安插密探,想来想去,却又感觉无人有可疑之处。
林公公交了麝香起身就要回去,杨云凛然自己竟越来越猜不透这个公公心中所想,他的到来竟然只是为了送一颗麝香,谁又想得到中宗连一个丫鬟的受伤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林公公将到门口,驻足停立,右手拍额,仰天一声自嘲道:“你看我这记xìng,皇上待会要亲送武大人出征,希望你也能出席,这次出征皇上是十分看重的,只准胜不许败,会有很多大臣同列出席,可不要如上次一样让皇上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杨云点点头,想自己算是猜到一二,只是林公公分明记着这事,却偏偏装作忘记,到了门口这才毫不在意的说出来,恐怕大有深意。有些恍然想到他恐怕是想提醒自己,他此行的重点是想告诉自己任何小动作都逃不过中宗的法眼。
林公公出门而去,嘱咐杨云千万别迟到,刚到门口,却与一个老妪撞个满怀,中心怫然不悦,便想辱骂,可话到了嘴边,又咽到肚子里,展开嬉笑来,将老妪扶起,关怀道:“老婆婆,没撞伤你吧,都是在下走路不长眼,惭愧惭愧。”
老妪翻了翻老眼,拍去身上的尘土,甩开林公公的手,厉声道:“你年岁也不小了,叫谁老婆婆,以后走路长点眼,别四眼朝天不知天高地厚了。”
实在是老妪突然从墙外急匆匆直穿而来,并且不是往前走而是往门里走,这才与出门的林公公撞个满怀,林公公错不在先,为了给人留一个可亲的模样这才忍住怒气,老妪非但没有自责之心,还恶言相向,当下发起火来,嘶声道:“你这老妇好蛮不讲理,你可知道我是谁!”
老妪理也不理他,迈步走进杨云的府里,掠过杨云,在院里大喊:“杨云在哪里?”
杨云不想这老妪是来找自己的,思来想去又记不得哪里认得她,便道:“我就是杨云。”
老妪耳朵有些背,辨不清声音的方向,闻其声,不见其人,跺脚道:“想知道魏姑娘在哪里就快快出来。”
杨云听了惊喜的走上前去,站在她身前,道:“请婆婆告知。”
老妪见方才自己掠过之人竟是杨云,有些不喜,斥道:“为何刚才这位公公撞了我,你不来帮我说话?”
杨云愕然,林公公更是怒发冲冠,几yù有殴打之势,看老妪实在年老,就忍住了怒气,拂袖而去。
老妪见杨云尴尬不言语,冷哼一声道:“先唤我孙女儿出来,让我见见她有没有瘦了,再决定是不是要告诉你魏丫头的下落。”
杨云惊疑不定,暗忖这老婆婆是不是来错地方了,可她呼唤的确实是他的名字,想到她知道魏玥怡的下落,拱手恭谨道:“不知婆婆说的孙女所指何人?”
老妪咦一声,道:“凤儿没跟你说她是我孙女么?”
杨云心中咯噔一下,想到她说的孙女莫非是闵二凤,闵二凤身受重伤,听这老婆婆的语气,只要她孙女瘦了一星半点就不透露魏玥怡的下落,如今虽没有瘦了,却是差点命归黄泉,于是拦住她不让她进屋去。
蓦然间,老妪一发狠,杨云踉跄倒地,他惊讶老妪的这一推,力道不下于成年男子。
“凤儿!你怎么了?”老妪已经奔向身子靠在门口的闵二凤。
闵二凤露出笑脸来,欣喜地流下泪,她坚强的外表下实则有一颗柔弱的心,这次刺杀武延秀未遂,受伤回来之际,早已怕得六神无主,只是她要强,对谁都不说,连杨云也以为她对这次的受伤轻描淡写,毫不在意,现下见到rì思月想的亲人,便哭了出来。
闵婆婆将闵二凤全身上下仔细检查了一遍,又看了看她背后流出的丝丝带黑sè的血,跺脚道:“竟是夹竹桃,肯定是分量少,否则恐怕是要我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对杨云道:“小子,你过来。”眼中闪过一丝狠辣。
杨云只能依言上前,屁股还隐隐作痛,闵二凤挽住闵婆婆的胳膊,轻声道:“祖母,不关老爷的事,是我自作主张要去刺杀别人,中了那人的机关,好在老爷请了大夫,这才救回我一条命。”
闵婆婆脸上依旧有些不悦,闻了闻闵二凤喝过的药,喃喃自语道:“麝香,虎骨,犀角,牛黄,赤小豆,甘草……还算这个庸医有些能耐,这副方子喝半个月能好了。”对杨云道:“你这小家伙也算肯下本钱,没亏待我孙女儿,我便告诉你魏丫头的下落,去兴盛客栈找她吧。”
杨云责怪自己竟然没想到这里,兴盛客栈是他第一天来长安时和魏玥怡入住的地方,当下派人前往,嘱托下人务必将魏玥怡带回来,绑也要绑回来。
五名婢女对闵婆婆欠一欠身,领命而去。
闵婆婆抚着闵二凤柔发,怜惜中带着怒气道:“谁伤了你,祖母去杀了他。”
闵二凤幽幽道:“有个叫武延秀家伙,还是武三思的……”
闵婆婆摆摆手,抢先道:“我知道,这小子是武三思的侄儿,在突厥关了几年,能耐倒是大了,不过凤儿你也太大胆,怎么连他都敢刺杀,好在你人没事,他也没死。”
闵二凤努嘴道:“我没事祖母可以开心,他没死你怎么也开心。”
闵婆婆叹息口气,笑道:“非是祖母不关心你,武延秀掌管羽林军,你说他死了对谁有好处?”
闵二凤想了想,摇头晃脑的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嘴撅得老高,杨云恍然大悟道:“是皇上!”
闵婆婆侧目而视,颇有些赞许,“你这小子脑子还蛮好使,确实是皇上,皇上要是拿回羽林军的执掌令,京城中的格局恐怕要重新翻洗,皇上看似昏庸,若是翻洗,武三思这些老鬼定然没有好果子吃,只是现在不到翻洗的时候,过早翻洗,你蔡伯伯所受到的连累不浅,朝中的一些正直好官也将受到牵连。如此,便大大的不妥。”
翻洗对众臣来说是灭顶之灾,可对中宗来说却是百利而无一害,难怪他派黄面男子去刺杀武延秀。突然想到,自己这个掌执御刀宿卫侍从的千牛卫恐怕就是皇上的一个傀儡。
中宗之所以要把这个职位给杨云,看中的就是他历史清白,无错综复杂的家族势力。rì后若是想除去,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
杨云背后冒出一丝冷汗来,即便知道中宗最后难逃安乐公主之手,可自己过早的死去,那中宗什么时候死,便也不关自己的事。
杨云正想等魏玥怡回来,不料林公公又来了,闵婆婆见了林公公哼一声,只和闵二凤说着悄悄话,闵二凤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时不时瞅杨云一下,对着闵婆婆撒娇。
杨云知道林公公怕是来催自己,未待林公公开口,识相地跟着他起步赶往chūn明门。
chūn明门外气氛严肃,丝毫没有出征该有的壮烈,一干大臣分成两派,多数围着武三思,向他道一些珍重之语。
另外一派便是五王,围着他们的是蔡立忠、史瀚瀛等人,还有一个杨云未见过面的敬阳。
众人见林公公到来,纷纷都围了上来,向他询问皇上何时露面,一只手拍了拍林公公身后的杨云一下,杨云回头四望,见一张老脸正笑眯眯的对着自己,知道就是此人拍打自己。
这人杨云见过两次,第二次便去平阳王敬晖府里的时候,见到他从里面出来,笑道:“原来是梅大人,久仰久仰。”
梅丁霖听杨云知道自己名字,大喜道:“华清池一别再也难见到大人,我曾派了家丁前去府里邀请大人醉仙楼小叙,无奈大人恰巧不再府里,不知大人的管家跟大人提到过此事没有。”
罗管家压根没提过这事,杨云知道不是罗管家失职,而是梅丁霖根本没派人来宴请,却故意推脱说已经宴请过了,只怨你自己不在府里,也就不关我的事了。哂笑道:“那我回去可得撤了管家,竟然如此失职,连梅大人的宴请都忘记跟我通报。”
梅丁霖摆摆手,拉起杨云的手,道:“杨大人别见怪,此事罪责在我,改rì我选个好时候再请大人叙旧。”
第七十章 五王逐于外
※※※从今天起,写回小章,尽量让每章的内容紧凑一些※※※
众人chūn明门外等候,皇上姗姗来迟。
终于,众官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武三思身着将军服,腰佩青光剑,走向林公公。
林公公也是满头大汗,此次发兵灵州是小,耽误了多rì谋划的大事是大。
武三思含笑道:“林公公,皇上为何还没来?”
林公公眼是看拖不下去了,便道:“中书令宗楚客大人回京,皇上正在大明宫接见他,众位大人稍安勿躁,再等等,皇上马上便要来了。”
众人无奈,都有焦躁不喜之意,可谁也没有表露在脸上,依旧是谈笑风生。
不一会儿,嘈杂的脚步声响起,中宗身后跟着几个随身亲兵出得chūn明门。
众人见状,纷纷跪地高呼万岁,杨云低头之际,将眼偷偷瞅了瞅中宗,见他满脸chūn光,神采奕奕,心情十分愉悦。
中宗赐平身,一名宦官递了碗酒上来,中宗道:“今天武爱卿替朕出征灵州,朕希望数月后能捷报连连,喝了碗这壮士酒,便即刻出征。”
六名宦官各抱着一潭酒,二十多名宦官手中拿着碗一个个递给在场的官员,抱酒坛的宦官将官员手中的碗尽数满上酒。
杨云看着手中的碗,思绪万千,中宗不是要诛杀武王么?怎么让他就此离去了,见众人都将酒喝了,他也一饮而尽。
武三思跪拜谢恩,骑上战马,张仁愿为先,他紧随其后,十多名官员庄严地奔赴灵州。
中宗镇定地站立,夕阳rì下,将他的身体拉得细长,直到武三思等人的身影消失在chūn明街的末端才发出一声长叹,缩回了伸长的脖子。
“皇上,武大人定会不辱使命,荡平突厥,夺回灵州。”敬晖的声音突兀响起,在这寂静的黄昏显得分外刺耳。
中宗像想起了什么,招一招手,薛季昶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谁也不知他是何时出现在这里的,也没人知道他来到了长安。
“季昶卿家,你说有事要禀报,所报何事?”中宗有些不耐烦,眯着眼,嘴角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微笑。
薛季昶看了敬晖一眼,从对方眼中读出些惊讶,不理会他,道:“回皇上,臣从洛州赶来长安,进城之际听到一些流言蜚语,原以为这是愚民的谣言,便不理会。等候皇上召见之际,臣在长安游玩,路中听到的这些流言蜚语越来越多,因此就不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想禀报皇上。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臣不敢说。”
中宗皱眉不喜道:“朕赦你无罪,说来听听。”
杨云想到了昨晚中宗和薛季昶商量的场景,将眼看了看林公公,只见他镇定自若,却也全身jǐng戒的站在中宗身旁。
薛季昶咬了咬下唇,颤动着双手道:“这谣言有八个字,是‘李氏当灭,五王当立’。”言毕,他背对着众朝臣,低头看着中宗上下摆动的脚趾微微一笑。
中宗脸sè顿时变得铁青,与此同时,敬晖等五位王爷更是面如土sè,敬晖厉声喊道:“胡言乱语!这分明是有人故意传播这样的谣言,扰乱我大唐朝政,臣以为一定要立马彻查此事,止住谣言。”
其余四位王爷纷纷随声附和,虽然温声细语,但喷之yù出的怒意谁都听得出来。
中宗怒目圆睁,他二次为帝,对觊觎他皇位的人异常痛恨,也对这种谣言异常敏感,虽然这谣言是他让薛季昶暗中传播出去的,此时竟也浑身发抖,厉声道:“污蔑朝中大臣是死罪,你最好有什么证据!”
薛季昶穿入众臣中,进入乘坐而来的马车,片刻扶着一个老翁出来。
杨云认出这老翁便是敬晖府里的管家,已经明白五王此番是难逃厄运,皇上要除掉的不是武王,而是五王。
中宗见老翁身体健硕,双目清明有神,道:“季昶卿家,你这是何意?”
薛季昶没有直接回答中宗的话,却走向敬晖,道:“敬大人,这老翁是不是你府里的管家?”
敬晖想要否认也是不行,在场很多官员都去过他府里,认识这名老翁,硬着头皮道:“正是。”
薛季昶含笑对中宗道:“皇上,这名老翁便是臣找的证人,老翁,你将对我所说的话一一对皇上说了罢。”
老翁抬头看了看中宗一眼,有些犹豫,被中宗瞪视一眼,吓道:“皇上,前几rì袁恕己等四位王爷来到平阳王找敬晖老爷商议事情,草民偶然听得他们说到‘李氏当灭,五王当立’这几个字,几rì后,长安城便将这几句话传得风风雨雨,草民知道的就是这些。”
敬晖仰天哀叹,这分明是**裸的陷害,可他又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而他明白陷害他的正是中宗,这种把戏虽然低级,却也极富效果,直白的让他明白,皇上已经不想让他手握重权,在朝为官了。
他只希望中宗看在昔rì除掉二张,拥护登基的情面上,不要赶紧杀绝。
五人虽然愤愤不平,可知道俯首认罪才是最好的选择,愈抵抗后果愈严重。
中宗见五人没有丝毫狡辩之辞,竟都纷纷跪地求饶,心中一喜,斥道:“你五人以下犯上,本是诛九族的罪,但念你们当年有佐命之功,免去全部职务,敬晖流放琼州,彦范流放瀼州、柬之流放泷州、恕己流放环州、玄玮流放古州。”佛然拂袖而去。
五王磕头谢恩,其余众官一个个都未反应过来,一刻钟前还在一起谈笑风生,受人敬仰的五位王爷,如今竟都成了阶下囚,被流放于蛮荒之地。
所有在场的官员当中除了五王本人外,只有杨云知道得最清楚,他见识到了‘yù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句话的威力,望着中宗离去,林公公紧随其后。
不过他知道,薛季昶恐怕是危险了。
……
chūn明门外送走了武三思,同时也送走了五王,这是场大地震,朝中众臣人人自危,不知道中宗心中的真实想法。
杨云回到府里,想着自己不知哪天也会不会同五王一样,被中宗用这种蹩脚的理由定罪。
他心中担心着,有一辆马车却从遥远的浙东驶进了长安的城门。
第七十一章 浙东来客
马车从明德门进入,一直驶到安仁坊停下来,一个健硕的黑男子从车夫的位置跳落下来,他环顾一番热闹非凡的四周,嘴角露出幸喜的笑。*bsp;--拉牛牛--*
素手撩起马车的布帘,一个年轻妇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她双颊粉红,怀中抱着个面如粉黛的婴孩,白净的脸上露出初为人母的羞涩。
这种场景在长安是十分常见的,行人都已司空见惯,极少有人会驻足打量这群外来人。
“大少爷,我扶你下来!”黑男子的声音粗犷,他将抱着婴孩的年轻妇人扶下马车后,又去扶探头出来的男子。
这人面白如玉,体格健壮,眉目中透露出一股逼人的英气,他摆摆手示意要自己来,粗壮的大腿一蹬,稳稳落在地上。
“王勤,待会我跟你一起去找三弟,你还记得魏府的路么?”白面男子边说边将手伸向马车,扶着一个美女子下车。
女子一落地,引得不少过路男人贪婪的目光,王勤接过女子递来的包裹,笑道:“大少爷,我一个人去就好了,这里离魏府不远,不要多少路程,你在客栈陪着大小姐。”
白面男子就是杨云的大哥杨虎,他点点头,走进了客栈,客栈的小二是个眼jīng的少年,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特别是对客人的长相,见过一次,就很难忘记。
他见为首进来的人面目很熟悉,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激灵的转动眼珠,道:“四位客官要投宿么?我们兴盛客栈的房子分三甲,一甲最好,三甲最次,不知四位想要的是哪种房间。”边说边引着杨虎四人上楼,一一将三种房间都领他们瞧了一遍。
杨虎见他殷勤,给了他些赏钱,让他下楼备饭,选了两间一甲房间,与王勤两人分别走了进去。
王勤安顿好木莲和小孩来到杨虎房外,门未上锁,杨虎情绪激动地喝着茶,未待王勤开口,便道:“快去,速去速回。”
王勤也很迫切的想要见到杨云,腿将甲板蹬得吱呀响,箭一般冲出客栈,沿途不小心撞翻了小二端着的木盆,幸好里面没有菜,小二嘟哝着嘴,气道:“这人,走路不长眼!”
杨虎在房内完全不能静下心来,来回踱着步,一刻都坐不住,从后背环抱着整理衣服的苏依依,哈气道:“我们偷偷过来,三弟肯定要乐坏了,只可惜灵芸回娘家了,不然我们一家算是大团圆。”
苏依依缩着头,点了点他的鼻子,道:“瞧把你乐得,这么大人了不能稳重点么,少在我脖子吹起,吹得人家手脚都不灵便。”
杨虎不听,不但嘴不老实,手也开始不老实起来,正享受苏依依酥软的娇躯,门敲动了,他条件反shè的去开了门,见王勤落寞的一个人站着,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祥之感。
“三弟呢?府里没人?”
“大少爷,我去的时候魏府已经空无一人,三少爷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空无一人?魏有为堂堂一个骑都尉,不在府里能去哪里?”
王勤只顾摇头,他也不明白在他看来气势恢宏的魏府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出于本能的反应,他就返回客栈,来找杨虎商量。
“你这家伙,走得这么急,刚才差点将我撞翻,还好我手脚快,不然你可得赔我医药费。”小二的声音突兀响起,双手托着大木盆,上面满满当当都是可口的饭菜。
王勤心情不好,听了小二的话,怒目而视,抡起右拳要打。
“嗳,嗳,嗳,这可是你们的饭菜,打翻了我可不负责的。”小二挤开只能一人通过的门,进入了屋内。
王勤愤愤的落下拳,长安这么大,他想不出怎样才可以找到杨云,坐下来,抢先拿过小二手里的酒,咕噜噜喝起来。
“你这人……”小二什么客人都见过,气归气,却没有放在心上,道:“看你们像是外来人,头一次来长安吧,投奔亲戚?”
相比于王勤,杨虎的脾气好多了,他知道发脾气对当前的问题毫无益处,不能找到杨云,他们只能回浙东去,一直投宿在客栈是不行的。
赶了一个多月的路,四人已经累得不行,杨虎接过小二的饭菜,点了点头,露出笑脸来,道:“我来长安找弟弟,可惜他已经不住在原来的府里了。”
小二司空见惯道:“我说你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原来是来投奔弟弟,你弟弟叫什么名字,他以前肯定在这里住过。”
杨虎不信小二每天面对无数客人,还能记得每一个客人的面孔,道:“杨云,你见过么?”
“杨云?莫不是住在兴化坊的杨大人?”小二仔仔细细打量着杨虎,恨不得弯下腰来,近距离的观看,点头道:“肯定是他了,长得确实很像。”
杨虎激动地拉住小二的手,喜道:“这么说你认识我三弟了?”
小二被捏的哇哇叫,使劲挣脱开来,甩了甩手,咬牙道:“杨大人位高权重我怎么认识,只不过以前他也在这客栈投宿过,因此知道他的名字罢了。”
“你可知道他住兴化坊的那间宅邸里?”
小二揉着手,仿佛没听到杨虎说的话,杨虎顿然明白,赶紧给他塞了几个铜钱,此时意外得到杨云的消息,不要说几个铜钱,就是给一贯他也毫不犹豫。
小二接了钱,掂了掂,神情立刻变得恭谨起来,也不似先前的倨傲,道:“老爷,兴化坊住着的大官也只有杨大人一人,很好认,只是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您说的三弟,要不我给您请了来,也免得您白跑一趟。”
杨虎喜道:“那你跟他说浙东至亲前来探望,若他肯来,那便是我三弟无疑,若他不肯来,那就不是,这些钱你拿着,现在立刻动身。”
小二又得了些钱,这次意外的收获抵得了他好几个月的工资,见对方出手这么阔绰,将杨大人找来了,免不了又是一通赏,小腿儿拨得飞快,任凭掌柜在楼下怎么咒骂,他就是不回头,一直消失在街道上。
“大少爷,那小二说的什么大官,会是三少爷么?听他的语气好像还很尊敬,要真的是那就好了。”王勤说着狠狠扒了一口饭。
木莲也早已循声来到了杨虎房间,此时就坐在王勤身旁,她喂着怀中的婴孩,想到不久就可以见到魏玥怡,眉目湿润了。
杨虎预感小二说的人八成指的就是杨云,给苏依依夹了颗青菜,道:“如果不是,我们就在每个坊门外贴告示,长安总共也就108坊,花不了几个钱就可以找到三弟的下落。”
王勤一拍脑袋,赞叹还是杨虎脑子好使,四人焦急的等待,饭虽吃得香,心里却很不平静。
……
杨云从chūn明门回来,近乎横穿大半个长安才回到府里,他一进府门,罗管家就拎着个小二模样的人来找他。
杨云一点也没有因武三思离开长安而欣喜,他越来越感到自己是中宗的一枚棋子,却不知道中宗什么时候要下自己这枚棋,又要走哪一步。
未知的恐惧笼罩在他心头,他心情烦躁得很,只想一个人呆着,见罗管家进来,皱眉道:“别什么事都来烦我,不然我要你这个管家何用!”
罗管家知道杨云心情不好,平心静气道:“老爷,这小二说您浙东的至亲投宿在兴盛客栈,特意托他来给您捎口信。”
杨云正揉着太阳穴,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犹如醐醍灌顶般睁开双目,他rì思夜想着薛灵芸,想不到她竟然不声不响从浙东来到长安,脑海中烦恼的事情早已烟消云散,道:“快,快带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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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乐女之争
第七十二章乐女之争
“大哥!”杨云忍着的泪还是流了下来,站在门外,望着屋内和他有些相像的杨虎,激动得浑身颤抖。*bsp;--拉牛牛--*
杨虎放下碗筷,由于起身过快,将坐下的凳子也弄翻在地,托着杨云的肩膀,眼眶也湿润了,“廋了,廋了!”
“没瘦,是jīng壮了!”杨云嬉笑着反驳。
王勤有些忸怩地走上来,他激动得不知所措,却又怕自己和杨云的关系疏远了,远远的站在离杨云五步之外,双手不停拉着衣角。
“王勤,你倒比我还早一步当爹。”杨云瞥见木莲怀中的孩子,走向王勤,给他来了个熊抱,“啥时候变得这么小娘子了,扭扭捏捏的。”
王勤嘿嘿一笑,见杨云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并没有因他一段时间没在身边而疏远,喜不自禁,“三少爷,快坐。”搬了张凳子来。
杨云将眼四处搜寻,见到苏依依微笑颔首,整个房间都打量了仔细,却不见薛灵芸的身影,脸一下yīn沉起来,胸口在不停的跳动,不祥之兆笼罩在他心头。
“大哥,灵芸呢?”
杨虎正在给小二些赏钱,没听到杨云所说。
这下杨云更着急了,“依依,灵芸呢?”
苏依依有心逗乐逗乐他,迟迟不肯开口,还扮作眉头紧皱,十分难过的样子,见杨云脸上已有崩溃的表情,笑道:“看你担心的,不枉灵芸整rì整rì地想你,她回你老丈人家了,你丈人亲自来接的。”
杨云松了口气,在他还在平远县当县令时,薛灵芸就常常说要回福建看丈人,只是他一直没有时间,现在回福建住一趟也好,来长安他也觉得有些不安全,毕竟朝中局势不太稳定。
小二收了钱,见他们家人团聚,也着实替人家高兴,嬉笑道:“大人,要听曲么?我们新来一个头牌,不但人长得漂亮,曲唱得更是一绝,很多大官都喜欢找她助助乐。”
“去叫她来,再沽些酒,多上几个招牌菜。”杨云在后世诗背过不少,还没听过用诗改编成的音乐,不由多几分好奇。
小二去了没多久,门外叱喝声响起,几个大嗓门男子围着小二指指戳戳。
小二将卖唱女子拉到身旁,躬身道:“几位爷,缘婧姑娘已经被人要走了,请诸位改天再来听吧。”
“改天?我们哪来那么多改天!”三人中一个凶神恶煞之人走出来,拉住缘婧的手,“我大哥讲明了要她,你去跟要了她的那人说,告他以后都不许来听了。”
“不可,万万不可。”小二心中有些怒了,“总有个先来后到之礼,我们不做你这生意便是了。”将缘婧拉回来。
那人怒目圆睁,脸沉下来,眼珠微微一转,身旁两人捋起袖子,便殴打小二,小二不是对手,被打得哇哇直叫。
“去看看,怎么回事?”杨云皱着眉头,心中怫然不悦,起身而出门,杨虎、王勤二人也跟了出去。
小二正被打得鼻青脸肿,躺在地上翻腾,衣服已经是一片红一片青,可殴打他的两个男子还是不停手。
缘婧抱着琵琶,急得不知所措,杨云将一切都收在眼里,从背影看那唱曲的娘子,觉得她确实分外动人,怪不得有人要来跟他抢。
“住手!”杨云大吼一声,场中登时安静下来,殴打之人不解气的看着杨云,满是jǐng惕之sè。
唱曲女子回转头来,琵琶惊落在地上,“杨……杨云!”
杨云走向前,捡起地上的琵琶,也是满脸震惊之sè,“翠儿,你怎么在这里卖……卖唱。”
翠儿接过琵琶,颔首低声道:“我现在叫缘婧,不叫翠儿了,是你要听曲么?”
杨云想起河边摆渡的清纯少女,再看看眼前略带些风尘意味的缘婧,戚戚然不是滋味,拉起她的手,“来,跟我进屋。”
那边三个壮汉不乐意了,“你小子是谁,敢抢我们的乐女!”
“她不是乐女!”杨云一个眼神示意,王勤已经冲上前去,一拳抡在说话之人的肚子上,将那人的舌头都打出来老长。
“你们走吧,以后不许来找她!否则,小二就是你们的下场。”
小二被杨云扶起,脸上已经没有一片完整的地方,那三人对王勤有些忌惮,他方才的身手太快,力道又足,知道绝对不是对手。
被打的那人有些不服气,“好,你,你等着。”三人匆匆而去。
“你怎么可以威胁他们,那以后谁还敢来听我唱曲。”缘婧皱眉不悦,转身要离去。
“你去哪里?难道你很喜欢卖唱么?”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缘婧的心,她感到胸口揪揪的疼,“是,我是喜欢卖唱,偏你自作多情赶走我的客人。”
杨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杨虎皱着眉道:“算了,三弟,她自个儿愿意这样,你就别管她了。”
“不行,我偏要管,”对远去的缘婧道:“站住,我要了你,你总得唱完了再走,我的生意也不做了么?”
缘婧一怔,泪流了满面,停下脚步来,反身而回,“你要听是么?那我就唱,只要谁出得起钱,我就唱。”
“小二,再去沽些酒来。”杨云进屋而去,杨虎不安的与苏依依对视一眼,也跟了进去,王勤朝三人远去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跟着进去。
一时屋内寂静无声,杨虎想着杨云为何对这个女子这般在乎,是不是在长安有了新欢,杨云再娶他不但不介意,反而非常支持,只是如果让一个乐女进家门,他是很不乐意的。
琵琶叮铃声响起,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众人登时被这哀怨的音调吸引。
音sè优雅舒缓,如行云流水,缘婧低头凝视着细指拨弄的琴弦,婉转的喉音从她口中迸出。
……
惨惨时节尽,兰叶凋复零。
喟然长叹息,君期慰我情。
展转不能寐,长夜何绵绵。
蹑履起出户,仰观三星连。
自恨志不遂,泣涕如涌泉。
……
屋内五人听得如痴如醉,苏依依和木莲不禁落下泪来,掩面而泣。
杨云在后世也听过这首诗,可从缘婧口里唱出来却别有一番意味。
王勤却听得头痛不已,他想着溜出去走走,顺便看看能否在碰到方才的三人,好狠狠教训他们一顿,却又怕杨云说,只好耐着xìng子坐着,却怎么都感觉屁股不自在。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悄悄对杨云道:“三少爷,我出去走走。”
杨云早知道他听得不耐烦,便点点头,王勤乐滋滋地起身离开,方到门口,门哐当一声被踹了开来。
“张少爷,就是那个喝酒的人。”
“你仗了谁的势,敢抢我张思威的歌j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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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宗楚客
杨云转身,冷眼看着张思威,杨虎等人围拢上来,苏依依也抿着嘴,怒目而视。
“张仁愿的儿子张思威?”
张思威原本担心对方不知道他的背景,听杨云说出他父亲的名字,不由得露出得意之sè,看了看身旁俯首帖耳的三人,抬头挺胸指着缘婧道:“你,跟我走!”
颐指气使的模样使杨云大为不悦,他沉稳地走向张思威,伸手将他竖起的衣领整平,狠狠一拉道:“你娘喊你回家吃饭,菜都凉了,别在这瞎捣乱。”
张思威自小跟军人厮混,连张仁愿手下的强将都对他礼让三分,被杨云这个年龄相仿的莫名人调侃,怒气终于上来了。
他的拳头重重打向杨云,但结结实实的被一双大手捏在手心,紧握的力道,让他有种骨骼错裂的疼痛。
“滚!”王勤甩开张思威的手,差点将他推一个踉跄。
张思威身后的三人都不敢上来帮忙,狐假虎威的嘴脸,让杨云不由冷冷一笑。
张思威没想到他会当着朋友的面吃瘪,更想不到对方在知道他身份后,不低头服输,反而还敢对抗,恨恨地再看杨云等人一眼,咬牙切齿道:“走,我们下棋去。”
那三人正担心张思威要继续闹下去,闹大了吃亏的就是他们,只是想不通以张思威的xìng格竟然就此罢手,心中暗暗的将他嘲讽了一番,“对,下棋去,为一月后的国手争霸作准备。”
忽然,楼道传来一个女子的斥责声:“你怎么走路的,撞得我好疼!”
杨云应声出去,见一名贵妇跌跌撞撞地从地上起来,撞倒她的张思威吓得双腿战栗,脸sè瞬间就变得煞白。
杨云好奇张思威竟然如此惧怕这名女子,见她虽然已经四十有余,却依旧风韵犹存,没了有少女的清纯,却多了一份妩媚的成熟,算得上是个绝sè女子。
“昭容,我……”惊讶之余,眼睛却定在女子身后的男子身上,被男子怒目一视,吓得跪地道:“相国恕罪,昭容恕罪。”
男子方yù发作,女子拍拍长裙,道:“楚客,算了,饶了他吧。”
杨云想不到在这里见到右宰宗楚客和上官昭容,不禁多看了一眼。
张思威没有起身,双拳紧握,狡黠道:“相国,我不是有意冒犯昭容,我在这里下棋下得好好的,却被一个刁民抢走了乐女,那人还出手打我,我打不过,幸好跑得快,脸上才没有挂彩。”
宗楚客这几天心情颇为烦恼,本以为偷偷约了上官昭容来这个不算出名的客栈可以躲过熟人,哪知碰到了张仁愿的儿子,被他撞个正着,心中有些焦躁,拂袖不理,堂堂相国,怎么会如此掉价地掺和这种低俗的儿戏之争。
上官昭容却脸sè难看起来,她门阀观念颇重,虽然家道随着上官仪之死而没落,但骨子里士族后裔的高傲犹存,又加被中宗封为昭容,越加是看不起平民百姓,张思威的被打,让她感觉士族的尊严受到严重挑衅。
“谁打你了,慢慢说来,我给你做主。”
张思威起身,转身要向杨云的房间走去,却看到他在楼上的廊道上向这边望来,指着他道:“就是那人,他还有个黑面手下,身手了得。”
杨云与上官昭容对视一眼,颔首而笑,上官昭容提着群摆踏上楼来。
杨云深深一揖,恭敬道:“参见昭容。”
上官昭容道:“原来你也在这里,常闻其名,不见其人,听平儿说你玉树凌风,今rì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杨云笑笑道:“昭容过奖,谢过昭容的玛瑙,不知上官平姑娘可还好?”
上官昭容全然将方才的事抛到了脑后,身旁跟着的原本志得意满的张思威心中发毛,不知道自己惹到了朝中哪个高官的公子爷,见上官昭容这么礼待,想必官职是不低了,恨不得当场抽自己几个耳光。
“她现在迷上了围棋,整天缠着王积薪要学,说要跟你们这些男子争一争国手的称号。”
杨云知道王积薪是围棋高手,在玄宗时期他投考翰林,成为棋待诏,想不到如今是上官昭容门下的一名幕僚。
杨云邀请上官昭容进屋,上官昭容怒视身旁缩着头的张思威,张思威灰溜溜的躬身离去,心中咒骂上官昭容翻脸比翻书还快。
“若不去楚客房里续聊?”
上官昭容见里面有两个素衣打扮的女子,眉头微微一皱,腿迈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杨云瞧出她对苏依依和木莲有抵触情绪,这才要改到宗楚客房里续聊,见她还有鄙夷之sè,有些不悦,却不好当面拒绝,就跟着来到宗楚客房里。
宗楚客是武则天的姊子,历经两朝,都为宰相,几rì前五王被贬,中书侍郎一职空缺,由于中书令一职未有人担任,中书侍郎实际上就是中书省的长官。
刑部尚书郑瑰提议由中书舍人韦缇担任此职,皇上竟然没有反对,言下之意是想让他为相了,可他升中书舍人才不到半年,居然又要升级,这未免也太快了。而且韦缇为人猖狂,不将他放在眼里,上个月罢了他远侄右补阙的职位,竟连一声通报都没有。
这些宗楚客都是从上官昭容的嘴里得到的,这么大的事,皇上竟然没有跟他商量,吓出他一身冷汗来。
宗楚客的房间华贵无比,是兴盛客栈专为高官准备的贵宾房,一盘未完的棋摆在桌上,是方才上官昭容和他留下的残局。
“楚克,你离开长安几个月,应该还不知道我们大唐的新星,他便是我方才跟他谈过的杨云。”
宗楚客虽然外出办事,但满朝遍布的爪牙让他对长安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听过杨云不少事情,见他器宇轩昂,与臆想中阿谀奉承的模样截然相反,不由多看一眼。
“年轻人前途不可限量,记住,要会为皇上办事。”
一语道破他为官之道,杨云也听出他弦外之音,升官不在于办多少事,而在于会不会办事。
“谨遵相国教诲。”
上官昭容看着棋盘,突然笑道:“杨云,你是我朝状元,会不会下围棋?”
“会一点点。”
上官昭容有些失望,随口道:“这盘棋的黑子你可有解救之法?”
杨云一看之下,道:“黑棋呈崩溃之势,难有解救之法,不过也不是不可能,若想胜,必须弃西南,逐其他三方,理清东南,围住西南,之后便是上风之局。”
上官昭容眉目眨动,不知所云,宗楚客却听得不住点头。
“一眼便看出我棋路的破绽,棋艺之高老夫都自愧不如。”
“哪里,相国谬赞了,我侥幸破解而已。”
“来,来,是凑巧还是真实力,我们杀一盘便知。”
棋子已经收回,黑子推到杨云身前,杨云知道如论如何是要杀一盘了,起子落小目,宗楚客一提子便神情专注,看出杨云棋力颇强。
两人下了许久,已分胜负。
“楚克,虽然你赢了两子,可对杨云这样一个小辈,却也是输了。”
“相国棋艺要超,我自愧不如,只输两子已是相国相让。”
上官昭容恍然点头,宗楚客却老脸泛红,知道自己这两子赢得颇为不彩,杨云在最后让了他两步,他又如何看不出来。暗叹,这小家伙会做人,对杨云顿生好感。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宫,你们再下几盘,杨云你好好努力,一定要赢他一局,搓搓他的锐气。”
宗楚客没挽留,杨云也就不便挽留。
“恭送昭容!”
上官昭容露齿一笑,已到了门外。
宗楚客看着上官昭容的背影有些出神,半响,他忽然清醒过来,笑道:“杨云,你今晚有事吗?”
“回禀相国,我今晚没事。”
“那好,随我去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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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锋芒小露
马车向太极宫行去,杨云和宗楚客并肩坐在车里。
杨云命小二带杨虎等人率先回到府里,才肯上马启程,
行了半个时辰,马车进了太极宫宫门,宗楚客没说他要去见什么人,杨云也就不多问,心中猜测这个人多半是中宗,已近黄昏,除了他,官员哪敢在太极宫逗留。
马车在立政殿不远处停下,一名高挑的婢女跑步上来,“车里的是谁,停车在立政殿外做什么?”
杨云听出婢女的声音含有意味声长的欣喜,随宗楚客走了出去,婢女一见,上扬的眉头耷拉下来,又不敢表现得太过分,笑道:“奴婢参加宗相国。”
“皇后在殿里吗?”
“皇后娘娘刚刚沐浴更衣,相国请稍等,我进去通报一下。”
皇后不是别人,就是韦后,杨云定了定狂乱的心神,如果韦后允许接见,这就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史上臭名昭著的皇后。
韦皇后是中宗的第二任妻子,在中宗被软禁于均州、房州14年期间,矢志不渝地陪伴着他。每当中宗听说武则天派使臣前来,就吓得想自杀,韦后总是安慰他,陪他度过了人生最艰难的时期。
婢女进门许久,走了出来,“宗相国,皇后有请。”
宗楚客颔首进门,杨云紧随其后,殿内,一名头发蓬松,华丽凤袍遮盖火辣身躯的女子映入眼帘,炯炯有神的双目摄人心魂。
“惊扰皇后圣安,臣罪该万死。”
“无妨,我也闲得无事,正准备就寝歇息。”
韦后美目微微一扫,淡淡的看了杨云一眼,对婢女挥一挥手,服侍她的婢女欠身退出门外。
宗楚客这个时间的拜访已经让她猜出了来意,五王驱逐,多出一个中书侍郎,宗楚客多半是探听她的口风来了,想到这里,便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不知相国拜访是为了哪般?”
宗楚客呵呵笑道:“没什么大事,听说皇后选拔了一些围棋高手,准备参加一月后的国手争霸赛,我仰慕已久,想跟他们探讨一二。”
韦后盈盈而笑,情绪陡然高涨,“想不到相国也好此道,来,我带你去看看这些一顶一的好手,这次国手的称号定然会出自我的门下。”
围棋在唐朝深受皇侯将相的喜爱,对弈之风遍及全国,它的价值已经不仅在于军事用途,而主要在于陶冶情cāo、愉悦身心、增长智慧。
为了满足宫中对围棋的需求,“棋待诏”制度因此而产生。所谓棋待诏,就是翰林院中专门陪同皇帝下棋的专业棋手。这些棋待诏,都是从众多的棋手中经严格考核后入选的。他们都具有第一流的棋艺,有“国手”之称。
棋手们练棋的地方就在立政殿后边的一座殿内,二十多个年轻人神sè专注地在对弈,五六名年轻人围着两名年龄稍大的老者翘首观看。
这些人见韦后进来也没有过来行礼,而是继续下棋,韦后一点都不恼怒,反而欣喜地抿嘴而笑。
“相国,要不我找几名好手,陪你练练?”
宗楚客搓搓手,“正合我意,臣就献丑了。”
“顾师你过来,”这一声由于太过低声,没人上来应答,韦后不气,提高了声音,“顾师,你来陪宗相国下一盘。”
围着两名老者的五六个年轻人中走出来一人,这人丹凤鼠眼,看着颇为jīng明,嘴上虽然笑着,神态虽然恭敬,却掩盖不了一缕不情愿,想必两名老者的厮杀进入关键时刻,他为错过观看而恼怒。
顾师向宗楚客欠了欠身,将黑子推到他身前,宗楚客也不推辞,黑子率先落目。
他刚一落子,顾师便毫不犹豫地跟着下子。
杨云由此看出顾师心猿意马,想早些结束这盘棋局,看他落子虽快,但每走一步都非常沉稳,反观宗楚客受到顾师的影响,变得有些手忙脚乱,被逼到了不擅长的路子。
这盘棋走不了多久,宗楚客已经失掉下角内的实地,左上角也岌岌可危。
“相国,还要继续下吗?”顾师问话间又落了一子,每一步都几乎跟宗楚客同步落子。
宗楚客捋了捋胡子,“你这年轻人棋艺高超,老夫认输了。”
顾师虽然急着回到两名老者那里观看,此时却不慌不忙的开始填子,这是围棋的停道规则,子多为胜。可是宗楚客都已经认输了,他这样做就显得有些恃才傲人。
“白胜二十子。”杨云瘪瘪嘴道。
顾师侧目看了杨云一眼,意示不信,俯首继续数子,不多不少,白子比黑子多二十子。
顾师有些不悦,“你会下?要不我们杀一盘。”
韦后这才注意到跟宗楚客一同前来的年轻人,见他眉清目秀,好感顿生。
宗楚客见机道:“杨云,你们同为年轻人,要不就跟他杀一盘。”
顾师没听过杨云的名字,因此根本未在意,韦后的表情却不再平静,作为朝中实际上的二把手,她怎么会不知道杨云的名字,可无论如何都难以将身兼三职的杨云和眼前这个有些彪悍的年轻人联系在一起。
“原来你就是杨云,既然顾师邀请,那你便跟他下一盘,顾师可是我这里最年轻的高手,棋艺紧逼两位先生。”
“皇后吩咐,臣不敢推辞,那就下他一盘,只是臣的棋艺臭不可闻,恐怕不耐看。”
韦后不是想看杨云下棋,而是想看她招罗的人大显身手,为她争面子,笑道:“无妨,无妨,你若是输了,我额外有封赏。”
宗楚客瞥了韦后一眼,嬉笑道:“既然这样,臣也贴些彩头,不过我的彩头却是谁胜了,我就赠送这枚扳指给他。”将中指上带着的玉扳指摘了下来,放在棋盘之旁。
“宗相国,那这枚扳指怕是非顾师莫属了。”
宗楚客无言而笑,“臣却不这么认为。”
韦后有些不信,听了宗楚客的话也有些不悦,顾师是她夺取国手称号的杀手锏,不到轻易时刻是不打算让他上场的。
这边两人已经落了十多子,杨云通过方才观看宗楚客和顾师的对弈,已经熟透了顾师的套路,也知道他的故作潇洒其实是一种心理压迫,逼迫对方自乱阵脚。
围棋上有一招‘其人之道,还治其身’,顾师落子快,杨云比他更快,往往在顾师上一枚子还没落,杨云已经落了下一枚子,犹如已经知道他的棋路一样。
顾师额头渗出汗来,刚开始他还以为杨云是在跟他抢风头,直到下到五十子,看出杨云棋力不凡,已经有些不支起来。
棋到中盘,顾师的颓势明显,杨云却招招凌厉,全盘厚实,逼他入死角。
“我输了……”
韦后愕然,这才不但一刻钟,正看得兴起,不想顾师竟然自动认输,自从招罗他来,还未见他有过败局,瞥眼见到宗楚客神sè平静,一点都不惊讶,才知道他早已知晓杨云的棋艺。
杨云以前经常自我对弈,左手白子,右手黑子,这一局虽然赢了,却赢得颇为辛苦,拱手抱拳,“承让。”
韦后也只不悦片刻,转瞬间细细盯着杨云,心中有所思量,“杨云,想不到你棋艺如此高超,不若和我这里的两位先生对弈一番,你若胜得了其中任何一位,这便是你的。”怀中掏出一个玉璧。
杨云觉得这玉璧好熟悉,跟他拥有的两个玉璧极其相似,只是小了两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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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玲珑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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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枚玉璧虽然与杨云所拥有的两个玉璧相似,可材质却截然不同,它通体洁白透明,如初出的牛rǔ,即便如此,杨云见到它的时候,心也狠狠抽搐了一下,心底深处一个极隐秘的声音告诉他一定要得到这块玉璧。
“好,我就斗胆试试。”
杨云的爽快答应出乎了宗楚客和顾师的意料,能够被韦后挑选来教围棋,水平别说长安顶尖,放眼全国也肯定是数一数二的,杨云当下最明智的选择应该是保护战果,拿了宗楚客的扳指完事,而不是接受挑战。
可杨云同意了,宗楚客顿然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些托大,原本对他生出的丝丝好感荡然无存。
顾师被杨云赢了一局心中本就恼怒,他从不敢挑战两位教棋先生,杨云的行为犹如一记重重的耳光,狠狠扇了他一下,使他的恼怒升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那两名老者还在对弈,韦后并未呼喊他们过来,而是带杨云过去,对他们显示了极高的尊敬。
先前围着的五六个年轻人这次都纷纷闪开一个缺口,给韦后腾出足够的空间,杨云站在韦后身旁看到底是何局势如此吸引众人。
执黑子的是个白眉老者,他囧囧双目盯着左下角,那里五枚黑子正被白旗团团围住,整盘棋呈势均力敌之势,这里便成了最后的角逐之地。
白眉老者举棋不定,子捏在手里举到半高又缩了回来,单杨云站立的片刻便yù下子四次,每每都做不了决心。
“幸好晏先生还未落子,依旧是这个局势。”顾师自语一声,便来到杨云的对面,伸长着脖子,专心致志的看。
“别,别落子,你落这个地方就输了。”
白眉老者晏德最后终是下了决心,拧成一股的浓眉也舒展开来,子几乎碰到棋盘,被杨云突兀的喊声制止住了。
他侧目看了看,见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相貌陌生,微微有些生气,“这是我思考了近一个时辰才想出的破解之法,共有十几手,我才走了第一手,你怎么就说我错了。”
杨云其实早已看出这一片已成一个死活题,唯有一种解法,其他所有的解法都是错误的,此题有个雅名叫‘钓金龟’,黑子需走十八手,下二十三子才能突出重围。
被杨云这样一喊,即便晏德花一个时辰想出的方法,也有些不敢落子了。
“既然你说是错误的,那你应该知道怎么走,有本事你试试。”顾师冷声道。
其余的五六人围了大半天,等着的就是这个破解之法,晏德明明就要落子了,却被杨云硬生生打断,都气愤地迎合道:“对啊,你来试试。”
杨云心中笃定,笑意淡淡,晏德又坚持了一会,终是道:“既然你会,你试试。”
杨云信手接过黑子落了下去,与晏德对弈的老者紧接着便也落子,两人轮番落子,顷刻间,黑子已逃出升天。
“高啊!”
两名老者同时啧啧赞叹。
“来,来,我们接着继续下。”执白子的老者索xìng拉杨云坐下。
晏德识趣地站立,开始以旁观者的身份观看两人对弈,如今已经是真正的势均力敌,要在这片所剩不多的地盘厮杀出一个胜负,难度比解开这个死活题还要大,除非有一方出现低级的失误。
而执白子的老者棋艺之高超自不待说,杨云看了片刻便解开死活题,水平已经征服众人,两人都是不会出现大失误的。
“如此下去可是要出现和局了。”
晏德刚说完,杨云又落了一子。
“哎呀,失误,失误,低级大失误,可惜了。”杨云落子之后,晏德不住地摇头。
执白子的老者一直严肃的脸也露出一丝笑容,“落子无悔,落子无悔。”生怕杨云反悔一样,快速吃掉圈内的一个黑子。
杨云一直笃定,下一颗子的落下比前一颗子引起了更大的震动。
“原来你一直在布局,前面都是铺垫,只为了这颗子。”晏德啧啧摇头赞叹,激动得手掌相击。
“置之死地而后生,牺牲那颗黑子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将白子反包围,这家伙走了二十几手就为了这个目的,都说棋如人生,可怕!”宗楚客心中一凛,经晏德一提醒,明白刚才的失误却是故意为之。
自始自终杨云都在引导对方一步步走入死局,有了二十几步的铺垫,结果就毫无悬念,所谓的厚积薄发大抵如此。
“诶,输了,输了,输得不冤!”执白子的老者拂袖起身。
杨云起身对韦后作揖:“臣献丑了。”
“不愧为我大唐的状元,文韬武略样样jīng通,这玉璧就是你的了。”韦后轻轻叹了一声,“不知你愿不愿意给我招手来的这些人做一些指导?不用天天来,偶尔提点他们一下便可,不会妨碍你公务。”
“为皇后效劳,是臣的荣幸。”这样博得皇后好感的机会,杨云怎么会错过。
……
告辞韦后,杨云随宗楚客一同离去,宗楚客在离开之前又和韦后密谈了片刻,杨云知道这才是他今晚来的目的。
回去的路上宗楚客面沉如水,煞是难看,车行到了相国府,已是夜幕。
“杨云,今天这么晚了,不若你就在我府里休息,天亮后再回去不迟。”
“相国厚待,今天我府里还有客人,必须要赶回去。”
“那你就坐我马车去吧。”
杨云作揖道别,跳上了马车,向住所的方向行去。
原本就不远的路程,有了马车就更近了。
“别拐,往前走。”
车夫奇怪,只要左拐一个弯便是府门,直走不是离府越来越远?但杨云的吩咐,他不敢违抗。
车夫有意识的降低车速,等待杨云的进一步吩咐,但杨云沉默不语,车厢内恍若无人。
许久,杨云的声音才又响起,“去兴盛客栈。”
马蹄击地的声音铿镪顿挫,一缕越来越清晰的琴音传来,幽怨而动听,犹如诉说着无数辛酸的故事。
“算了,回去吧。”
车夫只得又掉头向府的方向行去。
杨云拨开车厢的布帘,远远向兴盛客栈望去,人虽远去,心却已被琴声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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