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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沁纸花青     心魔txt下载     心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二十九章 突袭

    旅帅虽然脾气不大好,但能得到惊涛路总督的信任,显然也并非一个有勇无谋的家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见在陆白水这里讨不到什么便宜便不再和他多费口舌。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转身对身边的亲兵说:“把他给我看起来。腰刀出鞘,敢有异动就地杀了!”

    四个亲兵喝了一声“得令”,一把抽出腰间短刀凶神恶煞地往陆白水这走过来。陆白水却不动,面无表情。那旅帅这时候看陆白水身后的李云心:“你又是干什么的?!”

    李云心这几天在船上作得风生水起,也算是个知名人物。凑巧四个亲兵里有两个找他问过吉凶,自忖知道底细。便抬腿作势将李云心踹开:“大人,这小屁孩是个神棍,底下的滚蛋!这里没你的事!”

    从前敢这样骂他的坟头草都已经三尺高了。但念在这个兵也是好心,李云心不和他计较。借坡下驴,转身就溜下去了。旅帅盯着他看了几眼,终是转眼对陆白水狞笑:“我知道陆大侠名声在外,是功夫好手。但是听仔细了你们这些跑江湖的斗殴可以,杀人不行。我这四个兵手上的人命比你多陆大侠可不要想不开,叫他们的四条命把你的给换了!”

    说了这话抬手一扶栏杆,嘿的一声跳下去,落在谢生身边。

    到这时候甲板上乱作一团。先前跑上来晒太阳的都是些无所事事的商旅。到这时候见势不妙,都要往舱下跑要知道真打起来,甲板上可有流矢。

    但不知道谁自作聪明,说下面可下不得海沧号撞过来把船撞破了,海水进了舱底岂不是都要死的么?于是又一窝蜂地往上跑。

    船上有船长,这时候被旅帅揪了过来叫他转舵避让。这船长也算是陆白水的人,但在这时候顾不得什么立场了终究是保命要紧。于是赶紧叫水手下去也放桨、叫甲板上的放帆。然而水手和下面那些乱作一团的商旅又磕磕绊绊,事情就又耽搁了许久。等好不容易水手们就了位、那些商旅也跑到了甲板上……

    又有个“聪明人”说,甲板上右舷方向肯定得挨箭射。他们该往左边跑避到船楼的左边去。

    艨艟号上,商旅原本约有四五十人。按说这四五十人是好弹压的,但陆白水料得没错余下的所谓海员水手里除了一些是货真价实的,另有不少是惊涛路的总督从牢狱当中安排进来的亡命徒。可真正的亡命徒要么成了官宦贵胄,要么成了武林豪侠。他们这些被投进狱中、又不得不被驱使来海上的,能有多少本领呢?

    于是也跟着乱了起来。

    近百个人,一窝蜂地往巨舰的左舷跑,登时连船身似都晃了晃,好悬没把站在船边的几个亲兵晃下去。

    旅帅带了一百多个人上船。艨艟号上有七十来人,海沧号上有不到三十人。如今那不到三十人想来都被干掉了,手中余下的兵力既要维持秩序、又要准备迎敌便显得捉襟见肘。

    到底是一咬牙,先拔刀砍了四五个、才叫这群受惊的兔子安静下来。

    然后排兵布阵、又问他身边的谢道长该怎么办做完这一切,海沧号距艨艟号已很近了。

    艨艟号在避让,海沧号也在转向。眼见海沧号就要撞上艨艟号的侧艏、旅帅也大声叫喊着让亲兵们站稳抓牢准备接舷已经可以看到对面船上的人了。约莫百多个,手中持有明晃晃的兵器。看起来竟然颇有章法,站位也似模似样与艨艟号上这群慌乱的人形成鲜明对比。

    旅帅一愣。从亲兵手中抢过单筒的望远镜、再细细一瞧前面几十个人手里持有的兵刃是军队的狭长腰刀。那三十多个兵果然交代了。但问题是……

    余下那七八十个人手里的兵刃哪来的!?

    可不是什么胡乱准备的,更不像是私藏的钩挠巨斧盾牌一应俱全,是正经的海战阵型!

    这他妈旅帅心中一凛,转头往身后的船楼上看!

    陆白水已经不见了。那四个腰刀出鞘的亲兵也不见了但有鲜血从二层的廊上流下来。

    即便一时间头脑里还没有清晰的念头成形。可寒意已经本能地顺着脊梁一路爬上来……他们似乎……中计了!

    这念头一生出来,又发觉另一点异常。

    此前他在甲板上呼喝布阵,那些甲板上的人也都奔走呼号。虽说杀了四五个立威、到底叫他们安静下来了……可也不该像此刻一样安静!

    甲板上,只剩下三四十个人了。多是商旅,以及几个真正胆小的水手。余下的人……都不见了!

    他立时叫道:“御敌!!”

    说了这句话,忙又补充:“注意身后!”

    但艨艟号这样大。本是约莫敌舰会撞上本舰舰艏,因而他与半数的亲兵都在船头附近他这么一喊,命令可不能立即到达每一个士兵的耳朵里。

    于是杀戮开始了。

    实际上是很轻松的本舰原本预计载员二百。其中四十六人是商旅,余下的都是海员。总督府亲兵强行上舰,就多了七十来个人。

    而今船头聚集了三十多人,余下的四十多个在船腹、舰尾处御敌。

    先是海里出现了海线,吓众人一跳。接下来又发现海沧号反了水、要来撞击本舰。一旦被撞落水,立即就要殒命。因而这些亲兵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海沧号的舰艏那群人身上了此前本舰上这群废物的丑态都瞧见了。不指望他们御敌,只要别捣乱就好!

    但现在就是这群废物要了他们的命。

    在旅帅发现事情有诈的同时,藏在船楼后的人已手持长枪冲了出来。也并不和训练有素的官兵搏斗,只举枪就刺!

    头一轮就有七八个连头没都转的亲兵被扎了个对穿。余下的都持着短刀,反应过来也应对不及,又死掉七八个。终于觉察事情不对打算反击的时候从背后偷袭的人数量足有他们三倍!且都并非乌合之众,进退配合竟是相当娴熟的。

    原本就是偷袭。人数、武器、气势、地形都有优势,哪里有什么反击的可能?

    两三息的功夫,扎死的扎死,推下海的推下海……艨艟号的亲兵便报销了一半去!

    惨叫声接连传来,可到这时候,旅帅、谢生要去救援他们也是不可能了舰艏处连带这两位共计三十八人,也被包围了。

    包围他们的也还是舰上的海员大多数是从惊涛路的牢狱当中释放出来的。但如今脸上的神色肃穆冷静甚至比这些总督府亲兵还要冷静。他们手持的长枪,依着李云心的看法,足有四米长,由两个人端着。枪头削尖、用火烧了。扎起人来杀伤力也极大,对付没有穿铁甲的亲兵们更不在话下。

    舰船出海,船上总要带木料用来修修补补。而今那些木料就成了武器更叫人吃惊的,则是使用这些武器的人。

    从变故发生到结束,不过用了一刻钟的时间罢了。

    总督府的亲兵、连同那位一直没有出手只冷眼观瞧的谢道长都成了瓮中之鳖。谢道长不好说余下的,只要这些手持长枪的战士一个齐齐的突进,他们就要被赶下海里销蚀成血水了。

    旅帅似还无法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他瞠目结舌,不晓得说什么好。又猛地转头去看海沧号

    原本要直直撞过来的巨舰,已经改变了航线。

    又过一刻钟之后,两艘船险险擦过,重新变成同向而行。海沧号舰艏那些人爆发出一阵喝彩声。人群分开,又将三十几个总督府亲兵推到船边。那旅帅猛然醒悟他们要做什么,正待出声……

    噗通、噗通,如下饺子一般,被捆绑着的亲兵都被推下了船、落到毒水当中去了。

    那些人便又欢呼起来甚至盖过了亲兵们的惨叫声。

    而这时候,艨艟号上的人群也分开陆白水走了出来。

    他面无表情地在距这些俘虏五六步远处站定,背了手,先盯着谢生看一会儿。但谢生同样面无表情。他就去看旅帅:“徐大人。做俘虏的滋味怎么样?”

    原来这旅帅姓徐。

    这位徐旅帅便瞪圆了眼睛,咬牙切齿:“好个刁民!好大的胆子!你敢在海上杀官差是打算做了亡命徒,去投奔海盗了么!!”

    本是义愤填膺地说出这句话。

    可众人听了,却齐齐哄笑起来仿佛这位长官讲了个笑话儿。陆白水也微笑起来。等将这旅帅以及一众亲兵笑得面面相觑,他才一摆手。

    众人立即收声,可谓令行禁止。

    “投奔海盗?”陆白水笑着说,“投奔谁?投奔陆非么?”

    旅帅怒目而视:“你杀总督府的亲兵,哼哼,只怕他不敢收你!”

    “哦……哈。这么说是真的了。”陆白水背手、转了身,在原地踱两步。众人给他让出来的过道只容一人走而已。他如今踱步往哪边迈出一步,哪边的人就无声地让开。但背后的人随即填补上,不给亲兵们任何逃脱的机会。

    这么两步就走得徐旅帅心惊如此的默契、服从,就是在东海国的精兵当中也是少见。这到底是……

    “传说惊涛路那位总督和海王陆非暗中有勾连陆非帮他打掉不成气候的小海匪,再把劫掠商船得来的财富奉给他三成。那位总督就不叫水军真的去剿他们。如此相安无事、互相得利。如今说是真的了?”

    旅帅瞪他:“一派胡言!”

    陆白水又笑笑:“已经到了这时候了。徐旅帅还不想一想,这群人是在什么时候、是怎么被你们投进牢狱里的么?”

    他说这话,不清楚干系的人或许听得迷迷糊糊。但对于徐旅帅来说却好比一道惊雷炸进脑袋里。

    只因这一句……他觉得自己忽然弄清楚前因后果了。

    在他这里,得到的命令很简单。

    带兵随这位谢道士出海寻找仙山。在路上,顺便又办一件事总督想要陆白水的家业。但在陆上不好办他,可以在海上办。等到了东海链,同样得到命令的当地官差会配合船上的总督府亲兵,将陆白水就地拿下。

    倘若他不服要生事也不打紧这船上的四百人里倒是有两百多个都是从总督府的牢狱中特赦出来的。早就暗中编成了一支军队,也设置了统属。许诺他们协助官军做成了事,就真给个官身。

    如此既叫陆白水出钱买了船钱自然是总督得了。

    又叫他凑够了人出海可以自寻死路。

    岂不是两全其美么。

    可到了这时候……徐旅帅意识到,是那些囚徒出了问题。

    陆白水问他那些囚徒是何时抓到的、因为什么抓到的。

    是在剿灭了这两艘巨舰上原本的那些海贼之后抓到的。人人都知道,海王陆非的巢穴里起了内讧。两个海盗头子带这两艘巨舰来投诚。结果倒被总督杀了个精光,还将船扣下了。

    这件事,徐旅帅知道内情。来投诚的两个海盗头子……总督是认得的。靠岸当夜就是他带队去拿的人五花大绑解送总督府,但一进后院就去了束缚,是客客气气地请进去的。

    与总督叹了半个时辰,不晓得说什么将总督惹恼,才叫他又带人冲进去给杀了。

    杀的时候颇费周折,还有个人一直嚷些“贪得无厌”之类的话。

    将那群海盗尽数处死之后约莫三个月,又打西边儿来了一伙流民。说是老妖山附近的村寨遭了天灾、活不下去了,因而做了盗贼。但也不杀人害人,只到处侵占抢劫。如同一群蝗虫一般吃了就跑。事情发生在省城附近,很容易就将这伙流民给拿了、下了狱。

    贼首率舰来投,是春天的事。这伙流民下狱,是夏天的事。如今……不过也隔了数月而已。

    到现在。徐旅帅看到陆白水身后的这群“流民”,才忽然意识到……什么流民?什么天灾?!

    分明是假扮了流民来投、就是为了打进省城里呢!

    可是打进省城里,又为了做什么?!

    想到这一节他大惊失色:“你……你……你……”

    陆白水站定。冷冷地看他:“今年春。两艘船上,两百九十七个兄弟的命这笔账,你以为没人找你们算么?”

    旅帅猛地握紧了腰刀:“你就是陆非?!”

第六百三十章 微笑

    陆白水冷笑一声:“你还没有蠢到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旅帅又叫:“不对!不可能!陆非已经在海上五十多年……你怎么可能是陆非!”

    陆白水还是冷冷一笑:“你以为陆非,是一个人么?”

    旅帅又愣了一会儿:“到底有几个陆非?”

    “海王陆非,是一个尊号。到我这里已经传了一千年。”陆白水笑了笑,“连这个都没有弄清楚就敢往海上来。真是不知死活。”

    听陆白水说了这句话,这位旅帅即便是还弄不清陆非到底是几个人,也清楚船上的这些所谓海员其实都是海盗了。还是训练有素、在海上的战斗力比官军还要强的海盗!

    这时候,李云心还在看从海沧号转向开始,他就一直在看了。

    这几天给船上的人看来看去,也略发现一些端倪,譬如说那些人在商议、在密谋。也有很多人心口不一,从前必然有过不同寻常的经历。然而他不是世事洞明的神灵。就他所观察到的,也只晓得这些人并非善类,且很多人是在商议着夺舰。

    没料到……是这么个夺法儿。不是从陆白水手中夺舰,而是从官兵手中夺舰呢。

    倒是打乱了他的计划本想暗中观察谢生。再送他到龙岛,在他身上得到更多的信息。可如今他被与官兵被围……事情就麻烦了。

    不是谢生有麻烦,而是陆白水有麻烦。

    海沧号既然不会撞过来,艨艟号上的环境也就不算危险考虑到海中毒液的因素。

    那么……谢生是个虚境。于他而言虚境是蝼蚁,于虚境而言凡人也是弱渣。谢生如今身体强横,远超世俗武学当中所谓的“金刚不坏”的境界运起灵力来,那些木矛狠狠戳在他身上,最多给他造成皮外伤罢了。

    唯一的弱点大概就是眼睛、**之类的地方了。可是这两点,也不会轻易露出破绽给别人。

    倘若这谢生要脱身、甚至要反击都不难他可以欺进人群大开杀戒、打开局面。那些官兵随后跟上,陆白水这群凡人是难以招架的。倘若此前有多余的灵力写了符、丢一两个到人群里,更是事半功倍。

    但另一方面,陆白水也不是愚蠢的人。

    否则不会直到这两艘巨舰要出海的那一天,才叫李云心看出些端倪。他知道谢生是修行人……那么他有什么准备?

    李云心藏身在人群之后,冷静地看。

    这人群,便是那些行商了。这些商旅倒是货真价实的不知情似也包括那潘荷。

    他一边看陆白水、总督府官兵那些人,一边也在留意这些人。

    共济会的什么掌事在这船上……木南居的人没道理上不来。艨艟号上必有木南居的人。

    是谁?

    但他冷静,别人可不像他一样冷静。行商们只是想搭船去东海链而已。得知有官军上船不但不担心,反而欣喜,更觉得这一趟必然是平平安安的。此前遇到海线惊慌,然而晓得只要不溅上海水就无事。到如今却意识到竟是上了贼船、且这贼胆子打到了连总督府亲兵也杀的地步

    半个时辰之前还开开心心晒着太阳钓着鱼,到如今却身处战场上。胆子小的已经吓得尿了裤子。胆子稍大些的,也脸色惨白。这些人认得李云心。离他近的就小声嘀咕:“……小神仙你给我算的是今年有血光之灾……又能逢凶化吉……是不是指这一趟啊?”

    李云心瞧了他一眼正是那个喜欢卖弄的家伙。

    便笑了笑:“我算着玩儿的。我怎么知道。”

    那家伙登时苦了脸:“你……”

    这个字刚刚说出口,却听那旅帅大喝一声:“谢道长,你该出手了!”

    这么一声便将他后面几个字吓了回去。也叫那此前一直盯着李云心看的潘荷,将视线转到谢生的身上了。

    谢生自始至终都很镇定。他冷眼观瞧舰上的局势,并不急于动手。甚至在陆白水与徐旅帅摊牌之后,也只在嘴角挂着清冷的笑意,仔仔细细地看陆白水的一举一动。

    李云心知道,他是在看陆白水的态度哪怕这陆白水表现出丝毫对于“谢道长”的忌惮,大概谢生都不会直接与他起冲突。因为那意味着,陆白水知道谢生的实力深浅谢生曾在甲板上将死者的尸首卷下船。但仅凭如此手段,是不足以叫陆白水忌惮的。

    谢生将会认为陆白水知道自己的底细。而知道自己的底细,又做出这种事……便意味着他有所准备。还有别的手段,专门用来对付自己。

    谢生与李云心一样是聪明人。但两个人的性格却是两个极端。

    李云心从不畏惧冒险,像是个一心求死的疯子每一次冒险成功,都是对他的奖励,也叫他更加疯狂。倘若前世拥有完整的情感,或许就是个大大的赌徒。

    这一次他乘陆白水的船往龙岛去就是个例子从没想过自己真的可以瞒天过海,不留痕迹地先把龙岛的情况探明。如果真的做到了是最好的。可要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或者被人觉察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随机应变就是了。

    但谢生与李云心是相反的。他是极端谨慎、保守的。非但如此,他也不会在深山里隐藏十几年。倘是李云心,早就跑出去了。

    因而这时候,他并不“轻举妄动”。

    然而陆白水没有叫他看出破绽。

    他冷笑一声:“出手?一个会点手段装神弄鬼的道士……你们这些蠢货真当他是什么仙人了?把他们推下海去!”

    他说了这话立即转了身。仿是谢道士与官军的命运已注定,再用不着半点关注了。

    于是李云心知道……这家伙果然还有别的手段。

    他叹了口气本以为真的遇到一个真性情的豪侠的。

    没想到陆白水这样的人也并非全然坦荡不论他有什么苦衷,也是对自己隐藏了身份。虽说他自己亦然,可在陆白水转了头、往他这边瞥一眼的时候,李云心仍对他笑了笑。

    眼睛动也不动,只牵了牵嘴角。这种笑叫做皮笑肉不笑。

第六百三十一章 一句之差

    陆白水便转过脸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看起来并不想叫李云心暴露身份也意味着虽然他从陆上豪侠变成了海中枭雄,但至少还记着李云心的事。

    虽然……他也该在怀疑李云心的身世,是真是假的吧。

    他转身下令。他身边的海盗们得令。

    艨艟号上原本的二副立即低喝道:“抬枪,往前!”

    一干海盗便发出一阵低沉的呼喝声,猛地将长枪往前送过去!

    便在此刻,谢生终于出手了。

    他先前面无表情,此刻仍旧面无表情。右手忽然起了一个剑诀,往空中虚虚一划。

    于是在他面前、与一干海贼之间,立时出现十柄金光粲然的小剑。

    每一柄剑约有一个成年男子的前臂那样长。微微震动,发出嗡嗡的声响甚至将周围的空气都震得扭曲起来。倒很像是酷暑的夏日,路面之上的空气因为灼热而扭曲。

    但这十柄剑带来的不是暑热,而是寒意。

    原本作势挺进的海贼们登时愣住,就连发号施令的二副也呆滞了。

    对于这些平日只在传说中听说什么修士、仙人的凡人来说,忽然出现在空中的金剑幻象,震慑力或许比鲜血与尸首还要大!

    “我是修行人。不愿多造杀业。”谢生冷冷地说,“退下。”

    他此刻站在船边。一手作剑诀,一手背在身后。当风而立,衣袂飘飘,尽是高人的气派与风度。

    再说了这么几句高深莫测然而语气森然的话

    原本指向他的几条长枪便颤了颤,慢慢地收回去了。那二副也微微退后一步,看陆白水、低声道:“……陆主……怎么办?”

    陆白水重新转过身,皱眉看谢生:“谢道长。这是我和总督府之间的恩怨,你是有道高人,何必牵扯进来呢?”

    说了这话、顿了顿,喉头也动了动。

    他说前几句的时候,语气镇定从容,仿佛丝毫不畏惧那空中的十柄光剑。然而这微微的停顿却出卖了他的情绪谢生注意到这一点,轻轻地哼了一声:“这些人要和我出海找龙岛。你杀了他们,谁来侍奉我?”

    手指轻轻弹动。其中一柄光剑便与众而出,直指陆白水的额头:“我不参与到你们这些凡人的事情里去。叫海沧号的人退到这艘船上。把海沧号留给我们我不为难你。”

    那徐旅帅叫起来:“道长!这可不行!咱们这些人哪有会操船的?干脆把这些贼寇都杀了,只留几个使船的您不乐意造杀业,就使个咒儿把他们都定住!咱们兄弟不嫌累,一颗颗脑袋地砍!”

    陆白水并不理会这旅帅的妄言。他看着谢生:“道长这是为难我。这两艘船,我都要带回宝瓶湾。一艘也不能丢。”

    徐旅帅又要叫。陆白水摆摆手、笑了笑:“但我也知道道长另有要事。不如商议个折衷的法子道长容我们把这些官军都杀了,以慰那些枉死的兄弟们的在天之灵。然后道长随我去宝瓶湾我再另寻一艘适合出远洋的船、配上海员,恭送道长出海寻龙这样好不好?”

    徐旅帅哈哈大笑起来:“你放屁!道长何等高人会和你们这些小”

    声音戛然而止。

    谢生的手指轻弹。原本指向陆白水额头的那柄光剑嗡的一声折返,毫无阻滞地贯穿了徐旅帅的头颅。而那光剑顿也未顿,又划了一个漂亮的弧,重返到剑阵当中了。

    徐旅帅的嘴角还含笑、脸上仍是讥讽与不屑保持着这个姿势,噗通一声掉进海里去了。

    随即升起一连串咕嘟咕嘟的红色血泡。

    人群大哗。那些亲兵原本心中稍定。可忽然来了这么一遭,这群人的脑袋一时间都没有转过弯儿来,全不晓得为什么……谢道长就把旅帅给杀了!?

    但陆白水的反应可比他们快得多。他当即断喝:“杀!”

    谢生杀了徐旅帅,手腕再转。那十柄光剑当即回到他身边,竖立着将他保护起来。海贼们听到了号令,也在稍稍一愣之后大喝一声数十杆长矛齐齐突进,登时戳死了十几个、推下去十几个。收回去、再一次突击……

    甲板上的官兵就一个都不剩了!

    陆白水才冷笑一声:“谢道长真是识时务。”

    谢生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然而也是冰冷的:“没有什么时务一说。你们在我眼里,没什么分别。”

    陆白水摇摇头:“分别自然有。我答应了你送你出海,到了宝瓶湾之后自然会送你走。”

    李云心与身边的行商们目睹这一切,心情可谓是波澜起伏自然是说那些凡人。

    先看到海贼现身,再看到官军占了上风。随即官军的旅帅竟被一同上船的道长杀了……最后道长又与海盗同流合污了。这些人瞧见这一切只觉得如在梦中,哪里能想到有这么多曲折!

    他们无法理解谢生为什么毫无征兆地反水,李云心却只笑了笑,自言自语:“怂成这样……怎么做主角。”

    但他从一开始就猜这谢生会杀徐旅帅。依据是他对谢生这个人性情的推测。而今看,他的推测是极准确的。或者说,他已经快把谢生这个人的脾气摸清楚了。

    他胆子小。

    这种胆小来源于他对自身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李云心也是有的老子来的地方可比你们这里高明太多、什么人什么事儿没见过呢?

    有此优越感,便会自矜身份。可因为两人性情不同,一样的优越感就又变成两个极端

    李云心胆子极大既有优越感,为什么要怕这个世界的土鳖呢。像这里的凡人一样苟且偷生,才是辱没了自己的身份呢!

    谢生的胆子却极小我的命如此珍贵。随便葬送在你们手里,才是天大的不值。而他所说的那句“你们在我眼里,没什么分别”……

    陆白水觉得他在说,自己这群海盗与官军都不是什么好人。或许都不会讲信义。

    只有李云心才晓得他的意思是说……你们都是蝼蚁罢了。

    与蝼蚁有什么道德好讲。自然是该用就用、该杀就杀。蝼蚁的轻视,人怎么会在乎。

    谢生如今是虚境。倘若在从前仅仅是一个月之前一个天资如他一般的虚境修士,是有能力灭杀这一整船的人的。天地之间的灵力无穷无尽,虚境的修士凭借几种手段、以天地之间的灵气可以做成许多事。那徐旅帅叫谢生将船上的人都定住、好一个个地砍头。

    “都定住”不好说,但使一道符,瞬间焚杀数十人这种事情也还是可以做到的。

    然而如今天地之间的气机已乱。谢生能动用的唯有自己体内的灵力、辅以从天地之间艰难汲取的些许灵气罢了。可他这么个谨小慎微的人,岂会动用体内的根本之源、只为了保那些亲兵、杀死更多的海贼呢。他只是要出海而已和谁合作都没什么差别。登上这艨艟号之后,官军于他而言已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实际上对于陆白水也是如此。他要向惊涛路总督复仇。谢生不在他的复仇计划之内。能够避免更大的伤亡,该也是他乐于见到的吧。

    因而谢生又转了转手腕。贴身护卫他的十柄光剑立即收为十点小小的光斑、环绕在他身边。他如此向前走了两步,那些海贼便也为他让开路一直走到陆白水的身边。目光锐利地再往人群当中一扫、在潘荷的脸上稍做停留,对陆白水说:“有一个问题。如果刚才我要杀的是你们你打算找谁来帮忙?”

    陆白水抬眼向洋上一扫,微微一笑:“道长头一次出海。不知道也不稀奇。”

    “据说这东海之上有仙山,仙山之上有真龙、龙王。道长既然要找龙岛……怎么会不知道”

    “海上龙王最不喜欢修行人呢。谢道长如果施展法术在船上大开杀戒,也许会招来海中妖仙。所以说,谢道长也是识时务。”

    谢生的脸色一变。往前一步欺近了陆白水:“你见过真龙、龙王?”

    陆白水的身子微微往后仰了仰,然而并未退步:“真龙和龙王倒是没见过但知道有人曾经出海找真龙。”

    话说到这里,不再说下去。

    李云心在那群商旅当中,轻轻地哈了一声。

    笑了笑。

    “有人曾经出海找真龙”。

    这一句听在别人耳中,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凡是居住在东海国、甚至周边沿海诸国的人都该生出过如此念头。每年也的确有不少走投无路的家伙喝了酒、乘船出海。想着一旦找到了神龙便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望、绝处逢生。

    可如果听在有心人耳中

    陆白水曾对李云心说,上官月曾经在这里出海找真龙。而李云心告诉他,谢生就是那个搞得自己家破人亡、甚至还一路来追的恶人。

    此刻……陆白水对这谢生说了这句话倘若李云心对他说的话都是实情,这么一句“平平无奇”的话必然引起谢生的注意、警觉。

    他是……想要借着谢生的反应,看李云心曾对他说的是不是真话。

    李云心便如此笑了笑。又笑了笑。

    然后笑意慢慢凝固在脸上,直勾勾地盯着陆白水。

    他既然用了这样的理由,怎么会预想不到可能出现的状况呢。如今陆白水想要看谢生的神情……那么必然会看到他想要看到的东西的谢生认为真龙是自己要寻找的人,那么不论是听说什么人去找“真龙”,都会动容。

    只是……

    他竟然把自己曾对他说的事,拿出来试探了。

    李云心如此盯着陆白水看了约莫三息的功夫,深吸一口气。

    又慢慢地吐了出去。

    于是看到谢生果然动容因为陆白水的那一句话。

    “有人找真龙?”他慢慢皱起眉,“谁!?”

    陆白水便若有所思地沉默一会儿,笑了笑:“很多啊。光白水镇上每年就有六七个人嚷着要出海找真龙咱们这些人,有谁没在心里想过?”

    谢生的眼神变冷:“你消遣我?”

    陆白水摇摇头:“谢道长安心乘船吧。到了宝瓶湾,咱们自然安排人送你去龙岛。”

    他说了这话,转身要走。

    却不想在他眼中冷静沉稳、并不想多生事端的谢生忽然像是变了个人。他将手指一弹,身边那十粒光珠立即嗡的一声涨大、重新变成十柄金色的光剑。九柄将他们身边的海贼迫开、将二人圈起,另有一柄倒悬在陆白水的头顶

    “说清楚”谢生一字一句地说,“谁,去找了真龙。你,是不是知道怎么去龙岛。”

    原本已经风平浪静。却因为一句话再起波澜连陆白水也没有料到。

    他又哪里知道,“找到自己的组织”这件事,乃是谢生心中的第一要务。而那夜李云心又在谢生的心中种下种子,更令他对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上的人抱有最深沉的戒心。如今陆白水问了这句话,落在谢生这样的聪明人耳中……

    还怎么会再将他单纯地视作一个什么海上巨盗?

    非觉得他知晓有关真龙的内情不可!否则怎么偏对自己说了那句意味深长的“有人曾经出海找真龙”?!

    这突变连陆白水也始料不及。

    此刻的谢生脸上略有些狰狞意味。修行人的气势也完全发散出来仿佛一头与陆白水面对面的、发了怒的猛兽,叫人在第一时间就体验到最最强烈的压迫感!

    旁边这些海贼亦能体会到如此强烈的危险他们毫不怀疑自己的这位陆主,倘若有哪一句应答得没叫这谢道士满意……只怕当场就要横尸!

    即便是满意了……怕也是凶多吉少吧!

    这谢道士此前立在甲板上、毫无征兆地杀死徐旅帅时是一个人。到如今却成了另一个人……这便是修行人的模样么?

    陆白水便也将面孔冷下来:“谢道长要动手?忘了我刚才说的话么?这海上的妖”

    “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话。还是自己本来就知情。你”但如今的谢生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就仿佛,此前是一头慵懒的猛兽,任那蝼蚁在自己的身上爬来爬去也并不在意。但如今发现这蝼蚁的身上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哪里会在乎什么威胁了?

    海洋如此浩瀚辽阔。即便是有什么妖仙,又哪能恰好跑到这儿来!

    “你是什么人?”他说了这句话之后,陆白水头上的光剑便嗡的一声落下来。

    剑锋抵住他的头颅、割散他的发髻。

    很快,鲜血也沿着他的鬓角蜿蜒下来。

第六百三十二章 伏波将军

    众海贼发出一片惊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想来陆白水在这些人心中威望极高。他们见识了谢生的凶狠模样,也亲见了他所使用的玄妙手段。可一见自家“陆主”被伤,仍大喝一声、挺枪便刺!

    持护谢生周身的九柄光剑便立时有了反应。发出一阵延绵的轻吟之声,一眨眼就连成一道光幕,往人群当中一扫!

    不但那长枪被轻松扫断,就是握着枪的那十几个人的手腕……也被齐齐切断!

    光剑锋锐无匹。直到枪与手跌落在地,这群人才感受到疼痛。顿时惨呼声也连成一片,血腥气也弥散开来。

    陆白水立即皱眉断喝:“退回去!谁也不要动!退回去!”

    海贼们在意他,他也在意自己的属下。这么厉喝之后,众人也晓得自己并不是对手,只能对谢生怒目而视。虽并没有退走,但也不再动手了。

    “我不想多造杀业。也不想生事。”谢生冷酷地说,“所以你该清楚。我问你的事你不说,你就要死。现在说!”

    陆白水盯着他看一会儿,忽然笑起来:“好。我说的确有人,同我说过你的事。”

    李云心在人群里笑了笑。

    但陆白水说了这话之后便沉默。

    谢生等了一会儿,皱眉:“然后?”

    “没然后了。”

    谢生深深地看他一眼:“你想告诉我,你只知道这么多?”

    “我当然知道很多。”陆白水微微一笑,“但我不说。”

    “哈。”谢生哼了一声。

    然后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于是斩断陆白水发髻的那柄光剑就慢慢地向下移动经过他的额头、鼻梁、嘴唇、下巴、脖子,最终停在胸口。

    光剑移动的时候无声无息。

    但慢慢的……血线出现了。陆白水的整张面孔被一条细细的血线分成两半光剑浅浅地划破他的皮肤。

    然后鲜血越聚越多,沿着他的面孔流下来。仿佛是某种妖异邪恶的妆容。

    “我有办法把你活着剖开,又不叫你死。可以叫你看见你的心怎么跳、肠子怎么动。”谢生说,“人命只有一次。不要犯傻。”

    陆白水抬手在嘴唇上蘸了血,看一看。又平静地看谢生:“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要说这算犯傻,我已经犯了几十年的傻。最快的刀和最烈的酒我都见识过死了又算什么。”

    谢生冷笑:“死当然不算什么。但在你死前”

    他说到这里,陆白水忽然抬手猛地将自己外衣撕掉!

    于是露出**的上半身

    谢生便愣了愣。甲板上的商旅们,也愣了愣。

    他的胸口与常人无异。但在背上、小腹、两肋处,却纹有密密麻麻的红色符文!

    但再仔细看就会发现,那些都不是纹的。而是……灼伤之后愈合的痕迹。

    陆白水的眼中仿佛突然出现奇异的光。他微微仰起头,睥睨地看谢生:“圣火昭昭,圣光耀耀。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你知道我身上些符文怎么来的?我入教、拜入师门之后,先受的就是这圣火戒令。用烧红的刀子在身上慢慢灼下《大明经》这样的苦比你的手段如何?”【注1】

    灼烧带来的痛楚,的确是人类所能感受到的最剧烈的疼痛。谢生清楚这一点。

    他便狐疑而冷酷地盯着陆白水看了一会儿,才道:“你如今这么大义凛然……之前又把这件事拿来问我?”

    陆白水轻蔑地一笑:“忠人之事,也要弄清楚这事是真是假。我只是不想做蠢人。如今既然知道是真的那么你非要问,就杀了我吧。”

    谢生又看了他一小会儿,表情冷下来。

    他动了动手指

    便在这时候,李云心的手指也动了动。

    凡人只觉得过了一瞬间,却足够修士、妖魔做许多事。

    那谢生掐动手决、引动雪山气海当中的灵气,在神识当中向正在体外的、以自身灵力汇聚而成的光剑发出指令。指令一到,光剑立即破开陆白水的胸膛,将其一剖两半。

    而这当口儿,李云心亦发出一道凌厉妖力。这妖力在下一刻就将轰散谢生的护身光剑、叫他的道法失灵。

    然而两人在这一瞬间之后,都改了主意。

    巨舰忽然摇晃起来。但此刻,天空却还是湛蓝的。

    艨艟号与海沧号两舰之间的海面突生波澜。仿佛有可怕的力量在海面以下搅动海水,又仿佛是一座火山无法压抑自己的愤怒

    轰然一声巨响,海面上猛地涌起一道水柱来!

    这水柱甚至高过了巨舰的船舷,却没有向外溅出一滴水花儿海水被紧紧聚在一处、变得有若实质。就在这透明的水柱之上,水花儿渐渐分开,露出其中一个白盔白甲的将军来。

    这将军,看着是一员小将。唇红齿白、披挂整齐,手中持有一柄三尖两刃刀。

    面沉似水,双眼圆睁,直勾勾地盯着那甲板上的谢生。如此瞧了一息的功夫、身子微微一倾。托着他的浪头便往艨艟号这边送过来一直将他送到船舷边。

    两艘巨舰还在鼓帆疾行,他脚下这浪也就稳稳地跟着这么两艘船,半点儿都没有落下。

    他到了船舷边却并不跳下浪头。只居高临下地看着谢生,厉喝道:“我乃东海龙王座下伏波大将军谁敢在我东海界面上使道术?!”

    见了这情景众人皆惊。那些海贼们还好刀兵总会给人莫名的自信。因而都握紧了武器,虽说惊慌诧异,却没有太出格。那些行商就不同。原本都是些生意人,有血性的少。如今竟然亲眼瞧见了一个什么“伏波大将军”……

    先有三个人一声不吭地晕了过去。余下的,像被风吹过一般齐齐跪倒在地,口中大叫“龙王救命”之类的话。

    李云心也在这人群当中。便叹了口气盘膝坐下来。

    看戏。

    他化成个小少年,身量不高。前面一群男子跪着磕头,倒也给他给遮掩住了。

    不过即便是没有遮掩住……那自称伏波大将军的妖魔也并没有留意他。

    因为这时候,陆白水微微一笑,抬手指谢生:“这位将军。刚才使道法的就是这个人。更用这两艘船上的几百人性命胁迫我将军明察。”

    谢生使道法胁迫他的时候,他毫不惊慌。如今海面上忽然发生神异的事,现出个自称伏波大将军的妖魔来,他竟也不慌看这妖魔,就仿佛是在看一个世俗间的武将!

    李云心便微微皱眉,又盯着陆白水看。

    他算是看走了眼……没看出这人身上,有这样多的故事。

    但不是他变得笨了,也不是陆白水是天下第一聪明人。而是……不愿意去像从前那样子看的吧。

    至少,是在定州的山林中,与刘公赞一别之后。

    看一个人的时候,他开始试着先不用自己的主观意志来给这个人划定身份。他开始试着像看一个“陌生人”那样去看、去想。初见一个人时,那人是一张白纸。与这人慢慢地交往,再依着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往这张白纸上添加些东西。

    他在试着……去感受。

    做一个寻常“人”的感觉。

    但如今来看,好像不是很顺利。陆白水不是他所想的那种人。至少,没他所想的那么单纯。

    实际上早该瞧得出了。他如今细细回想与陆白水交往时的种种细节,便意识到也的确有诸多的可疑之处。问题在于,人人看起来都会可疑。即便是一个胸怀坦荡的人,脸上的某些表情也会叫人生疑如果戴着有色眼镜去看的话。

    这便意味着,想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清醒”,就必须将自己的世界限定在一个很小的范围里。

    不与他人有过多的交往、不同他人交流过多的信息。没有互动,不袒露自己的世界,也就不用担心别人会对自己如何。更用不着花心思,去细细琢磨、观察每一个人真那样做,会把人累死的。

    实际上即便是在世俗间,很多人秉承的也是这样的生存准则。

    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常付出情感、真心的人,也就更容易受到伤害。倘若因为这种伤害而疲惫畏惧了,就会将自己保护起来友人只有那么知心的两三个。遇到陌生人只说三分话,或者干脆不理睬。

    在别人眼中,这种人冷漠、不好交往。但也的确是最好的自保方式不付出什么情感,就很难有人伤害得到自己。

    冷漠,也是一种屏障。

    可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懦弱。

    李云心从前拥有这种懦弱,而今试着去摆脱它他叹了口气。去看谢生和那位“伏波大将军”。

    这妖魔的出现似乎意味着“东海龙王”的确存在。陆白水先前闲聊的时候与他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更意味着……陆白水。似与那东海龙王,有些某种更为密切的关系。

    这船上。还该有个木南居东海国大掌柜的。

    妖魔……木南居……有趣。

    那伏波大将军听了陆白水的话,便将目光移到他的身上。盯着他上上下下瞧了好一会儿一挥掌中的三尖两刃刀!

    立时有一层蒙蒙的水雾在他与谢生之间成形,把两个人隔开了。

    没人会怀疑这一层水雾能不能“挡得住”谢生似也不怀疑。于是依着他一贯的性子,微微皱眉,将十柄光剑都重收回到身边,把自己护住。

    他从前寄身在妖魔洞府,也是见识过妖魔的本领的。因而虽不常与人交手,亦能看得出这妖将的修为该不弱于自己。又是在海上,先得小心行事。

    于是沉声道:“尊驾既然是东海龙王麾下的将军,也该是真龙麾下的将军。我不是真龙的敌人,乃是盟友”

    谁知这妖将竟然看都不看他。先将陆白水护住,又赞了一声:“真是个漂亮人物。该是个好人你是什么人?”

    李云心在心里笑了起来。这妖将倒也有趣先看陆白水的模样,就说“该是个好人”,然后才问是什么人。

    陆白水也微微一愣,随即亦哈哈一笑、抱拳:“这位将军好眼力!在下陆非。与东海龙王略有交情尊驾既然是东海龙王麾下的伏波大将军,想来必受重用,该是听说过我的。”

    妖将“咦”了一声。再将他细细打量一番,终于露出笑脸儿:“你就是陆非?嗯。本将军的确在龙王面前听说过你你生得漂亮,果真是个好人。”

    他先前面沉如水、嘴唇紧闭,看起来是极有气势、极威严的。可如今咧嘴一笑倒露了相他那嘴巴咧得极大,一直到了耳根。口中更是布满了尖牙利齿不是上一排、下一排。而是整个口腔中,都是密密麻麻的獠牙!

    有那胆子大的,见他与陆白水说话时候也算和善,便抬眼偷偷地看他。到如今见到这幅模样,登时吓得魂不附体,忙又把脑袋埋下去了。

    这妖将似也知道自己的嘴巴吓人。只这么一笑、赶紧又抿住。

    才转了脸,皱眉看谢生:“你又是什么人?怎么胁迫好人?!”

    谢生沉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去。将此前的话又说一遍:“尊驾既然是东海龙王麾下的将军,也该是真龙麾下的将军。我是真龙的盟友”

    这妖将却立时断喝一声:“呔!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提真龙神君!”

    他竖起眉毛,又将谢生上下打量一遍、似乎更生气了:“你生得这个丑模样,必然不是什么好人!我家主母最厌烦生得难看的你这丑人难看不打紧,还敢在海上使道术可知道我家主母也最厌烦什么道统、剑宗的人!?”

    李云心就又笑起来。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好一些这个妖将着实可爱。往后倘若起了什么冲突,因他今天说的这么几句话就得留他一命来。

    谢生遭了这妖将这么一顿抢白,脸色难看到极点。

    此处不比陆上。在陆上遇到如今这状况,最明智的做法就该是夺路而逃。但眼下……四面皆是水。哪怕他逃掉了,又去哪里找船,怎么回到岸上去呢?

    虚境的修士,在浩瀚大海当中,也只是沧海一粟罢了。

    此刻的情形于他而言……似乎已是陌路!

    但……异变又生!!

    这伏波大将军出现之前,两艘巨舰之间的海水一阵猛烈涌动。可就在这妖将说完这番抢白之后,海面忽然又摇晃起来还未等众人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头硕大无朋、满身尽是乌黑鳞甲的巨兽猛地从海中跃起

    一口将这伏波大将军吞了、又重落回到海中去!

    这妖将在一息之前还威风凛凛。可如今被囫囵吞下,却是连叫都没叫出声儿每一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自海中跃出的巨兽,头颅便有一艘巨舰那样大小,身子更是长得可怕!

    它的头颅重新落回到海中时……身子才出水一半呢!

    至于它的脑袋……

    那是一颗龙首!!

    海水哗啦啦地泼洒在甲板上,也淋湿一大片的人。可本该是触之即死的毒水,到这时候毒性竟然没了。不但凡人愣住,就连陆白水、谢生也愣住了。

    不但陆白水、谢生愣住,就连李云心也愣住了。足足过了三息的功夫,他才瞪圆眼睛、咬紧了牙。

    倘若那个家伙如今就在他眼前的话,他非得破口大骂

    九公子你这时候搞他妈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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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圣火昭昭,圣光耀耀。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这四句引用的是网络游戏《剑侠情缘网络版叁》里,明教弟子入门时候的四句。特此说明。

第六百三十三章 海中神君

    原本是好好的一个局面!

    他和这群臭烘烘的凡人混在一起,不就是为了找到悄悄潜入龙岛、或者探明龙岛周边情况的机会么?!他又不是什么变态受虐狂,喜欢被一群蠢货围着问来问去!

    如今果然跳出来一个认得陆白水的什么伏波大将军……倘若叫这妖魔把这么两艘船都带去什么东海龙王那里

    不但有可能得到上官月的行踪,还有可能得到龙岛的消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最重要的是……他全程都隐藏在如今这个身份之后,陆白水对他知道的也不多!

    如今倒好。

    一口吞了。

    又得从头慢慢找!

    可那陆白水眼下和谢生剑拔弩张……这个伏波大将军一死,更是绝无转圜的可能本来可以圆满解决的事……

    现在非得他出手、暴露不可了!

    李云心觉得自己要变成一尊香炉从七窍里冒出烟来。

    这时候再看陆白水和谢生两人亦面面相觑。

    陆白水……似是不晓得是什么东西将伏波大将军给吞了。他清楚地看到了那龙首……在这东海上拥有龙首的庞然大物,难道还能是东海龙王的么?!

    谢生亦惊。同样拿不准吞掉伏波大将军那怪物的来历说是东海龙王也是有可能的。他与妖魔相处了十几年,知道妖魔有像人的,也有像野兽的。吃掉杀掉自己座下的妖将不算什么大事。

    因为这些不确定的猜想,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动作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是阴沉不定地看对方。如此对视两息的功夫,陆白水才低喝:“伤员抬下去。”

    这是在表明一种态度。

    但谢生似乎并不想事情就此结束。他冷笑一声:“慢着。你以为我们之间的事情就算了完了么?”

    陆白水叹气:“我劝阁下不要再生事端。平平安安到了宝瓶湾,我送你走。再闹下去,怕是你的命也要丢难道还觉得东海龙王是我编出来的么?”

    “海兽而已。”谢生寒声道,“机缘巧合。也想唬得住我。”

    陆白水愣了愣。一个聪明人见到刚才那种事,该相信他的话。这谢生看着是个聪明人,此刻却这样固执,实在令人不解。

    他不解,李云心倒是了解。

    正因为瞧见了龙首谢生该认为这海兽与龙有关。既然与龙有关,该是来帮自己的。事实也证明这一点它把伏波大将军给吞了。

    陆白水认为海兽的出现证实了自己与东海龙王熟识。

    谢生也认为海兽的出现证实了自己的确是被真龙庇护的人他的组织在召唤他。

    这么两位凑在一起……能罢休才怪。

    李云心叹了一口气。准备从地上站起来。

    便在这时候,海面上第三次起了波澜。这一次,是在艨艟号的前方很远处滔天的巨浪被掀起来,几乎变成一座山岳。不但此前那伏波大将军脚下的浪头成了不起眼的水花儿,就连这两艘巨舰也仿佛成了小舟!

    巨浪铺天盖地地压过来,甚至将海里的海藻、鱼虾都翻卷其中。再映衬着蓝天艳阳……仿是有狰狞鬼影在浪中舞动,分外可怖。只用了两息的功夫、在众人能够有所反应之前,这高耸的水墙便立在两舰船头、随两舰往前走却并不拍下来。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浪头上立有一神君!

    这神君,身高足有丈余。未着甲却犹胜有甲因为他的身上,覆满乌沉沉的鳞片。就连脸颊都被包裹住,只露出一双金灿灿的眼眸!

    金眸之上的额头处,又有一对暗金色的双角。这双角细却极长,直冲天上……更叫这神君显得气势不凡、睥睨万方!

    而今他高踞浪头。用一双灿烂的眼眸居高临下地看舰上诸人,发出闷雷般的声音:“见本君现身还不收敛是不知死活么?!你二人再争执不休就将你们都葬在海底!好自为之!”

    说了这话,浪头往后一退、猛地拍了下来!

    这样大的浪,是足以将两艘巨舰都拍得粉碎的。然而这位神君似乎只想给诸人一个教训,并无杀生之意。那巨浪便只有浪头扑了上来但也在顷刻之间将舰上的三桅断了两桅,只剩下一根主桅杆。水浪自甲板上轰过。两艘巨舰顷刻间颠簸得仿佛要倾覆,足足用了一刻钟的功夫才勉强稳下来。

    但那些受了伤的、运气不好的海员都不晓得被轰到了哪里去,想来再无生还的机会了。李云心身边的这群商旅倒是好命。原本躲在船楼前。被水流轰到船楼里,总有些东西拉扯、都保住了性命。

    那位浪头之上的黑甲神君来去极快,也未报自己的名号。然而他所展现出的可怕力量……叫谢生也惊心。

    自出了山谷……头一次遇到这样强大的妖魔强大得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个世界……可以有如此的力量存在的么!?

    巨舰被巨浪洗刷过,凡人们忙于清点伤员、救护援助,即便是陆白水都无暇分心。而修行人……谢生,却脸色凝重、运起灵气,仔细查探周遭的动静。

    事情似乎与他所想的不同……那浪头上的大妖语气不善竟不是来帮自己的么!?

    是什么来路?

    两个妖魔现身之前,他都没有丝毫觉察。刚才那大妖更是给他可怕的压迫感他再一次体会到这个世界有多么的危险。

    于是都没有留意到,那“李小神仙”不见了。

    其实李云心还在船上。但是在舱底那间他为九公子隔出来的密闭舱室里。

    舱内本是一片漆黑,如今符将这里照亮。隔着船底的木板,能听到沉闷而悠远的呜呜声。仿佛舱外的不是海水,而是烈风。偶尔还有船体木料挤压时发出的吱呀声。就好像这航行在海上的巨舰,随时都要解体了。

    李云心深吸一口气,看站在他面前的妖魔:“九公子,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干?”

    如今这九公子还是现出了神魔身的模样。身量极高,头上一双金角几乎刺到舱顶去了。他在舱室里得意地走来走去,似乎很满意如今这威风凛凛的样子,然后才道:“怎么干?我哪里做错了么?”

    李云心无奈地叹气:“我到底是上辈子欠你的好不容易钓出来一个妖将,你吃他做什么?”

    九公子笑嘻嘻但化成这神魔身可看不大出“不是你和小鸡精在一路上说,要暗中观察、乔装打扮、弄清楚这船上的牛鬼蛇神的动静么?如今跳出这么个玩意儿来,船上还哪有人敢乱动?你上哪里看去?”

    “要我说呀,这个小妖现身了才是坏事呢。”他摇头晃脑、得意洋洋,“本公子正好把他一口给吞了。嘿!敢说什么东海龙王!把这小妖一吞,你瞧船上如今不是又平平安安你既不用露面,还可以慢慢瞧瞧么!”

    李云心愣了愣。

    倒是没想到九公子还想了这么多他一路上和山鸡说话,只把山鸡当成做事的人。只觉得九公子听了也没什么兴趣、不如打发他玩耍去,也不要捣乱。当初他能把他骗得团团转……他再遇到什么陆白水、谢生,一不留神也是要吃亏的。

    岂料这妖魔听到心里,竟留意了。

    如今做了这事……也算是他要帮忙。

    虽说是帮了个倒忙。

    既然如此也不好再责备他。李云心便又叹气:“原来你是安了这个心。好吧你也是好心意。”

    又摇摇头:“只是下一次九公子可以试着留他一命。要么不碰。碰了就把人好好用一用拿下来严刑逼供,倒出些内情也是好的嘛。”

    九公子便背了手站在李云心面前,哼哼笑了两声:“你以为本公子是傻子,想不到的么?你瞧着!”

    说了这话换一弯腰一张嘴张得极大……

    “哇”的一声,活生生吐出个“人”来!

    他这神魔身,身高丈余。依着李云心的量法儿,已经快到四米了。是个不折不扣的庞然大物。

    到这时候虽说是弯腰,可还在李云心的头顶上。再那么一吐

    要不是渭水龙王眼疾手快、当即往旁边闪了身子,大概他肚子里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混着海水,就要浇他一头一脸了。

    吐出来的,正是那白盔白甲的伏波大将军。

    只是此前这妖魔威风凛凛,如今却狼狈不堪。身上的盔甲被腐蚀得千疮百孔,就连脸上都满是血洞,仿佛是一具腐烂了的尸首。他的身边……还有些消化、未消化的残肢断臂、不明骨骼。

    这妖将一落到地上晕头转向。过好了好半天才慢慢爬起来,抬眼瞧见李云心,又瞧见九公子。立即哆哆嗦嗦地伸手指他:“你你你……你是什么妖魔?!敢敢敢”

    九公子才不理睬他说什么。又往这妖魔身上呸呸啐了几口、吐干净嘴里的东西。身子一晃化成人形,变成白衣翩翩的模样:“说了本公子不是傻子这东西我昨天才尝过,呸,肉是冷的。难吃得很要不是为了帮你,吞都懒得吞。你慢慢问我走了!哼!”

    李云心忙道:“”

    九公子却不理他。像是赌气,身子一转,从舱底穿出去了。

第六百三十四章 小娘娘

    李云心愣了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盯着舱底看好一会儿,才露出些笑意。

    世事无常。

    他在白水镇遇到陆白水。本以为是个白纸一般的坦荡人物、打算真的如寻常凡人一般敞开胸怀去交个朋友……岂料这陆白水也是有事瞒着他的。虽说在最后也是一个坚守自己的“道”、宁死也不愿出卖李云心的真汉子,然而……

    这种感情到底不那么纯粹了。

    李云心晓得自己并非无过。是他先隐瞒了自己的身世。如同他对辛细柳曾经说过的话以欺骗开局的感情,是很难得到什么好结果的。

    没料到这九公子……他暗自戒备、更叫山鸡在一路上处心积虑地刷好感度的九公子,如今竟然是真的尽心为自己着想、做事了。

    他们之间可是有杀身之恨的。

    人生际遇、人心变幻,谁又能说得清呢。

    于是心里略生出些暖意来。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也许他还可以再小心地试一试的。

    思绪走到这里,便听那地上的伏波将军猛地发出一声低喝,合身扑击上来。

    这妖魔被吞了,畏惧九公子到极点。而今九公子遁壁而走,只余李云心一人。

    李云心是玄境的超级大妖。气息内敛不外露的时候,就连同为玄境的也难看得出,何况一个小小妖将。这妖魔也是因为痛苦折磨失了些心智,不曾去想倘是个凡人怎么会如此有恃无恐,便欲把他拿下、逃走。

    这一扑倒是凶狠……可在渭水龙王眼中与蝼蚁挥舞触须示威又有什么区别随手一摆。

    这身子跃至半空中的妖魔就轰的一声倒飞回去、砸在舱壁上。李云心这时候心情略好些。这随意一击就包含了数种神通既将他轰飞回去,又用妖力加固了墙壁。于是这妖魔仿佛撞上坚铁……嘭的一下子,在墙壁上摊成了一张薄饼。

    死了。

    他就又用食指那么微微一勾。一道青蒙蒙的铁索探出,正将这妖魔浑浑噩噩的魂魄给锁住了。

    到这时候,才微微皱眉,再往地上挥了挥。一片蓝火立时燃烧起来,将地上那些肮脏的玩意儿都烧尽了。

    于此同时一手自怀中取出一张符、一抖,抖出一团黑雾。一手又在那妖将的魂魄上遥遥指点几下奇异的符阵就在他身边成形。这阵法,是暂时确保妖魂神智清明、不至于痴傻的。

    做完这一切。才斜眼看了看那团黑雾:“蓬莱娘娘。我要对这妖魂动刑逼供特意请你旁观。瞧瞧如果不说实话,我到底有什么手段。”

    “蓬莱娘娘”先前被他收在符中,憋了十几天,滋味并不好受。到如今才放出来,大抵一时间也是头晕脑胀,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可那妖魔既被李云心保留了一些清明的神智,一瞧见这位蓬莱娘娘立时往后缩仿佛比怕九公子还怕她!

    蓬莱娘娘转了一圈,也瞧见这位“伏波大将军”,登时尖叫起来:“你!!啊呀呀!!嘿呀!!你!杀死你!杀死他!”

    这两位看起来是认得的。

    女妖这么一叫,那妖魂更害怕了。缩在地上瑟瑟发抖,作出磕头的模样:“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小的一时鬼迷心窍,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到这时候一边不住地磕头,一边看女妖和李云心。看起来怕的不止是口中的蓬莱娘娘,也是畏惧李云心一摆手便将他击死、拘魂的实力。或者以为是女妖找来的帮手吧。

    这情景,倒叫李云心微微皱了眉。他是没料到这一节的。

    此前在“三花娘娘”庙里见到“三花娘娘”那妖魔看着只是个小妖罢了。身上虽有秘密,然而说话颠三倒四,不像什么重要角色。如今想至多算是个什么细节、线索。

    在白水镇又遇到这个“蓬莱娘娘”。似与那三花娘娘有什么联系,简直是同一个画风。她自称是蓬莱仙山上的仙人,李云心只听听罢了,并不往心里去。觉得该是胡乱编造了一个身份,另有其他的目的。

    而今将她放出来,就是要她瞧瞧自己怎么审这个“伏波大将军”,叫她想一想自己的话儿编不编得下去。

    岂料看而今这场景……

    她说的竟好像是真的!?

    于是他稍稍一愣,并指向那伏波大将军一指点,低喝:“说!她是什么人!?”

    那妖将想都没想、磕头不停,当即道:“……是蓬莱仙主我东海蓬莱仙山的镇山正神……坐镇仙山千年啦……蓬莱娘娘在上,小将鬼迷心窍、鬼迷心窍……”

    倒当真是个“蓬莱娘娘”了。李云心再一皱眉:“继续说!你都作了哪些恶!”

    这妖将连忙又道:“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被叛逆蛊惑谋逆……小将也是迫不得已……娘娘那时无法庇佑咱们,那叛逆又自称东海龙王”

    接下来是絮絮叨叨说了些自己的苦衷、祈求原谅之类的话。颠三倒四,都是陈词滥调。

    但仅凭借他说的这么两段倘若是真话的话都与这女妖这些日子所说的一一印证上了。

    她从前是蓬莱山中的“正神”。后来因为某些缘故妖力渐衰,被那“东海龙王”背叛。

    这妖将说蓬莱娘娘掌管蓬莱山一千年……陆白水说东海龙王这名号在民间流传一千年。那么意味着,蓬莱娘娘诞生于两千年前也与这女妖此前同李云心所说的印证上了。

    李云心还问她可记得自己的真身是什么、又是谁将她封在蓬莱山。她却一概不记得了。

    这一点……与“三花娘娘”也像。

    野原林中那一处三花娘娘庙,看着已经湮灭很久很久了。可如今再回想当初的模样会意识到那庙宇曾经是占地很广的。遗迹周遭都是参天的巨木,唯独庙宇附近只长草,没什么树木。可见当初建造的时候地基打得极好。至少,不是凡人的手段。不然不可能保存那样久。

    他一直对三花的来历存疑。因而还曾查当地的记载,想要找到有关那三花娘娘庙的信息。

    但什么都没有查到。

    查到了不奇怪。查不到才奇怪这年头的人对于祭祀神怪之类的事情看得极重。渭城里那刘公赞的龙王庙甚至兼着记录祭祀雨谷之类大事的重要责任。倘若当年的三花娘娘庙香火鼎盛……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留下来呢?

    只能是被人有意抹去了。

    三花娘娘庙里……三花是被人以画道的手法塑在神像中。

    画道的法门,约是在两千年前出现的。

    这蓬莱娘娘也诞生在两千年前……式微于一千年前。

    两千年、一千年,都是些极敏感的时间点。李云心觉得自己越来越逼近某些真相了。

    也许他目前所掌握的一些东西,就连那些幕后的主使者们都没有想到。

    他又喝一声,打断那妖将嗦嗦的话:“现在我再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叫上官月的女人?”

    蓬莱娘娘插嘴、尖叫道:“咦!当然有!啊呀!我不是和你说过”

    她在路上对李云心说,那上官月一行人航行到蓬莱仙山附近的时候,忽然起了大风浪。那风浪之大,似是不把船只倾覆不罢休。好在上官月并非寻常人,硬是以神通保住了船可最终还是撞上蓬莱山中这蓬莱娘娘的庙宇。

    当时听到此处,李云心觉得这女妖在胡诌。那么大的一艘船,怎么会撞上一座庙?但并不点破。

    又说在她那“宫中”待了许久,问东问西。后来得知了“叛逆”的事,就去找那个“叛逆”亦即陆白水口中的东海龙王。再往后……这蓬莱娘娘就附身李四,逃离蓬莱山了。她对此的解释是:上官月跑去找那叛逆,非得将她藏身之处暴露不可。好不容易找到了可以离开这蓬莱山的法子,自然要远远地逃了!

    李云心却不理她。只对妖将说:“我在问你!”

    妖将不敢迟疑。看着更是半点儿骨气也无,哆哆嗦嗦道:“……是是是……不晓得是不是叫什么月……去年倒的确是有个女人找大王的晦气……”

    说到这里,偷偷地看李云心。

    瞧见李云心的脸色不好看:“那女人死了没有!?”

    这妖将愣了愣,似是心里琢磨些什么。小心翼翼道:“……娘娘,这一位是人是”

    “吓?!你看他哪里像人?!蠢东西!”蓬莱娘娘大怒,“本娘娘能被人捉住的么?!呸!呸呸呸!!”

    妖将到处都不讨好,心肝儿都快被吓裂了。又捣蒜似地磕头:“是是是……禀告这位妖王,那女人找我家大……那叛逆的晦气,就火并起来……结果败落了,被那叛逆囚禁了至今还囚禁着呢!”

    李云心便脸色阴沉地沉默起来。

    妖将不晓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去看蓬莱娘娘但这蓬莱娘娘才不理他。

    如此沉默了十几息的功夫,走到妖魂面前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的额头上。妖将不晓得李云心要做什么,那蓬莱娘娘似也不明所以。

    “我来看看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李云心语气阴森地说,“要怨就怨你到了这种时候,还敢在我的面前搞这些把戏。”

    说了手指一勾!

    那妖将的魂魄像是被突然打散,化成了许多团朦朦胧胧的雾气,就仿佛是这蓬莱娘娘如今的模样一般。李云心又抬手一抓,把这些雾气尽数收入掌心。左手中浮现那一本白阎君赠予他的“生死簿”再把掌中雾气往上面一拍!

    那翻开的簿子里面,立时现出密密麻麻的文字来。

    这妖将刚才问李云心是人是妖,又来观察他的脸色显然是打算弄清楚了身份,再想着怎么说。怕说错了触怒这位大妖王,反倒叫自己连魂魄也葬送了。

    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李云心想要听的是事实,而不是开心话。既看得出这妖魔想要顺着自己的心意说、顺得还未必对……不如直接将魂魄给打散,细细地搜寻他的记忆。

    后面倒是说给那女妖听的他转了身。一边慢慢地、一页页地翻看这小册子,一边时不时地抬头意味深长地、阴森森地看这蓬莱娘娘。

    这么翻看了五六页的功夫蓬莱娘娘忽然缩成小小的一团黑雾,尖声尖气地叫:“……噫!我没说假话!啊呀!你看我做什么?!啊呀!你叫我害怕!别看我!!”

    李云心冷笑一声。

    这蓬莱倒是没说假话。可也没把所有的真话都说出来。

    从这妖将的记忆当中看,所谓蓬莱仙山,的确与龙岛有关。

    或者说……是进入龙岛的门户。

    世人传说海上仙山有四龙岛、蓬莱、瀛洲、方壶。

    这四座山都的确存在。但行踪却并不固定很多人声称自己见到了仙山、仙人。可即便是对出现在同一海域的仙山所作出的描述也都各不相同。某些人说记下了仙山的详细位置,但后人再依着那位置去找,又找不到了。

    因为这四座山是在海上浮动的。

    这位“蓬莱娘娘”在妖将的记忆中,乃是真龙神君在两千年前亲封在蓬莱仙山上、以镇守入龙岛门户的妖王之一。但这一段记忆是来源于传闻。这伏波大将军真身是一条大白鲨,得道不过一千两百余年,还只是个化境的巅峰罢了。

    “蓬莱娘娘受封”这件事,发生在他诞生以前。

    约到了一千年前,这蓬莱娘娘的妖力忽然衰弱从玄境跌至虚境。无人晓得原因。但到底是受真龙亲封,一时间也无人敢谋叛。后来这蓬莱娘娘座下也有个妖将,自告奋勇要去龙岛查看瞧瞧是不是真龙那里生了什么异变,才导致如此局面。

    女妖自然不允。那妖将便偷偷地溜了这一走就过了三年的功夫。三年之后,人人都以为这妖将早死了。

    他却回来了修为精进,已到了玄境!说此去龙岛已探明缘由。乃是因为蓬莱娘娘对真龙不敬才惹得神君震怒,褫夺了她的修为。而今将龙元分出、封在他身上。封他为东海龙王、统御蓬莱仙山以及东海。又一同分封了另外八龙王,代管瀛洲、方壶,以及中陆周遭的辽阔水域。

    由是,成了蓬莱娘娘口中的“谋叛”。

第六百三十五章 茅塞顿开

    这“东海龙王”上位之后,倒也有些气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没有大肆清洗,倒是说凡弃暗投明的,既往不咎。

    这一位“伏波大将军”本是个不入流的小妖魔。因为最初站对了队伍“从龙有功”,因而得了这么个封号,叫他每日来东海上巡视。至于上官月的事,他也没有亲见,而是听蓬莱山上的妖魔说的。但大概也**不离十了。

    这妖将的记忆当中该没有扯谎的成分。若有不确定的,也只是些他不清楚的事情。

    譬如说,真龙封了这蓬莱娘娘做镇山的妖仙。那么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如今李云心算见多识广。飞禽走兽之类成精得道他见过,鬼修也见过。什么板凳扁担精虽稀奇也不是没有,而他本身就是个龙子。然而三花娘娘、蓬莱娘娘这种,他没见过。

    从前与三花相处,觉得是因为遭到重创、神智缺失,因而是个颠三倒四的模样。

    可在云山上见了三花……又在这里见了蓬莱娘娘,晓得这一类东西虽然看着痴傻,心里却明白。

    再从这伏波大将军的记忆当中看

    她们原本就是这样子的。没什么创伤一直都是这种疯癫的模样。

    ……到底是什么东西?

    李云心意识到,这是一个关键点。从前他疑心三花娘娘然而不确定。到如今面前又有个蓬莱娘娘……从她的身上得到内情,或许一直将他笼罩其中的大幕,也就掀开了半边!

    毫无疑问那三花娘娘是被派到他身边的。幕后的主使,十有**就是木南居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查自己到底是不是那个什么“真太子”、谢生。

    那么这蓬莱娘娘……又是什么来历,哪边的?!

    想到这里,他慢慢合上书。抬眼去看那女妖。

    舱室里有符照明。但不是大放光明,而是一股悬在空中的幽幽黄火。

    如今他心中存了可怕的念头,目光便也透着**裸的恶意。因而面孔被这黄火一映……更是阴晴不定、恍若恶鬼了!

    “原来你从前是玄境的大妖。真是失敬。”李云心不怀好意地看着她,慢慢地来回踱步,“这妖将的脑袋里装了不少事……但是你知道,有些事。知道得越多,越好奇。譬如说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真龙当初又为什么封你。”

    “如果我问你,你会老老实实地说么?”

    说到这里,已经慢慢踱到那蓬莱娘娘的面前了此前他一边翻看妖将的记忆一边看女妖,已将她吓得缩成一团,躲在舱角了。如今李云心再踱到她面前,这女妖似乎也晓得不妙。

    她到底曾是玄境的,看了李云心的手段,一下子就知道这家伙……可了不得了!

    他至少也是个玄境!

    这样的超级大妖生出不好的念头,以她如今的状况可还能有什么办法么?!

    因而尖叫一声,便升到舱顶的角落上去:“……啊呀,哎呀!啊呀!我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

    可往哪里躲呢?

    这面带阴森笑意的李云心,脖子忽然像面条一样伸长将他的面孔又送到女妖面前、盯着她:“你说你不知道,我也不清楚你的话是真是假……还是只好把你给打散了,自己看才放心。”

    女妖看着是真害怕了。立即化成一团雾气,发了疯一样在舱室里窜来窜去、尖声大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啊呀呀!!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告诉你!?你干脆杀死我好了”

    “不不不不,啊呀,不要杀、不要杀!杀了我也不知道!”

    李云心看着她这么疯转了一会儿,忽然把脖子收回去,喝道:“东海附近像你一样的,还有几个?!”

    女妖大叫:“我不知道呀……哎呀!只知道我一个”

    叫到这里,仿佛是抓到救命稻草,黑雾一般的身子忽然顿住:“我知道怎么去龙岛!从蓬莱山去呀,嗨呀,我知道怎么去!”

    “东海龙王也知道。”李云心冷笑着说,“抓到了他,我慢慢审。”

    “呸呸呸!”女妖在半空中打转儿,“那是真龙开了海禁,真龙要放人进去他才进得去!我知道怎么溜进去嗨呀,溜进去!你想不想溜进去!谁都不知道!”

    李云心便突然不笑了像是女妖的话触动了他心里的什么念头,若有所思地想了好一会儿,才又道:“早怎么不说?”

    女妖像是要哭了,从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黑雾来:“嗨呀,我才记起来!把我封在龙岛上,就是为了镇什么……镇什么……哎呀,就是从那里溜进去!”

    李云心又沉默了两息的功夫。才又笑了笑,眯起眼睛看她:“其实东海上,原本不止你一个。”

    “你镇守蓬莱山。还有两个和你类似的。一个镇守瀛洲山,一个镇守方壶山。因为你们这三山从不同时出现,所以这个伏波大将军不知道,对不对。这个,你也可没说。”

    女妖的身形忽然顿住。仿是惊讶到极点、失声尖叫起来:“你怎么知道?!”

    李云心歪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道:“猜的。但是看来猜对了。你们果然是这种玩意儿……原来是这么回事。”

    半是自言自语地说了这话,他阴阴一笑:“好。不杀你。逗你玩儿的。怎么会真要杀你要死,也还没到时候呢。”

    女妖化成的这团黑雾又颤了颤仿佛是没有搞明白此前这李云心还在逼问她,可这时候又似乎是弄明白了一些东西……因而不打算打散自己的魂魄了。

    就仿佛如今他知道得比自己还要多。

    又仿佛……从前早有某种推测。而今只是因为她话语当中的一点、两点,忽然茅塞顿开了。

    她只来得及想到这里。李云心的大袖忽然一挥,那方符再一次将这蓬莱娘娘给收了。

    ……

    ……

    行商们跑到甲板上已近中午。后来发生许多事,便到了下午。

    等李云心再与那妖将、妖女周旋完、出了舱,天色已略黑了。伤员都送去救治,但能不能活下来是未知数。

    谢生独自回到他的舱内去,将房门紧闭。这时候,他该是安全的。

    出现在浪头之上的神君叫他们不可再生事端。在谢生这里,该认为神君是为他着想。这意味着船已行至龙族的庇佑范围……他很快可以找到组织了。

    陆白水留在甲板上安抚惶惶的人心。从船头走到船尾,指挥海员修理被大浪损毁的桅杆、船楼。这时候两艘海上的巨舰倒有些灯火通明的意味到处都可以见到劳作的人,仿佛一个小小的工地。

    但等到李云心现身在陆白水身后的时候,夜已经算深了。

    起了海风。修理工作告一段落,甲板上除了值夜的再没有人。而陆白水正在船楼旁一个避风处吃东西。吃的是一张面饼夹一些腌菜有与诸人同甘共苦的意味。然而身边无人,在阴影中倚着,谁都看不到。

    李云心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

    陆白水才慢慢把东西咽下去、将拿饼的手放下了。如此也站一会儿,转过身。神色如常地说:“李兄到哪里去了。”

    这时候他脸上还留着血痕。血止住了,但伤口附近肿胀起来,令他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怪。

    “处理一点私事。”李云心看一眼他手中的饼,又看他的伤口,“所以说你是陆非。你知道东海龙王的确存在,甚至与他有过些接触。”

    陆白水“嗯”了一声:“我隐瞒了李兄。但有苦衷。”

    “我想听一听。”

    陆白水叹口气,摇摇头。往四下里看看、找个地方坐下了:“刚见你没别的想法。只觉得意气相投。后来问我令慈她是令慈吧?”

    李云心沉默一会儿,生硬地说:“是。”

    “令慈的事,我也没起什么疑心。直到再往后……听说了总督府里的事。”陆白水苦笑,“听说总督府里曾出现一个年轻的修行人。我以为是李兄,才隐瞒了……没料到不是你。”

    李云心慢慢地点头:“你和东海龙王的事呢。”

    “我只是个人。”陆白水轻轻碰了碰鼻头上的伤口,“也只是那东海龙王在……唉……像我一样为东海龙王做事的人还有许多。说是做事都是抬举了也只是搜罗些路上的奇珍异宝,供奉而已。他保我们这些海上跑营生的风调雨顺。李兄……但你到底是什么人?先前那浪头上的”

    李云心点头:“我知道了。但我的事,你也还是不知道为好。”

    他沉默一会儿,想了想:“既然你讲义气。我就保你平安。传说你们藏身在宝瓶湾,是真的?”

    陆白水意识到李云心的语气变了不是从前那个中正平和的李云心。而变得冷起来、且有些寒意。仿佛刀子一般。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他……

    他便又轻轻摇头:“宝瓶湾只是个前站。实际上是在”

    李云心抬手打断他的话:“陆兄。我不是来探你们的位置的。只是要告诉你,快些离开东海。过些日子这里可能要出大事走得晚了,怕是要出人命。”

    陆白水一愣,要皱眉。但刚皱了一下子便“嘶”了一声脸上被谢生的光剑划出的口子还在。面无表情还好,但略有些表情、说多了话,就要钝痛。

    “李兄能不能细说?”他只好继续木着脸,“离开东海……是要离多远?”

    “离开东海,就是说,回到陆上去。”李云心看着他,“东海可能有大战。”

    “大战……谁?和谁?”

    李云心盯着陆白水又看一会儿,笑了笑:“白天跃出海面的那龙兽,就是我的表弟。要说大战,自然是和东海龙王了。”

    陆白水猛地瞪大眼睛,微微后退一步:“李兄你”

    “我要找的人在东海龙王那里。我自然就要找他的晦气了。”李云心沉声道,“陆兄好自为之吧。”

    说了这话一转身整个人便隐没在空气当中了。

    陆白水仍站在原地、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尽管曾有许多设想可是……一时间还是无法接受曾与自己朝夕相处的这李云心瞧着完全是个人却是个妖魔的事实。且若他没有信口胡诌是自认为能与“东海龙王”一争高下的大妖魔!

    然而这样的身份,与他所看到的李云心,可无论如何都没法儿重合到一起去!

    他便站在阴影中发愣、听海风在自己的耳边吹过。

    如此呆立了许久,才听到一点别的声音脚步声。

    值夜的兄弟们也在走路。可这明显不是他的人的脚步声走路的人功夫应该不弱,勉强算得上二流好手。如今是提了气、前后戒备着行走。

    这样走路的人,必然有不可告人之事。

    说来荒谬前一刻他还在想东海、想东海龙王、想那位可能是大妖魔的李兄弟。到了这一刻……对于那些存在而言微不足道的凡人的脚步声,却又把他惊动了。

    陆白水觉得自己的头脑有些发木这船上发生了太多超乎常理的事。如今一股脑儿地涌过来……他觉得自己在出海之前的感觉是正确的。有一个“大漩涡”。而他在这漩涡里越陷越深了。

    便在心里低叹一口气,叫自己谨慎地往前凑一凑、去看来者。

    艨艟号很长,船楼也就很长。虽分了三层,但每一层都不是一整个的空间,而是如同陆上的房屋一般被分隔成一些小间。他如今身在近舰艏的船楼边往船腹那里看,便瞧见了一个女子

    甲板上很暗。看不清面目。但这船上的女人就只有一个潘荷。

    脚步轻快,动作敏捷。抬手在栏杆上一点,无声无息地跃上了二层。

    陆白水就在心里、又不晓得第几次叹了口气看着又要生事了。

    事到如今见识了白天的事、再听李云心说了那些话,即便是他这样的汉子也在心里生出无力感。这不是什么沮丧颓唐的问题,而是自知某些事情自己的确无能为力譬如妖魔们真在海上斗起来,自己能做什么呢?

    这一趟出海本是做自己的事,顺带解决一些问题。没想到如今才晓得……自己才是别人眼中“顺带”的事情。

    他那位李兄,那谢生,似都不是他能管得了的。如今又跳出这个女人来……他有某种预感:这个女人身后的事情,搞不好也不是他能管得了的。

    然而船上还有他的上百弟兄……他不硬着头皮去看,谁去呢。

    陆白水摇摇头,身形也在夜色中腾空而起,上了二层。

第六百三十六章 开船

    如今的二层,只住了一个人。

    谢生。

    在陆白水觉察到潘荷的异动的同时,李云心也觉察了。

    他现在站立在没有断掉的那根主桅杆的顶端——巨舰在他身下变小,张开的船帆在海风中发出鼓涨声。目力所及之处都是无边无际的海。海在月色下泛着粼粼的波光,仿佛这船航行在一头巨龙的身上。

    潘荷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感知中——即便这女子相比凡人而言已算是武学高手,但玄境大妖的感知里,声音还是太大了。她的脚踏在木板上,手掌触及墙壁,轻轻呼出气息——这些都被李云心听到、且还原为精准的动作。

    他叫山鸡抹去了潘荷那天晚上的记忆却不将她处理掉,便是想要叫疑问在她的心中发酵——

    这女人在他眼里不算聪明,但在凡人之中该不算蠢的。一个共济会东海国掌事,在船上忽然失了忆且手腕断掉了,该会晓得是被人做了手脚。

    ——对她做了手脚却不杀她,只不叫她记起来……或许意味着这人的态度并不完全敌对。有可能在某些方面,立场与她是一致的。只是她不知天天高地厚地招惹了,才对她出了手。

    那么这个“态度并不完全敌对”的人,在潘荷那里想……会是谁呢?

    该只有木南居的那位“东海国大掌柜”了。

    李云心这一次跑到海上来,就是要把这两艘船当成“隔离舱”。将木南居和共济会缀在他身后最后的尾巴也摘掉,就真正地从他们的掌控中消失了。

    但他找出了共济会的人,却没有找出木南居的人。

    他是玄境的大妖神通广大,可并非万能。既然自己找不到,那么和木南居周旋了数百年的共济会的人做起这事来应该比他得心应手——他留潘荷的命,只抹掉那夜的记忆,就是为了这个。

    叫她代自己把那个大掌柜找出来。

    岂料她这把枪不堪用。疑神疑鬼好几天,还是没能成事。看起来要么那位大掌柜真不在船上,要么……就是隐藏得太好了。

    李云心叹了口气——这些“新共济会”的人,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啊……

    如今这船上知道他真正身份的,除了山鸡九公子就只有一个陆白水。

    谢生晓得海中有比他强大的人,但似乎并不认为是敌人——九公子白天现身在浪头上那一招做得也算聪明。叫这船上的人都心生警惕不再生事,却也没把他们吓着。现在谢生就像前几天一样,在舱内运功打坐。

    李云心闭上眼睛细细地体察。在某些时候——譬如像现在——离谢生比较近、闲杂人又不多的时候,他是可以感应得到谢生修行时外露的气机的。窥一斑而知全豹,因而可以估量出谢生修行的进度、速度。

    这位“真太子”的修行速度还是可以称得上“一日千里”——手中似有一宝。那宝贝上面的灵气对于李云心的境界而言不值一提,但谢生拿来修行却也得力。今夜他的气机略有些不稳。在李云心看似是修到了某个紧要关头,甚至偶尔会有走火入魔之兆。

    但谢生所修的《金光法》是他给的。

    从某个角度来说,李云心的修行根基、尤其是对于一些基础性的东西,是极好的。这《金光法》他也扫过一眼,里面的内容对于他来说实在是粗浅,因此对于修行时可能出现什么状况都心知肚明。也由此,才觉得有些怪——谢生不该在这个关头有什么走火入魔之兆的。

    另外一怪,则是潘荷。

    这女人今夜的味道有些特别。李云心没有去看她的样子,而是在闻、在听。因而闻得出她今夜比平时要……香一些。

    他站在桅杆顶上、皱眉略想了想,忽然明白了。

    于是随手在面前的虚空里划了个圈,圈里便出现他想要看的画面。这种名为圆光鉴的手段方便,但要慎用。倘若不是今夜谢生气息紊乱,平日是很有可能被察觉的。

    便瞧见——

    谢生只穿了中衣,盘腿坐在舱内。五心朝天双眼紧闭,似是修到了瓶颈处。

    到这时候,潘荷已经走到谢生的房门前——而陆白水在二层的另一头远远地瞧着,也想搞清楚潘荷要做什么。但他终究只是凡人,只能看得清影影绰绰的模样罢了。

    潘荷在门前停住脚步,做出一个奇怪的举动——理了理头发。

    按说夜里潜伏至此……本该警觉才是。可如今理头发这动作,倒仿佛是要见情郎一般了。

    然后这女人又拉了拉自己的衣领。她叫衣领略敞开了些,露出胸脯来。

    潘荷从前是武家颂买来的。在这个年代被称作“颇有姿色的中年妇人”,可如果在李云心那个时代,其实只能算是二十四五岁、正青春貌美的妙龄女子罢了。她人长得白净,这么一拉,雪白的胸脯在月色下便显得有些惊心动魄了。

    李云心饶有兴趣地哼着笑了一声。

    看到潘荷伸手在门上不晓得做了什么手脚,便打开了。门一开,立即闪身进去、将门关牢。

    这样的声响瞒不过谢生的耳朵。他立即在床上睁开眼——目光炯炯地直刺门口的女人。

    他所在的这一间舱室颇大,潘荷与他相隔十几步远。舱内只有三盏烛台,所发出的光亮也有限。因而即便以谢生如今的修为,也只能约略看得清来者的模样罢了。

    他似乎对此事早有准备。阴沉沉地盯着潘荷看了两息的功夫,沉声道:“你是什么人。”

    李云心觉察他开始运气——灵力充盈全身,随时都可以暴起、发出致命一击。

    但潘荷轻轻笑了笑——那种女性有意发出的,与寻常的笑声完全不同的腻笑、就连声音也变得甜腻起来:“我是添香人——来为道长送香的。”

    最后两个字咬得轻、拉得长,且语调婉转,满是挑逗的意味——就仿佛这房间里的气氛都在一时间变得甜腻了。

    她一边说,一边盯着谢生、慢慢朝他走过去。

    走出第一步的时候,谢生不动声色、亦没有制止。似乎想要看她要玩什么把戏。

    在走出第二步的时候,潘荷拉开了自己的腰带。丝质的软带滑落,正落在迈出的大腿上。而因着腰带拉开衣裳散开,她雪白浑圆的大腿也在衣衫中若隐若现——她没有穿亵裤。

    女体特有的香气在室内发散开来。

    谢生微微皱起眉,仍没有说话。

    于是潘荷迈出第三步——大腿上的丝带滑落,外袍也滑落了。因而一具只有淡粉色肚兜的玲珑女体展露在房间里。眼下是冬季,尽管海上气温渐暖,但人们穿得也不算少。这时代没什么立体剪裁,女子的曼妙身材都掩藏在宽大的衣物下。

    因而等她将外袍褪去,当真裸露出雪白修长的腿、平直滑腻的锁骨、浑圆高耸的胸口时,才晓得武家颂当初为何买了她——这女人隐藏在衣裳之下的躯体,是这时代罕见的美妙的。

    如此又走了三步。

    潘荷走到桌面的烛台旁。谢生终于看清了她的脸——他的眉头便渐渐舒缓,将眼睛眯了起来,终于说出第二句话:“你想要什么?”

    潘荷停住脚步,用裹着绷带那只手轻轻掩着胸口。

    她的肚兜很小很薄。因为寒冷的关系,已能看到微微的凸起。这时候再用手一掩,却有别样的妙处——将这肚兜往下压了压,胸口便更叫人血脉贲张。而平坦雪白的小腹也露了出来,在烛火光下映出迷人的起伏。

    这种欲拒还迎的挑逗姿态,叫她的声音更叫妩媚撩人:“道长是先问清了再要我,还是要了我——再问呢?”

    谢生的眼睛眯得更细。他死死地盯着潘荷,看了约莫三四秒钟,才道:“拿下来。”

    声音略有些哑。

    潘荷便将手放下了。

    “还有你身上的。”

    潘荷一笑,用左手在脖颈后一拉——她诱人胴体上最后一块衣物也落在地上,将美妙的身躯完全展露在谢生面前了。

    李云心哈了一声。

    那谢生的喉咙动了动。

    两息之后他猛地抬起双手,自袖中洒出六七张金光符箓。落到地上、棚顶上、墙壁上,这将这房间都护住了。而后低喝:“过来!”

    他此时的声音里充满了欲望的味道、甚至略有些颤抖。那潘荷还要拧动腰肢慢慢走过去,谢生却已将手再一招——这雪白娇躯便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飞扑进他怀里。修士在一瞬间化作猛兽,同样衣衫尽去——

    两具火热身躯当即搅在一处。潘荷先发出一声娇嗔似的惊呼,随后发出一声无法遏制的呻吟。再接着,便是延绵不断的喘息声——

    巨舰仍在夜风中疾行。

    陆白水已不晓得舱内发生的事了。谢生所发出的符箓将舱室隔绝,凡人无法听到任何声响了。

    但李云心仍站在桅杆顶端,目不转睛地看。

    约莫潘荷被压在床上、十几息的功夫之后,第一场战斗便飞快地结束了。

    然而谢生战意旺盛,很快进行了第二轮——这一次略久些,约莫几十息的功夫。

    便不停歇地又是第三轮了。那潘荷在床上功夫了得,百般挑逗迎承,妩媚淫荡。谢生又是修行人,本就龙精虎猛。前两次憋得久了,草草了事之后终于进入状态——这一次,便足足是将近半个时辰的功夫。

    当进行到第四轮的时候,那潘荷终是开始求饶——然而求饶却也像挑逗,更叫始终一言不发、只晓得埋头苦干的谢生冲撞得愈发凶狠了。

    李云心眯起眼睛,知道此前谢生的修行为什么会出问题了。

    两个凡人。一个身体强健、一个身体虚弱,大凡强健些的,某方面的欲望便比虚弱的旺盛——何况是修行人。

    修行,修精气神。那元阳真火随着精气神的健旺而旺盛,倘若没有好好引导,是难以被压制的。

    至少在李云心十四岁之前,都有李淳风与上官月指导他修行。早就在不知不觉中为他化解了这难关、不叫他烧成谢生的模样。可惜这谢生得了李云心给他的《金光法》就开始修。

    然而早说过,修行一途是很艰险的,不比他在石窟里拿到什么世俗武艺修炼——没有人引导,终是成了如今这样子。

    不过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原因罢了。另一部分……

    大概是每一个穿越者都难以回避的事实——抱着游戏的心态来到一个世界,又有了可以凌驾众生之上的武力。倘若那人原本就对某些方面感兴趣、需求强烈……

    ——在深山里憋了十几年。如今在这相对安全的海上遇到送上门的便宜、且自忖在这一方天地里,他有着绝对的能力保证自己的安全、掌控全局。

    自然是管他三七二十一……吃了肉再说!

    因而当第五轮猛攻开始、那潘荷当真已是身体瘫软、当真再没力气说话、当真痛苦地紧闭双眼、想要挣扎着将谢生推开却半点儿力气也使不出的时候,李云心冷冷笑了笑。

    这女人此前找到自己,他就评价她只有“小聪明”罢了。如今看……的确还是只有“小聪明”。

    李云心想到的某些事她该是都想到了,或许也因着这几日对谢生的观察,循着一些蛛丝马迹摸到了他的喜好的欲望。因而这一次打算下血本,用直接且强力的手段得到一个可以深入交流的渠道……

    却不料高估了自己的份量。谢生是这个世界的土著则罢……但他是个穿越者。

    与这李云心出入世时候一样,他……并不将这个世界上的人,完全当作人的。

    只怕这女人今夜,是凶多吉少了。

    便在李云心想,要不要打断谢生已足足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的好事时,却又发现一个人。

    那从是从底舱跑来甲板上的,如今一言不发地直往船楼的二层走。脚步稍有些重,似是心情不大好。李云心眯起眼睛看了看——是武家颂。

    他就笑起来,暂打消了出手的念头。

    发现这武家颂走到二楼、走到谢生的舱室门口之后,略一犹豫,才慢慢地凑近了、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听——自然什么都听不到。

    愣了一会儿,才转身。

    但没有走——两手揣在袖子里,靠着门边的墙壁坐了下来。

    似是要等。

第六百三十七章 风残雨骤

    而这时候陆白水也在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的耐心竟也这样好。又或者是,反正也睡不着。便也在二层的拐角处打坐、半闭着眼睛。

    在长达两个时辰的时间里,看到底下有走过来值夜的海员,就以某种低沉类似风声的哨音示意他们退走。如此当那谢生第五轮猛攻也结束、潘荷完全昏迷过去之后,就已经过了将近两个半时辰了。

    舱内,谢生意犹未尽地从软绵绵的身体上爬起来床已经塌了半边。他是虚境了,身体强横,自是不在意。但那潘荷的背正抵在木床的断茬上。虽有被褥阻隔,但也在一波接一波的猛烈撞击当中,被那断茬磨穿了。

    因而如今她身下的被褥血红一片,想来背上也该是血肉模糊了。

    谢生斜眼看了看潘荷**而扭曲的身体,走到房中的桌边提起一壶凉茶、一饮而尽。打了个嗝儿之后随手将茶壶抛了,捡起潘荷脱衣时挂在桌边的缎子腰带擦手。然后才转身道:“说吧。想要什么?”

    如今的潘荷算是介于“奄奄一息”与“人之将死”之间的一个微妙处境。她能够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慢慢流逝,却也还有足够清醒的意识,能听得到谢生的话。

    因而这时候意识到一件事

    这个人……在她的身上发泄时,似乎并非仅仅是发泄也是为了叫她到了这种生死的边缘、才问她“要什么”。

    她毫不怀疑倘若自己的回答没有令其满意,就将以这种极不体面的死法儿在此处结束生命。虽说早知道此行凶险,但心中还是生出某种奇特的感觉恍惚觉得似乎之前也在哪里失败过一次。

    ……总是失败。这种模糊的念头叫她忽然生出强烈的不甘来。只是……上一次是哪一次?

    她的目光便略有些涣散了。

    但谢生的冷哼将她的意识猛地拉回到现实世界:“不说话。那么真是来送死的?”

    她这才慢慢地从身体里挤出气若游丝的声音:“道……长……说笑了。自、自然是……是……”

    说到这里猛地一阵咳嗽、似是咳出了血来。但是仰着的,又被那血呛着。登时从口中溅出血花,脸色发青。便拼了力气抬起手、瞪圆眼睛看谢生

    谢生冷冷地注视她两三息的功夫。目光又在她的身体上游走一番似是在想这身子是否还合用。再想一会儿,微微冷笑,隔空将手一翻。那潘荷的身子便翻了个个儿,吐出一口血来、又狠命地咳嗽几声,才又能说出话来:“……谢……谢道长……”

    说这话的时候,又努力在脸上勾出笑意。可惜满口血,这笑意并不好看。

    谢生便看了看她,冷笑:“果然是个贱货。”

    说了这话将自己的中衣召来、慢慢地穿了。一边系带子一边又冷笑:“不过我喜欢。留你一命吧。慢慢玩儿。”

    言罢,走到半塌的床铺前。伸手在床边、自己的道袍里摸出一粒绿油油的丹药。转身将潘荷的嘴掰开,把丹药塞进去。但这丹药足有鸽卵般大小,这时候的潘荷怎样咽得下。且此前她的喉咙也被弄伤,脸上登时露出痛苦的神情来。

    李云心自始至终都在看。这时候瞧见这丹药就知道是什么玩意儿了修行人多少都要涉猎丹道。他对此虽不很擅长,但在谢生的面前也该是属于正经的科班出身。晓得他这绿油油的丹药叫做“元酿丹”。乃是炼制更高级的丹药时的药引,算是个半成品、坯子。

    寻常的修行人不把它放在眼里,吃了都嫌塞牙。这谢生么,该是从总督府得到的。却随身带着……也是寒酸了。

    他从前在李淳风与上官月的“关注”下成长十几年……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但这几天看了谢生……看了这么一个、当真是无人看管持护的人从无到有地开始修行,才晓得有多么不易、多么危险的。

    他“小时候”偶尔拿来当弹子玩的丹药。在谢生这儿,却成了宝贝了。

    谢生把这个宝贝塞进潘荷嘴里,便揪着早已散乱的头发将她拎着坐起来。把一只手掌抵在她肩头,寒声道:“我在你嘴里塞了一枚丹药。”

    “这种仙药,你们凡人承受不了。真吞下去了,或者活活胀死,或者被灵力撑死。得要我运功帮你化了,你才能消受得了、捡条命回来也能叫你身上的伤痊愈了。”

    “现在,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谢生冷冷地说,“有半句谎话,就把你这样挂到船桅上去。”

    潘荷口中被塞着,便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回应他。

    于是谢生想了三息的功夫,开口问第一句话:“你是不是共济会的人。”

    潘荷怔了怔。

    而李云心在船桅顶端饶有兴趣地哈了一声。

    他一直站立着,也不觉得累。但这时候似是起了兴致看戏先一招手、在身下召了一朵云出来。又在虚空里一摸,摸出一张椅子、坐下了。

    接着手掌在左手的小指上抹了抹掌心便多了一把金灿灿的丹丸。

    这东西,名叫“赤霄金丹”。先用那被谢生当成宝贝的“元酿丹”炼成一炉“赤丸”,再用“赤丸”辅以天才地宝炼成“九霄散”。把这“九霄散”在精金炉里温养三百年,合着另一些宝贝炼成“赤霄丹”。

    “赤霄丹”成了,以地火淬炼十六年零九个月,才有可能成一枚“赤霄金丹”。

    要炼成一枚“赤霄金丹”,前后约历时四百年,用掉数百枚“元酿丹”做引子、再辅以各式价值抵得上数十万枚“元酿丹”的天才地宝。

    这样的丹丸,他掌中约莫有十五六颗。黄澄澄、金灿灿,蚕豆般大小。因着炼制方法的缘故,有一种美妙的烟火气很像是寻常人家做菜时所说的“锅气”。

    李云心捡了一枚丢进嘴里。边看镜中的情景、边嚼得咔嚓咔嚓响。这丹药这么吃算是将药性都浪费掉了如同他在云山时吃掉的那些只为补足体内妖力的丹丸一样。然而如今他是喜欢这丹药的口感以及味道。

    做人的时候,能吃的玩意儿不过五谷杂粮。如今做了妖魔,一口钢牙无坚不摧,倒是觉得食谱一下子广泛起来吃嘛。无非就是吃的味道、口感。再酥脆的食物,能有烤得发烫的石子儿酥脆的么?

    只是他这一口,大概就是吃掉了一个国家的财富倘若将一枚“赤霄金丹”赐给人间帝王,怕是叫那帝王拿一整个帝国来换也求之不得的吧。

    他吃下这么一口价值惊人的零食的时候,谢生正在室内微微一笑。

    “这么说果然是了。”这一句,他没叫潘荷答。似乎已经知道了,“你们这些……会动会说话的工具而已。也配来和我摆心机。”

    说了这话,掌中微吐灵力。便叫这潘荷将“元酿丹”的丹力吸收了一些女人的脸上立时有了血气。气息也从游丝一般、变得平缓了。

    她咬了咬牙,低声道:“……谢道长。”

    谢生冷哼:“我再问你第二句你们共济会,在这世上最大的敌手是谁。”

    在云端看戏的李云心听了这句,身子略微前倾似是紧张起来。就连要往口中送的第二枚赤霄金丹都暂且放下了。

    他已经了解潘荷这个女人了。

    这女人有些小聪明,也有野心。遇到“好时机”上了位,自觉得到晋身的机会。因而很有豁出命的劲头先敢来找自己,后敢去找谢生。且……并不把自己当人看。而真如谢生所言,把自己当成了工具。今夜发生的事情就是证明。

    这女人在奄奄一息血肉模糊的时候,竟还想要勾起一丝笑来给谢生看……

    是极狠的。对自己,对别人都极狠。

    倘若不是这么蠢……其实和他李云心自己是很像的。

    正因为潘荷是这种人。所以李云心猜得到她会说什么。

    她原本,是要来告诉谢生“真龙就是天魔”。因为她们这些只晓得部分真相的新共济会诸人,还认为所谓大劫真的是什么“天魔入侵”。也该晓得这位“天降之子”,来历与从前云山的长老们是有关联的既有关联,该可以同归一个阵营。

    而谢生问她“共济会的敌手是谁”,依着李云心的推测,该是想要通过这个问题、侧面证实他自己的猜想。

    这谢生极聪明。因而晓得提问的策略想要得到一个问题的答案,最好不要直接问主题。也不要听敌人说多余的细节、废话。因为那些细节、废话有可能是在误导你。只问自己想要听的东西,再将得到的结果整合对照,才是在信息过于冗杂的情况下、得到真相的最好方式。

    共济会的敌人……自然就是他该归属的、属于画圣陈豢的那个组织了。

    而潘荷……这个死也不怕、也想要上位的女人,这时候才不会乖乖束手投降。她一定会想要尝试一下、达成自己的目的。所以她会说

    “是真龙。”李云心直勾勾地盯着潘荷,轻声说。

    “……是真龙。”潘荷没有任何犹豫,低声道。

    “哈。”李云心这才把身子重新靠回到椅背上,将第二枚金丹丢进口中。

    她还是想要引谢生这位“天降奇人”去找真龙的麻烦、完成他们的目标。

    听到她的这个回答,谢生沉默了一会儿。

    的确是他想要的答案。真龙神君,就是小妖保的领头人。

    在他这里,相信真龙搞出来的“小妖保”就是他的该找到的组织。且他这个组织,与共济会是敌对的……潘荷的回答的确佐证他的观点。

    且在他自己这里、也的确还有某种李云心如今并不清楚的因素,令他坚信这一点。

    他问了第二个问题,也只是在自认为知道答案的情况下、瞧瞧潘荷是否开始说实话罢了。

    实际上潘荷说了假话。但谢生认为潘荷所说为真。

    这才是这整件事,最让李云心开心、兴奋的地方。这时候……这么有趣的事情已经不多见了。心怀鬼胎的两个人,因为各自掌握的信息有限、却还都认为自己明了一切。各说各的鬼话,结果落在彼此耳中都成了实话、且叫彼此愈发坚定自己心中的想法

    李云心拍着腿大笑起来。虽说这笑声被他施展的结界阻隔了、并无人听到,但仍觉得有趣极了、畅快极了。

    可笑到一半,又忽然不笑了、冷哼一声。

    当初那苏玉宋、卓幕遮,在看着自己被各种虚假的消息玩弄得团团转的时候,也是这么笑的吧。

    那两个王八蛋还好已经死得渣都不剩了。

    李云心又哼一声,往嘴里丢了第三枚金豆、狠狠地嚼了嚼。

    谢生既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沉默之后神色便略放松起来。掌中再一运气潘荷发出一声呻吟。背上、下体的伤口开始慢慢愈合。但同时也极痒、令她又忍不住低哼了几声。

    这么几声似叫谢生情趣大生。然而好歹还晓得如今在做正事……只将另一只手探去潘荷胸前、恶狠狠地捏了几把边揉玩,边道:“算你知趣说了实话,哼哼,我再问你,这船上还有什么别的像你一样的人没有?”

    “别的像你一样的人”李云心知道谢生所指的该是“木南居”、“共济会”一类的人。

    他自己知道木南居,还是在去了余国蓉城之后。这谢生……如今该是不清楚的。

    最好也不要叫他清楚。因而李云心的手指动了动,终于准备打断他们的对话了。但随即停住因为有别人动了。

    那潘荷的丈夫武家颂,在谢生的藏门外坐着、吹寒风等了许久。

    到这时候……似是终于等不下去了。

    他咬牙切齿地不晓得嘀咕了些什么,猛地站起身转了脸,便要去砸门。可气势汹汹的手快碰到门上时又停住似是在犹豫。犹豫了约莫两三息的功夫、才又狠狠地跺跺脚

    ……轻轻敲了几下子。

    房内谢生的话被敲门声打断。便不再急着问。而是冷笑起来、手上又加了几把力:“哈……你男人在外面等了几个小时要不要叫他进来?”

第六百三十八章 在云端

    潘荷将要说话——但谢生说这些,哪里是征求她的意见呢?

    也不知心里存的是什么念头。掌中忽然一发力,又将她口中的“元酿丹”药力化了小半。便只见潘荷身上的伤口飞快愈合、只用了两三息的功夫……体表的血痂尽数脱落,又变成几个时辰之前白嫩细腻、体香诱人的模样了。

    见她这样子,谢生连声笑起来。一挥手解开了舱中禁制,沉声道:“什么人?”

    那武家颂在舱外敲了一会儿。到如今终于听见了人声,反倒是愣了愣。直到谢生又喝一声“说话”的时候,他才忙道:“啊……我……我家……道长房里可是……”

    谢生看了看潘荷——这女子如今恢复了气力,又听见两人对话,正想要去拿地上的衣裳。然而她的一对玉兔正在谢生掌握,并不敢直接起身走开。只稍稍试了试挪挪身子——谢生却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用手指捏住了,邪恶地眯起眼睛再一挥手。

    舱门无声地打开。

    “你家娘子?”他眯眼看着站在舱门口、手举在半空中还未放下的武家颂,“你家娘子很不错。有什么事?”

    这丑陋又**的情景便展现在武家颂的面前——他家娘子赤身裸体,正被谢道士抓在怀里。头发散乱肌肤潮红、就连床榻都塌了一半。屋子里还留有某种味道……岂会不知刚才的几个时辰里发生了什么?

    潘荷要低下头去、转过身。然而被谢生的手箍住不能动弹,只能叫武家颂一览无余地瞧见。便索性将头抬起、在脸上换作平静的表情:“你来这里做什么。你回去。”

    那武家颂直勾勾地瞧着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凝滞了。整个人仿佛是变成了木偶——足足过了两三息的功夫才又能活动。

    先仿佛是要听潘荷的话、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但随即停住,瞪大眼睛、用手指着谢生,嘴唇颤动得像是抽搐了:“你……你……你……”

    谢生歪歪头:“哈。对。是你家娘子自己送上的门。怎么,你也要一起玩?”

    听了他这么一句,武家颂却还是“你你你”地说。再连说三个字,“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潘荷张了张嘴似是想叫,但又咽回去了。

    谢生这才扫兴地哼一声。抬手在潘荷的脸上一捏,将那枚已小了些的元酿丹捏出来。一把将她推开、皱眉道:“你们的事情,不要在这里碍我的眼。把他弄走!”

    潘荷一怔。才忙去地上捡了衣服,只披了、系好,跑去扶武家颂——却听谢生又冷声道:“今晚再过来。”

    李云心在天上看这一切。看到这时候,倒是轻轻地“咦”了一声。

    因为谢生玩弄潘荷、眼下又羞辱武家颂时候的情绪冲动他是可以稍微理解、体验的。但武家颂如今的情绪状态……他却从未体验过。也很难想象得出到底是一种什么感受。

    于他而言,这倒是新奇——他皱眉琢磨了一会儿,才又摇摇头。

    ——想了想。虽说对他而言新奇,但应该并不舒服。他还是不要试的好。

    却也正因为无法更加深入地体会共情,因而对武家颂的遭遇并无太过特殊的同情。倒是更看明了些谢生这家伙。

    这个人……也是个变态啊。

    这世间的变态他见得多了。

    首先他自己就得算一个。那些妖魔、修士,依着人的观点来看,也都算是变态。

    他的情况自不必说——是因为前世的生理原因、奇特经历导致了极为特别的心理状况,且一并带来了今生。虽说今生已开始努力做个正常人,但离目标应该还是有很遥远的距离的。

    不然哪个正常人会在这里看得兴高采烈。

    那些妖魔、修行人,也都是因为各自的原因导致情感残缺,同样怪异。

    而这个谢生……

    李云心初见他的时候,觉得这个人也算是高深莫测。冷静沉稳,头脑聪明,亦有心机。依着这十二个字的评价,今夜实在不该让潘荷进屋。即便进了屋,也不该让潘荷上他的床。冲动的情欲会叫人放松警惕、可能一不小心就透露出关键信息。

    但这家伙却一反常态。不但盘肠大战一番,且瞧着还是个口味很重的主儿。

    这令李云心感到疑惑。

    本以为,他来此之前的身份该是较为特殊、受过训的。或许类似他的那个世界的特工。倘若是个普通人,因着“带有一具成年人记忆情欲的灵魂、在一个十几岁血气正旺的少年身上、在深山里憋了十几年。到这时候正有一个美女主动送上门、且他自己还的确有为所欲为的能力与本钱”这样的理由做了今夜的事情,李云心并不会觉得意外。

    可在似乎“接受过训练”、又知道“如今他身边的环境并不很太平”的情况下,先狠狠地发泄了一番自己的**才问话……就实在是太不专业了。

    李云心所认知的任何一个厉害角色,都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出现这种情况大概有两种可能。

    一种可能是,这个人本身就有这样的性格缺陷。可李云心知道他的身上似乎载有重要信息,还是从另外的世界被“定点”投射到这里的。用具有这样一个可怕缺陷的载体来承载重要信息,并不是明智的选择。有能力达成如此目的的幕后主使者,也不该蠢到犯这种错误吧。

    另一种可能就是……他仿佛是从前也没见过女人呢。或者说他来的地方,与女性接触的机会极少、情欲也是被强烈禁锢着的。这一点,李云心可以从他最开始的那两轮当中看出些端倪——因为新的身躯不能很好地适应强烈刺激,做了两次快枪手是正常人会出现的状况。

    然而他最初动作的生涩可就不正常了——他似乎……的确没有过此类经验。于是以“高傲”、“不在乎”之类的态度掩盖过去、加上那潘荷曲意逢迎、有意引导,才很快又进入状态。而后就像是一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一玩就停不下来了。

    这些念头在他的头脑当中明明灭灭,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便在这一瞬间他又想起许多从前的往事——一些从前并不觉得奇怪、但如今与谢生的情况一比对,终于看出些端倪的往事。

    李淳风与上官月有时候会提到女人。

    从前他觉得自己装作小孩子,两个人都看不出。如今知道双方都在做戏——他在装小孩子,那两个人在装父母。都是在暗中观察的。

    有的时候,他们会不经意地谈及男女之间的事情。并不是什么重口味的内容,而就只是些恋爱之类的问题。且可能有意引导他发表自己的看法——以父母逗笑的方式。

    而今回想起来,倘若这具身体里藏的是一个有正常情欲、正常经历的灵魂,便会在他们的引导之下,无意当中发表一些“正常且与目前的身份相比也并不怪异”的观点。

    但李云心并不是正常人,因而说不出什么“正常的观点”来。如今想……倘若是这个谢生该也说不出的吧。似乎也是因此,在李淳风与上官月那里,他的身份又“贴切”了些。也算误打误着。

    可若以这些细节佐证,也就该得出一个结论。

    他对于谢生的第二个推断是正确的。在他来的“那个世界”,与女性接触的机会极少。

    他用到了“那个世界”这个念头。

    因为他一直就隐隐有所觉察、到今夜因为谢生的缘故,终于确信了的一件事就是——谢生、长老们从前所归属的那个世界……

    并不是他所熟知的、自己的那个世界。

    于是又有许多从前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找到答案了。

    白阎君曾将他带到一个虚无的空间里,对他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意思是说倘若李云心是他们要找的人,他所说的那些话,他自己是该可以理解的。

    然而他并不能理解——只能险之又险地敷衍蒙混过去。

    那时候是他第一次怀疑另有一个“真太子”。

    而后到了云山,他问了狄公两个问题。狄公却当即就对他失去兴趣、识破他的身份。李云心自忖是个聪明人。断不至于蠢到精心准备两个问题却越问越坏事的地步。如今亦明白,不是他的脑子有猫病。而是狄公与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自然是怎么问都坏事!

    也是在那时候,他开始怀疑不但另有一个“真太子”,还另有一个世界呢!

    那个世界……应当也拥有高度发达的文明。甚至比他来的地方还要更发达一些。

    他前世曾听说过那所谓的“三一八事件”——说曾有一个在当时技术先进到不可思议的神秘机群出现在他的故国。而今看……他们也是从谢生、长老们原本所在的世界里跑过去的么!?【注1】

    那么画圣陈豢呢?

    她在这世上留下了种种细节。正是看到了那些细节李云心才先入为主,认为陈豢、长老们,与他该是来自同一个世界的。那么陈豢……又是从哪里来的?

    除此之外,也还有另一个很关键的问题。那便是,李淳风与上官月,乃至他们背后主使的木南居主人,为什么要“观察”他十几年,而不直接问是不是“那个人”呢?

    这种不合常理的状况,也叫李云心产生另外一个大胆的推测——的确也有可能是“别人”。这个“别人”,不是指李云心这种因着奇异的命运而阴差阳错地上错了身的人,而是指已被木南居诸人提前列入了计划范围当中的“其他势力”。

    ——有可能当初被定点投送来的……不是他们想要的“真太子”,而是对他们而言也很危险的“伪装者”。

    这个推测是很大胆的。可他目前已知的这些事已远远超越了“合理”的范畴。不推测得大胆一些,只怕始终要被人牵着鼻子走。

    倘以这个推测再来看事情,似乎一切不合理之处也就明了了。

    譬如说,为什么明明陈豢与云山的长老们都是穿越者,如今陈豢留下的木南居势力、却与长老们成了对头——有可能他们在另外一个世界便不是很友好的。

    而如今这个谢生——如果真的是“真太子”的话——身上携带的关键信息该是对于双方都很有用。

    因此这家伙才虽然警惕共济会,可并没有像李云心当初那样畏惧如虎。他该也晓得自己手握重要消息,共济会不敢真地将他怎样。

    也正可以由此解释当初共济会的人对李云心百般打压,却始终会给他一线的生机。

    那么……是什么重要消息?

    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李云心的脑海里闪过千百个念头,周遭的情景在他眼中都成了慢动作。今夜谢生所做的一切带给他太大的冲击力、也为他打开了另一扇大门。原本储存在脑海当中的千头万绪无数细节,到如今终于有了被渐渐理顺的趋势。那么就是说——

    该是与共济会诸人口中的大劫有关。

    共济会长老们用大劫来敷衍手底下的人,这种说法该是不无根据的。只是将真相,换了一个模样包装。

    所谓大劫该是指别的事。也许谢生所掌握的关键信息,可以叫他们化解那劫难。

    至于到底是什么——也许等他对于这个世界了解得更加透彻了,才会有答案。

    他初来此地时候还以为一切都很“正常”,只是有了些与众不同的力量体系。到如今了解得越多,才越觉得诡异——所谓的弱水是什么玩意儿?天人又是什么玩意儿?黑阎君怎么就不明不白地死了?

    为什么所有人——包括凡人与修士,都被困在这广阔的中陆上?

    这个谢生……又到底是不是木南居真想要的人?

    谢生绝不会想到自己发泄了两个多时辰,却叫李云心想明白了这样多的问题。倘若真知道了,怕是要后悔将自己阉掉。

    这时候潘荷已将武家颂扶住。武家颂并未拒绝,重变得跟木偶一样任她摆弄。仿佛刚才吐的那一口血,将好多东西都吐出来了。

    两个人便往外面走——潘荷神色如常,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武家颂则不发一言。直到他们下了船楼、走到船舷边上,这男人才站住。慢慢将手从潘荷的胳膊里抽出来,只目光呆滞地看着她。似乎要等她解释。

    潘荷皱了皱,往四面看了看——夜色沉沉,且海上起了雾。

    “我冷。”她说,“回去说吧。”

    但武家颂并不动。那个对潘荷嘘寒问暖小意呵护的男人不见了。

    潘荷便叹了口气:“好吧。”

第六百三十九章 乘舟浮于海

    说了这句话,她略沉默一会儿,开始慢慢地重新系好自己的衣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武家颂的目光落在她的右手已痊愈了。

    其实潘荷只披了一件外袍而已,余下的衣物并没有来得及穿,还留在谢生房中。要系的就只有外袍的带子这么两条小带在平时只需要动动手指罢了。然而到了这时候,却扯了又扯,一直系不好。似乎是在想些什么、犹豫些什么。

    海上的雾气重。两人这么沉默以对一小会儿的功夫,头发、睫毛上、胡须便都挂上了一层蒙蒙的水珠。

    良久之后,潘荷又轻叹一声,终于开口说:“事到如今,我和你说实话吧。我有另外的身份,你一直都不清楚。”

    “今晚的事情不该叫你瞧见。但是你看到了,也没有什么办法。我和他……从前并不相识。但我需要从他那里得到些东西。”

    说到此处,潘荷抬起手,去摸武家颂的脸。这男人略动了动,似想避开。然而他的眼神呆滞仿佛木偶人,终究没有别的动作了。

    于是潘荷的手指在武家颂面皮上蜻蜓点水一般地拂了拂,又落下来为他理了理衣领、低声道:“这些年多亏你关照我,我承你的情。到了东海链,你快下船吧……我还要继续往东走。我要做的事……你掺和进来会没命的。”

    说了这些,武家颂还是不言语。潘荷等了一小会儿,便第三次叹气、准备转身走开。

    却听他低低地说:“你找的他,还是他强要了你?”

    潘荷愣了愣他问的竟是这个。

    她摇摇头:“事到如今说这些”

    “是他还是你?”武家颂打断她的话。

    潘荷便沉默了一会儿:“是我。”

    于是武家颂的脸色慢慢生动起来,仿佛是冰霜解冻了。他往后退了一步,似是好将潘荷整个人都看到眼里去:“我怎么不清楚呢。你有别的身份……我当然清楚的。唉,我知道你有武艺。我买你的时候,你又把自己的来历说得不清不楚……我以为你是个江湖女侠。”

    说到这儿凄然一笑:“也怪我传奇小说看得多……还为你想过故事。心说,你或者是个侠客,得罪仇家才要归隐,就到了我这儿。我既是喜欢这故事,就一直都没有问你……只想我朋友也多。你有灾祸也能为你化解了。哈……”

    他用低低的声音说到这儿,眉头慢慢皱起来:“我怎么就不想想,哪有传奇小说里那种什么女侠?一个女子走江湖抛头露面……和一群匪徒强盗、争狠斗勇之辈混在一起……能是什么好玩意儿……”

    “哈……你这种什么女侠多了。不事生产没来钱的路子,说得好听是走江湖,其实暗地里把脸一蒙,就是打劫的盗匪。没财可劫了……将腿一张,又是卖身的娼妓。嘿嘿……混得不好,结果嫁个山贼落草,或者去个偏僻的地方做外来的女子嫁了……”

    “混得好的,有些名声,成什么侠女但也不过是……青楼的那些女子用才艺姿色做噱头,你们这些用什么江湖侠气做噱头……嫁给我这样的”

    “家颂。够了。”武家颂说这些话的时候,越说语气越疾、越说声音越大。但潘荷一直很平静,到这时候瞧他的脸色又涨红了,才打断他,“我跟你这么多年。你知道我没时间做那些事的。你不要生气,你刚吐了血。你身体又不好。”

    武家颂忽然高声叫起来:“用不着你的虚情假意!”

    他这么叫一声,值夜的水手可都听见了。于是便要过来看到这时候陆白水总不能再藏在阴影中、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于是,李云心在云头瞧见他使了个漂亮的身法从二楼不着痕迹地跃下,作出也刚刚走过来的模样,在远处探头、低喝:“什么人?怎么回事?”

    一边说,一边慢慢地走。李云心觉得陆白水并不想真地参与进来,因而在磨蹭。

    这一位是真聪明知道哪里的水深哪里的水浅。也不枉他名字里有个“水”字。有位名人曾经说过: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而今在他这里,一定觉得这句话说得对极了两百多个人,却有好多的势力!他该后悔死在这个时候走这么一趟了。

    武家颂立即冷笑起来,看着潘荷,高声道:“好啊正有人来”

    说了这话去看陆白水:“怎么回事?你想知道怎么回事?好啊,我来说”

    这时候声音愈大。

    而此刻谢生还在舱内。他关了门,重新盘坐在木床没塌的那一边……若无其事地继续开始修行了。想来这家伙发泄一番、此刻是进入了贤者模式。却正是压下心魔、突破境界的好时候。这法子,与那些修行人在凡间大开杀戒、渡个假劫而后继续修行倒是如出一辙。

    李云心便叹了口气。心说由此可见天下坏蛋做坏事时几乎都是无师自通,只有好人才得辛辛苦苦地学来学去。他从前跟着李淳风上官月学了十几年也该算是好人了吧。

    却说武家颂那样喊了,潘荷便祈求般地看他,低声道:“家颂,不要”

    武家颂也瞪着她瞧。眼里是渐渐旺盛起来的怒意。可是……看到她的模样、眼神,不知道怎么了,忽然觉得心里的怒火像是被抽去了底下的柴。还在烧,没有熄灭。但烧得软弱无力无根无基……却是忽然连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便又咬牙切齿地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转头大声说:“没事!没什么事!我和”

    他咬着字眼儿:“这个女人有些事!没什么事!”

    陆白水巴不得他说没事。如此听了立即低咳一声:“……啊,没事最好。海上风大,贵客快进舱里去吧散了,回!”

    说了向那几个正走过来的值夜水手招了招,自己也走开了。

    但李云心瞧得清楚,陆大侠可没真走又猫去一个避风隐蔽的所在,继续听起来了。

    然而这时候风大,他又离得很远,不晓得到底能不能听清。

    这家伙……也是个操心的命啊。

    于是这一男一女,又回到他们“自己的世界”里来了。武家颂看潘荷,冷笑:“叫我不要……你也晓得这种事说不出口”

    潘荷摇了摇头:“家颂”

    武家颂继续冷笑:“既然知道羞耻,还做得出来?!从前这些年你”

    潘荷到底打断他:“家颂。我是不想杀你。”

    “你不想”武家颂愣了愣,“……什么?”

    潘荷轻轻摇头。裹了裹外袍,眯起眼睛看海上的雾气:“你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人。江湖人你不怕,你也看不起什么豪侠。好,那我问你,修行人你怕不怕。”

    武家颂继续发愣:“……修”

    “我为那些修士做事。我们……算是他们的走狗爪牙。可也不是什么寻常的江湖帮派了。江湖帮派,为一己之私谋利。可是我们要做的事,事关天下。”潘荷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轻且平静,与面前的男人形成鲜明的对比。她从海上收回视线看他,“我刚才做的事,对任何一个普通人来说都难接受,我知道的。但我不是普通人。我要做什么、你也不要问。你知道这些,就快走吧。”

    她这样平静的语气和郑重的言语,终于叫武家颂慢慢地冷静下来。

    他的心中仍有可怕的怒火、愤懑、委屈。然而他也不是个冲动的少年、亦对潘荷有些了解。因而晓得她所说的……或许是真的。他疑惑地瞪起眼睛:“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不懂……我不明白!”

    他抬起手指着远处,似是在指他们陆上那个家,质问她:“我对你不好么?我们缺银钱么?你到底因为什么,还要做些事?”

    潘荷终于凄然笑了笑:“你对我好。我们也不缺银钱。可是你买了我之前,我就已经在做这些事了如果可以选……我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武家颂便怔住。随后忽然往前两步,将潘荷抱在怀里,低且快、像是怕被什么人听见似地说:“那好……那好……我都原谅你你现在选,不要再做那些事,好不好?我们到了东海链就下船、好不好?”

    潘荷并未挣脱。脸贴在武家颂的胸口,可还是很平静。她的声音也没什么波动,很冷:“家颂,选不了了。你走吧。”

    他的身体便僵住。两人在海风里如此抱了一会儿,潘荷慢慢挣出来。

    武家颂愣了愣。便咬牙低声道:“到底是什么事……叫你成这样?那个道士到底是什么人?你叫我走……总得叫我走个明白!”

    潘荷并不说话,转身要走开。武家颂一把抓住她的手,握得极紧。但潘荷的手腕也一转、略一发力便将他的手掌擒拿了、甩去一边。

    武家颂不罢休、继续来抓她。她侧身让开可武家颂拦腰将她抱住:“你不说,我就不走!我武家颂做人向来要明明白白出了这种事你叫我不明不白……那就在这里把我杀了吧!”

    潘荷站住了脸上还是很平静。可忽然滚下两行眼泪来,就仿佛那眼泪是别人滴到她脸上,而不是她自己哭的:“你这又是何必呢?知道了,你又能怎么办呢?”

    可武家颂并不看到她的眼泪,只恨声说:“我不管!”

    潘荷便背对着他,说:“好。那我告诉你,叫你走得明白。”

    “我是共济会的人。我是共济会的东海国掌事。那个谢道士,身怀绝大的秘密,更有可怕的能力。我去找他,就是为了将这些事告诉他、叫他往龙岛去。”

    “我做成了这件事,就会有一桩绝大的功绩。也许就可以得到升迁,再不用像这样子做事。我们往东去,还会遇到各种妖魔、修士。每一个都很强大,我只有寄身在谢道士那里,可能叫他庇护我保住命、活着做成那些事。”

    “他是人,到底有**。会因为我的身体而顺手拉我一下子。我知道自己不算聪明,唯有一股子心气而已。现在我的身体还堪用……还能用。再有些年过去,我年老色衰,连这身体也用不了。还待在个位子上,早晚死无葬身之地我感激你照顾我这么多年,叫我过人过的日子。所以觉得对不住你、想叫你走。可是你”

    她说到这里,眼泪在脸上滚落得越发急了。然而垂在身侧的双手……却猛地绷紧。

    “可是你为什么偏要问、偏要我杀你呢?”

    她这话一出口,双掌猛地往后一拍!

    武家颂哪里能想得到她下出这样的杀手?他听潘荷说了这些话,原本赌气抱着她的手已慢慢地松了似是终究也不忍心。

    接下来便将这两掌都结结实实地挨了整个人嘭的一声被轰飞,跌落出两三步远去。

    落在了甲板上,还想要起身。但只歪头看了看潘荷,哇地吐出一口血,昏死过去了。潘荷在原地独立一会儿,抬起手擦了擦脸,慢慢转过身。

    这时眼泪都不见了,再一次面沉似水。走了三步到武家颂面前、毫不迟疑地再抬手,作势就要往他的头上劈过去。

    却就在这时候……听见一个人说:“你这一掌下去,他可就真死了。他死了倒不要紧”

    这三句话叫潘荷的身子猛地紧绷,立即飞退两步、收回双掌护在身前。

    才看到船舷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一个人一身白衣,饶有兴趣地瞧着她,仿佛是在看戏一般:“往后你再回想起从前的事情来,大概会发现再没有人像他对你一样好,岂不是要后悔死。”

    说了这话,他自己又想了想。

    然后肯定地重复一遍:“对就是这么回事。”

    潘荷皱起了眉。

    坐在船舷上的这个男子……看着像是个中年人。蓄须,但并不长,在下巴上整整齐齐地修剪了,看起来倒有些“粗狂的精致”。相貌称得上俊朗倘若没有眼角的鱼尾纹,甚至可以称俊俏。身形介于魁梧与瘦削之间,是那种壮实、却不显肥胖的中年男子的身材。

    最特别的是他的眼睛。瞳仁颜色极淡……竟是淡蓝色的。有种奇特的妖异感。

    这个人,潘荷从未在船上见过。

第六百四十章 不速之客

    她下意识地转头往船楼上看了一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谢生的那里毫无反应,就仿是他也没有发现这一位的存在。

    于是她又慢慢地往后退了一步去,小心翼翼地问:“你是……谁?”

    本想问“你是什么人”的,或者是“你是什么”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出现这样的一个男子、相貌是典型的中原人,却拥有蓝瞳……显然非人。

    潘荷隐隐觉得自己领教过非人的存在的厉害。但如同此前见谢生时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一样,她还是想不起自己何时有过那种经历。

    但男子没有答她。只微微摇摇头、饶有兴致地继续说:“你这个女人倒也是怪。明明看到你在哭一边心里舍不得、一边又要出手杀他。是不是天下的女人都像你这样心口不一,说一套、做一套的?”

    潘荷皱了皱眉,不晓得该怎样答。

    是个人还好。是个妖的话……据说妖魔性情都古怪。如眼前这个一般,也许现在还在和和气气地问,搞不好下一刻就要露出獠牙。且听他这话……仿佛是被什么女子伤过,心存怨恨呢。

    “我……是迫不得已。”她想了又想,横竖找不到出路,只得低声说,“我来生做牛做马再报答他。”

    “来生。哼。”这男子果然哼了一声,似是对她这回答不屑一顾,“只有你们这些凡人才信有来生。”

    说了这话,终于从船舷上跳下来。而潘荷也在这时候注意到一个细节他脚落地的时候,左脚略有些跛、眉头也几不可察地皱了皱。似是新受了伤。

    这人既落地,目光就往潘荷的身后看。高声道:“陆兄,出来一见!”

    这时候,李云心在云端挺直了身子。

    手里的十几颗金豆子只剩下三颗了。没有再吃,手掌一翻收了回去。略一犹豫,又站起来。于是身下的椅子也消失了。

    然后盯着这个新出现的人看了一会儿、微微皱起眉。

    在他眼中,这家伙仿佛也是个凡人。这意味着他看不透他的修为境界或许只比他稍弱一些、或者与他相当,或者……比他要强。

    第三个可能性极小。单论个体的武力,强过希夷玄妙境界龙子的存在如今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凤毛麟角。

    他也看不清此人的面目。实际上距这个人十步之外来看他,也都如同李云心一般只能瞧见一个半透明、微微发亮的轮廓。这是某种高明的隐身法儿,将精气神都隐藏起来了。

    但李云心可以感受得到海中灵气的变化。

    如今天地之间气机虽已大乱,但灵力强大者从中行过也总要引起细微扰动。自己来看难看得出,然而如今他手上的法宝简直太多。借助法宝,看得就明了了。

    如同他当初在自己扇面上的画卷里看真龙神君一般,如今也能看到

    这个人,身上的气机与这片天地之间的气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很像是当初在渭城看到的真龙神君的模样。

    当时渭城被焚,他已夺舍。真龙神君从天上来而他的扇子上有借助百万阴魂之力画出的一幅灵图、是将渭城附近的山川河流都忠实地投射到那画卷上了。真实的天地之间气机如何,他那画中也就看得出、且还能看到另外一些东西。

    由此,发现那真龙“有一个金灿灿的核心。无数条同样金灿灿的光芒从核心处往四周延展,几乎与画中的山川、河流、草木都有密切的了联系”、“它像是与自然、与这世界的灵气融为一体。它是这世界背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注1】

    当时那情景带给李云心极大震撼。就他的认知而言,似乎想要毁掉真龙、就先得毁掉世界。她与世界,是绑定起来的。

    其后他自然有去看龙子、也看他自己。瞧瞧这些被真龙分封到各处、统领水系的龙子是否也有类似的表现但并不存在。

    他曾经以为那种状况只有在至高的神龙身上才会出现,到如今……

    发现这位不速之客的身上也有。

    在李云心的眼里他只是个轮廓。但再在他手里那件名为“了如鉴”的法宝中细看,就会看到有无数条极细、极淡的光亮,与这片海洋、天地联系着。

    了如鉴这东西,看得毕竟没有他亲手画出的灵图直观详细。然而亦晓得……

    这人与真龙的状况是一样的!他即是这片天地、这片天地即是他那么他该是……

    李云心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在陆上的时候陆白水对他说沿海的传闻。说,内陆的龙王们都是杂牌龙王,海上的龙王海洋之大何止十倍于内陆、其中生灵又何止百万倍于内陆才是真正的龙王。

    那时李云心只笑笑云山一役,天下妖魔皆以龙子为马首是瞻,何曾听说过什么海上的龙王?即便是说,那些妖魔久居深山孤陋寡闻、且这时代的人与妖魔的确对海外没什么兴趣。可他们这些龙子是以真龙的龙魂分化出来的。已经有了九个,哪会再来九个!

    但如今竟在这个家伙的身上看到了与真龙极似的模样……

    这个……就是那陆白水口中的东海龙王吧?!

    怎么会?!

    他已经做了一次“假太子”。再发现自己辛辛苦苦得来的这龙身竟是个“假龙王”……搞不好心态要爆炸的!

    便是在这时候,他听到这位不速之客招呼了陆白水。

    陆白水隐藏起来,所能瞒过的就只有潘荷、谢生罢了。如今这个人现身船上,一眼就将他识破。听他说话的口气,又仿佛与陆白水相熟……

    李云心皱眉看巨舰上陆白水的身影,脸色略有些沉。

    那人说话的时候使了神通,只叫潘荷、陆白水、武家颂听到,舰上余下人等都被隔绝在外。他如今站在云头,也只能“看”来者似乎同样神通广大。李云心不清楚他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然而也不想先暴露。

    只是,陆白水清楚。

    先前那谢生逼问他,他什么都不说。如今听来者的语气,似同他是旧相识李云心不知道他这一次会不会说。

    于是他的眼光又冷了些,看到陆白水从藏身处走出来。

    ===============

    注1:详见第二百八十一章,强弩之末

第六百四十一章 定风波

    但陆白水的表情略有些奇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仿佛是的确认得这个人,可并没有料到他会在此地出现。因而有些狐疑摸不着头脑,脚步也略迟疑。

    见他这模样,那人又笑起来:“陆兄,怎么,不认得我了么?”

    陆白水微皱眉头,又走了十来步、能够看清来者的脸了,才道:“……水月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这位“水月先生”就背了手、轻叹口气:“听说这里不太平,怕你有事,所以过来看看。没想到看了一出好戏。陆兄,船上有什么叫你为难的人么?”

    陆白水又向前走几步、停下来了。

    他并不立即答话。而是又将这位水月先生细细观瞧一会儿,才说:“你我相识的时候……你说你是隐居海外的浑斯鄂国人。因为祖辈厌烦陆上的纷争,所以避居东海。但如今”

    水月先生略一沉默,往四下里看了看:“陆兄。我和你结交的时候,就说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活了多久。你这样的聪明人,难道还不清楚我原本非人,而是神异属么?今天又问这样的话”

    他笑了笑:“看来我来对了。是这船上有人胁迫你,叫你不敢说真话么?”

    陆白水便往船楼处瞟了一眼。

    水月先生却笑着摇头:“陆兄想说是他?我看不是那只是个小道士罢了,你们陆上多得很。这样的人不会叫陆兄如此为难。我看……另有其人吧。”

    说了这话便高声道:“船上的朋友还不出来相见?我的朋友在你这里,你可也有朋友,在我那里。”

    听了他这话陆白水一愣。旋即皱眉:“水月先生,你……在为那位东海龙王做事?”

    这位“水月先生”与他是旧相识,大概已有十年了。但人与神异属的结交不同于世俗之间的关系。这十年之间约只见过四五次面罢了每一次对于陆白水都说都是漫长时间之后的相见,但对于这位水月先生来说,瞧着却只像昨天分别。

    陆白水的确是聪明人,怎么会不清楚水月非人呢。只是他在陆上与妖魔打交道的时候就已经晓得,倘若一个妖魔乔装作凡人与人接触,就最好不要拆穿他。二人心意领会、还可以做朋友。倘若言明了,大多数妖魔都会觉得无趣,有的还会翻脸。别说朋友没得做,搞不好连命都丢掉了。

    而今这水月又忽然出现在船上、说了这样的话。再想到两人此前结交时、他所做过的一些事情……

    他虽是个凡人,也对李云心此行的内情了解不多,但在白水镇听了附身李四的蓬莱娘娘一番话、又在船上见闻许多,就逐渐在心中理出一个接近事实的真相来。

    到如今便意识到水月先生所说的“你可也有朋友在我那里”,或许便是指那位上官月。

    他的这位非人朋友……大抵也是海中妖族、为东海龙王做事的。

    但抛却其他种种因素,只说这一件事的话水月先生口中所指的人倘若真是他那位来历同样神秘的李兄的母亲……陆白水本人是很不喜这种做法的。或许是他从小未享受过父慈母爱的缘故向来难接受以骨肉亲情做要挟。

    因而他说了这句话,水月先生的一双淡蓝色眸子便微微亮起来、脸上的笑容也渐收敛了些。看陆白水一眼,了然道:“哦……这么说,陆兄不是被胁迫。而是结交了新朋友,忘了我这个老朋友?”

    海面上原本有雾。

    水月先生出现之后,雾气便愈发地浓了。再等他说了这句话,浓雾忽然翻卷起来,海面上也起了浪涛。

    那浪,并不是一般的浪陆白水先是觉得脚下一沉。仿佛自己的身子忽然变得重了、压在甲板上。随即意识到不是自己在压船板,而是船板在顶他的脚整艘巨舰,忽然被抬了起来。

    人说船行海中,总爱用“沧海一粟”来形容。到这时候,这个词变得恰如其分仿佛巨舰猛地冲破浓雾……陆白水忽然看见一片云海!

    然而这“云海”,正是此前笼罩海面之上的雾气一道不知有多高的巨浪猛地将艨艟号抬上高空,然而又不是那伏波大将军出现时如孤峰般陡峭的浪头,而是一整座山一般平缓的浪!

    这意味着这一道浪涛便足有百丈高、更不晓得有多么广阔!

    可再往远处看,那茫茫的海雾之上还有无数道浪头此起彼伏。就仿是,这东海原本只是一盆水,平常时候的浪涛,只是微风在海面上吹起了柔和的涟漪。但如今却有一双巨手插进水中、狠狠地搅拌起来了!

    饶是陆白水这样的人,在感受到自脚底而上的巨力之后也站立不稳、左右各摇摆了两三步才重新立足了。舱内的人更是都被惊醒,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可等他刚刚调匀了气息、再要开口说话的时候

    忽然觉得巨舰上升的势头一止远处“云海”之上的那些浪头、乃至这巨舰之下的浪头,忽然都不见了!

    他心中大惊、暗道一声不妙晓得这是巨浪将船抛上顶点、势头消减下去了。浪退,但船还在上升。到这时候再下落,距海面已是有一段距离了!

    他只来得及伸手扣住旁边的船舷,便只觉得身体当中的五脏六腑全都被抛了起来,脚下无立足处,腾云驾雾一般地在半空中往下落而后轰隆的一声巨响,泼天盖地的海水扑上甲板,他整个人也狠狠地撞到船上,仿佛是从数丈高的地方摔下来了。

    巨舰舰身随即传来一阵可怕的呻吟声,陆白水不晓得龙骨能不能受得了这样的撞击。倘若不能,整船人的性命可就都交代了。

    再往旁边一看心中一沉。

    他看到了怒涛之上残破的木板,以及一根主桅。海上有雾,看不清海沧号在哪里。但依着方才那浪看……艨艟号正在浪头上,海沧号则在坡上。这样可怕的巨浪,海沧号十有**已经倾覆了!

    到此时,海面上惊涛怒吼声仿佛连天的炸雷一般,将船上人们的惊呼声都盖过去了。谢生终于觉察到不对劲儿,从舱内探头出来看。但那位稳稳站立的水月先生只一弹手指,舱门便嘭的一声关上、将他也给打回去了。

    说来也是神异虽说周遭都是巨响,但在他身边数十步之内,一切却都清晰可闻。

    到这时陆白水将从地上站起、看到那潘荷拉着武家颂不省人事的身体缩到靠船楼一侧去,便见水月先生又冷冷一笑:“陆兄。如果你是因为畏惧那人的神通而遭胁迫的话就瞧瞧他今天敢不敢出来?”

    言罢再往四周环视一番、喝道:“陆上的朋友还不现身么!?”

    此时海风怒吼,惊涛狂啸。艨艟号在风浪当中仿是一叶小舟、随时都会倾覆。水月先生的脸上虽还有淡淡笑意,但笑容渐冷、身上荧光渐盛,倒是越来越像一个强大的海中神灵举手投足之间便引动海天剧变。

    陆白水晓得情形不妙了他自己并不怕死。但船上还有许多的兄弟。倘若因为他一个人对另一个什么人的许诺、情谊,连累那么多人死去,他们又有何辜?

    于是在劈头盖脸的风浪中稳住身形、高声叫道:“水月先生!你我结交十年今晚真要把我们这些人都葬送了么!?”

    水月微微一笑:“那就要看你的那位朋友,肯不肯露面清账了。”

    陆白水一愣:“……账?”

    可他话说到这里,忽然发现天地之间……猛地安静下来。

    仿佛是,原本惊涛骇浪、狂风滚滚的世界,只是一个背景罢了。如今,就在他说了这个字之后,有人猛地将这背景抽掉,又换上另外一张!

    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海面上的浓雾散了个一干二净,露出天边的一轮皎洁明月。那浪涛也不见了不但不见,海面上还平静得如同镜子一般,没有一丝的波澜,仿似一潭死水。可最奇妙的是,陆白水还能感觉到疾风拂面船帆仍是鼓涨的、巨舰仍在疾行!

    水月先生愣了愣。似也对这样的剧变感到诧异。他猛地环顾四方,然而什么都没看到、也没感应到。

    至于陆白水他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不知道该想些什么、说些什么了!

    他知道李云心不是寻常人了。也知道李云心该有些神通。可不知道他的神通大到了……

    可以在一瞬间,生生将这惊涛骇浪的海面镇住的地步!!

    水月先生……似乎不是他所了解的那个水月先生了。李云心,也不是他所了解的那个李云心了!

    于是又听到清越的声音从天上传来

    “陆兄。你的这位水月先生,哪里是为东海龙王做事的。依着我看他就是那位东海龙王吧。”

    陆白水循声往天上看。

    正看到李云心已现出了本来的俊俏模样,一步一步地踏着虚空、从天上走下来。

    他的身上有朦胧的光,如“水月先生”身上的光一样,将他整个人衬得如梦似幻,仿若神明。

第六百四十二章 纸上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每走一步,陆白水便觉得身上微微一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仿佛有无形的巨大脚掌随着他的步子、一下下地踏在这海面上,叫那些惊涛骇浪连半分也兴不起来。

    陆白水意识到……这是真真正正的神仙打架、绝不是他可以参与其中的了。便怀着无比的惊诧、慢慢退到一边去。

    他实在不晓得该说什么好、该做什么好了。十几天前还在客栈里与他饮酒作乐的人,如今却彷如神……在这种情形下,一个凡人没有立即膜拜下去,便已是铮铮的铁骨了吧……

    “水月先生”没有拦他。实际上,这位“海中之主”的脸上虽仍有微笑,但眉头已经几不可察地皱了起来。他身上的清光在跃动,仿是武学高手身上的内力吞吐不休。倘若神人体内的神力也可以用内力来推断的话,在陆白水看来……这位水月先生,眼下似已经调动了全身的神力与某种力量抗衡。

    但似乎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甚至略处下风。

    再等到李云心用十几步终于走到甲板上,水月先生身上的清光已变得如火焰一般明暗不定了。

    “你要和我算账。”李云心抬手压了压仿佛只是很随意的一个举动、又像是在拂去什么,“说来听听,是什么账?”

    咔嚓一声脆响。

    甲板上出现裂痕。而那些放射状的裂痕,中心点正在水月先生的足下。他不再笑了,神情变得有些怪异。但陆白水一时间说不好怪异在哪里……只觉得自己也胸口发闷。

    此前水月先生生气的时候,在偌大的海面上掀起不可思议的浪涛,声势极度骇人。然而如今……那些浪涛被李云心平息,变得极静。再到如今这时候,这种“静”达到了某个极端。仿佛整片海洋都被禁锢了、且被压得越来越牢。

    海风歇止、海面似镜。而今就连空气都沉闷得骇人,即便以陆白水的修为,也要略微费力地张口喘息才不至于憋闷。更诡异的是他的耳边……他开始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心跳的声音。觉察到这一点之后他才悚然一惊,意识到……

    什么声音都没有了除了李云心与水月说话的声音、那甲板碎裂的声音。

    声息……都被某种力量压下去了!

    这是何等可怕而神异的力量!!

    陆白水倒吸一口凉气他开始回想自己此前与李云心相处的这些天……竟是在与怎样的人同行呵……

    水月先生此时似也吃力。但终究比陆白水要好得多。他往前走了一步海面上立起波澜,空气似也轻松了些。但这一步就好比在密闭的室内扇了扇风。透了一阵气之后重新压抑沉闷下来,嗡的一声响……整艘巨舰又往下沉了沉。

    只是刚才下沉,是因为被抛上了浪头。如今下沉……却仿佛是松土被压实一般将海面给生生压下去了!

    于是他的脚下出现更加细密的裂痕,神情也变得愈发诡异,就连他的声音都变了样儿,仿佛是整个人闷在水里发出的:“你的朋友,这些天吞吃我座下妖将海中鲸鲨之属,本就得道不易。但被他残害了足有近百之巨!”

    “今日更和我交了手,冥顽不灵……竟还敢伤了我。现已被我拿下,囚禁起来了。我东海水族的这笔账贵客说说怎么算?”

    他的言语很流畅,但声音却越来越沉闷。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已低沉到模糊不清的地步了。

    便也是这时候,陆白水意识到水月先生的神情怪异在哪里了。

    他的脸、他的身子……像是在融化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慢慢地耷拉下来。他说话的时候也在向李云心走过去。可每走一步身子便塌陷一些,等这些话说完了,整个人已像是融化的糖人儿一般……就连双腿都弯曲了。

    李云心却只冷冷一笑:“原来是兴师问罪的来的。巧了。我也正有事情要问你。”

    “东海龙王”李云心每说一字,他面前人的模样就更加扭曲抽象,“上官月,是不是在你那里?”

    来客的身子忽然顿住。虽然面容已经融成一团,但仍可瞧得见他的讶色:“你”

    可是没法子再说下去了。他的身子终于无法承受可怕的重压、轰的一声化作无数流光。

    那些流光本该逸散,然而就在崩解的那一刻,李云心的掌中忽然多了一条铁索、往流光里猛地一挥,把那些光斑尽数锁住了。

    陆白水大惊:“李兄!”

    李云心没有看他。左手又一翻,翻出一张法纸来。在铁索上一抹像是把锁链上的光斑,都抹到纸里去了。

    这才看了陆白水一眼、懒洋洋地说:“陆兄很担心么。倒不用担心来的是那位东海龙王的化身而已。哼……只是他该没料到,他这化身来了我这儿,可就走不了了。”

    “想必这时候在他的蓬莱山捶胸顿足、恼得要打人。”说到这里斜眼看陆白水,“大概连你也一并恨上了。你们的朋友啊,想来没得做了。”

    “啊……”他摇了摇头,感慨道,“多么脆弱的友情!”

    陆白水愣了愣:“我不是说”

    李云心一摆手、拉长声音:“好了陆兄。我又不是什么小心眼儿的人。你和他做不成朋友,还可以和我做嘛。你我既是朋友就和我说说看。是怎么结识的这位水月先生……平日里他又叫你做些什么?”

    陆白水愣了愣。才意识到不晓得什么时候,海上重新起了波澜,风声也在耳边出现、呼吸也不再压抑了。但听了李云心这几句话,心里倒更压抑起来。他毫不畏惧地直视李云心一会儿,才慢慢后退一步:“李兄。你这是要审问我么?”

    李云心笑起来:“审问?陆兄啊……你的那位东海的朋友,弄沉了海沧号。又差点把你们这群人给喂了鱼倒是我力挽狂澜嗯于既倒,把你们救了。现在问问这个要害你这么两船的人的事情,怎么谈得上是审问你呢?”

    “还是说陆兄的身上还有秘密,说不得了?”

    说了这句话,李云心收敛脸上的笑意。冷酷地看了陆白水一会儿。

    但陆白水轻出一口气,认真地看着他:“我当初只知道他是水月先生。并不知道……他是东海龙王。也不知道,令慈在他那里。”

    “哦。就好比你此前只是陆豪白水”李云心冷笑一声,“而不是海王陆非?”

    “李兄先前不也是个江湖侠客,后来却变成了修行中人。再后来,变成了如今这神灵一般的人物么。”陆白水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你我还要这样斗嘴么?”

    “好啊。不斗嘴。那么你现在说说,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李云心冷笑起来。一挥手,面前忽然多了一张桌子。又把手中那张法纸铺在桌上,手里一转,多了一支法笔,“现在天朗月明。陆兄慢慢说,我慢慢听,再画完这幅画儿也是美事一桩。”

    陆白水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李云心面前的桌上。

    见识了刚才的神异情景,如今再看到李云心凭空弄出一张桌子来,并不觉得太惊讶。可目光再移那纸上……仍忍不住吃了一惊。

    那纸上有一副画儿。画面很简单乃是大海。用的是陆白水未见过的画法儿。仿佛只是用蘸了颜色的笔刷了几下子。但陆白水这么一看,只觉满纸都是惊涛骇浪,竟比此前艨艟号被巨浪抛上高空时更叫他心惊!

    就仿佛……他们容身的这一片汪洋大海,真地都被那么几笔封进了这张纸中,随时都会狂暴地溢满出来!

    亲眼见到玄光、怒涛,并不叫人害怕。因为即便是可怕的海浪也还在情理之中、只不过更猛烈、剧烈些罢了。

    可而今的情景,却是任何一个凡人都不曾体验过的漫说是凡人。即便是在修行界、在这一千年的时间里……

    也不会有人亲眼见识一位玄境的丹青道士,画出这么一副要将整片天地的气机都封入其中的灵图来!

    倘若有稍微了解此道的人譬如那辛细柳在场看到李云心所做的事,必然要比陆白水还惊诧上一万倍。从前,在天地之间的气机还没有紊乱的时候,要做到以如此广阔的天地入画就已是千难万难……即便是高深的玄境丹青道士也未必做得成。

    更何况而今天地气机已被李云心搞得混乱不堪……

    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这些陆白水自然全不晓得。可也并不妨碍这位即便在两位大妖斗法时候都没有露出半分胆怯意味的海上豪侠……倒吸一口凉气、接连退出三步去才稳住身形。

    只是刚才那么扫了一眼。就感到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海水朝他猛压过来,而他则身处千米、万米深的海底,昏昏暗暗不见天日,随时都有可能被永世困在那里,不得解脱!

    他大口喘息起来。仿佛劫后余生就只因那么一眼而已。

    李云心瞧见了他的样子,微微一笑:“哼……陆兄倒是罕有的心智坚定。凡人敢看我的灵图……没有看成痴傻,已经是万幸了。”

第六百四十三章 陆上龙王

    陆白水的目光发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倒是真有几分吓得失魂落魄的模样。

    纵是他在海陆纵横来去,也从未见过这种离奇事物。一时间竟顾不得李云心此前说的那些话了,再喘息两次:“你这是……什么东西?”

    一边问,一边又忍不住要去看。可目光刚挨到桌边,心悸感便又排山倒海般地涌过来,迫他忙把视线再转走了。

    李云心并不看他,只是在落笔。

    每一笔都落得极快。仿佛兴之所至,在画一幅不羁的写意。但以这个世界的人的眼光来看,他的画作“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很高明许许多多的色彩、线条堆在一起,有些杂乱无章。

    他在画灵图就像他在渭城时那样子。

    在渭城时他借助百万阴魂之力,短暂地将自己的境界摧至玄境、将附近山河地气都纳入画卷里。到这时候他已是玄境了,便打算再试一次。

    这种尝试并不是什么心旷神怡的体验。就好比一个人纵有渊博学识,也并不会很乐意参加一场费心费力的考试。李云心之所以如今这样做,倒是因为两点

    一则发现那位“东海龙王”,本体似与这片天地有着密切的联系。

    画道修至玄境,也可以借助强大力量将天地之间的灵气都封印到画中,与真实世界形成某种玄妙的关系。譬如而今他画中有浪涛。那么即便在千里之外,只要牵动这画中的灵气,便可以真叫这片汪洋之上掀起惊天的骇浪来。且仅从理论上来说,倘若画道的修为足够高高到了远远强过太上境界的地步,甚至能够做到只在画卷上勾勒一笔,便叫整片汪洋、整个世界、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实际上这种程度自然只存在于想象当中。就好比在他的那个世界理论上一个人或者物体跑得足够快,就可以看到自己刚刚出发时候的模样。可光速无法超越,这种基于统一体系之中的、理论上的可能性也就永远没有可能了。

    但即便如此,可以做到的还有许多。

    几天海天与那位东海龙王有些密切联系,那么在这片汪洋之上做手脚,也就等于对那位东海龙王做手脚了。

    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因为真要把一个人画进画儿里,非得极了解他不可。这个“了解”可不是知道他的情感性格行为习惯,而是生理层面的深入了解知道他体内灵气如何运行,知道他身上每一处细微细节。将这些都弄清了、再弄到他身上的灵气作为引子……才可以在画中留住与他的某种联系。

    这事情要说清楚极复杂,算是画道当中一半言传、一半意会的高深法门。李云心在渭城的时候尝到甜头,而今打算再试

    却正有人自己送上了门来。

    那位“东海龙王”来的是分身。此前提过,神魂化真身这法门,晋入真境便可修得。但如同“年满22/20周岁就可以找女朋友/男朋友去登记结婚”这种事一样,并非人人都可以得到修习的方法。

    但这一位竟然修出来了,倒也是有些神通。可惜不巧遇到李云心。

    “东海龙王”的分身既可以将真境巅峰的九公子拿下、却只伤了腿脚,那么他本尊的修为可能还在李云心之上。

    然而彼时李云心已经开始着手绘制这幅灵图、且本身亦是龙族,也有行云布雨的本领。两者加在一处,兼也是玄境的大妖很轻松便将那位东海龙王的分身利落斩灭,没有叫他占到半点儿便宜。

    若是被寻常的修士、妖魔斩灭分身,对于“东海龙王”来说似乎并无大碍。

    他的本尊与这片汪洋大海有着密切联系。从理论上来说,天地之间的气机不消亡,他本尊的修为也便可极快恢复或许这也是无人能胜出真龙的缘故寻常人失去一个玄境分身,非得是伤筋动骨,以漫长的时间、海量的灵气、愿力重新修回来。

    可这位东海龙王既与天地密不可分……天地之间的灵气何其充沛?!他倒像是一只接在偌大水箱下面的小水瓶了。即便是空了一些,也很快就填得满。

    这样的本领和倚仗……怪不得自诩龙族正统、将陆上的那些龙子们斥为“杂牌”。也怪不得敢叫自己的分身出现在这船上,并不做太多的戒备。

    可惜比较倒霉,竟遇到李云心。

    分身被打散没什么大不了被李云心打散后收了才要命。

    他收了这位“龙王”的分身,转手就印在了画卷上。于是他这分身便成了一个“引子”、又成了这画卷的“阵眼”。远在蓬莱岛的“东海龙王”、这片海天之间的气机,都因为这么一个引子,被牵到了李云心UU小说的画中封了这分身,便好比封了拟人化的东海。封了拟人化的东海、亦好比封了蓬莱岛上的“东海龙王”。

    此种玄妙的关系,若非画道中人是极难体会得到的。此画若成了……虽不能像故事里的神仙一般“在纸上一勾、那人在现实里也就消失了”,但总可以在细微处作许多的文章,保管给人一个大惊喜。

    如今万事具备。问题便在于是否有那么一点的可能性、可以在天地之间的灵气已紊乱到毫无规律可循的情况下,将这片广阔汪洋之上的种种变化、细节都了然于胸、画成这么一幅灵图。

    任何一个人,都该觉得是没可能的事。

    但如今李云心却仍旧认真又随意地在纸上勾勒。又添几笔才看陆白水:“陆兄,这叫做灵图。从前听说过灵图么?”

    陆白水自然是没有听说过。

    他下意识地去看身边的潘荷。

    这潘荷虽有一股果断决绝的劲头,但要论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是及不上陆白水的。可或许是因为她的出身的缘故,这女子如同野兽一般,对于危险有些异于常人的敏锐嗅觉。虽说这种嗅觉也叫她接连自投险境,但至少在眼下,她紧皱眉头、紧紧地缩到墙边去了。

    因为已经意识到……这李云心,该是个极度可怕的人。

    在这样的人面前最该做的就是不说话、不乱动、问什么便答什么,才有保命的可能。

    因而她听陆白水与李云心对话,便觉得遍体生寒,暗捏一把冷汗。

    等陆白水再看她,这女子立即挤眉弄眼地使眼色。似乎很怕陆船主真将李云心惹恼了,连累自己也要遭殃。

    她这么一番做派尽被李云心感知。

    他的目光不曾从画卷上移开。手持笔,只淡淡地说:“你用不着急。我也要问你的看起来你现在倒是猜到我是什么身份了。不如你给我这位陆兄说说看说对了,也许有长生等着你呢。”

    他给的“长生”,谁敢要?!

    潘荷听了他这话原本是瑟缩站立的倒是立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连连:“龙王……龙王饶命!龙王饶命!”

    陆白水愣住了:“……什么?”

    但李云心不理会他。他的笔又在纸上落了几下子,勾勒出几团意味不明的圈线。等潘荷磕了十几个头、额上都皮开肉绽了才道:“噫,我说福缘长生。你倒是说饶命饶什么命?”

    “……龙王在渭城做的事情,我们都知道。”潘荷磕得头昏脑涨,倒是趁回话的时候歇歇,“渭城里龙王也对一个人说”

    李云心终于瞥了她一眼:“这些你们也知道?看来查得真是清楚。哼……你这个人。真叫人生气。”

    他说了这句话才真正看潘荷一眼、停了笔。仿佛是要认真问这个问题,也仿是作画遇到瓶颈,打算分分心。

    “前几天晚上,你跑来我舱里找我。”他看着潘荷,面无表情地说,“见了我说你是共济会的东海国掌事没说几句话,就要动手杀我。哈……今晚跑去那个家伙的屋子里,进了门就脱衣裳。你告诉我是他看着我比漂亮,还是我看着比他难看?”

    潘荷便也像陆白水一样愣住了。

    这愣,一方面是因为她头脑当中的那些记忆、因着李云心的这几句话,解开封印似的重新浮现于脑海当中了。另一方面……她不晓得李云心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试图叫自己快速冷静下来。认真仔细地回想他方才的语气、神情。好弄清楚最终特意强调了两遍的“是他看着比我漂亮”、“还是我看着比他难看”这么两句究竟指代什么、有何深意。

    但足足愣了两三息的功夫,也没能想得明白透彻,倒更觉得头脑里一团浆糊,不清楚该怎么答了。

    李云心似是生气起来。他一瞪眼:“哦。所以说你现在是难以启齿不想伤害我?”

    潘荷听了他这话赶忙又磕头:“龙王饶命龙王饶命”

    她从前早就听说过李云心的事情林林种种,其实在共济会当中不算什么秘密。虽说偌大一个共济会,除了李云心的事情之外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去处理、要去做。但毕竟这么多年以来,已罕有为着一个“人”、长时间地动用大量资源的情况了。

    且后来李云心在云山做了许多轰轰烈烈的大事。即便像她这种从前并不在高位的,也将这个近阶段的传奇人物的事情记到心里去了。

    再由着她所知的那些消息、所拼凑出的“渭水龙王”李云心的形象……便大致可以用“喜怒无常”、“心机奇深”、“杀伐果断”来形容了。更知道他所到之处几乎皆为化为焦土,极难有幸免的。

    他曾在渭城数月之后渭城被焚毁了。

    后来去了蓉城很快蓉城也被乱军占据,烽火四起。

    又去陷空山那一个玄境大妖经营许多年的巢穴,便被拦腰轰断了。

    再回他曾寄身的洞庭也被毒水毒了个底儿朝天,至今方圆数十里之内还几无人烟。

    然后在野原林里待了些日子如今该是叫“曾经的野原林”了。

    最终跑去了云山……云山落得个什么模样,人人都清楚了。

    这个家伙身上笼罩着可怕的毁灭光环,撞见他的无一不倒霉。如今潘荷便在他的眼皮底下、且与他同称乘一船!

    她几乎已经可以料定这艘船的命运了。

    听了这样的一个人问出那么两个问题……她可怎么答?!

    到这时候陆白水却是终于皱起眉:“你……李兄你……龙王?”

    李云心便将目光移向他,咧嘴笑了笑:“我不是人。我是妖。不但是妖,还是”

    说到这里,身形猛地暴涨,正现出了他的神魔之身。还是真境的时候,他的神魔之身便因着境界的提升有了细微的变化譬如原本苍青色的鳞甲顶端,都生出了金色的小刺。那一对血红的珊瑚鹿角,也变得仿是由许多锋锐光剑交叠而成的了。

    到如今他已是玄境,这神魔之身的变化也更大了些。鳞甲之上的金芒愈发灿烂,额上的光角的分岔也渐少了,倒是越来越像那真龙额头的两对利刃一般。

    他这神魔身一现即收,到底将后几个字说出来:“妖中之妖、陆地上的龙王。”

    “陆兄如今结识了两个龙王。”李云心直勾勾地看着他,“倒是觉得哪一个才是真龙王?”

    陆白水终于变了脸色。他接连退出两步去,看看潘荷,又看看李云心:“你……你是……”

    如此脸色茫然地说了这几个字,又忽然站定了、皱眉:“……那么你之前说的那些,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

    李云心未现神魔身的时候,威势就已经颇为骇人。刚才又真身乍现,那可怕的气势更叫潘荷心惊肉跳,恨不能即刻藏身到缝隙里去。到此时再听陆白水说这些这女子或是磕头磕得神志不清、或是惊骇得失了理智猛地从地上跳起来、大叫:“你这个人是疯的吗?!你敢这样和他说话?!他是龙王、龙王!!”

    叫了这些伸手就要拉陆白水、叫他闭口不言和自己一同跪下。

    然而一整个晚上她遭受许多折磨惊吓,哪里是陆白水的对手。手指还没挨到这位海王的衣袖,便被陆白水猛一抖肩、生生震飞到一旁去了。

    这一下,力道并不小。潘荷一时间只觉得手脚俱麻,没力气起身了。

    可怜她这些天在船上苦苦钻营,到头来却处处碰壁、事事不在掌握。输给妖魔、修士也就罢了。如今竟又输在凡人的手上……仿佛谁都可以胜得过她,她引以为豪的一切都变成纸糊一般了!便看了一眼那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武家颂,一时间没来由地心中一酸……

    终是像疯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李云心瞧她这模样,冷哼一声。陆白水瞧她这模样,却是又愣。但只愣了一息的功夫,仰天长叹一口气:“好、好、好……好一个陆上的龙王。只站在这里……就能把人吓疯了!你要听……我就说给你听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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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魔介绍:
或许在某个冬日寒夜,你听到一墙之外有人轻声曼唱: 玄门羽衣白云心,一琴一剑一丹青。 浅雪红炉黄芽酒,夜读紫薇洞庭经。 余音袅袅,宛若天籁。你便踏雪循声而去,忽见远方灯火幽微。 复行一刻钟,直入竹林,眼前豁然开朗、暖意扑面。 便看到一只白鹤翩然起舞,一红衣龙女抚琴唱和。 你心中惊诧,便揉了揉眼。 再定睛看去,只发现自己站在自家门外,街上草木萧瑟。 世人皆谈神仙,却不知或许他们,就在你身边。心魔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心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心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