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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沁纸花青     心魔txt下载     心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四章 登门拜访

    现下里于家风光,是渭城里的首富。放眼整个庆国,亦是数一数二的巨富之家。

    但唯独于其最清楚这于家的财富,究竟有多少是自己的、多少是别人的。

    而这个“别人”是谁,有的他不晓得,有的他不清楚。他名下那样的多的产业,真在自己掌控下的,都不会超过两成。

    若李云心知道这情况,会对他说……你只是一个“白手套”。

    而在这个年代、这个世界,这种身份有另一个名字——“白扇子”。

    大概没人知道这个称呼原本的含义是什么、又是自何时起流传下来的。但若要强行解释一番,倒可以附会成“白扇轻摇、不惹尘埃”之意。

    京华的贵人们也爱钱。但皇帝不喜欢贵人们爱钱,认为与民争利、既失仁义、又难保清廉。于是自有很多人归附在贵人门下、献出自己的财产或者才能,以谋求更大的利益。

    在很多人看来于其是“了不得的狠角色”。因为可不是他去投了某一家,而是某一家先找上了他。

    据人们说,在于其初掌于家的时候,那一位贵人看上他的家业,于是随手使了个绊子。这一随手,于家险些家破人亡。但那于其竟捱过去了。

    一个小小的商人有如此能耐,就让那贵人抬眼瞧了瞧他,然后又是几个手段。

    但竟又一一度过了。

    这下子于其算是真真入了那位的眼。笑他不识抬举、也叹他有趣。便认真地、布了杀招。

    到了这时候,谁都认为于家必死。岂料那于其竟乖巧又果决地——投附了。

    那贵人便问他,之前因何白费那许多力气,到了如今还不是一样的结果。据说那于其当时说,人皆爱英勇豪气之辈,而不会喜欢胆小懦弱之辈。倘若他当初胆小怕事将家产奉献了、今日也得不到进府中正堂坐着说话的机会。明主爱英雄。他想要做英雄。

    听了这话那贵人哈哈哈大笑,竟然没有收他的家财,反而叫他为自己做事了。办了几件事、过了六七年,终被赏识……

    成了大庆朝数得上的富商。

    但无论事情的真相是否如坊间传闻一般——全是于其的胆气与才智化解了一次次危局,还是说他的家里真有一位“神人”——如今他已习惯了这种感觉。

    这么一种挥手跺脚、连渭城都要微微一颤的感觉。虽然他所拥有的很可能会在某一时刻失去,然而至少现在。他认为自己还可以做点儿什么……

    他认为自己是英豪。英豪岂会甘心一辈子做傀儡、做奴仆。

    便是因为这样的心思,他原本打算同神龙教好好谈一谈。或者说,谈一谈只是客气说法——于其并不认为神龙教幕后之人有足够的资本同自己平起平坐。

    只不过那一夜——神龙教的道士跑去自家儿子的房中、假装托梦的时候,于其正坐在书房中自省。

    他每月都会自省——细细梳理从他有记忆以来,一直到如今的所有事。因为他晓得自己如今这样的权势地位是极易令人膨胀的。做他这事,一旦骄傲自满把握不好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便要出大麻烦。

    可惜也同所有上了年纪的人一样,他自省了一段时间之后……便被许许多多的往事拖进回忆里了。

    随后听见炸雷、听仆从说城里出了些事情。

    他夜晚喝了三杯酒,那时候酒意未消,并不感到如何惊慌。

    见他镇定从容原本惴惴不安的仆从也都镇定下来。就那么一瞬间。于其想起当年他紧攥着双手、深吸一口气、昂首走进那贵人府中的情形。

    那时候他孤注一掷、强忍着不要发抖。说话时候深吸一口气,好叫自己的声音不要发颤。

    然而坐在堂中的贵人低眉饮茶。他现在记得最清楚的是当时贵人穿了一件紫红色的大袍,上面以金线刺绣团牡丹。

    他一边说话一边盯着那大袍看,心里想,倘若今日死在此处,便如那大袍的红紫。

    倘若今日逃过此劫,如这金绣一般堂皇富贵了……

    以后便也要如这贵人一样——做他那样的人。

    于是看到那仆从惊慌的样子,他回想起那袍上的金牡丹。触景生情。忽然觉得自己很多很多年以前想要做的事情,如今似乎已经做成了。

    可那时候说的那一句“我想要做英雄”。又在哪里呢?

    便是在他难得地陷入这种微妙情绪之中的时候,有人来报——那于濛房内所发生的事情。

    在平日本该紧缩眉头的于其却在听了这事之后忽然笑起来。

    竟然有人不畏死,将主意打到他家头上了。

    这人……像他。

    至少像那时候。

    因而才有了第二日的事情。于其很想同神龙教的那位教主见一面、谈一谈。然后……用它来做些别的事情。

    他要做英雄,不想做傀儡。

    可是这三日,他发现这神龙教全然不是他所想的神龙教。他竟然有些……看不透了。

    那群人想要做什么?!

    直到第四日,有人送来了一个帖子。

    帖子来自神龙教。发帖人自称“浩瀚海螭吻龙太子李云心”。说“神龙教欲行善事,望与长者一晤,面谈机宜。”。

    于其盯着这拜帖看了好一会儿。但不是因为内容——这拜帖的内容他见得多了。一些自视甚高的江湖人士,总会给他投这样的帖子。一副一本正经老于世故的模样,却总掩不住眉眼当中的局促和言语之中的狂妄——像他年轻的时候。

    只是这落款的名字太怪了。

    李云心这名字他有印象的。

    起先是儿子在路边救了个叫李云心的少年。这事儿他很久之后才知道,浑没往心里去。

    再之后他那不成器的表弟玄澄子去赴宝华会,说会上有个叫李云心的道士。这时候于其记住了这个名字。据说是个了不得的画师,但似乎与琅琊洞天有些过节。

    然而凌空仙子对他表现得又甚为客气……

    神仙中人的事情总是不好说的,于其不敢随意去猜。

    再往后。据说那李云心和凌空仙子都死了——因为触怒了龙王、或者是与妖魔争斗。这些事情众口纷纭,到如今也没个定论。

    此值多事之秋,前些日子小浑街又有了异动。

    人都说,是神龙教的修士除妖魔。但在于其看来这件事儿,和月前在桃溪路的事儿可全不同。

    琅琊洞天来的道士就在城里,哪里轮得到一个邪教的野道士也除妖。那夜去于濛房中的。不过是早有图谋、赶了巧,借势而已。

    至于这名字……

    真有龙太子的话,要见自己一个凡人可不会送拜帖。

    这神龙教的教主……单从这拜帖看,就透着一股子江湖人的邪气和狡黠气。

    的确能搞出些声势,然而难成大气候。

    于是他的心里先定了三分。定三分、将那神龙教教主晾了一日,听说他们在桃溪路的那些人似乎饮食出了些问题、开始四处采买了,才吩咐人去请那教主来。

    而那一日,他也并不只是闲坐着。他想要查些什么,总会有结果的。

    到白鹭洲教徒进城的第五日。李云心与刘公赞进了于府的门——从后门。

    他之前允了于濛出钱出人去修葺那小浑街,已同神龙教拉上了关系。因此必须尽快将事情都搞清楚。搞清楚之后、是收服了、还是剿灭了,就都在一念之间了。

    但饶是存了这样轻视的态度,在看到李云心进正堂的时候,仍忍不住在心中暗赞一声——好一个人中龙凤!

    看着十**岁的一个年轻人,修长挺拔、面如冠玉。一双剑眉斜飞入鬓、一对星眸熠熠生辉。

    穿着素净的白衣,轻摇手中一柄泪竹骨白纸扇——端的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

    他虽然爱他那孩儿,但也觉得自家儿子只论相貌。却是不及那李云心的。

    再看他身后的一人。穿一身青布的道袍,年纪在四五十岁之间。也是生了一副好面孔、蓄五缕美髯。

    于其便轻轻地敲了敲手指——有卖相这样好的两个人。难怪那神龙教势头颇猛。

    却说这二人直入中堂站下了,那年轻人便微微仰头、一拱手:“在下神龙教教主、浩瀚海螭吻龙太子李云心。见过于公。”

    这话说完了、不待于其答话,一撩衣摆便抢到一边坐了。

    坐下了,眼神先往旁边的小几上飘——那里摆着茶盏,以及盛着干果、蜜饯的碟子。那李云心先狠狠地看了几眼,又忙收回眼神。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地坐定了。

    堂中除了这三人,还有丫鬟、仆役在的。于府家的下人,见识总是很多。如今看了李云心这失礼的样子,先是皱眉头,心说这人未免太狂妄了些!那赵知府此前见咱家老爷。也不敢是这个做派!

    但随即看到他狠盯着果盘的眼神,心中瞬间了然了。可到底是于家的人,硬忍着没有嗤笑出来——看他相貌堂堂,竟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这当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呀!

    有在一边奉茶的仆从便要喝他,但于其将搁在桌上的手微微抬了抬,那仆从不说话了。

    再看那老道刘公赞见了他这“教主”这模样,似乎顿时又急又气,偏生不好发作。眼见着一句“在外面怎么教你的”不好说出口,狠狠地剜了那座上年轻人一眼,忙向于其拱手:“于公见谅,我家教主他初来人间,并不很懂得人间的礼仪规矩。在下刘公赞,乃是神龙教掌令长老,原本是渭城人,想来也有人认得我的。在下今日里——”

    于其面色平静地抬起手,略一沉吟,道:“坐。”

    这刘公赞忙谢礼,去李云心的下手坐了。

    此刻于其对那年轻人初见时候的好感全没了。

    ——什么初来人间。这话哄哄那些乡里人还可以,在他面前说出来……到底是两个江湖人。不知从哪里物色了一个生得漂亮的年轻人,哄他做了“教主”,然后这刘公赞再在背后使些手段收拢人心。

    待以后成气候了,好吃好喝地供着这位“教主”。万一事情有变、要担当个什么祸事,也可以将这“教主”推出来——这样的手段,他早在年轻的时候就用过了。

    只不过……

    于其拾起一盏茶、拂去其上的叶子、吹一吹、浅浅地抿了一口,也不看那刘公赞,便道:“你这名字,我听过。”

    那刘公赞忙惊喜:“啊呀,于公竟知道——”

    “你从前叫鬼算子。”于其放下茶盏,“是个盗匪出身的。”

    那刘公赞惊喜的一句便瞬间卡在了喉咙里、尴尬地说不出话了。

    “先做盗匪。名声嘛,还是可以的。但终究是盗匪。后,从了良,跑去桃溪路那个龙王庙做庙祝。再呢……又生了些事端,嗯?”于其扫了那刘公赞一眼,只说到此处——并未将他杀了尹捕头的事情全说出来。

    只不过——一个什么江湖术士、坑蒙拐骗出身的,如今也想要登他于府的门了。

    他于其向来是不大在意出身的。既然这刘公赞搞出了些声势、他便也可不拘一格降人才。只是对方今日这样子、带一个金玉皮囊来了、又说些什么龙太子初来人间的浑话——当他是好哄的吗。

    他有心去查,总还是能查得出很多事的!

    果然。这话说了,那刘公赞再坐不住了。额头便渗出了汗来,慌张地伸出了两只手、在身前晃。但很快又觉得如此有失体面、忙放下了。口中只道:“于公、于公!哎呀呀,不好说呀、不好说呀!”

    堂中其他人虽然不晓得自家主人未说出口的是什么话,但见了这刘公赞的样子——方才还是不慌不忙的高人气度,如今便乱了方寸了,终是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刘公赞听了这笑似乎更加窘迫,只一个劲儿地朝于其拱手、却说不出话。

    于其仍旧端坐着,脸上也看不出悲喜,道:“先前,你教中有人深夜潜进我儿内室,说了些话。我虽不信,但,能有这个手段、胆量的,我总还是欣赏的。因此也帮了你们一遭。”

    “但不要因此觉得我于家,便吃你们江湖术士的那一套。你的事情,我总还是知晓的。而那李云心……可真是眼前的这一位?”(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一条明路

    刘公赞面露难色,似是在犹豫。

    但于其微微一笑:“你身边这位神龙教主的出身,只怕是个渔民吧?倒是难得生的这副好模样。原本是在菖蒲泊刘家村的?难为你能寻了来。”

    这话再说了,那刘公赞更委顿,连拱手也没力气了。

    这下马威来得既快且猛烈,似乎他的气势当真是一丁点儿也没有了。至于那位“神龙教教主”,此刻只呆坐着,一个劲儿地去看刘公赞,全然不晓得该做什么、说什么了。

    见两人这模样,于其才在心里暗笑了笑。重靠回椅背上——早有人为他换掉了那盏抿了一口、却已经温了的茶。

    “说说吧,你的手段。”

    他心中更安定了。觉得自己已大致知晓了对方的底细,只需要再听他说出来一些自己不曾想到的细节——譬如说如何发展的?如何这样胆大妄为?

    且这些事,他都已经在心中有一个模糊的推断了。

    通过三言两语摸透对方的来路,这可是他的看家本领。

    那刘公赞似乎也终于被他折服。在座上拱手,苦笑道:“于公名不虚传,果真是个高人。既如此,我鬼算子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就都说了罢。只是我这事说出来……嘿嘿。于公虽是渭城里的豪门,但可也要坐稳了。我辈江湖中人行事,还是很有些不同的。”

    于其又端茶喝了一口,并不说话。

    那刘公赞便低哼一声,道:“于公可知如今天下大势?”

    听了他这话、这语气神情,那仆从丫鬟便又想笑。

    于其脸上则不动声色,淡然道:“说说你的,天下大势来听听。”

    那刘公赞似乎因为方才吃了个下马威。如今很想扳回一城。因此咳了两声、运了运气,沉声道:“如今这大庆四海升平、皇帝垂拱而治,正是圣人所言的太平盛世。而我辈英豪,想要建功立业,则是要一个大大的乱世。我刘公赞蛰伏在渭城这么多年,学过些神仙道法。一直在等待时机。到了如今,这时机终于等到了。”

    “眼下这渭城,赵知府已去职、三位府尹亦不在其位。而城中、城外的百姓人心惶惶不知所归——正是我辈建功立业的好时候!”

    “如今我便拉起了这神龙教,先聚拢了些人。其后,我非但不收敛钱财,还要兴水利、修道路、开矿山。如此这渭城内外的百姓愈发归心,我神龙教便越发势大。”

    “等到那下一任知府再来渭城之时,我神龙教已经有数万信徒,他岂会不看重我这掌令长老和神龙教主?那时候。我便再不是什么江湖盗匪,而是知府的座上宾!待我一统了渭城中的三教九流、同那知府攀上了关系——从此便可真正地高无忧、享清福了!”

    那刘公赞说得兴起,竟离了椅子、在原地踱了几步:“但此番谋划唯一缺的,便是于公您了。”

    于其装作不解其意的样子,笑着“哦”了一声。

    那刘公赞似乎认为自己的这番话已将于其哄住了,微微一笑,道:“兴水利、修道路、开矿山,都需要银钱。而这银钱对于于公来说不过是粪土一样的东西。于公乃是商贾之家。已受够了那城中官吏的欺凌了吧?”

    “我便是于公与此助我神龙教一臂之力。待我们成了大事——于公便是我神龙教的朋友,我同于公。共分这渭城!”

    于其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畅快极了。他那些仆从丫鬟虽然不十分确定主人在笑什么,但总要轻轻地陪着笑——不可不笑,那样子主人会觉得无趣。也不可大笑,那样子便失了分寸。

    就是在这样一片声音里,那刘公赞又露出了自进这大堂以后、出现了数次的茫然神色。

    “于公、于公为何……”

    于其收住了笑容。于是其他人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他边摇头边指着刘公赞问:“那么你所说的天下大势……实则是指这渭城?你是觉得。这渭城,便是你心中的天下了?”

    刘公赞不知所措地哦了一声。于其又笑起来:“我问你,即便这渭城便是你心中的天下——你要兴水利、修道路、开矿山,我也都为你出钱财……”

    “你可想过你这样做是在寻死?”

    刘公赞更茫然了,眨了眨眼睛。声音似乎有些发颤:“请、请……于公教我……”

    于其冷了脸,闷哼一声:“先前看你们神龙教百人跑去那桃溪路,还以为好大的来头。如今一看,呵……竟是因为你们不知死呢!”

    “也罢……江湖人,呵呵。你们这些草莽之辈自以为识几个字、有些小聪明、了解那民间不入流的风俗门道,便刻意推测天下大势了么?”

    “我于家被这渭城的官吏欺凌?哈哈哈哈……天大的笑话!那渭城知府赵栩来见我,都要先递帖子!”

    刘公赞听得脸色愈发白了,这站在原地,显得更加不知所措。

    于其笑罢了,盯着刘公赞看了一会儿,冷哼一声:“兴水利、修道路、开矿山,是你们这等人能做的吗?吸纳信徒聚众开坛,又是你可以做的事情吗?你在朗朗乾坤之下公然收买人心——你是想要和那知府攀什么交情吗?”

    “你这是要造反!”

    刘公赞听了这话,蹬蹬蹬倒退三步、坐回到椅子上。脸色煞白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慌忙道:“于公、于公救我、于公救我呀!”

    于其微微摇头,垂眼喝了几口新换的茶,才道:“救你,也不是不可。只是说,看你要命,还是要财。”

    刘公赞茫然道:“小道现在并没有……”

    “是你那神龙教。”于其放下茶盏看他,“有些事你做不得,但另一些人却是做得的。我看你也算是个聪明人,只是你那身份地位。叫你见识浅。见识这种东西,一个层面的人便有一个层面的说法。”

    “那些渔民农夫眼里见到的是他们一个家、一个村镇。你呢,算是这渭城里的枭雄?”于其摇头微微笑了笑,“——从前倒是可惜了。早知道有你这么个人物,也不会叫你埋没那样久——你这样的人物,在你那个层次已算是高瞻远瞩。你看得到渭城渭水一地的形势。”

    “但要说天下大势……却不是你能够看的。”于其说到这里。微微叹了口气。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自己的大袍——紫红色,以金线秀别香枝。

    只看这么一眼。再抬起头的时候,语气便柔和、镇定了些。或许是因为那刘公赞已被他唬得听话了——或许仅仅是因为此刻心情好。

    “修桥铺路,乡绅名流做得。因这是造福乡里、也是为一地主官脸上添彩的事情。但你们这些人来做,说法可就不好听了。”于其想了想,“我于家,人说是豪门,却并非豪强。你这神龙教不过是些乌合之众,我也没甚念想。只爱惜你是个人才。我便给你一个机会——”

    说到这里,略顿了顿。

    那刘公赞会意,忙道:“于公请指一条明路!”

    “这明路就是。你方才说要做的事情,我允你先去做、也给你钱财。”于其看着刘公赞,说道,“但是以于府的名义来做这事。一则,我来看看你的能力如何。二则,你为我做另一件事。”

    于其的声音稍微放低了些:“查——原在这渭城里、万顺镖局那些人的去向。查到了这个——你以后便是我于府的人。以后漫说知府……便是一州牧守又如何。”

    刘公赞瞪着眼、似是仔仔细细地思量了一会儿。才道:“那这神龙教,就是……啊。还在我手中?于公……当真再不要些什么了?”

    他说这话,似乎全然未将于其的那后半句——“一州牧守又如何记在心中”——仍只想着他手中那些“可怜巴巴”的权力。

    于其笑了笑:“是。”

    刘公赞这才欢喜起来。先嘿嘿笑了笑,随后便是一连串的奉承话儿送过去。

    他来的时候扮作一副高人相貌、被喝破之后又拿出一副好豪杰相。到此刻想要的东西到手了……终于露出原本的市侩相。

    那些仆役丫鬟看得直皱眉,便是于其也并不喜欢他了。

    应了几句、又细细看看那一直坐着呆若木鸡的“神龙教教主”,挥手便将他们打发出去了。

    待这二人消失在门外,于其才又皱起眉。

    丫鬟要过来换掉温了的茶水。他摆手示意退下。随后站起身活动活动手脚,觉得这大袍穿着并不合身。接着拾起桌上的茶一口饮尽了,才道:“李先生,你怎么看?”

    一个相貌清奇、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才从堂边的屏风后走出来。

    直走到于其身边一两步远处站下了,才抬起先前一直低着的头。然而仍皱眉:“于公,那刘公赞,并未说实话。”

    “哦?先生这样看?”

    “方才我叫少爷来看过一眼,少爷说他救下的那人确与座上那神龙教教主李云心相貌别无二致。我们去菖蒲泊查,查到的也的确是,那李云心本是村里的人,被刘公赞寻去了。”

    “我还托人问过那灵虚剑派驻所的弟子——都说被少爷救的、在琼华楼露面的那个李云心是死了。我便想……有无可能是假死呢。”

    “大抵是不可能的。一则,那两个驻所里的人都只说他死了——魂飞魄散。不同我们说缘由,想是玄门中事,说了我们也无法理解的。但必然是笃定的。二则,那李云心据说乃是比当朝国师还要高明的画师——在琼华楼便当场作了一幅宝卷出来。”

    “这样的人一则不会自降身份同那些乌合之众混在一处。二则,他当真未死,这样的人——能作出宝卷的人——于公可曾见过。或者听说过确有其人?”

    这李先生说话的时候,于其听得心平气和,仿佛在与一个同自己地位相当的人交流。如今听他问了话,也是认认真真地下想了想,答:“从未听说过。只说‘有高人能作出宝卷’,然而……似乎从没有人真的见过什么高人能高到这个地步的。”

    李先生轻出一口气:“这便是了。这等人物,岂会放任他流落在外!”

    “因而我断定,那神龙教主乃是假的。不是假的,断不敢这样堂而皇之地冒出来。先前于公说那刘公赞见识浅,于此可见一斑。心机他有,但都是些江湖人的手段。唬一唬那些莽夫还可,再别的……呵呵。”

    “先生说得是。我亦作此想。先生坐下说。”

    那李先生也不推辞,便坐下了。坐定之后又轻轻敲敲桌子:“于公,这些,你定然也是想到了的。不然也不会——出钱财给那刘公赞行事。”

    于其也陪他坐了,脸上露出笑意来:“哦?何以见得?”

    李先生微微摇头笑:“天下生得像的人有。但一模一样的?可少见。又是在渭城外、洞庭边找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嘿,于公这样慎重的人,可不会信。”

    于其笑而不语。李先生便说下去:“再者说前几日那人去了少爷房中、扮鬼托梦。那刘公赞,以前是桃溪路龙王庙的庙祝混元子。这人到底有多少斤两,一查便知。他是断然搞不出这事的。”

    “再看他今日来此的态度——先故作高深;再故作慷慨激昂,最后变得俗不可耐。”

    “这样的人,绝成不了大事。全是他来做,神龙教也不会是如今的模样。”

    “所以说……背后一定另有高人在。这个高人……于公心中有数了吧?”

    于其微微点头,要等他说下去。但隔了一会儿一抬眼,却发现那李先生似乎正推理至酣畅处……是等着自己接下去的。

    当下略尴尬地咳了声:“先生先说说你的看法。”

    这李先生便一笑:“要我猜,便是那上清丹鼎派、渭城驻所里……新来的那位洞天的仙人。”

    “于公可知晓,前几日,小浑街烈斗一番之后……有人曾看到那位仙人出现在事发现场哪!”(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六章 目的

    “再有,那神龙教拜的是龙太子——我们派人去探了那南山。那南山所谓的龙太子金身塑像上,是真有一个说话妖里妖气的精怪的!于公,你我都晓得那些玄门修士,最见不得妖魔作恶。可如今……那妖魔就附在金身上——造福一地也就罢了,但现在是聚集了千人之众!”

    “若非背后正是那洞天仙人……岂会不理?!”

    于其听了他这么一番话,长叹一口气,拍了两下手:“精彩。于某原以为自己已思虑得够周全,但还是未有先生这般深谋远虑。我说为他出钱财的确是存了这个心思——我想他背后亦是有人、且没有弄清楚为何弄出一个同那李云心面貌别无二致的人。洞天的高人道法通玄,变化之术想也不是难事……先生此番话,竟是将我的疑惑都解了。”

    “只是依先生看,接下来该如何?”

    那李先生微微一笑,略倾身靠向于其:“于公所想的事情,李某是清楚的。但于公所图之事,凶险尤甚十九年前,万不可行差踏错。在李某来看……这件事,对于公是有好处的——这好处不单指那些镖行、脚行、江湖人,而是在更长远以后。”

    他说了这话,又期待地等着于其的反应。

    于其干咳了一声,思索一会儿只道:“先生说得有理。”

    那李先生便得意地一笑:“那么……就,且行且看吧。”

    ……

    ……

    “他们大概会说。那么就且行且看吧。”李云心搁下碗,长长地出了一口冰凉凉的气。

    这摊子设在路边,专卖酸梅汁儿。用碎冰和井水镇过的。在这日头晒得人睁不开眼的炎炎夏日里、喝上这么一碗酸梅汁,那当真是直舒爽到心坎儿里去了。

    他又叹一口气,意犹未尽:“再给我来两碗。”

    刘老道忙道:“一碗便可——我这年纪,还是少贪凉。但是心哥儿,虽然如此……接下来如何呢?”

    伙计将酸梅汁儿送上来。刘老道待他走开了才又道:“他们打算且行且看,必然心里还提防着。我刚才演那一出儿,于其那样的人物定不会全信的。以后我教还要受掣肘——那于其必定向教中安插人手。”

    “心哥儿。要我说……要不然你费些力气运起神通,咱们自己凑些钱财吧。不然只解决了眼前的问题,我教往后……”

    李云心微微摇头笑笑。端起碗,一口就喝了一半,舒服得直皱眉。

    刘老道叹口气,又道:“唉。何必同他——老道是我说那于其于我而言倒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只是对心哥儿你来说……又哪里算什么能正眼瞧的人。方才在堂中看他们那眼色。我倒是心疼心哥儿你……”

    李云心又笑了、放下碗。哄小孩似地说:“好好好。我就给你说说吧,别叹气了。”

    刘老道立时不说话了。李云心略想了想:“你以为我当真在意那神龙教么。”

    刘老道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神龙教、神猫教、什么什么教,我都不在意的。当初搞出这个东西,一则是为了我的香火愿力。那时候刚算死了龙子、刘凌生死不知。白云心的行踪我也不晓得、洞庭君、洞天的人会如何我都不清楚,因而我藏起来静待时机。”

    “后来大致了解了形势、我才可以试着收些香火愿力、让自己变得强一些。但收愿力必然引起人的注意,于是我搞出这神龙教——一来掩人耳目,二来叫他们互相猜忌,我好渔翁得利。”

    “但之后……出了离国的事情、出了清量子的事情。而那洞庭君也远比我想得要聪明。或者说也不是聪明——而是足够强。一旦足够强。很多计谋就失了效了。”

    “于是我的谋划不得不变一变。但是老刘你看,从头到尾。那神龙教也只是一个工具而已、也不是我非要怎样怎样的。”

    “现在我的身份算是半公开,以后呢,总要全公开——那时候自有更多人知晓我信我,也没必要一定要有一个什么什么教。其实本质上我是不大喜欢这个东西的。精神控制,我不喜欢。”

    刘老道听到这里愣了。愣了好一会儿才道:“那……那……这神龙教现在已没什么用处了?”

    李云心喝掉剩下的半碗酸梅汁,认真地看着刘老道:“不,现在,很有用。”

    “或者说这个神龙教,这些愚民,这些普普通通的人,就是我能不能保住性命、然后再解决这渭城里的事情的关键。我这些日子,来回奔走,做许许多多的事情说许许多多的话……就是为了如今的局面。”

    “为了叫这神龙教的人入城——为了能在某个人面前,像刚才演那么一出戏。”

    “这所有所有的事情,我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这个目的是我决胜的关键,而这个关键,要用神龙教来达成。神龙教是我的一层掩护,那于其……便是神龙教的另一层掩护。不求他掩护得多长久——月余足矣。”

    他将这事情说得严重,刘老道听得皱起眉头。到最后连呼吸也忍不住放轻了。

    “过些日子,你再琢磨吧。”李云心看他这样子,笑起来,“就眼下这些事情来看你应该想不明白的。但是过些日子、我再做一些事情,你大概就看得懂了——你到底有多聪明,可就看那时候了。”

    刘老道知道他是个爱现的俏皮性子,因此也不再追问。只是,虽,说这个“目的”究竟是什么,是关乎他们两个人生死的大事……然而心里却总是生出了不合时宜的、轻松的好奇感。

    大概这天底下……也只有和心哥儿在一起做这些“明明是行走在悬崖间、钢丝上的事情“时,心里才会有这种矛盾而奇异的踏实、轻松感了吧。

    心哥儿之前在渭城里的做法在他来看已是神来之笔。他真不晓得这一次会如何做。

    他初入玄门,对许多事情、背景都不是很了解。然而并不妨碍他知道——化境与真境究竟有多大的差距。

    那刘凌当初是化境巅峰,只说实力。远在心哥儿之上,且有众多法宝。

    斩杀那同境界的龙子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然而……后来同真境的大妖魔白云心斗在一处,全无还手之力!

    眼下城中那月昀子便是一个真境。

    如果不是心哥儿之前布下许许多多的疑阵、叫那月昀子猜疑忌惮着洞庭君、白云心不好出手;如果不是月昀子来而是一个莽夫或者自视甚高目空一切的真境修士来……

    早没今日了吧。

    聪明和想太多是一件好事。但是……

    只怕遇到更聪明的人。那时候,这反倒成了劣势了!

    但,仍然很想知道。再过些时日那月昀子看透了虚实……心哥儿还会有什么法子?

    李云心见他这表情,微微一笑:“唷,老刘。怕了?”

    刘老道低叹一口气,苦笑:“我若怕了倒是好事。但眼下我竟真不怎么怕。那真境的道士就在城中,按说我们……就快没生路了。但我却真不怕。这事当真是、是……唉。”

    李云心大笑起来。拿手指点点他:“要不怎么说,我就爱和你说话。你真是个妙人。”

    于是刘老道也陪他笑起来、额外留了一枚大钱,起身走了。

    ……

    ……

    于家做事的效率极高。第二日,便依着之前的约定派了人和物来。他家掺和到这事情里。众人皆大吃一惊。后来使人问了才晓得其实是替一位贵人做事。

    但至于究竟是贵人搞出了神龙教、还是收了神龙教为贵人所用便不甚了了了。不过事情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人太过关注了。

    先前说要反要反。是因为不晓得后面的人是谁。如今知道是于府代着理事——好多事情和规矩,是只对那些寻常百姓起作用的。另一些事情和规矩,或许能牵扯到某些官宦豪门。可像于府这样的背景势力……已很难有什么约定俗成的规矩当真能约束得了的了。

    他们的规矩只是背后某人的一两句话而已。

    因而又只过了三四日的光景,原本没人理会的半条桃溪路都被清理干净了。于家展示了令人心惊的力量——渭城三十多万的人口,三日之内竟然出动了将近三千人。

    当然不是三千个人一窝蜂地跑到废墟上手脚并用地捡砖瓦。而是有人专管人的饮食,有人专管牲口的嚼料。有城中的名医坐诊、有精于人事管理的居中调度——这些人便占去了一两百之数。

    其余的两千多人是于家自各庄子里调来的人,按着批次进城。做事毫不含糊,专业程度远非最初那一百人可比。

    李云心坐在距离那片工地不远处临时搭建起来的凉棚中微眯起眼睛看那热火朝天的景象。未免又生出一些感慨来。

    好多道理都是懂的,但如非亲眼看到总是难以理解得深刻。

    譬如之前他晓得于家是豪门。但究竟豪到什么程度呢?

    于家那占据了半条街的大宅并未给他足够的震撼——想要叫一个见惯了摩天高楼的人感到震撼,在这个时代可真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然而这几日深有体会了。那么多的人都依附、听命于这个豪门。且大部分人都不仅仅是“雇佣”关系,而是附庸。祖祖辈辈几代人侍奉一个大家族,忠诚是烙在骨子里的。

    世俗的于家如此——而那洞庭君已在洞庭经营了三千年之久,足不出湖,不知该隐藏着多么可怕的力量。

    而那道统、剑宗——仅仅出现的两个个体就已叫他要赌上身家性命去搏了……那是更加强大而可怕的存在。

    想到这里他轻了一口气,哗啦一声打开自己的折扇摇了摇。

    刘老道在棚外同几个教中新提拔的小头目谈完事、吩咐他们走了才转身走进来。那几个小头目都是渔民,有两个是白鹭洲的富户——好奇地看了李云心一眼,才离开了。

    他们与刘老道说话的时候显得郑重而认真,但投向李云心的目光缺乏尊重与敬畏感。

    晓得这漂亮的年轻人乃是神龙教教主、浩瀚海螭吻龙太子的化身然而……就如同人们相信皇帝是天帝之子一样。在帝国遥远的偏僻乡村人们会如此想象,可真到了帝王面前、同他相处了些日子,那原本的神圣气息也就会慢慢褪去——

    知道只是一个拥有可怕权势的“人”而已。

    更何况“龙太子”这种说法呢?

    在看不到的时候,人们是信的。但在看得到的时候……可就没那么信了。

    李云心晓得神秘感在宗教信仰中的重要性,可并不介意。

    很快他们会明白一切。

    刘老道走进来、提起桌上的陶壶为自己倒了一碗凉茶水,咕咚咕咚地就喝了。然后拿衣袖擦擦自己的胡子:“心哥儿又有心事了?”

    “我何时没心事。”李云心瘫在藤椅上,似乎连摇扇子都觉得费力气,“我是在想,当初没一走了之从渭城逃了是个正确选择。拿下渭城总算有个落脚地可以好好经营。我这么个身份……只怕逃到哪里都逃不脱。这叫主角光环——麻烦缠身。”

    刘老道如往常一般忽略最后一句话:“怎么忽然就想这些了。”

    “看到这些于家人啊。唉……”李云心又懒懒地摇摇扇子,然后刷地一声拢上了,往远处点了几下,“看见没。那群人里面——我今天已经找出来……一二三四五六……嗯这是第十六个了。”

    刘老道忙转身往人群里仔细看。但人来来往往,都穿着灰蓬蓬的粗布衫。加上是夏天天干物燥,哪里能分辨得清。

    他便只好问:“心哥儿说的是什么人?”

    李云心慢慢直起了身。这时候刘老道听见轻微的“哗啦啦”的声音,才注意到李云心的左手腕上缠着一条细细的小铁链。见过人戴手钏,但没见过戴铁索的。然而再定睛一瞧,发现那小锁链做工精细极了——竟像是把一条粗大的铁索,给缩小了十几倍似的。每一环每一扣都一丝不苟。

    听见李云心轻声道:“你也修道,应该知道修行人的神魂要远比普通人强横。不过神魂附在人身上,开了天眼也看不见的。可是如果用别的法子看见了就会发现,世俗人的神魂只有一层蒙蒙的毫光。”

    “可是这十六个人……啊,十七个了——神魂亮得刺眼。”

    “都是修行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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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一本书,仙侠,主角也是个逗…——《天上有仙》。

    啊,其实我最近在攒稿,等下月15号爆发。看着吧!啊哈哈哈哈!(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七章 助人为乐

    听了这话,刘老道猛地转过身,这月余修炼出来的虚境灵力便灌注了全身的经络——一瞬间须发皆张、袍袖无风而动:“心哥儿,可是杀上门了?!”

    但李云心笑着摆摆手:“不要这么凶残,远来是客。”

    他站起身拍了拍刘老道的肩膀,刘老道的全身的灵力就被他平息了下去。这老道士微微吃惊:“心哥儿你——”

    灵力提升、鼓荡起来,可不能说收就收,总得需要慢慢平复。李云心从前那个世界习武之人打拳之后慢慢收住气息,也是有讲究的。

    但如今李云心只一拍便替他收拢了——刘老道一惊之后便是喜:“心哥儿你又精进了!”

    李云心忍不住笑:“什么叫精进,说得像初学者一样。这螭吻身是天生的化境大妖,没什么愿力灵气也会慢慢涨——只是要慢些。更何况如今这个时节啊……”

    他完全不在意那些被他觉察、混在人群当中修士,而是慢慢走出了棚子,眯眼往天上、往远处看了看。

    然后悠悠地说:“该是豆种了吧。”

    刘老道略茫然地啊了一声,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说到这个问题。

    但李云心在棚外站了一会儿,一拍那柄折扇:“走吧。既然这边儿有碍眼的,咱们出城瞧瞧去。”

    说了这话身形一晃,转眼之间就出现在棚外一片无人的废墟中了。再迈开一步,便又是几丈远。刘老道不明所以,但晓得心哥儿必然不会只是看风景。往身后的忙碌的人群里看了看、一咬牙也施展神通跟上去了。

    两人很快出了城——身后果然有一两个盯梢的。

    此时是午后日头正烈的时候,太阳晒得路面都发烫。他们走的是一条平整的官道——当然这个平整是以这个年代的标准而言——但仍旧尘土飞扬。路面不是沥青,是碎石合着砂子,遇到雨天便会泥泞。

    李云心一边走。一边拿扇子点点路面、又点点远处的田地、和更远处被烧秃了的野原山:“现在是五月,该是豆种的时候了——你知道豆种的吧?”

    结果刘老道老脸一红:“这个……我以前不事生产……”

    “嗯。那就不稀奇。”李云心说道,“渭城附近产三种豆子——麻豆、白豆、还有黄豆。麻豆这东西很难煮得烂,主要用来产油的。白豆不是用来吃的,是用去做染料的。黄豆倒是普普通通,但是农人们种得最少。”

    只说了这几句刘老道便愣了:“心哥儿怎么关心起这些了?”

    李云心微微笑了笑:“也不是闲的。有大用的——你瞧瞧身后是不是还有人跟着。”

    刘老道转头看了一眼:“两个人。都是寻常打扮……嘿。我早些年也派人去做过盯梢的事。但这两位……大摇大摆直勾勾地盯着咱,可是一点都不避讳。”

    “‘艺高人胆大’嘛,可以理解。”李云心摇头,“这些人看着是意境、甚至有虚境的境界修为,我看像是正八经儿的修士。那月昀子能量还不小——可以私下里调动这么多的人。意境虚境嘛,在世俗中、一城一地也是说一不二的角色。这时候叫他们来做活计、来乔装打扮盯梢——心里那股子傲气可按不下去。低阶修士更像人,这是人之常情。”

    “不过说到这个豆种——老刘你可知道意味着什么?”

    他话题常常转变突兀,早些日子刘老道还不大能适应。然而这时候早已经习惯了。当下将那两个人抛去了脑后很自然地接上话:“这个……民以食为天,这些想来不过是……副食?”

    李云心边走边笑:“你看。我之前琢磨对了。你在这渭城里的生活水准,真真是个中产阶级——有营生、有地产,每天两顿饭吃精米,时不时还要吃肉饮酒。你这日子啊……偏远些地方的富户地主也未必比得上。”

    “不过毕竟渭城是繁华地……哎。你那些日子在南山,应该知道你那位吃什么吧?”

    刘老道微红了脸,然而没有否认:“心哥儿你这么一说,倒的确是……她多食红薯。”

    “也幸好你们这儿有红薯了,产量极高的玩意儿。”李云心叹口气。“即便如此还很多人不能温饱。你看这城外连绵的好田地——没一亩是那些农户的。真属于他们的不过是些边边角角的贫瘠土地。他们就靠那些土地刨食儿。”

    “然后他们还为城里的几个大家族在这些地上种粮、种豆子。你往西边看,一片地——过几天就要种上豆苗。麻豆榨油。油渣豆饼是给那些佃户的报酬。白豆送去京华附近的庄子提色——大庆尚白嘛。”

    “这些东西……才是你所说的主粮。我们寻常吃的主粮,才是那些佃户的上好副食。”

    刘老道听得目瞪口呆:“这……这些人,竟真至于如此?”

    “你觉得他们苦?还这是好的,是在渭城、是在渭城附近——庆国第一城啊。更偏远些的你想不到,我却能想象得到。”不知不觉李云心已经和他沿路走出好远,身后的渭城都快变成青色的影子了。“不过不怪你。就算是我那个时……嗯,别的有些地方,你同一个人说有官员每月两千枚大钱——合一两银的收入、还会有大把不知世情的人跳出来讥讽你才‘不知世情’——怎么可能有人收入那么低——却不晓得他们生活的那个城市、地区,可并不能代表全世界。”

    李云心起了谈性,滔滔不绝。但刘老道听得目瞪口呆。一则因为不晓得心哥儿关心这些做什么——他看起来可不像忧国忧民的人。二则是感叹……心哥儿竟然真会用心去了解这些、且这样详细。他一个神仙似的人物。竟不怕辱没了自己的身份。

    等李云心顿了顿,也转头往身后瞥一眼,刘老道才得空问:“心哥儿所说的这些……我从前都不知晓。可叹心哥儿你这样的人物都比我更清楚些。只是……打算做什么?心哥儿先前去了于府,是打算……为那些百姓讨些好处吗?”

    “想多了。我可管不了他们——自古变法没有好下场,我可不趟这浑水。何况我说这些。也不是因为什么民间疾苦——只是让你明白,豆种的重要性。”

    李云心停下脚步。他们先前拐上了一条岔路,如今几已看不见渭城高大的城墙了。倒是西边隐隐约约有些村庄的轮廓,但房舍低矮,远谈不上漂亮。

    那是因为那村庄之后便是野原山。

    凌空子与白云心争斗,一条野原山洗悉数被焚毁了。虽说如今山上重冒了草芽出来。然而树木却是需要十几、几十年的时间来重新生长的。

    而没了树木——原本山中那些飞禽走兽几乎尽数被杀死、击死,大概之后十几年,这一条山都会是一座荒山了。

    山下,村庄旁,还有着大片的田地。田中生着些不知名的作物,但远没有渭城附近的沃野那样辽阔、丰美。

    李云心便同刘老道停在这田埂上。他们脚下有一条水渠,很浅。渠中多是淤泥,只有一点可怜的浑水洼。渠边路旁的青草也无精打采、蔫蔫地耷拉着叶子。

    李云心便用折扇往远处一划,将这些田地都拢起来:“这些田。现在长的是黄蒿。你看已经枯了。过几天点一把火,将这些黄蒿都烧了、然后就开始犁地。犁地三四天之后……你猜猜要做什么?”

    刘老道接口:“播豆种。”

    “嗯。播豆种。”李云心叹息,“但是还要等天时。倘若能下一场大雨、将这土地浇透了,这就意味着十有**是一个丰年。尤其今年——”

    “林子被烧了。他们采不了野菜、打不到野味。更没法儿砍柴去渭城卖柴火——想不饿死人,只能靠这一次豆种。”

    “你也看到了灌渠。都是这样子的水渠——已经是村庄里所能做到的极限了。官府也兴水利,但是兴在哪里?兴在渭城外那些豪门世家的田里。”

    “说一件事,你说好不好笑——”李云心眯起眼睛看着远处的小村庄,“渭城紧邻渭水。渭水边还有个洞庭。这片田、这些田,距离渭水不过十几里。但是……缺水。”

    “因为田渠那边是豪门世家的田地。他们开源放水灌溉了,这边才能接到从上游流下来的一点水。其实渭水缺水吗?不缺。为什么不多进水?世家说怕多进了水浸坏秧苗。实际上是——这些人靠着自己的田地吃饱了,谁还有心思去打理他们的田、贪图那些油渣豆饼?”

    之前刘老道听了他的话,倒是有一般的心思感慨心哥儿“怎么会知道这些”。到这时候虽然这样感觉更加强烈了,但同时也有另一种情绪油然而生——

    这些人活得当真是不容易。

    见他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李云心摊手微微摇头:“你吃惊我怎么知道这么多——吃惊就对了。渭城里的读书人能知道这么多、能想要知道这么多的也没几个。不过我呢。是从前读的书多、看的事情多。”

    “所以说这些农户,灌渠不是很能指望得上。”

    “往年也指望不上,收成不会好,但是还有山。靠山吃山。野菜野味总能填填肚子。”

    “而且这庆国啊……在内陆。照理说这么大的一块大陆,唉。这么大……到了庆国这地方,应该相当干旱了。但是就靠着纵横交错的内陆水系、还有——”李云心指了指自己,“像我这样、自称各地龙王的精怪、妖魔,生生地撑了下来,竟然还会出几个鱼米之乡!”

    “所以,老刘。在这么一个、气候不大好、降水并不频繁的地方……你说那些农户、数万人的命运,现在唯一能指望的是什么?”

    刘老道终于明白了李云心要说的意思。

    一种郑重的钦佩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深吸一口气:“龙王……行雨啊!”

    李云心沉默一会儿,笑了笑。往渭水的方向看:“对。指望着我……渭水龙王。”

    “尤其这几天、尤其这段日子。”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一个渭城附近,竟然龙王庙就有十几个。因为这里是内陆,总要相对干旱一些。人们靠天吃饭、靠雨水吃饭——不拜龙王拜谁。”

    “而这一个月来……我不敢露面。那洞庭君出不了洞庭。于是你意识到了没?如今是春末夏初了,但是呢?一场雨都没下过。这就是没有精怪、妖魔降水的正常内陆气候。”

    “所以待这黄蒿烧了……农人们等着豆种的时候……啊呀!”刘老道一拍手,瞪大了眼睛,“谁都要念着龙王呀!那可不同于一般时候的念想!”

    李云心笑:“可不止是这时候。豆种要雨水,别的时候难道就不要了么?所以说龙王啊……实则是相当有前途的职业。只是我还不晓得我行云布雨,究竟能泽被多少地方。”

    刘老道快乐地搓手、感叹:“啊呀,啊呀,终究是好事!我说心哥儿你的境界……这几日怎么突飞猛进呢!”

    “境界是一回事,但是实战是另一回事。”李云心转过身,稍一观瞧就看到在远处一片林中站着的修士,毫不客气地用手中折扇点了点,“比如那边那两个蠢货。既然来做盯梢这种事,就做得彻底一点。现在在树后站着——觉得真地蜷着身子躲在某处有失体面。但是大大咧咧站在路上又会被我们发现——正在****和牌坊之间摇摆不定,我看了,也觉得十分心疼。”

    “而我神龙教以助人为乐为立教之本——所以能帮还是要帮。”

    听了他这话,刘老道正欲自告奋勇,身边却忽然失去了李云心的踪影!

    下一刻,便看见他突然出现在林中、那两个修士身边了!

    依照寻常人的感受,他们方才立足处与那小树林相距百步,已算是很远了。但修士们耳聪目明,这样的距离一样看得清清楚楚。刘老道本打算紧跟过去,可是下一眼再看到林中的情形……

    便立时呆住了!

    但见那李云心,一现身的瞬间便现出了神魔法身,鬓毛如雪,而鹿角如血。将其中一个只有他此刻半身高的修士,一把握在手中。只一口……

    便将他的脑袋咬掉了!

    再张嘴撕咬一口……半个身躯便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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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看到一句话——

    “现在这些支持正版的读者们,都是明知道有盗版存在,而仍旧坚持订阅的”,忽然觉得胸口暖极了。

    谢谢你们。(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八章 善念与恶念

    虚境修士的身躯,坚韧程度是远超世俗人所能想象的。然而便是这样的身躯在此刻这魔神的口中——就像是团团软软的白面人一般!

    另一个修士本是邻州平城的驻城道士,道号常平子。从前曾师从月昀子,是有师徒情分、因此被召了来。他从前在洞天学道,而后下山到世俗间历练,依着师门的吩咐不去招惹那些可怕的大妖魔只捡着小妖精除、加之在城中受众人敬仰供奉……

    哪里会想到身边的同道就这般、轻轻松松地、被夺了性命去!

    修道之人诚然想过自己可能会死——修道一途并非坦途,修行时有各种各样的劫数、磨难等待着。然而想过运气不佳走火入魔而死、被废了修为作为世俗人老死、在与大妖魔激斗一番之后轰轰烈烈地战死……

    哪里会想到这般死?!

    甚至连一个道决都没有捏出来、连一个符箓都没有捻起来,便被一口吃了!

    常平子在这瞬间呆若木鸡——视野中只有那神魔的身躯,像一尊铁塔一般铺天盖地地占据整个视野。眼中所见皆是苍青色的铁鳞甲、四溅的鲜红血液、残缺不全的肢体、撕裂的肌肉、染着红色的骨头断茬……

    再听见同伴仅剩的半截躯体、吧唧一声如同一滩烂泥一样落地的声音——

    瞬间便将他从呆滞的状态中惊醒了!他瞪着眼、猛地大声叫喊出来。自袖中胡乱抓出一捧符箓昏头昏脑地便祭出了,只来得及再看一眼那魔神的双角与鬓毛,就一路大叫着,疾驰而去了!

    虚境的修士想要遁逃到底也是有些手段的。李云心只见官道上扬起一阵烟尘,那道士已出现在百步开外。

    但他并不追击,只抬起一只手、伸出一根食指。

    指尖的空气陡然变得扭曲。随后乍现一点白亮的光芒——嘶拉一声响,空中瞬间拉出一条扭曲而炽热的轨迹,正中百步之外那团烟尘之中的道士。

    一声惨呼远远地传过来,远处那身影顿了一顿却未倒下。洒了一地的鲜血,却逃得更快了。

    然后李云心放下手,转头去看刘老道。

    杀戮在两息之内结束。而这附近本就没什么人烟。待那常平子的呼喊声也消失不见,林间鸣蝉便又低低地叫起来,再织出一片夏日的背景音。

    刘老道站在百步外的太阳地里,瞪着眼睛不动也不说话。

    高大的魔神忽然咧开嘴,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啪叽一声响,半个身躯被吐出来、一个脑袋被吐出来。在草地上滚了滚、滚进一丛灌木中,惊走一只躲藏在里面的小动物。

    随后身边一阵云雾升腾,高大的身躯迅速变小,直变回了一个常人应有的体型。那些云雾亦很快聚拢。化作一身白衫。

    李云心皱着眉伸手在嘴边抹了抹、又呸呸往地上吐几口。然后手在白扇上一摸便摸出来一小坛酒水。拔掉了塞子仰头灌一大口漱了口又吐掉。如此几次才叹口气:“有什么好吃的。”

    见他变回了人身,刘老道才慢慢地走过来了。站在他身边看看地上的残躯、看看一地的黑红色血液、又看看李云心。

    然后咳了一声:“这个……大抵是……烹饪不得法吧。那牛羊肉这般吃,也不好吃的。”

    李云心转头看他:“别费心思了。我眼下是妖魔,但没说妖魔一定喜欢吃人、吃血食。身体只不过是一个容器,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的东西才是最真实的。”

    “那……”

    “为了让他们知道我是谁。”李云心往官道上了看,“那老家伙胆子太小,想得太多。万一我布置周全了他还不出手,岂不是很尴尬。”

    说完了见刘老道还盯着自己。就笑起来:“你怕我了?我又不吃你。”

    “倒不是怕……”刘老道脸上的表情显得复杂极了,“先前是听心哥儿你说。倒没什么太深刻的感想。如今亲眼见你刚才的样子了……”

    “习惯就好。我也在慢慢习惯。不过这几天你要小心些。”李云心边说边往渭城的方向走,而刘老道在路过那林中尸首旁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但也没说什么。

    “那月昀子猜我是不是龙子睚眦,但之前也只是在猜。如今我现一下法身吃掉一个又吓走一个,这一会那道士该晓得我是龙子了。”李云心边走边道,“他会产生很多想法。但最后会下定决心。我不是很了解他们道统的事情,但知道我家里有人被什么妖魔干掉了、无论为了利益还是名誉,我都得做点儿什么。所以现在……算是我们对他宣战了。”

    刘老道跟他身后没有说话。似乎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刚才见到的情景。

    李云心也并不针对刚才的事情再多解释。他相信这老头子会尽快让自己适应这样一个事实——他眼下在与妖魔为伍、对抗天下“正道”。

    这种事情听起来总是很酷炫拉风,然而没几个人真能痛痛快快去做一个“反派角色”。

    是啊……不知不觉。

    怎么就成了邪恶的反派了呢?

    这个念头在李云心的头脑中一闪而过,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刘老道对他的念头一无所知。但有自己的想法。然而在走了十几步之后他便从李云心身后一两步远的地方赶上来。闷头走了一会儿,没头没脑地说:“寻常人打架的时候没什么章法。手抓、手挠,惹急了咬人,都是人之常情。只是牙齿没那么利——咬不断的。咬和吃可是两回事。”

    “是啊。两回事。”李云心说。

    刘老道在心里微微出口气,嗨了一声。也不知在嗨什么。然后才又开始说正事,似乎将刚才的烦忧都抛去脑后了:“只是我还有个事情不明白。心哥儿你眼下入了城,又要让那月昀子觉得你乃是睚眦。但睚眦和螭吻都是龙子……心哥儿自称螭吻,偏要叫他觉得你是睚眦,这又为了什么?”

    “因为睚眦名声不好啊。”李云心转头对他微笑——而在一刻钟之前这个人还刚刚咬掉了一个修士的脑袋。“睚眦的地盘——我也是听人说的——说是在业国和离国境内。但是你也听说过他吧?民间怎么说他来着?”

    “睚眦必报嘛,对不对。还说他残暴急躁。前几天我走在城里闲逛,还真就看见一个女人带了一个孩子。那孩子在哭,那女人说再哭龙二把你捉走了。虽然那孩子没理她、没起什么作用……但是可见一斑。龙二、睚眦,都没什么好名声。”

    “但是螭吻。你以前搞那个龙王庙,名声怎么样?”

    刘老道想了想:“这个……说实话。渭城人啊,都知道螭吻——龙生九子嘛,天下皆知。但是没几个人晓得咱们这个渭水龙王是螭吻……按着老人们的说法——我之前也这么想——咱们这渭水龙王是……真真儿的神龙的。据说很早很早以前的确是神龙在此显圣。”

    “但是说螭吻吧,大家也没什么好怕的。从前那九公子吃人,可是他一年吃的那些个人哪,嗨……这渭城里病死的,横死的,老死的,饿死冻死的。哪一年加起来不得有百十来个人。他祸害的那些……还真没人注意的。”

    李云心一拍折扇:“这就是了。螭吻,名声算是好的。”

    “前几天我同你说了人们的信仰之力、强信、弱信。但是有一件事老刘你想过没有——”

    “施恩于一个人,这个人不见得会感激你,反而有可能贪心不足。但你去伤害一个人——只要一次就他就记住了。想要人膜拜、崇敬你,是比较难的。然而想要人怕你,太简单了。”

    “所以既然是这样子,为什么还有精怪要显神通行善呢?要知道你这次帮人做了事情,下次又不做。那人可能会骂你这神并不灵。但他骂了你,你即刻夜里去他家把他儿子抓来吃了——我保证他们全家一辈子都记得你。而且强烈地畏惧、怨恨你。这是多么强力的信仰呀。”

    刘老道啊了一声:“不是说……行恶事会被道统除了嘛……”

    “此其一。”李云心微叹一口气,“这事,我也是前段日子才知晓——所幸我没有走岔了路。你知道天地有阴阳,修行的时候也讲究阴阳二气。这愿力是一样的道理。善念和恶念都会给人力量,但就如同阴阳二气,会相互克制的。善念来得不容易。恶念来得容易。但被人们畏惧、厌恶而得来的愿力……也会让人性情变得残暴冲动——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我之前就很困惑,九公子那样的大妖魔,在这渭水渭城一地本可以横行无忌,又是要吃香火愿力。但为什么这么小心谨慎?”

    “你看他当初吃了那李耀嗣的小妾——那可是一府主官的家眷。这事情被人们知晓了,还不掀起轩然大波。但他就只在夜里吃了。都没怎么露面。再吃其他人?在荒郊野外的庙里吃、在城外吃。”

    “你想之前披了那京华画师秦公子皮囊的大鬼……他竟然吃家畜、野兽的灵魂,也不轻易食人!”

    “我原本就觉得用‘爱护自己的巢穴’、‘不吃窝边草’这样的理由来解释这些事情有些牵强。但如今是晓得了……他们哪怕是觉得善念这东西可要可不要,也不想要恶念的信仰!”

    刘老道又被这新奇的说法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他皱眉思索一会儿,亦觉得有些道理。一时间觉得自己又晓得了修行界的辛秘,心中更痒。忙问:“为何不要那恶念?那睚眦……如此一说,不正是恶念么!”

    李云心微微摇头:“那我就不清楚了。恶念这东西有什么影响,我那城里的朋友也不晓得。只是他做阴神的时间毕竟比我久些、消息的渠道多些,慢慢地也就知道了一点点。洞庭君应该晓得——不然他干嘛化作一个‘李道长’来吃人。可他又不会告诉我。”

    “但无论如何我晓得这善念、恶念带来的信仰之力……在某种程度上是相克的。”李云心轻轻地出一口气,“如果月昀子足够聪明,会在这一点上作文章。如果他不够聪明……”

    “那他就死定了。”

    ……

    ……

    月昀子微微皱眉,看瘫坐在地上的常平子。

    这是一个虚境的道士,今年一百三十多岁。早年拜在他门下,但资质着实普通。然而月昀子从前是世俗人,之后才做修行人。因而晓得很多时候资质如何并不是衡量一个修行者值不值得结交的唯一标准。

    所以秉承着曾为世俗人的圆滑态度,他几乎对每一个人都还不错——自然是以修行者们的交往标准来衡量。

    因此在常平子过了百岁、仍停留在虚境初期的境界而被差遣去了别的师门之后,这位资质普通的虚境道士仍对月昀子抱有好感,且依旧尊他为师。

    这一次被月昀子秘密召集来的三十多位修士大概都是这样的情况。有人曾经是他的弟子,对他有情分。有人受过他的恩惠,欠他一个人情——曾经对他说过“日后必报”之类的话。

    对于修行者而言,“日后必报”这句话可不是世俗中人随口所说的客套话。没人喜欢欠别人的情分——因为那可能引发劫数。也正是因此道统与剑宗并不是很提倡亲密的师徒情分,只需要守着规矩便可。但月昀子巧妙地利用这一套千万年流传来的规矩,赢得了不少人的好感。

    如今这位因着往日情分而来的常平子瘫坐在地上,口中翻来覆去地念一句话——

    “劫数、劫数、到底是劫数啊……”

    那可怕的妖魔在他遁逃时以一道强横无匹的灵力击中他的雪山气海。双方境界相差着实悬殊,常平子强忍着功散时的可怕痛苦回了驻所里说明详情,到如今全身已开始慢慢失去知觉了。

    他觉得这便是劫数——倘若当初没那个段情分、自己就不会来相助往日的师尊。

    便更不会落得如今这个下场。(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九章 蠢

    月昀子叹了口气。倒不是叹他这位从前徒儿的修为被废、也不是叹他那位从前徒儿被随随便便地吃了。

    而是叹他们的蠢。

    不过叹亦无可叹——他晓得这些修行者们的“蠢”,是道统与剑宗的传承故意为之。不是一个人或者几个人的意愿,而是千万年来选择的结果。

    他自己是天纵之才,不惑之年开始修行。到如今一百三十二岁,用八十六年的时间修至得道真人境界。

    而瘫坐在地上的那一位今年一百一十三岁,便已经修行了一百一十三年。他是洞天出身的道子,父母皆为修士。但因着自己的资质,一百一十三年只修到了虚境。像这样的道士还有很多,而剑士们则更苛刻些——

    这是在他们几乎心无旁骛、一心潜修的情况下。

    月昀子晓得自己是聪明人,但也晓得如果道统人人都像他一样“聪明”,早就分崩离析了。一群掌握了强大力量、又野心勃勃的“聪明人”,同世俗中人别无二致的聪明人……怎么可能还有道统、剑宗存在。

    早就相互算计、残杀得血流成河了。

    但仍旧感叹他们的蠢——

    在他看来并不算强大的力量,令他们失掉了世俗中人人都会有的趋利避害的本能。他再叹一口气,无悲亦无喜地注视着常平子:“为什么不好好地藏着呢。”

    地上的道士眼光麻木地看着他。先前嘴唇和手指颤抖得厉害,但此刻都已不再抖了,只有眼睛还偶尔动一动、放出绝望的光。

    “那是睚眦呀。有鳞有角的睚眦呀。”月昀子看着他,语气并不恼怒,但也不像宽慰,“从前便是大成玄妙境界的大妖魔。要杀我,也只需要一根手指。如今虽然被重创但仍旧是……睚眦呀。”

    常平子已经没有办法说话了。

    李云心的一道灵力击穿他的雪山但未将其完全摧毁,于是他得以再活半个时辰——是极度痛苦、难以想象的半个时辰。如今修士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那痛苦几乎等于之前半个时辰所受折磨的总和。

    他注视月昀子——希望对方能够解脱他。

    但他的这位师尊似乎并不打算那样做。

    知道这个时候常平子才意识到……

    这是对他的惩罚。

    但他甚至连表示悔恨或者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样子是不行的。唉。”月昀子再一次叹气,看常平子如同看一个不争气的孩子,“你们呀,典型的修行人。生在洞天福地,资质总比绝大多数世俗人好些。从一出生就开始修行,不问世事。大概你们还不晓得这天下啊……有人会为了一口吃食杀人。”

    “这是好事。这样子,你们的**并不强,一心潜修。即便以后到世俗间行走,亦是高高在上。你们的世界已经很难被撼动了。”

    月昀子说到这里,常平子的瞳孔开始涣散。他像是解脱似地眨了眨眼——终于可以摆脱这种可怕的痛苦了。

    但他的师尊抬起手,一股灵气隔空注入他体内。短暂的生机重新焕发,与此同时而至的还有山崩海啸一般的痛楚——常平子的心中飞快浮现出一连串最恶毒的诅咒……但他也不精于此道,甚至不是很晓得应该如何咒骂。

    月昀子并不在意他的痛苦,似乎只是不想失去一个听众。

    屋中的香炉中升腾起袅袅青烟,猛烈日光侵入门口一步之内的羊毛地毯。

    窗外树木轻摇,沙沙响。

    真境道士垂下眼帘。

    “所以我说,这样不行啊。”他叹息,“需要我这样的聪明人的。需要一些我这样的聪明人,来行一些恶事的。需要一些我这样的聪明人,有力量、有头脑、有****,去迎接即将到来的大劫的。”

    “所以我必须成为一个流派的掌门。而那个流派应该成为尖刀。不渡劫、也不要摒弃什么****……只追求最极致的力量。”

    他沉默、思考了一会儿,再一抬手。

    更加雄浑的灵气注入常平子体内:“你说。”

    那濒死的道士因这一道灵气,终于能够在极度的痛苦中勉强说出话来。本应当是一连串诅咒出口,但如月昀子所言,他一百多年的时间所形成的理念令他还是说出了另一句话:“……不渡劫,如何修为精进,如何……太上……忘……”

    “并不需要做到那一步。”月昀子平静地看着他,“为什么修行要渡劫?说,怕我们迷失本性。说,怕我们无法精进。”

    “但据我所知有一个门派,他们双修道术与剑术,他们不渡劫。他们入世行走,力量强大到我亦心惊。你们都不晓得这事情……我不清楚双圣晓不晓得,但我是知道的。”

    “在他们身上我看到了只拥有强大力量,却并不绝情弃欲的人是什么样子——是一群疯子。但我们呢,是一群垂垂老朽。”月昀子闭上眼睛,“疯子可以改变、毁灭世界,但老朽阻止不了。我愿意成为疯子,道统与剑宗还会有很多人成为疯子——我们将是第一批殉道者。”

    “但……太上……”虚境道士的生机又开始委顿,即便是月昀子也不能为他续太久的命了。

    “太上忘情?呵呵……”月昀子发出一声冷笑,“还是先弄清楚双圣为什么在太上忘情之境耽搁了千年、却迟迟不飞升吧!”

    常平子眼中的光芒终于熄灭。

    月昀子注视着他的尸首,悲悯地摇了摇头:“你又何尝不是殉道者。”

    ……

    ……

    这一夜无月。

    但风很大。屋外的合欢与月照被吹落了满树的花,铺洒半个庭院。花香与土腥气混在一处,却意外好闻。

    李云心坐在廊下的藤椅上、半躺着,用一枝细细的小狼毫在白纸扇上随意地勾勒。

    他在画一幅半工半写的山水,眼下只画了一半。严格来说这画并不高明,构图与留白都成问题。除了老道的笔触笔法之外毫无可圈点之处。

    但他似也只是为了解闷儿。勾几笔,便会停下来想一想。

    眼下是暂居在于府的一处产业中。距离桃溪路一刻钟的路程,是三进的院落。关照他与刘老道来住的是一位自称李先生的中年文士,生得极丑。第一面留给李云心最深刻的印象便是——面貌清奇。

    但对刘老道却意外地客气,语言之间偶有不经意地试探,似乎并不相信这个刘公赞就是那日在于府中所表现出来的刘公赞。

    眼下拉了刘老道去前院饮酒作乐,但从不正眼看李云心。

    不管怎么说算是个聪明人,还是能看透些内情的。

    他坐在廊下吹风吹得舒服。勾了一会儿似乎觉得倦了,便将笔搁在一旁小几的笔架上、吹了吹扇面的墨,将扇子合上。

    然而将要眯一会儿眼睛,发现院中那一树开满粉红色花朵的合欢树冠上出现一点光。

    他就睁眼懒懒地瞧了瞧。

    发现那树冠上多了一轮明月。

    确是一轮明月——连环画里那种金灿灿、圆滚滚的一轮扁平的月亮,周围还有几丝袅袅的云。这月轮放出柔和的清辉,将院落都映亮了。

    风声顿歇,前院的人声也消失了。

    而后月中现出一个小小的人形。越来越大,似是在从远处向此处行走。几步的功夫便走出这月轮,一抬脚,踩着月边的白云一步步地走到了院中。

    但此人并非月中仙子,而是月中仙人。看起来四十来岁的年纪,穿一身异常柔顺、无丝毫褶皱的道袍。五缕美髯漆黑如墨,脸色却白净。

    他落到院中站定、负手而立。看了看李云心便道:“素闻通天君最是刚烈暴躁、杀伐果断的性子。如今竟沦落到与世俗中人同居一处了?”

    李云心盯着他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会儿,合上眼:“关你屁事。”

    来者并不恼。仍负手站着,淡然道:“看来也不尽然。如今我道破你身份,你竟不急不躁。”

    李云心仍不理他。这月昀子便微微一笑:“都说龙族喜作惊人之语,古人诚不我欺。只是通天君蛰伏于此,可知并非长久之计?”

    他说了这话,轻轻挥挥手。于是合欢树上那轮明月中便走下两个彩衣童子、合力抬了一张软塌出来,放给月昀子坐下了。

    “通天君使的是好计策。”月昀子平静地说,“贫道此前认为妖魔之属或有心机深沉之辈,但如通天君这般性情桀骜的神兽属却是不屑为之的。但近些日子我观瞧通天君的布局,亦觉心思缜密沉稳。如非是我,只怕旁人已入通天君的瓮中了。”

    这话似乎终于引起李云心的兴趣。他半睁了眼睛,露出一个诡异邪气的笑。一排细密的尖锐利齿在灿然月光下闪了一道亮:“哦?区区一个真境的小人儿,竟看得懂本君的谋划?嘿。说来给本君听听。”

    他随后完全睁开了眼睛,一双妖异的金眸紧盯着月昀子:“说得不对,本君便将你生吃了!”

    月昀子哈哈大笑:“通天君沦落到如今的境地,却还是威风不减,当真是盖世大妖。”

    “只是我已晓得那一日通天君与鬼帝争斗,法身真身皆受重创,几乎落得形神俱灭的下场。想来也是令人感慨——两位龙子竟在先后不过数日的时间里一死一伤,啊呀……”月昀子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通天君可知我如何识破你的身份?”

    “哼。本君何必躲躲藏藏。”

    月昀子微微一笑,自顾自地说:“据说洞庭中那老物第一次见到通天君时,看你的修为境界与那上清丹鼎派的从云子相当。可前些日子再见你时,你的修为已入化境了。这精进的速度当真是骇人。然而贫道晓得通天君乃天生的玄境大妖,此前法身真身受损,便是修为受损——要恢复起来自然是很快的。可是……如此速度,也还是慢了呀。”

    李云心不说话了,用一双金眸凶戾地盯着他。

    月昀子兴起,从榻上站起来踱了两步。

    “因为通天君想要重修吧。这正是一个好机会。”他的语气渐冷,目光炯炯地看着李云心,“通天君从前在业国离国凶名昭著,修的是噩愿之道。此道虽最易精进然而隐患颇多。此前你修为几乎被废,也晓得道统剑宗定然前往通天泽追捕那鬼帝——你定然也无法案安心。于是逃来了渭水。”

    “随后晓得这里发生的事情,更晓得我、洞庭君、那金鹏之女相互猜疑……因此,搞了那神龙教出来。再在城中故布疑阵、杀了清量子……如此令我们都相互提防,认为那神龙教是对方的手笔。而通天君既隐藏了自己的身份、又得了愿力。如今得的可是善愿,也难怪你的进展要慢些。”

    “贫道现在所说的这些,可是实情?”

    李云心慢慢从藤椅上坐直了身子,不再故作凶狠之态。他盯着月昀子看了一会,冷笑起来:“你竟比我想象得要聪明些。”

    “知道通天君哪里露了第一个破绽么?”月昀子笑着说,“你第一次去君山见那洞庭君,上船时,那虾兵可瞧得真真切切——你竟怕水。”

    “而后当夜同从云子争斗,非是找到了小舟才肯渡水。啊呀……哈哈哈。”月昀子仰头大笑,“我道统流传下来的辛秘史料说通天君虽是龙子,真身却是豹身,身为龙族却不喜水,竟是真的!”

    月昀子说了这些,便看到藤椅上的李云心怔了怔。他便拍手:“妙妙妙——我还晓得,通天君如今进城、又去了那于府耐着性子同世俗人接洽,乃是为了借用他的力量。借用世俗人的力量,去行那修桥、铺路的善事。本想如此可以不引起我的注意……却不晓得那于家觉得您是我的人,转头便将来我这里问了话。”

    他说了这些顿了顿,又盯住李云心:“而今日通天君出城……恐怕不是为了避开我的耳目、谈些事情。而是为了……”

    “豆种吧。”他冷笑着,轻叹一声,“通天君是将我当成了那些不知世事的修行者了么。却不知我向道之前乃是一州司农吧。豆种,其他人或许不晓得,我则是晓得的。到了这个时节,农人们都企盼着降雨。”

    “等通天君你的神龙教在城中势大了、再广发信徒,向你发愿、求你降雨……”

    “那个时候你再现神通真地招来了风雨,这愿力便要疯涨了吧!是个好计谋只是……如今已被我看破了。”月昀子走了两步,回到榻前坐下,看着面沉似水的李云心,“通天君还有什么计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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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神龙王朝

    从月昀子自月轮中走出,一直到他问了这句话,不过一刻钟。

    然而方才那些话他似乎已在心里藏了许久……到今日终于可以畅快地倾吐出来了。

    李云心便只盯着他,目光凶狠而阴沉。足足沉默了一刻钟,金眸中的瞳孔才猛地收缩成一条细线:“你可知上一个在本君面前如此自作聪明的人,如何了?”

    月昀子以宽容的目光看着他:“正想听听通天君的手段——必然不是我辈所能想象的。”

    “上一个人,是个叫清量子的臭道士。”李云心看着他,慢慢说道,“以为本君是一个仆从,封了路,要杀掉本君。啊……那个蠢材。”

    他眯起眼、咧开嘴,低沉而快意地感叹一声。

    “本君先叫他将所知道的都说了——便如你今日一样。然后,再在他自以为猜透了本君的计谋之时,将他杀了——先将肉身轰杀成渣,再将神魂劈得烟消云散。那个蠢材……到死都不晓得究竟是因为什么——你说痛快不痛快?”

    月昀子微笑着摇头,随手在空中点了点。于是几朵从树上飘落的合欢花便漂浮在了半空,放出莹莹的柔和光芒——像是美丽的小灯盏。

    “那清量子乃是我的好友。唉,倒是可惜。”月昀子微笑着叹息,“那是个疯癫的人,但疯癫得有趣。我从前只道这道统、剑宗出了问题,却不知道出在哪里。但他与我说了些事,为我指明了道路——说是一字师也不为过。”

    “通天君,你残杀了我的好友、一字师,我该拿你如何呢?”

    李云心微微仰起了头。极淡却炽热的云雾自他的鼻孔、双耳、嘴角升腾出来。他低沉地开口,但声音里已经有了些野兽嘶哑、狂暴的味道:“区区一个真境的小人儿,想拿本君如何?”

    月昀子感到这危险却并不在意。笑得更加宽容温和。他长舒一口气竖起一根手指,指了指合欢树冠上的那轮明月:“通天君可知这东西叫做玄光宝鉴?乃是贫道炼了六十多年的一件法宝。最擅——洞彻修行者的境界。”

    “贫道惜命,不喜欢做没有准备的事情。因此很爱惜这件法宝。于是晓得通天君此时的修为,不过是化境巅峰而已。通天君要修善愿之道。身为龙族见多识广更应当晓得妖魔之属同我等人修一样,到了广生玄妙境、突破向太上忘情境之时要渡劫。”

    “要渡劫,要绝情弃欲——通天君也是因此才想重修善愿之道吧。据贫道所知那噩愿之道到了玄境巅峰时……当真是心魔丛生——用不着渡劫,便要自废修为了。”

    “但……没有道心,如何体悟太上忘情。道统有道心、剑宗有剑心。妖魔阴神么……难道通天君停留在化境巅峰,不正是为了寻找这一点‘心’么?”

    月昀子摊开手:“难道通天君,真舍得现在就突破那化境巅峰、进入真境……而失了这个寻找……唔,该叫什么?据我所知除了那真龙,可没一个妖魔能找到类似道心、剑心的东西——通天君愿意放弃这个机会么?等着下一次境界跌落到了意境,再重修、再重新那一点灵光吗?”

    “嘿……那个时候,通天君遇到的,或许就不是贫道这般好说话的人了。”

    李云心沉默下来,并且皱起眉头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

    月昀子无意中说出了一件事,证实了他的一个想法。

    ——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道统与剑宗修士要渡劫,要在化境巅峰寻到道心、剑心再突破至真境——为以后虽然极度渺茫然而哪怕有一线希望人们也不肯放弃的“太上忘情”之境做准备。

    而妖魔吸收愿力修为却可以狂飙突进。

    但这个债总要还的——在玄境巅峰,突破至太上忘情之时。而妖魔们大多还不起。

    李云心……他从未想那么远。直到今天都是被逼迫的。没人逼迫他的时候他是温和恬淡的性子——至少看起来。但如果有人因此觉得他好欺负戳了他一下子玩玩,就要面对可怕而疯狂的报复了。

    但走到这一步,真没有想什么太上忘情。

    然而也不愿意、最后只做一个“玄境巅峰的大妖魔”——头上还有人的感觉,很不爽。

    不过……道统找道心、剑宗找剑心,都是为了在绝情弃欲之时不至于失了向道之心。尽管不乐意承认,但的确是事实——**,才是这世界所有生灵向上的源动力。

    **么……李云心有。

    可他们所要摒弃的那些所谓的“情感”……

    李云心抬起头。之前那种凶神恶煞的表情慢慢收敛。他甚至打了一个哈欠——一团云雾从口中涌出、袅袅升腾,消散在半空:“好说话?这话又怎样说?”

    他的沉默令月昀子相信了自己的判断。

    道士微笑起来,伸手拨开一朵随风慢慢漂到他面前的合欢花朵:“其实贫道很想试一试,以真人境杀死曾经玄境的龙子是何等体验。但思来想去,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通天君也是聪明人,应该晓得如今这天下呀……大劫即将到来。”

    “真龙建立了一个王朝。虽说在我道统与剑宗来看,松松散散。但仍旧是一个王朝。这是从这世上有妖魔以来……出现的第一个非人的、异类王朝。很多修行者不认同这一点,认为妖魔总是一盘散沙,认为这所谓的‘王朝’是一个笑话。但他们没有注意到一件事——”

    “在这‘王朝’建立的两千年里,玄境的大妖魔,没有一个被杀死的。而之前呢?每隔上几十年、数百年,便会有一个玄境大妖在争斗中陨落吧。无论你们承认不承认、那些短视的修行者承认不承认,神龙王朝的确存在,并且仅以真龙两千年的威严便约束了天下众妖,你们的力量越来越强了。”

    李云心嗤笑了一声,并不说话。

    月昀子不在意他的态度,反倒自己陷入思考之中:“因而如今天下大势,实则是道统与剑宗统治着人道,而神龙王朝统治着妖魔道。实际上……已经是两千年的默认格局了。一个又一个的人类皇朝,瓜分了我们这浑天球的已知世界。然而单以庆国为例,以这渭城为例——”

    “渭城的知府在府衙里发出政令,传遍整个渭城府。可是这渭城府,这样大的一块土地,渭城不过占了百分之一而已。有那人道休养生息的土地,也不过十之三四。其他的土地呢?被妖魔盘踞着。”

    “妖魔不会开牙建府,但如同洞庭君这样的大妖……它真的发了疯,那渭城的知府又算什么。也幸而有道统与剑宗在——妖魔们盘踞在各地,却不敢发疯。因此、通天君——神龙王朝是与人道的诸帝国重合着的一个隐形王朝。这一点……即便很多妖魔也并不自知。”

    “本君可从不听令于什么人。”李云心充满恶意地、阴阴地嘀咕了一句。

    月昀子宽容地一笑,像是在看一个孩子、又或是已被他征服的可怜对手:“因而既然有一个不断壮大的神龙王朝存在,而人道又在道统与剑宗的庇护下越发兴盛,那么就有一个问题。人道越兴盛,你们这些靠愿力修行的妖魔就越强大。妖魔越强大,道统与剑宗就越衰弱——我们在为自己掘墓。”

    “所以道统、剑宗与妖魔,必有一战。实则我很怀疑的是……是否真是因为我们坐视神龙王朝越来越强,因而才触怒了天人、以至于三千年来,那天人再无音讯、双圣也不敢飞升。”月昀子目光炯炯地看着李云心,“但道统与剑宗还未准备好。他们……是修行者,然而不是战士。你们是战士。”

    李云心懒洋洋地看了看他,嗤笑:“道士。你已经入了妄。这是你的妄心劫。”

    “妄心?哈哈哈。”月昀子快活地笑起来,“不。这是我的道心。我以妄心化道心,以妄心入真境——杀尽天下妖魔,既是我的妄心,亦是我的道心!”

    “因为他们没有准备好,所以我要让他们准备好。”月昀子的五缕长髯无风自动,看起来飘飘欲仙,“所以我不杀你——哪怕如今我用一根手指,便能杀了你。”

    “先前我在观望,是因为不晓得内情。如今已经看破了你的谋划却仍不杀你,是因为我要用你。”

    “你以为我不知么?那刘凌,正在洞庭君巢穴中。这个时候……再加上一个龙子睚眦。龙子睚眦——在渭水与洞庭君沆瀣一气、凶性大发,残杀我道统三十六位修士!”

    “先有那鬼帝令四位高阶修士陨落。再有龙子残害数十位低阶修士——你看,有质亦有量。道统与剑宗,再不同妖魔开战,还谈何庇佑天下?!”

    “而那时候……我正在渭城中。且我从前乃是世俗中人,又对眼下渭城、渭水的局势最了解。于是这先锋,就非我莫属。一旦拿到了这些——”月昀子舒适地出了一口气,“就没人能再从我手里夺走。那些人……呵呵呵,哪里懂得什么权谋。我会得到更多——直到,能够——”

    他陡然住了口,面色古怪地看了李云心一眼。

    李云心也看着他。

    看了好一会儿,问:“那么,你需要本君做什么?”

    毫不掩饰的喜悦之情出现在月昀子的脸上。他抚掌大笑:“好——不愧是盖世大妖通天君!此等魄力,若非非我族类,我月昀子是定要同你结交了!”

    “本君可没兴趣。”李云心冷哼一声。

    正在兴头上的月昀子一点儿不都在乎对方的恶劣态度。他捻须微笑:“通天君所要做的,便是杀了那三十六个修士。通天君已经觉察了吧?他们就混在那些做工的人群里,一眼就看得出来。”

    “通天君杀了他们,我便不打扰你继续修行善愿之道。因为只有通天君入了真境、找到道心,才又可以成为我道统与剑宗的强敌。我需要一个强敌——洞庭君那老物被困在湖里不能出丈外,谈不上什么威胁。但一位从前是玄境、如今又重修找到了道心的龙子,才是最可怕的敌人。”月昀子舒服地长叹一口气,“妖魔,找到道心呀——除了那生来便是强横无匹的神龙,再没有这样的例子了。无论开战还是不开战……我都将会得到我想要的。而通天君你,就是我的这个契机。”

    “所以你看,你可以为我所用。你让我做成了这件事,我就可以一直留在渭城经营我的力量——同时我也需要你一直存在并且不断变强,好让这种事态能够持续下去——”月昀子认真地看着李云心,“通天君,要不要做这件事。”

    李云心耷拉眼皮,嗤笑一声:“本君如果不做呢?”

    月昀子收敛了笑容,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么,你就是找死。”

    月昀子预期中的、李云心勃然大怒的情况并未出现——这位“通天君”只阴沉地看着他。

    于是他明白对方已经充分了解了如今的情况——再自大的妖魔,也想要活着。

    他冷哼一声:“你不做事,我仍有别的机会。那刘凌在洞庭君手中——我谋划一番,一样是这个局面,只是要费些力气。”

    “但对你来说,只要我手中一道符箓祭出,五天之内便会有另一位玄境修士赶到,你唯死而已!如今我同你说了这些,是因为贫道兴致还算好……若惹得贫道兴致不好了,嘿嘿,抽筋剥皮,便是你的下场!你好自为之、好好思量吧!”

    月昀子说了这话,大袖一拂,身形陡然化作一道金光直入那“玄光宝鉴”中去了。

    而原本侍立在他身边的两个彩衣童子,陡然化作一阵青光不见了——两朵合欢花从半空中落下来。

    夜风重新吹拂起来,前院的人声又传了过来。

    李云心在黑暗中微微皱起眉、一动不动地坐着。

    啊……睚眦竟怕水的么?

    那时候他可是真的不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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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求票的时候是分类20名,今天已经分类12名了。大概是差80多票就可以进前十。大家很给力……

    今天埃及同学盟了!本来应该加更感谢哈?

    想了想挪到5号加更吧,正好5号还是战力榜,凑到一起哈哈。

    我现在是有三个盟主的人了。

    所以说像我这样三盟的人,是不是已经跻身上流社会了。

    那么希望大家以后跟我说话的时候要尊重我——请称呼我为:圣·沁纸·弗拉沃·青。(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一章 聪明人

    因而微醺的刘老道从前院回来的时候,便看到李云心独自坐在黑暗的廊下。

    老道对方才这院中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但看得出李云心似乎不大开心。并不认为李云心是因为自己独自宴饮而丢下了他不开心。他晓得心哥儿并不是时时爱热闹,也不是时时爱孤独。但李先生的那种热闹是定然不会乐意去凑的。

    他便带着些酒气在廊下又拖了张藤椅到李云心身边,侧过脸打了个嗝儿:“心哥儿这是怎么了?”

    李云心在黑暗里幽幽看了他一眼:“那月昀子上钩了。”

    刘老道愣了愣——美酒令他感到舒适,然而也令他思维迟钝了些。愣一会儿笑起来:“啊呀,心哥儿神机妙算——”

    “呃,是方才他来过了!?”

    惊诧了一阵子,脑筋才又转了弯儿:“但心哥儿眼下……还出什么事么?”

    李云心摸了摸他的折扇,轻出一口气:“在城外的时候我对你说月昀子是个聪明人——会用修善愿、修噩愿这件事来算计我。如今看果然是个聪明人。甚至还自己找了些疑点——让我省了好些心。也的确按照我设计好的路子走,在善恶这事儿上做文章。”

    “甚至还跟我说了一堆我原本都不晓得的事情啊……讲道理,真是个良师。”

    “那……心哥儿还因何烦恼?是因为他境界太高?”刘老道迟疑着问。

    “因为他聪明过头了。不但是个聪明人,还是个有野心的聪明人。见了鬼了……”李云心用折扇敲了一下子自己的手背,“他好好一个修士,做什么司农——他竟然知道豆种。”

    随后他就着夜风与酒气,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说给了刘老道听。

    说完了,老道也皱起眉,沉思更久,问:“他这个……这个说法……”

    “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然而细细一想,却又觉得合情合理。他身为一个道统修士如今却要算计道统、残害同门——残害无辜同门是大罪过呀。若是想要设局,用这种说法来设局……未免不讨好。如此一说的话……倒像是真的呀。”

    李云心轻轻地叹了口气:“骗傻瓜,编随便编个借口就可以。骗普通人,编个合理的借口就可以。骗聪明人,说得合情合理,聪明人还是会有疑虑。这时候你编一个听起来不可思议的理由来骗——聪明人就会像你这样想。”

    “可是聪明人也会知道我上面说的那些——于是就又会怀疑。因而……理由是否合情理,都不重要了。对于聪明人来说能不能骗到他,只能由那个被骗的聪明人自己做决定——信还不是不信。这也算某种程度的返璞归真吧。”

    刘老道饮了酒,一时间有些迷糊。思索了一阵子还觉得未得真意。只好问:“那……心哥儿信还是不信?”

    李云心看他一眼,似乎觉得这事儿很好笑:“月昀子的的确确是个聪明人。我之前来来往往在洞庭、渭城做了那么多的事,有一些是我故意要做给他看的,有一些,我是不想叫他晓得的。”

    “结果如今他全看穿了——一些我耽搁了、做错了的事情,他也脑补了合理的缘由、自洽了。多么可怕、多么聪明的人呀。这种像我一样的聪明人说的话……我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信。”

    “或者说……这个家伙让我害怕了。”李云心不满地皱眉,“他吓着我了。”

    “你想你本来坐在垂柳白沙堤旁边开开心心地钓着鱼,忽然就被钓上来的大鱼险些拖下水了——然后这条大鱼还跟你谈条件,说让你帮他做成什么什么事儿,就放你一马——”

    “啧啧,你想想他的话——‘那么,你就是找死’。”李云心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看着刘老道,又指指自己,“从来只有我这么对别人说话的份儿——他竟然敢这么对我说!”

    他看着刘老道,看了好一会儿。思维迟钝的刘老道才忙道:“呃……是是是,太猖狂,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云心满意地放下手,又转过身。看着黑黝黝一片的院子,孩子气地撇了撇嘴:“一个渭城,竟然有两个聪明人。真是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

    “非弄死他不可。”

    刘老道很想问“心哥儿那你打算怎么弄死他呀”?

    但晓得眼下可不是问这事儿的好时候——万一他没想到法子,只怕要不痛快一整宿。也更怕月昀子施展了什么手段、在这院子里还留了耳目。

    于是就什么都不说,静静地陪他坐着。坐了一会儿觉得倦意上涌——虽然很不应该在这个紧张又不乐观的时候懈怠——然而的的确确因为酒意而感到困了。

    心里又生出奇特的矛盾感——情势都已经一触即发了……

    自己竟然……

    还不很担心。

    李云心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才想起自己将刘老道忘记了。朝他摆了摆手:“啊,你回去睡吧。”

    刘道士想再陪一陪他,但晓得李云心不是很喜欢在思考的时候身边还有其他人——除非他打算分享自己的想法,并且试着从别人那里得到灵感。

    于是也不说什么,微微点了点头进屋子里去了。

    李云心独自在庭院中又待了一会儿,时不时地叹一口气。如此过了将近半个时辰,藤椅吱呀一阵响——他站起了身。

    先踱步在院中走了一阵子,才用极轻的声音自言自语——先前在刘老道面前那种自信又轻松的意味全不见了:“聪明人、聪明人、聪明人……你这个聪明人会怎么做呢……”

    这声音很轻,几乎被院中茂盛树木被夜风吹拂的沙沙声遮掩住了。

    但那合欢树下、地面上的一堆落花里,一朵半残的合欢花却微微颤了颤——它捕捉到了风里转瞬即逝的声音,迅速将其传达至某处。

    这一朵合欢花继续微微轻颤。然而毕竟离了树木的滋养,颤抖的时间越久、就显得颓废不支——又落了几条花丝。

    而李云心又很久很久没有说话。再踱了两刻钟,才终于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像是说给某处的存在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嘿……聪明人?哼。你是聪明人,我可是个疯子。”

    “一个真境的小人儿……赌我不敢直入真境!嘿!”

    “你当真是不知何谓盖世大妖!”

    “啧啧……可惜这张漂亮脸蛋儿是要不成了。”

    他这话说完,那一朵半残的合欢终于落尽了花丝、不再颤抖了。

    李云心低低地哼一声,拂袖走回他的屋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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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沁纸·弗拉沃·青已经兑换了一张请假条。因为有点卡剧情。

    知道接下来写什么,但是没想好怎么切入才出彩。

    这张请假条今晚不晓得能不能用得上,但是大概就只有这一更了。

    ……你们可别因此而弃书不订阅了——我的确在很厚道地想怎么写得好看啊。

    你忠实的

    圣·沁纸·弗拉沃·青(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二章 群魔乱舞

    神龙教进渭城,来的可不仅仅是人。还有图腾。

    虽说正在兴建的庙宇还未竣工、只粗粗地见了框架,然而每日的朝拜却不可少——要不然浩瀚海螭吻龙太子要不高兴。

    人们不会去想为什么这位龙太子这么容易闹情绪,反而觉得这是一位神灵应有的样子。

    因而当李云心和刘老道来到工地旁那唯一还算清净的一间小院落门前的时候,不少人都用复杂地眼神瞧着他。

    ——就是那种一群在一起住了十几年、彼此熟悉的街坊邻居,见了一个从外地来的货郎时的眼神。

    这小院落从前属于一位鳏夫。在凌空子与九公子争斗的那个晚上因为在街道的另一边、且离得稍远些,因而未受波及。但房子无事,人却有事——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受不得惊吓,当晚就昏死了。等人们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烂透。于是这房子再没人住。

    不过人们相信神灵可以除秽、且渭城外的人没有城里人那样多的讲究,便欢天喜地地将木匠当夜从自家院里枇杷树下挖出来的“龙太子金身像”以及五位护法神灵的泥胎像迎进院中好生安顿了下来。

    如今院外总有四个人守门——因为那塑像可的的确确是金子的。

    附近还时不时地有人来朝拜。离家在外——尽管只是从白鹭洲附近到了渭城在李云心看来只是一次长途郊游——但对这时候的人们来说也还是离家在外。总会不开心总会担心总需要一些精神的寄托。

    便是这些教众看到李云心与刘老道走过来,都诡异地、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交谈。

    刘老道在人们心中是有威望的。他是人们心中实际意义上的“教主”。从神龙教最初现世到如今这样的规模,自然离不开他的巧舌如簧。在前期做了许许多多同人打交道的工作、神龙教终于开始由信徒们传播、发展之后,刘老道便高明地减少了参与世俗事务的次数,于是他的形象又开始神秘高大起来。

    这样一个兼具亲和力与神秘感的首领,在信徒中威望极高——否则在这样的时代,哪里会有百多个人,“背井离乡”地同他来城里!

    况且人们是真真地看到了这老道的胡须、头发,从斑白慢慢变成了乌黑。

    对于百姓们来说,与什么画阵、律咒法、法宝、真境玄境相比……这才是实打实的、真正的神迹!

    因此刘老道前些天指着一位俊俏的年轻人对大家说这就是“神龙教教主”时,没一个人表示反对。

    然而私底下,称呼却是“刘教主”与……“那位”。

    眼下人们看到“那位”来了门前,也不说话,板着脸。

    刘教主却恭恭敬敬地将他让进门,自己守在门外了。同时吩咐教众们退开些,“教主和几位护法有些事情要谈。”

    人们遵从了他的意见,乖乖退后。但不止一个人在心里猜想会不会是因为今早刚刚供上了从城里铺中买来的烧鸡——不少人这辈子头一次听说鸡有这么个吃法儿。

    在李云心进去一刻钟之后开始有人向刘教主嘘寒问暖——似乎以这种简单纯朴的方式表示对他的支持。

    刘老道便只在心中苦笑。

    李云心走进院中、直入前堂。进了门就看见一副鸡飞狗跳的情景。

    三花娘娘与乔嘉欣的魂魄是没有身体的阴神,因而显形对于她们而言是需要“花费些力气”的事情,不显形反而轻松自在。

    而老鼠、黑猫、白兔、公鸡四个精怪由动物化形,化作人时也是需要花费力气的。但毕竟动物化人形就是为了以人的经络来修炼,因而保持人身也是一种修行。可刘老道又劝说他们不要轻易在信徒面前显形,以免惊世骇俗失去了权威与神秘感。四个初为人的精怪被李云心交代要“好好听那老头子的话”,因而也不反对。

    于是他进来就看见那四个精怪在满屋乱窜——手里或者抓着鸡腿、果子,或者握着酒盏、烛台,追跑着争抢。

    那黑猫精警长最灵巧,左手抓一只皮酥肉嫩的鸡腿,右手一只酒壶。边像一阵风似地跑边大嚼大饮。李云心赐名舒克的鼠精是大师兄,但似乎仍怕警长这个大师姐,不敢追她。端了一盘子盐酥花生米躲在角落里可克嗤克嗤地吃——他的相貌真真是“贼眉鼠眼”,这么一看就显得有点儿猥琐——

    不过在李云心同他极有限的几次接触当中来看……这鼠精实则是个忠厚温和的性子。

    ——仅限于对妖怪而言。

    鸡精穿着五彩的衣服,顶着一头蓬乱的红发,大喊大叫“大师姐给我一口尝尝”——感情先前一整只烧鸡都进了警长的肚子。

    兔精斯基化了人形是一个少年,白白净净,但龅牙。就蹲在门边的太师椅上眼巴巴盯着他大师兄手里的花生米,想吃又不好意思开口。

    乔嘉欣的魂魄附在一尊看不清面目的泥塑上,仍是没脸。但依稀可见五官的轮廓——这让李云心有一点点的感慨。他虽说记忆力超群……可也快要忘记那姑娘的模样了。

    金身上的三花娘娘就看着这满屋子的妖魔鬼怪乱窜,精神病似地咯咯直笑。直到见了李云心推门进来才“哎呀”一声。随后大叫:“啊呀……哎呀?!教主来啦!闹,哼!吵闹!不许吵闹……噫!”

    舒克立时将盘子丢在地上直勾勾地站起来了。那兔精也吓了一大跳,跳下椅子就想要化原形,然而好歹忍住了,跑去大师兄身后。

    鸡精转头见了李云心便瞪大眼抱屈:“啊呀,大王,师姐她——”

    猫精转身便将鸡腿和酒壶都塞进鸡精手中一脚将他踹倒了,眨巴眨巴大大的眼睛楚楚可怜地敛衽一礼:“大王来了呀……”

    嚼了一下子终于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了:“猫奴儿这些日子是累坏了……”

    三花娘娘嘻嘻地笑:“嘻嘻,小妖精,噫,你最懒……嗯?啊呀……大王来啦,啊呀,大王是不是带了三牲?嗯?三牲呢?”

    李云心径直走到门边的太师椅前舒舒服服坐下了。不回猫精的话,只对三花说:“三牲没有。但是另有一样好东西——你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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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更新的时候网络出错,发了重复两章。

    很多书友是自动订阅的,因此没有删除。今天直接修改这一章,昨天重复订阅的朋友可以不花钱直接看。

    唉。下次再有这情况,就去看看作品相关嘛。我都会在作品相关说明的。

    这一章是补昨天的,今天的4000字晚上更新出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三章 吾身之栖

    昨天更新的时候网络延迟,因此重复了两章。最后重复的一章已经更正为“第一百七十二章群魔乱舞”。

    订阅过的朋友可以去看新修改的内容。

    不在起点阅读的朋友们,如果想看黑丝警长仙子……啊,黑猫警长仙子的另一面,请来起点支持正版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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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花娘娘虽然说话颠三倒四,但在大事上却不糊涂。听李云心这般说了,立时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叫起来:“啊!好东西?!嗯?什么好东西?咦,是身子呀?身子呀?嗯?”

    李云心微微笑了笑:“对。是一个身子。”

    不晓得是不是太激动、太开心、太惊喜。听了他这话,三花反而不做声了。

    李云心略沉默了一会儿,自顾自地说下去——而那猫精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轻手轻脚地过来给他捶腿。两只白生生的小小拳头像白玉捣锤儿似地敲得他酥酥麻麻,舒服极了。

    他就舒适地长出一口气:“那时候在野原林,要不是你大概我已没命了。”

    “那天晚上你救了我,我就许诺你说终究会给你个结果、去处。还同你说了些规矩——你还记得么?”

    三花娘娘这时候才说话了。声音仍旧尖尖细细,但竟然罕见地没有颠三倒四——

    “啊呀……第一……不可伤人性命。”

    “嗯……第二,不可与人婚配!”

    “第三——噫,三观要正!嘻嘻……”

    “你记得很清楚。”李云心赞许地点头,“也做得很好、很听话。算是暂时通过考验了。”

    “丹青道士是可以给你一个身体——化境的道士可以化虚为实,真境的道士可以神转还真。但化境道士的化虚为实终究是无根的浮萍——那原本的画作被毁掉了,那真身也就没了。真境的道士可以用你的神魂、魂魄的一部分来给你化一个真身,但魂魄和神魂被消耗掉了一些,你的神志当然也就会受损。”

    “所以我一直叫你附身在画上、金身上,不想给你用这两个法子。因为我想给你弄点儿更好的。”

    “这些****想了想,算是想到了。”李云心说,“虽说是一个我觉得、应该算是保险、可行的法子,然而仍旧是有风险的。而且一旦这个法子可行,你得了真身,也就要帮我去做几件事——杀几个人。这个,我需要问问你。你做不做?”

    屋子里的四个精怪都转眼去瞧香案上的金塑。乔嘉欣的魂魄转了脸,也“盯着”它,似乎有点儿羡慕。

    但三花过了一会儿才道:“杀人……噫……啊呀,大王不许我伤人性命,哎呀……”

    “哦。那些不是人,是修士、道士。”李云心摊摊手,“不算违背了戒律。”

    三花立时欢天喜地叫起来:“咦?嘻嘻,那好那好,嘻嘻,杀呀,快给我呀!”

    “好。”李云心伸手在扇子上一摸,便摸出了一卷画纸。

    然后他站起身手一抖,卷轴刷拉一声打开了。

    画上是个熟悉的身影。

    随后他微微皱眉,手指一并、口中低喝:“去!”

    那画卷立时散出一阵青光,一个身影慢慢在青光中成形——李云心再喝道:“上她的身!”

    堂中当即起了一阵阴风。那三花无形的灵体猛地一扑,便扑到了那影子的身上!

    再一息的功夫,那身影凝实了。

    李云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可还在?”

    “啊呀……在呀……”

    的确还是三花的声音。但就只站着,一动不敢动,似乎很怕没有李云心的吩咐自己乱动,会将新得的身体弄坏了。

    李云心轻出了一口气。然后一边盯着她、一边慢慢地——将手中的画卷给撕了。

    那身影依旧在。

    他又向着地上那一堆碎纸一指,纸屑立时化为灰烬——

    身影还在。

    李云心脸色复杂地盯着“三花娘娘”又瞧了好一会儿,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果然如此。”

    对于丹青道士们而言,化境即意味着“化虚为实”。

    虚境的时候可以搞出“虚影儿”来吓唬人——就像他那时候在林中用九公子的虚影来吓唬邢捕头、争取到了逃跑的机会。但那影子看得见、摸不着,就只是光影而已。

    到了化境的时候,在纸上作画,可以唤出实实在在的形体来。

    他在野原林三花娘娘那半倾塌的庙外画出了一个“绿甲剑士”斩杀了那贼人,便是化境的手段。而那时候虽然依着三花娘娘的灵力勉强入了化境,可唤出来的剑士见了人血这至阳之物,很快就消失了。

    但到了化境巅峰的时候再好好地作一幅画,则的确可以唤出不怕什么“至阳之物”的有形之物来。

    不过,其实是有限制、规矩的。

    要不然一个化境道士只要每天画画画,岂不是一人便可画出一支军队了。

    化境唤出来的东西能力、威力如何,实际上取决于两点——真有的,是没法子唤出来的。譬如化境道士作了一幅九公子,而那九公子的的确确地存在着,便唤不出。

    李云心猜想这大概与黑白阎君所说的、这个世界的“空”有关。

    而作了自己的想象的、却也被大众所相信的,那威力便要大一些。

    譬如某地的人都相信山上有一位山神、模样都描绘得详细。而这愿力又不足以产生出一个阴神来,一旦化境的画师画出来了,大概便的确会是一个山神了。

    如果只凭空弄了一个什么玩意儿——比如说画一个张三,那便只是一个张三。一个普普通通的张三,可不会有什么“武艺高强”、“智近乎妖”之类的“隐藏属性”。

    然而归根结底都还有一个限制。这类玄妙的手段,本质上与“空”、“愿力”都有些微妙的关系。

    化境的画师作了画、唤了人出来,实则是用过某种类似信仰愿力的手段、辅以道术——在某种意义上硬生生地“造”出了一个“阴神”。这个过程很吃力——要耗费丹青道士的修为的。

    一旦这“阴神”的根基——画作被摧毁,这“阴神”也就没了。

    一旦这“阴神”被外力蛮横地杀死,那么同这“阴神”有着某种微妙联系的丹青道士本人,也会受创。

    所以用化境所召唤的阴神争斗,实则是在用丹青道士的生命在战斗。若非紧要关头,没人乐意拿自己的命、修为去打闹着玩儿。

    但李云心刚才,将那画卷摧毁了。

    可身影还在。

    这是他这些日子联系自己夺舍螭吻神位的经历、所做的一次成功尝试——果然是可以的。

    至于原因,眼下他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在另一个世界,这个身影……

    仍是有着广泛的信众的!

    因此,得以保存!

    这是长久之道啊。

    想了这些,便看到那附身在泥塑上的乔嘉欣直“盯着”他这边。也不知她听不听得懂,但李云心仍微微摇头:“如今不成。单这一幅,我已经退回化境中阶了。你呀……小姑娘,再等一等吧。唉,实则受多了香火愿力、自己修成了神魂化真身也是不错的……”

    随后看仍旧一动不敢动的三花:“我现在问你——”

    ……

    ……

    李云心在院里足足待了一个时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

    刘老道去看他的脸色,但没有看出来什么。只是进去的时候板着脸,如今表情平静了些。

    李云心走到他身边:“走吧。”

    刘老道便转身向守在门口的教众们吩咐了几声,忙跟上李云心的脚步。

    却说等他们俩人一走,门口的几个人便紧去堂中瞧——

    一地的鸡骨头、杯盏狼藉。

    “果然是奔着这个来的!”一个虎背熊腰的农妇忿忿地说。下一刻语气又陡然温柔起来:“只是心疼俺那刘教主……”

    却说这边教众们在腹诽那偷鸡吃的,那边李云心和刘老道走在街上,就看见一个小人儿。

    两人原本打算去木南居吃午饭。

    拐进一条窄路、刘老道正准备问问李云心事情办得如何的时候,听见“叩叩叩”的声音——似乎是竹板敲打在青石板的路面上。

    于是转了身,就看见它了。

    是那种街边小贩所贩卖的用青竹扎的小人儿。粗制滥造,竹子都未干透。如果赶上阴雨在家里摆上几天就会开裂、发霉。但如今这巴掌大小的青竹小人儿却活灵活现——用充当双脚的竹竿儿一跳一跳地蹦到李云心身前,作了一个揖。

    然后便问:“我家主人遣我来问通天君,昨夜之事思量得如何了?”

    李云心歪歪头瞧瞧这小人儿,阴阴地笑起来:“你家主人倒是有趣,杀同修也如此心急么?”

    青竹小人儿便又作了一个揖:“我家主人遣我来问通天君,昨夜之事思量得如何了?”

    李云心微微一愣,冷哼一声:“呸。原是这等粗制滥造的货色。嘿嘿……想死么?就是你家主人不说,本君也要大开杀戒的!”

    说完这话不等小人儿再作揖,一脚便将它踩了个稀烂。

    随后再往四周扫视一番,倒是在巷子一边的墙壁上看见一只歪头、瞪着两只黑豆一般的眼睛瞧着他的麻雀。

    李云心同他对视一会,再哼一声,伸手指着它:“要杀我便杀给你。但我杀一个人,你可要为我做好一件事!”

    麻雀喳喳地叫了两声,扑楞着翅膀便飞走了。

    于是到了下午的时候,从上清丹鼎派渭城驻所中便传了消息出来。

    修士们行动起来。

    只不过这个“行动”对于他们而言更像是儿戏,是他们从前绝对绝对不会纡尊降贵去做的——在城中、在信徒当中展示些惊世骇俗的戏法儿、但又不可高明得叫他们看不懂——

    然后劝说人们那神龙教乃是邪教、一心向道才是正途。

    不止一位修士认为这手段蹩脚极了。

    但之所以勉为其难地试着去做了是因为终于得知了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

    前月在业国通天泽失了行踪、修为几乎被废的通天君、龙二子睚眦,正是这神龙教的教主,正在想着法儿地籍由信徒们的善愿、重修法身!

    在平日里这些意境、虚境的修士们绝不想和这种事情挨上边儿。但今次乃是从前的师尊、旧友将其秘密召集而来,告诉他们眼下那龙子睚眦极其虚弱,堪堪只有化境的修为。

    且打算重修善愿之道、寻找道心——正是趁机将其扑杀的大好时机。

    那睚眦聚拢一批精怪搞了神龙教出来,而修士们首先要做的便是断了它的愿力来源。等这一边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便有那琅琊洞天经律院首座、得道真人境修士月昀子将其扑杀!

    而到了那时,如此奇功人皆有份……谁不心动!

    对于这些低境修士们而言,这种事漫说是月昀子叫他们不要向同道声张,便是有人主动来问也不会说呀!

    只怕被更多的人分了功劳!

    只不过道统的修士们与剑宗的剑士们一样,是更加是擅长争斗的。说要展示神通、且是对这些普通人、不能太惊世骇俗“惊动了那龙子睚眦”,倒着实是一番辛苦的差事。

    加上那些神龙教教众不知是犯了什么邪。或者说,没见识的世人便是如此愚昧——只口口声声说那南山的刘道人供奉浩瀚海螭吻龙太子,月余间就从白发变黑发了。且神龙教未收他们一分钱财反而常有救济——天底下哪来这样的邪教?

    便是因此,从修士们下午得到消息、到晚间的这几个时辰里,几乎人人都徒劳无功。

    修士们是有耐心的。但这耐心在修炼上,而非对凡人。如非月昀子有严令说休要伤人性命,只怕有些杀劫未渡、道心不稳的修士,已经大开杀戒了!

    于是有些人打算想想别的法子。

    ——要搞散这神龙教嘛。蛊惑人心或者修士们不是很在行,然而争斗、杀人,总要比那件事熟练一些。

    这些天他们都晓得这神龙教有一个掌令长老、还有一个被称作教主的年轻人。

    开玩笑……真正的教主乃是睚眦——龙子岂会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市井中?可见是个傀儡。

    杀了那傀儡、杀了那掌令长老,教众不就一哄而散么?

    那时候月昀子真人再出手——

    大事可成!

    第一个想到这妙计的,乃是一位虚境修士和一位意境修士。(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四章 刀,黑刀

    这两人本是周天灵宝派的同修,一同来世俗间行走历劫。却说这周天灵宝派的掌门大成真人境界修士同周子,便是月前去离国追击那鬼帝的五位修士之一。

    可惜这人修为虽高,却有一个在高阶修士中极罕见的毛病——吝啬。

    周天灵宝派也是道统三十六流派之一,虽说不像洞天那般富足,但也不是什么寒门小户——哪怕最最最末流的流派所珍藏的宝物都足以买下半个大庆国。

    但这位同周子掌门从不将门派中的名卷、珍卷拿来给修士们渡劫。他门下弟子但凡到了意境巅峰便被他赶下山去,说只有自己亲身历练而渡劫,修为才能扎扎实实。

    这事儿说来也没错但问题是……他连护身的法宝、高阶的符箓都舍不得。只将弟子赶出山门、对他们说“这天下间尽是灵宝,细细用心去寻”。

    倒真是应了“周天灵宝派”这个名字。

    这对难兄难弟中的意境修士道号子谷子,虚境修士道号至游子。曾经与月昀子有过一面之缘,得他指点了一些修行的关窍,算是欠下了人情。这一次得了消息,是披星戴月地最先赶来的——倒不是因为感念旧情,而是说像月昀子这样的真境修士……绝不可能像他们的那位掌门一般吝啬。

    即便是差遣他们做些什么事情、随后丢一道符箓过来,那也是真境修士所书的符箓——他们从没见过这好东西。

    说起来很是叫人心酸。

    因此做这件事,这两个人是最卖力的。在其他低阶修士们还在琢磨该如何既矜持、又和蔼地向那些世俗人展现神仙道法的时候,这两位已在桃溪路废墟的一个工地角落聚拢了一堆人。

    ——原打算先不多说话,只用手段将人镇住。

    于是出手便是至游子虚境初阶的咒法——伏魔镇字诀。

    当时是晌午,太阳毒得狠,只有丝丝的凉风。一群劳作了半天的人围着他们两个,气味着实不好闻。又是皱着眉头、用警惕又疑惑的眼神瞧着他们的——这令两位修士更觉得该早点结束这个差事、镇住这些人。

    于是那至游子便是凌空而书的。虽然写得吃力、速度也慢,但的的确确在指尖迫出了灵力、只用一根手指、不用法笔,便写出了一个“镇”字的真符。

    这决一成,以那至游子为中心,数丈之内……立时安静了下来。

    原本有蝉儿鸣——这鸣叫便被镇下了。

    原本远处还有人们劳作时的背景音——那声音也消失了。

    微风——亦被镇下了!

    这两个修士,连同在他们身边的这三四十个人,便是在这一瞬间,暂时地、同这世间断了缘果!

    然而在至游子书写了这凌空镇字诀、重新调息好之后,围着他们两个的人们终于不耐烦起来。刚才这自称是道士的人还满脸肃穆,似乎使了好大的力气,要展示一番本领了——人们甚至因此暂时放低了彼此交谈的声音。

    可如今……

    什么都没发生。

    没什么光亮、声响,也没什么焰火、小人儿。

    那两个道士就呆呆地站在那里,也不说话,只用一种相当骄傲的眼神在看他们这些人——

    傲气个什么劲呀?

    大晌午的来听他们胡说八道。原本还有些风,如今连一丝风都没了,闷得人心里发慌。原本彼此身上的味道都不好闻,眼下就更不好闻。便有人问:“说好的戏法儿呢?”

    那两个道士像是被冒犯了,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你们这些愚人,竟没有——”

    谁耐烦听他们说下去——竟骂自己愚人!憋了半天屁大点响儿都没有,穿着也是不出奇的布衣,却扮高人。显是为了骗些钱财危言耸听。

    人们便又挖苦起他们二人来。

    远处的嘈杂声被镇下了,可是三四十个人说话的声音已算得上热闹了,谁会在意那样不起眼的细节。等他们过足了嘴瘾将两个人夹枪带棒地讽刺一番之后便一哄而散……

    那至游子一句“竟没有体悟到道法玄妙吗”还未出口。

    这群——刁民!

    蠢人!

    竟然说那庙里的神灵还会让香烛自燃起来,说——那才是真正的神仙做的事情!

    然而他流派中即便是一个童子都会这么一手呀!

    两人越想越生气,简直想要开杀戒——但又想到了月昀子的告诫。于是打定主意明日之前再不和这些蠢人打交道。

    原本他们在洞天福地修行,身边来来往往的都是些“志趣高洁”的同道。哪怕那种贪婪吝啬的,也都在面上笼着一层名为礼仪客套的纱。虽说这面纱底下,高人们的贪欲、吝啬与世俗人的贪欲、吝啬并无不同——可即便窑姐儿都爱油嘴滑舌会哄人开心的嫖客,哪有这么多人真能欣赏所谓的“真性情”和“质朴”。

    两位修士觉得和世俗人打交道糟透了——他们本就是高高在上俯视这些凡人、不该与他们接触的。如今却非要混进来——简直是自己钻进泥潭里。

    于是便走了。

    也不想去上清丹鼎派的驻所。被月昀子晓得大白天不做事总是不好的。但也不想去吟风弄月——心里的确装着迫不及待的心事。

    因而在城中转来转去、心情稍稍平静了,终于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干嘛费这力气?

    扑杀了那“教主”、“掌令长老”不就是了!

    他们虽然没有法子明确地判断别人究竟修有多强,但是知道一些细节的。

    这些修士们,玄门正宗出身,心高气傲得很。起初月昀子叫他们混进人群里,便很有些人在见了刘老道之后以自认为巧妙的玄门正法来试探他——只为了看他的修为。

    结果很接近事实——

    刘公赞虽然是虚境的修为,但修的是丹青画道。在争斗一途上远无法与道统、剑宗的修士相比。且他之前是自修,很多小门道李云心可能自己都不甚了了,他就更要差一些了。

    因而修士们得到的结果是,这是一个意境巅峰的道士——只说在争斗方面的实力。

    曾有谨慎小心的人去问月昀子是否果真如此,但那位将他们召集而来的真境修士笑而不语——终归月昀子真人不会害他们这些晚辈、同修,于是修士们愈发笃定了。

    因此当日头西倾的时候,这两位想到了这法子。

    彼时他们正走在一条青石板的小巷里,认为这办法的确可行。打算明日——要问为什么不是今夜、而是明日?

    因为明日桃溪路那些人才会上工。

    ——打算明日在那些愚民上工的时候,当众将那掌令长老以及神龙教教主扑杀了,好叫那些愚民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神仙道法!

    打定了这主意,两人便准备回驻所去了。

    但在夜晚,一条黑暗的小巷总是事故频发之地。走了十几步,发现巷子另一头被堵死了。

    一匹黑马堵住了出口。

    黑马前,站着一位刀客。

    他穿一身黑衣,肩膀、手肘等易磨损处都用皮革衬着,既不易破损,又可起到防护的作用。

    戴一顶斗笠——不知使了什么法子,那斗笠也是黑的。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硬朗的嘴唇、看起来强而有力的宽阔下巴。

    他抱着一柄黑刀站在路中间,月光在刀刃上镀出一抹清辉。

    子谷子与至游子相视一眼、停下脚步,惊诧地看着面前的人——

    修士们或许瞧不准修士们的修为如何,但看世俗人却不是什么难事。

    眼下……这个抱着黑刀的男人是打算拦下他们。

    ——他是想死吗。

    或许是因为白日里从那些世俗人当中得来的一肚子怨气无从发泄,这两位修士很有默契地不说话、站住了。也没有一挥手就将其击飞,而是处于某种复杂微妙的心理,打算听听他要说什么。

    黑衣的刀客从斗笠的缝隙里看到两个人的动作。然后眯了眯眼——但从缝隙里还是看不清——于是用怀中的刀柄将斗笠朝上顶了顶,终于看清两人脸上的表情是惊诧的。

    这是一个令他感到满意的结果。

    他微微笑了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在月光里,衬着黑夜、衬着黑衣,这令他看起来危险而残忍:“在下黑刀应决然。有些事情,要问问两位朋友。”

    对方听了他的名字……

    脸上的表情还是惊诧的。但已经开始平静下来,只直勾勾地盯着他。

    这是很正常的反应。跑江湖的,听到“黑刀应决然”这个名头大概都会有两种反应。

    身份够分量、地位够尊贵的,或许敬佩、或许鄙夷、或许咬牙切齿——但总是知道他的。

    而小角色,初入江湖的,懵懵懂懂的,大概是眼下这样子——还不晓得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什么人。

    他便又在唇边浮出一抹淡淡的笑:“白天的时候看你们两个人做事,呵呵……手段不算很高明。法子没使好?”

    “看你们两个人干干净净,说话也像是读过些书的,可是哪里的庙祝没了营生,打算讨一碗偏门饭吃么?”

    “我猜想你们是打算从神龙教那里分一杯羹。那些人既然能信什么龙太子,就也是些蠢蛋——倒成了你们下手的好对象。可是两位,在下奉劝你们一句,神龙教这一口饭,你们吃不得、吃不起,只怕真吃了要没命。”

    说了这话,对面的两个人似乎很想笑——浑然没将他的忠告放在心上。

    但黑刀应决然并不恼怒。他摇了摇头:“唉。你们可晓得那神龙教的背后是什么人?你们晓得是渭城里的于家在背后做事——他是生意人、同官府打交道、不算江湖人,的确管不了我们江湖事。”

    “但是……鹰王堡呢?总不会不知吧?二十年前,鹰王孙定恒灭了钱家堡满门。自那时起鹰王堡雄霸江湖——我今日告诉你们,那于家,便还与鹰王堡有关系!”

    说完了这话,应决然直盯着两个人:“现在你们知晓了这些,我便再问你们一句话——想不想得一场大富贵?”

    至游子轻轻地出了一口气:“哦?大富贵?什么样的……大富贵?”

    应决然哼了一声:“那些神龙教的教众、信徒,实则都是些苦命人。一时间被邪教蛊惑,都不晓得奉献了多少家财出去——我在别的州府何曾少见了这种事。邪教敛财,敛财之后便逃之夭夭,只苦了苍生。”

    “本都是些可怜人,你们何必打他们的主意。”

    “要我说,我辈江湖中人行事就要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你们这两天混在那群教众当中,应该晓得神龙教有一尊金身塑像。重十六斤七两三钱。若将那金身塑像劫了……呵呵。”

    “一则,可以劫富济贫。二则,那神龙教连金身塑像都看守不住,哪里还有信徒信他?不出几日,那些被蒙骗的百姓就要作鸟兽散!”

    但至游子忽然打断他的话:“为何盯上我兄弟二人?盯了多久?”

    应决然微微仰起头,傲然道:“我应决然要盯着什么人,还没有能被觉察的。至于为什么盯上你们……呵呵。就当做是老天爷看你们困顿,送给你们的一场富贵吧。”

    “这么说我们两个在你眼中本没什么出奇之处,只是因为巧合。”子谷子又补问一句。

    “呵呵。是。”

    “那么你既然说我兄弟二人吃不得神龙教这碗饭,又说什么鹰王堡……如今你却为何要做这件事、去招惹他们呢?”

    应决然微微皱起眉。江湖人的敏锐令他意识到这两个人……

    不对劲。

    眼下这两个人的语气从容、不疾不徐。听了那重十六斤七两三钱的金塑竟然一点儿贪婪的神情都没有——

    “原来你们两个是鹰王堡的爪牙!”应决然猛地掀掉斗笠、紧握住他的那柄黑刀,一声暴喝脱口而出。

    伴着这么一声呼喝,黑刀嗡的一声撕裂空气,直斩向那二人立足之地!

    但两个修士只微微一退……这一刀便被避开了。

    黑刀应决然只用一次眨眼的功夫就明白了眼下的情势——两人听了他的名头丝毫不胆怯。白天故意演了那么一出戏,诱自己上当。

    如今又轻松地躲过了自己这一刀……

    这两个人,武功高得惊人、心思深沉得惊人!

    当下再次呼喝:“一起上!拼死他们!”

    话音一落,那黑马之后便闪身走出一个老者,也穿黑衣、持黑刀。然而犹豫了一阵子,才道:“应大侠,我记得你之前对我说这七杀之道……乃是一往无前、孤身勇进之道呀……”、

    应决然眉头一皱,低声道:“哼,这些鹰王堡的爪牙——不要和他们讲江湖道义!正是要一起上!”

    “一往无前。孤身勇进之道——这个身,你身、我身,皆是江湖正道之身——我们如此也是孤身勇进!又没有第二个江湖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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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今天食言了,不多更。

    十五号也会食言,也不多更。

    但是鉴于我下个月开销会很大……本月25号那天,更新十万字起。你们月票都留着啊。

    很多朋友手机app还看不到第一百七十二章。据说……将本书移出书架,再添加就可以了。

    唉……我不知道吐槽我自己粗心大意好,还是吐槽……(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五章 气焰极其嚣张

    那老者想了一会儿他的话,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被说服。但终究还是提起刀走上前来用嘶哑的声音自报家门:“我乃杀人鬼孟噩,刀下不杀无名之辈。阁下何人,报上名来!”

    事情发展到了这时候,对于两个修士而言已经无趣了。原本只觉得是个好玩儿的家伙,逗一逗他。但如今事情不可避免地落进“打打杀杀”这种俗套的的剧情中——修士们可没什么心思与江湖人切磋。

    也懒得同什么“杀人鬼孟噩”废话。那子谷子随手从袖中抽了一道符箓出来、手腕一抖就祭出了。

    随后迈开大步走向黑刀应决然与杀人鬼孟噩,伸出手——

    符箓一祭出,两个江湖武人顿时被一阵突如其来的乏力感包裹住了,心中暗道一声不妙!

    那不是在激烈争斗当中产生的乏力感、也不是在劳作时候体力不支的乏力感——那时候,心底总还有一股气在。晓得身子倦了累了但是心里总还想坚持下去。

    而眼下这感觉却是春日里细雨微风的良夜、闲来无事躺在窗边竹榻上听落花声的无力感——身子不想动,心里更不想动。

    连刀都不想拿了。

    一道虚境修士随手便可以轻松写出来的符箓,瞬间将两位江湖高手制伏。

    子谷子走到他们身前并且伸出手,一手一个像捉鸡似地拎着两个人的脖子轻轻松松地将他们擎到半空中、狠狠地一抖。

    叮叮当当噼里啪啦的一阵响——刀、短刀、匕首、飞镖、钩爪、铁蒺藜、细麻绳、牛筋绳、铜板碎银金叶子……

    悉数被抖出来落在地上了。

    然后修士在两人身上按了按,随手将他们丢在地上。

    对于世俗人而言霸道无匹、比最高深的内力还要刚烈的灵力封死两人的穴道,除了口眼能动之外,哪里都动不了了。

    这时候在身后冷眼旁观的至游子才道:“黑刀应决然。杀人鬼孟噩——你们两个,在这个世俗的江湖上,算是什么地位?”

    应决然这时候已经清楚自己遇上的是什么人了。

    ——传说中只有最最倒霉且不开眼的江湖武者、在野外、道路上,大概十几年才能招惹到一次的……

    修行人。

    然而这是他今年的第二次了。

    虽然身上的疲倦感还未褪去、眼下又被无比霸道地封了穴道气血,但他仍努力发出声音:“在下在渭城府附近……很有名望……唔,寻常江湖人都会卖个面子……在大庆,唔……这东南部也颇为、颇为……”

    “刚才你说盗取神龙教的金身塑像、教众就会作鸟兽散。可有把握?”至游子又问。

    “……啊,是有的!咦?”应决然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两位神仙难道不是……”

    “为什么这样有把握?”

    对方并不理睬他的问话。只和子谷子交换了几句意见便又来问——好像他只是封会说话的书信。

    应决然对于这种藐视并不感到愤怒——实际上任何一个可以轻松令一位二流、已摸到一流边界的武林高手瞬间失去战斗力的人,都足以令其抹掉心中一切的其他情绪。

    只想……

    有没有机会,能得到这样的手段!

    因而他便又道:“因为那些……信众……实则都是为、为了……为了……”

    重复了好多遍,始终说不出下一句。最后连口吃都不清了,脸涨得发紫。

    子谷子这时候才意识到哪怕自己已经尽可能地减轻了力道以免直接将两个人点死了,然而灵力对于世俗武者来说还是太霸道了。

    他冷哼一声,脚在地上轻轻一跺便振起两块石子。再一踢,石子便疾射过去将两人的穴道解开了。

    应决然的口齿终于变得清晰起来。但先不忙着站起,只将话说完:“那些信徒又不是什么虔诚向道的,只是为了各自的好处罢了。将那金塑盗了,很快他们就发觉——”

    他尽量清楚地说了自己的那些话,发现两位修士开始想一些事情。

    他们两个人脸上的表情平静冷漠,几乎从不正眼看自己与孟噩。

    因而应决然晓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这种人杀起人来,才是真真的毫不手软。

    他便轻轻碰了碰在他身边并不说话的孟噩。老头子明白应大侠这是“静待时机,不妙便立即转进的意思”。

    然后应决然才又想了想,说——

    “刚才有眼不识泰山,无意中冒犯了两位仙长。但在下此前在渭城中也见过一位仙长的——那时候是在乔家的宅院里……”

    他边说边观察两个修士的脸色。

    发现他们眼神一亮,不约而同地转身来看自己了。

    他微微松了口气,将语言组织得更加凝练简洁:“……那忠仆便是在下身边的这一位杀人鬼孟噩。因为当时那李云心道长武艺绝高,在下便留心了他的消息。后来知道好像在渭城中又来了一位凌空道长,两人乃是好友。”

    “两位仙长也是神仙中人,如今也在渭城,同那凌空道长也是相熟的吧。那……大概也知道那个李云心道长——”

    应决然说这话的时候口气里全没了那股江湖味,这令两个修士略感诧异——这个人……似乎并非完完全全的草莽之辈呀。

    不过他们在意的并不是这个细节,而是应决然话里的“李云心道长”。

    等他终于将他知道的说完了,至游子与子谷子对视一眼,微微皱眉。

    “你当日在乔家院中见到那李云心,因而留心过他。”至游子一边想着应决然说的话,一边慢慢地、细细地问他,“于是在之后的日子里多方打探过。原以为是一个不出世的高手,随后才知道……乃是修士。正因为你留心过他、打探过他的情况,因而晓得他那个人说话很怪——怎么个怪法儿?”

    应决然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今夜的第二个错误。

    这两个修士与那李云心……不是一路人。

    但对于世俗中人来说犯这种错似乎并不能责怪他们——就好比市井间的那些百姓们都认为京城当中的大官儿们官官相护、一团和气,齐心协力地在辅佐皇帝一样。

    有见识的人自然晓得事实并非如此——官场有倾轧,皇帝也并非至高无上。然而在玄门、仙人这个问题上,最有见识的世俗人也并不比那些无知的百姓看待京华的官员们的观点高明多少。

    ……何况是他。

    但至游子此刻的眼神中满是严肃沉重的好奇,他不得不答话。

    应决然深吸一口气:“这个怪……就是说他说话很有特点……最喜欢的说的几个怪词儿、骂人的话——据说他很喜欢骂人,脾气不大好——都是别人未听过的。比如说什么智障、脑残、精神病之类的词儿……嗯……”

    “你还说前些天你的一位朋友又见到了李云心。然后这几天你也再见过他——无论你那位朋友还是你,都并没有意识到这个李云心和之前有什么出入。这是不是意味着——”至游子的身子微微前倾,盯着应决然,“如今的这个李云心,和你当初在乔家院子里见到的李云心,仍是一个人?因为他说话的方式、这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了?”

    “——你想清楚再回答我。”

    这事儿没什么想不清楚的。唯一不清楚的就是不晓得回答他之后对方会作何反应。

    应决然的脑筋飞速转动,终于……还是没想到什么好办法。

    因而只能暗中提了气,准备随后夺路而转进,沉声道:“是。应当是一个人的。”

    至游子立时直起身子转向子谷子:“恩师那边出岔子了。李云心没有死。事情和我们想的不一样。”

    “那时候凌空仙子有消息说那李云心是个丹青道士,能作出宝卷的。这种人如今是神龙教主——这神龙教没有恩师想得那么简单了。”子谷子也皱起眉,“螭吻、睚眦,洞庭君……这些事情可能都和我们想的不一样。这个消息是——”

    两个修士对视了一眼。下一刻却忽然在脸上同时浮现出笑意:“——奇功呀!”

    一点都没有紧张——一丁点儿都没有。

    他们认为自己有这样子的资本——一位真境修士坐镇、三十六位意境、虚境修士云集渭城。如此华丽阵容,三月之内便可推平渭河府——即便事情出了岔子,也意味着这将是他们两个人的功劳,而非危机。

    “白天见的那个年轻人就是李云心。丹青道士。唔……似乎听前辈修士们说并不擅长争斗……”

    “不可。正因是丹青道士。”

    “此话怎讲?”

    “我等擅长狭路相逢,而那丹青道士擅长谋定而动——李云心必有准备,不可大意。丹青道士也是修士,谨慎些没错。”

    “唉。话是如此。但丹青道士……又没什么传承,想来也高明不到哪里去了。只可惜我们没什么趁手的宝贝。倘若有——”

    “确是如此。倘若有什么宝贝,唉,我们二人将那李云心擒了,更是奇功呀!”

    两人的语速极快,眨眼之间便说了这许多话,将应决然和孟噩晾在一边。这两个江湖高手在黑暗的巷中对视一眼,只恨不得将自己的耳朵堵上。

    虽然听不懂,但晓得对方是在说修行界的辛秘……被他们两个听了去,怎么还会放他们走?!

    到最后至游子叹息一声:“说到这宝贝。唉。前年天帝圣诞,我去了一趟崆云派——你可还记得那崆云三子中的红霞道人?意境修为,道法着实平平。然而袖中藏一柄如意,一祭出来宝光璀璨,阴鬼无不辟让。我便问了一问,你道如何——”

    “那如意,只要是他们崆云派掌门亲传弟子,便有的。真是羡煞我也。”

    子谷子也陪他叹息一声,但又摇头:“兄长不必眼红他们了。且说这次这龙子睚眦——龙子呀。一旦斩杀了,龙角龙鳞龙筋龙魂,都是宝贝。恩师是个大度大方的人,我们少不了得些好处。再说那李云心……啧啧,那时候捉住了、令他为我们作几幅画卷,师尊大抵也不会说什么——”

    “正是的。但明日再说这些吧。”至游子止住话头,瞥了一眼应决然与孟噩,忽然想起了什么。

    或许是因为刚刚得了一件奇功心情大好,便问出来了:“听你方才言语,似乎和于府、那个什么鹰王堡有仇怨。可如今为什么又要跑来渭城招惹神龙教?”

    应决然犹豫了一会儿,沉声道:“为朋友出一口不平气。”

    至游子认为这是一个无趣的理由:“啧。你这人也会做这种事?什么朋友?”

    说完了便打算迈步走——两个江湖高手认为自己听了辛秘,对方必然要灭口的。然而在修士们心里实在用不着。虽说顺手杀了只是动一根手指的事情,然而一则有杀孽,二则万一以后被人寻了个什么“滥杀”的由头找了晦气,可不值当——凌空仙子杀朴南子的事情他们可都听说了。

    就好比因为不想脏了手指而只将桌上的蚂蚁拂到地上,而非碾死——一道符箓叫这两个人昏睡上半个月,事情了也就好了。

    毕竟两个世俗人而已……

    在修士们的眼中也仅仅是“人”。

    但随口问了这一句,迈出去两步,竟然没有听到回答。

    至游子转头看了一眼。

    倘若是吓得说不了话、受伤了回答耽搁了、或者在想怎么答话,至游子都会继续行走——就只是随口一问而已,并不关心答案如何。

    可看到的是那应决然靠坐在黑暗的角落里,只露了一方铁青的下巴出来。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

    他是不肯答。

    “不知趣。”至游子抬起了手。

    既然不肯答他也不想听。一个念头和另一个念头之间的转换变化可以很容易很迅速——方才怕一些麻烦不想杀。但此刻仅仅因为对方“不想答”、他心里忽然有了那么一丁点儿不痛快,于是意识到“杀掉了”其实也是有理由的。

    不想弄脏手将蚂蚁拂下桌和一时间去想了别的事情顺手将蚂蚁碾死了——对于蚂蚁而言是生死攸关的大事,然而对于人来说,连一件事情都算不上。

    指尖一点青芒乍现——李云心可以外放灵气击碎虚境修士的雪山气海。虚境修士同样可以外放一点对于修士们而言几近于无、但对于世俗人而言却是夺命一指的灵力。

    应决然看到了那一点青芒,下意识地抬起手似是要挡。

    杀人鬼孟噩也看到了那青芒、略起身,似乎想要扑过去拦在应决然身前。

    就在在这时候听到一个轻佻的声音——

    “忽然觉得这人还不错——你们觉得呢?”

    然后是一个甜得发腻、娇滴滴的声音:“大王说的,必然是对的咯。”

    接着一个细声细气的:“嘻嘻,那个老头子呀,哎呀大王,乔家那个老头子呀!”

    在应决然和孟噩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子谷子与至游子心中警兆乍现!

    他们竟没有发现这附近还藏着人!

    数道符箓当即在手中祭出,两人身上闪过一层又一层的光亮。而后那子谷子护法在前,至游子执笔在后、背靠着已被拍上一道黄符的墙壁,厉声喝问:“何方高人!”

    一息之后,“高人们”现了身。

    一个白衣的年轻男子坐在巷子一侧的墙头,一腿踩在墙上,一腿耷拉下来晃荡着。手里持一柄泪竹骨折扇,似笑非笑地——未看他们两个,却在看应决然与孟噩。

    一面容姣好的黑衣女子则偏着腿秀秀气气地坐在他身边,两只粉拳给他轻锤肩膀。

    还有三个男子亦是站在墙头、那黑衣女子身边。倒是规规矩矩、并不说话。面庞笼在黑暗里,看不分明。

    更远处似乎还有一个身影。

    但……对方之前定是施了什么法术。实际上这些人一直都坐在、站在墙头……

    看刚才的事情。

    到此时既现了身,他们也完全不再收敛自身的气息。至游子与子谷子相视一眼,脸色都不大好看了。因为此刻这巷中——

    妖气冲天!

    是那神龙教教主李云心啊。

    两位道统修士还在念头疯转,思量如此突发事件意味着什么、两个人能不能从群妖围攻之下全身而退。而那边李云心已对黑刀应决然开口道:“这么说你是我的粉咯。那我来问你——你替什么人出气?”

    应决然脑子里有一百件事情想不明白。但只知道一件事——墙头上这伙人气焰极其嚣张。再看到那两个修士的反应,意识到这伙人……强得离谱。

    已经用不着再去想别的问题。他知道今日唯有这些妖里妖气的人才能救他和孟噩。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愣了一愣,没有当即答话。

    那李云心也不恼,只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怎么,还是不想说?”

    应决然深吸一口气:“仙长法力高强,但并不晓得我们江湖事。那人……一旦消息泄露了……”

    “好了。”李云心抬起扇子打断他的话,似乎也并不在乎答案究竟如何。

    他指了指应决然与孟噩,转向至游子和子谷子。

    “这两个人,我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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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更了一千字。求个票嘛好朋友们!(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六章 狂怒

    至游子和子谷子不是很明白“我罩了”是什么意思。

    但修士最了解修士,也最了解妖魔。因而知道对方本也并不在乎自己能不能理解话里面的意思——就像当初他们不在乎两个世俗人说的话。

    然而看对方的语气、神态,也大致能够弄明白那三个字要传达怎样的意味。

    这些妖魔,还有那个丹青道士李云心……胆子很大呀。

    如今月昀子真人坐镇渭城,城中又有几十位同修,他们竟敢如此堂而皇之地现身!

    在生出了这样的心思之后,两位修士感觉稍微镇定了些、并且为自己方才的慌张感到羞愧。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现身——对方似乎只是想要传达一种态度,或者发出一个信号。

    整座渭城都在道统的控制之下,倘若真将自己这两个人,甚至仅仅是在在此激烈地争斗一番,都会打破眼下城中微妙的平衡。

    然而毕竟对方人比较多,他们又不晓得丹青道士的手段。因此在稍微松一口之后,至游子冷着脸向李云心行了个道礼:“李道友。没料到你竟没死。但丹青道士也是修士,修天心正法——为何与妖魔为伍。”

    李云心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看看子谷子。然后一边用扇子点点这两个人、一边转头对他身边的几个精怪说:“警长、山鸡如今已是虚境了。舒克、斯基还是意境。你们这个修行的速度,对于人修来说已是不可思议的神速了。但真要说打架,打不打得过,境界也仅仅是一方面而已。经验、道法、装备、心态勇气等等等等都很重要。”

    “现在下面这两个——一个虚境一个意境,境界与你们相差无几。但是,他们道法比你们娴熟,争斗的经验也比你们多些,所以你们大概不是他们的对手——山鸡你别不服气。”

    李云心的态度激怒了至游子与子谷子——与的的确确什么都不懂的世俗人的轻视不同,这是来自一位同修的轻视。

    其实连轻视都算不上——是无视。

    但他们又不是应决然、孟噩。并不认为对方比自己要高明太多。丹青道士虽然罕见,但也不是未见过——一些洞天、流派里是供奉着的。在道统与剑宗的修士们看来,丹青道士实则……并不是很正统的修士。或者说,是“精简版的修士”。

    他们只修境界,不修道法。

    至游子先前提醒子谷子小心那丹青道士李云心的手段,乃是因为即便没有道法,但丹青道士以画卷画阵设伏,也是极令人头痛的。

    然而眼下这种谨慎小心的想法被他们所遭受的轻视淹没。两个只渡过情劫的道士被激怒,认为即便自己技不如人、不能战胜众妖,也需要让他们晓得道统修士不是随手便可以碾死的蚂蚁——

    他们又不是什么世俗人。

    只不过至游子的心思坚决一些,子谷子却略有些迟疑。他是意境,然而听那李云心的口气,那边两个修为最低的也是意境——他怕自己受了比较麻烦的伤,影响之后的修行。

    因而拦了一拦:“他们毕竟人多势众。师兄,我们还是暂避风头——”

    “没有意识到今日是怎样的状况吗?”但至游子严肃地看着他,“神龙教在城中有图谋,现在知晓我们可能要有所动作。因而来了人做些事——这是一个警示、通牒。如果我们两个人示弱任其拿捏,不但失了道统、恩师的颜面,今夜也会被他们百般嘲弄。”

    “只有令他们晓得我们也不是好拿捏的,才能得到尊重——尊重源于力量。”

    子谷子不得不承认至游子的话很有道理。

    实际上也的确很有道理。

    于是他不再多言,任由至游子扬声道:“先以为神龙教教主只是一个傀儡,如今从那二人口中却知晓正是丹青道士李云心——你未死。既然未死,我也不想问你如何保住了性命。”

    “只是你要三思——妖魔终究是异类。如果你有不得已的苦衷,待这渭城事了,或许还可以得到道统的原谅。但前提是,李道友——你可以是被妖魔胁迫不得不为,但不可为虎作伥。”

    他的话李云心都听到了耳朵里,觉得这至游子话说得也漂亮。既掷地有声、表明立场,又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

    于是又看了一眼那鸡精,笑着摇摇头:“你当真不服气?好好好,我之前是惯着你们了——你们还不晓得这江湖多险恶。那你下去玩玩吧——两个人你挑一个,打倒任何一位,等此间事了,柳河府就归你管。也算没给你白起了这个名字。”

    他身边的一个彩衣男子一听,立时叫了一声好,跳进巷子里。

    至游子愤怒地瞪圆了眼睛:“李道友真要如此羞辱我等?”

    李云心并不理他。

    虚境道士便又低喝:“便是要争斗一番,也不是这个妖魔——你该亲自出手!”

    墙头上的黑衣女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忽然笑起来。又细又柔的小腰肢就弯成了垂杨柳,整个人腻在李云心身上娇声道:“大王,瞧那蠢蛋说的蠢话——”

    李云心只笑笑:“小心些。”

    鸡精听了他这话,飞身便朝两个修士扑过去,一副悍不畏死的架势。

    这么一来倒是让至游子与子谷子愣住了——

    这妖怪,没法宝,没掐决,也没使什么道法。只凭着一副肉身袭来……是诱敌之策还是另有绝招?

    至游子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墙头的李云心,那妖怪扑击而来的时候带起的劲风便已袭到了。

    一边的应决然与孟噩虽然还在为自己的命运略略担忧,然而见此情景还是不免在心底喝了一声彩——好高明的功夫!

    十几步的距离那被唤作山鸡的男子只一瞬间就跨越了。双手在半空中弯曲成爪,带出的劲风便是他们这里都感觉得到。依照这两个人的武学经验,毫不怀疑这山鸡一爪便可生生撕裂硬石——绝不是夸张!

    因为琢磨不透妖怪的心思,修士至游子选择了比较稳妥的方式——他用法笔,凌空书写了一道符箓。

    修士写符箓,身前立成三步之障。虽说那障碍禁制与修士的修为境界有关系,但毕竟是依着天地法则而生的,防护之力不可小觑。这禁制一成,立时便起了效果——破空袭来的鸡精嘭的一声撞上了无形屏障,登时被自己反震出四五步远去。

    而同时至游子所属的符箓也起了效果——巷中因月光而形成的阴影在一瞬间像是有了生命、飞快地变形,“蛰”了那倒地的鸡精一下子。

    这一下,他立时失去了人形,生生被打回原形了!

    应决然与孟噩愣住了——那样可怕的一击就被凌空打了回去。且人化成了……鸡。

    至游子与子谷子也愣住了——倒是真真没想到,这妖魔……还真的是只凭着肉身扑上来的!

    ——这是要做什么?

    便转头去看李云心。发现李云心也看着他们两个——眼神并不算友好。

    其实是相当不友好。

    “你疯了吧?”李云心瞪着眼睛,对至游子说道。好像自己刚才受到莫大伤害,委屈极了,“你把它——打回原形了!”

    至游子与子谷子对视一眼,皱起眉,觉得有些疑惑。

    ——不是很明白这个李云心的意思。

    他这实际上是……故意要那些妖魔一个个地前来受死……其实真的另有苦衷么?

    还是说……

    至游子沉声道:“李道友这是何意。对上妖魔——还要我手下留情么?况且也是你要那妖魔跳下来与我们争斗。”

    红冠大公鸡在地上茫然地转了几圈,找到方向扑棱棱地跳上墙头。

    李云心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似乎忽然不生气了,反倒笑起来:“原来你还真的是没有搞清楚形势。”

    “你们这些臭道士——烦得很。月昀子就太聪明,你们就太蠢。就不能折个衷,我也省好多力气。”李云心叹口气,“好,那我给你说说如今的情况。”

    “你们两个今晚,不走运,遇到了这位黑刀和杀人鬼……于是知道我没有死。”李云心一摊手,“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李道友有话直说。”至游子沉声道,“何必拐弯抹角。”

    李云心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我啊——你看着我,就是眼下站在你们面前的这个我。”

    “我是在龙子和凌空子的争斗中活下来的——还要加上一位玄境的大妖魔。你们两个知道龙子螭吻死掉了对不对。也认为那个化境巅峰的凌空子死掉了对不对。还晓得杀掉了凌空子的乃是玄境的大妖魔——夹在这么可怕的三个人当中,我还是活下来了!”

    “嗯?现在明白了吗?”

    至游子与子谷子对视一眼,皱起眉。

    李云心终于放弃了。他摊开手:“好吧,朋友。这意味着,我的身上有很大的秘密。我的身份,也是了不得的大秘密——你们那位月昀子真人都不晓得的大秘密。”

    “那么现在你们知道了这样的秘密……还认为我会让你们活着走出这条巷子么。”

    “——我比较奇怪的就是为什么这一点你们想不明白。”他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至游子和子谷子,“如果我知道自己死定了,而大反派却暂时不打算干掉我、反而派了一个小喽啰来和我玩玩,我就一定会同那小喽啰拖拖时间。你知道的,无数反派都是死于话多——我会试着找机会,甚至试着让那个大反派觉得我有趣,捡一条命。”

    “可是你刚才就把我的赤龙使打回原形了——所以我问你,朋友,你疯了吗?你是……不想活了吗?”

    这名为李云心的丹青道士说了这些话,至游子与子谷子终于意识到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正常修士”。

    这人是个疯子。且是一个嚣张、狂妄到了极点的疯子。

    将他们两人围在巷子里冷嘲热讽算是合情合理:叫他手底下的喽啰来挑衅他们也算合情合理:甚至说,将他们两人的手脚打断、再任由那些妖怪折辱也算“合情合理”——但眼下则是以一种“你们原本就该乖乖求饶、如今竟然还不够乖巧懂事”的态度在与他们说话!

    至游子心中已狂怒,手中的法笔登时泛起蒙蒙青光。他踏前一步瞪圆双眼,道:“你——”

    “也别想着你们那位真人日后会给你们报仇。”李云心等他的怒气酝酿成了,才在墙头冷冷地俯视他、打断他的话,“如今你们觉得我不可理喻嚣张极了,心中生出了拼死也要一搏的怒气。虽说修士们都很惜命,但你们两个境界太低,还不懂得什么叫做真正的惜命。”

    他边说边站起了身,收起之前那种张狂轻佻的态度:“我要的就是眼下这个结果——你们愤怒极了。因为只有极愤之人死掉了,执念才极强、对生前的事记得才极深刻。不过你们心中毕竟还有一丁点儿的希望。”

    “这一点希望来自身后事——认为月昀子还会做些什么。”

    “现在我来告诉你们。之所以我今夜会在这巷子里杀了你们两个、而不担心月昀子会愤怒地毁灭掉神龙教就是因为——”

    在两个修士慢慢变得无比惊诧而难以置信的目光当中,李云心残忍地笑起来,补上最后一句话:“是他要我这样做的。我杀死你们这三十六个修士,而他将得到道统给他的权力。我活命,他获利,欢迎来到现实世界——杀了他们。”

    这样一句话在两个修士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震惊令他们暂时无法尽快冷静下来思考对方所说的话是真是假。至游子的眼睛痉挛似地快速眨了几下子,忽然狂怒地向李云心厉喝:“死——也要拉你陪葬!你来接我这一招!!”

    他终于决定直击这个丹青道士——在自己死掉之前、哪怕杀不了他,也要给他留下……至少一道伤!

    然而那冷冷站在墙头黑暗中的白衣人动也未动。

    他就仅仅是……微微地屈了一下子手指——不知为何这令至游子与子谷子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之前他们要杀掉那两个江湖人时候的样子——

    两位修士便感觉到自己的心猛地一坠,这条巷子似乎陡然同这天地分离开了。而墙上站着的那几个妖怪、那李云心——就仿佛忽然远去了天边!

    这条巷中的人和事,被暂时地断掉了与这世间的缘果。就像他们白天所做的那样。只是更强。

    随后听见巷子另一头的黑暗中有人说话。声音尖细怪异,令人毛骨悚然。

    “呀……你们呀……嘻嘻,可不配叫大王动手。”

    “哼——好大的胆,见了本娘娘还不跪下!”

    “嘻嘻……我来陪你们玩。”

    他们看到一个火红色的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烈焰乍现。

    =============

    多了一位盟主vj凡哥万岁,哈哈感谢资瓷!

    没啥可说的——等25号我好好表示表示!(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七章 魔龙之怒

    火焰照亮了这一条小巷。

    光芒本身变成像是水或雾一样的实体,因着那一条断绝缘果的法则、只盛在这巷子里,丝毫不向外溢散。

    这令火焰中的那个人更加清晰、耀眼。

    起初两位修士以为走来的是一个红盔红甲的女将军。她的脚下环绕着凭空而生的火焰,盘旋着在地面上盛放——好像一条火焰长裙。火舌****地面与墙壁,被蒸腾而起的水汽令空气变得灼热扭曲。

    而那女将军有一双火红色的眸子,眼眸中是一道细线似的黑瞳仁。

    这意味着她是一个……

    龙族。

    一个可怕而不详的预感在两位修士心中陡然生起,也因着这种恐惧与惊诧感,他们才终于看清楚那“女将军”身上的铠甲……

    似乎不仅仅是铠甲而已。

    火红色的硬铠只保护了那龙女的头、胸、胯、臂、肩、肘。其他部位——修士原本以为那青灰色乃是内衬。但眼下意识到实则是……覆着大片自身体上生长出来的鳞甲。

    盔甲的形制古怪,他们从前没有见过。但肘上的两个巨大的、造型狰狞且有利刃凸起的臂盾令他们印象深刻。

    现在那龙族的双手上亦腾起火焰,五指与在掌心在烈焰中变成近乎透明的炽红色。

    这样子……与她那种尖细妖异的声音实在不搭。

    但修士已经没心思再去评判对方的模样、声音、甚至是眼神。

    子谷子盯着那从烈焰中携着可怕的气势走来的龙女,感到指尖微微发颤。并且用同样微颤的声音对他的师兄说道:“睚……眦。”

    至游子轻轻地出了一口气,咬紧了牙。

    他知道面前的可能是睚眦。

    ——眼下出现在渭城中的龙族……除了那睚眦,还会有谁?!

    只是没有想到睚眦的法身竟然是一个……女人。

    现在这个女人在两人身前五步之处停了下来。她的个头比两个修士还要稍微高一些。因而她俯视他们,火光在她的脸上投下跳跃不定的阴影。

    她再说话的时候,声音仍旧尖细。但语气变得慢了一些、慵懒了一些、低沉了一些。

    这令她听起来像是一个满怀恶意、以残忍的好奇心紧盯着两个小玩意儿的小女孩,危险而不可琢磨:“噫……本娘娘可等了这样久啦……”

    发出这样一句感慨的时候她站在巷中两个修士身前,背对着墙头的李云心以及四妖。因而只有至游子与子谷子才能看得到,她的两只眼睛诡异地转了转——一只眼死死地盯着两个修士,另一只眼球则歪向一旁……

    似乎在看墙头的那些人。

    她自然没法儿透过自己脑袋看见身后的那些人。因此这样诡异的情景只持续了极短极短的一瞬间。短到令两个将死之人觉得会不会是因为火光、阴影,而使得自己产生的错觉。

    而到了这时候至游子和子谷子才忽然意识到另一件事。

    如果眼前这个龙族是睚眦……

    那李云心竟然可以对她说“杀了他们”——以那样随意却明显居高临下的语气……

    他又是什么人?!

    至游子猛然转向李云心、皱起眉:“你——”

    但因着他这个动作,那龙女的瞳孔忽然一缩,似乎对他要与李云心再对话这件事显得极为忌惮!

    就在他说出了那一个字之后这龙女口中吐出罕见的短促而清晰的字眼:“——死!”

    随后如同方才那鸡精一样,以迅猛而刚烈的势头、携着铺天盖地的烈焰与可怕的极端高热,狠扑了过去!

    “镇字符辰字符,本命精元!”至游子对子谷子低喝。他手上不停,两个金光字已在刹那之间被法笔勾勒出来——甚至那时候他的话音还未落下。

    “撑过去。你挡住,我走。”子谷子几乎与他在同一时刻开口,身形忽然变得模糊起来。

    两人说的话不同、做的事情不同,目的却相同——之前只是知晓李云心的事情,觉得这是一件“奇功”,很想回去告诉月昀子换些好处。因为在他们看来那李云心死于不死在与不在,都无关大局——一个真境修士可以搞定很多很多麻烦。

    然而如今他们看到的是“睚眦”。那龙子要在渭城里对他们二人动手,再蠢的家伙也明白情势一定有大变!

    修士们将情感看得淡,但毕竟只是将修士与世俗人的情感看淡。在同修们之中——尤其像至游子与子谷子这种只渡了爱恨情劫的低阶修士,实则有些深交的并不在少数。两人相处那样久,早有些默契。

    之前不是很怕李云心是因为丹青道士也是道士,毕竟还是有些隐约了解的。但眼下要将他们扑杀的是龙女——睚眦凶名昭著,即便落难,在修士们心中仍是不可小觑的存在。

    李云心说他们的死是因那位恩师,之前虽然感惊诧然而心中还是存疑。但如今再看到龙女现身,只觉得那个阴险的年轻人所说的话很有可能是真的。那么既然如此……

    就绝不能这样死了。

    要弄清楚那件事究竟是不是真的。倘若是真的,拼死也要将此消息告知道统。倘若不是真的——那睚眦今夜现身杀人,更要将此大变告诉那位真人!

    因而两个人在同时做出最理智的决定——虚境修为的至游子用书写符箓时身前所成的三步之障阻一下那龙女的来势。只要能阻上一两息的时间,更擅长遁法的子谷子便可以脱身。那时候至游子身死,子谷子再去弄清楚一切——也总比两个人都稀里糊涂地死在这里要好!

    便是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至游子所书的两道真符已被祭出。

    他身前三步禁制立成,当即与扑面而来的火焰与高温冲击在一处,泛起灿然金光。

    而那子谷子的身影已渐渐变得透明,他在即将遁逃之前终是忍不住转头再看了他那位师兄一眼——

    决定记住这最后一刻。以后——无论到了天涯海角山水尽头,都绝不忘记这般深仇大恨定要——

    然而这最后一眼看到的竟然不是他那位道兄至游子。

    修士身前的金光一起,那龙女却并未像之前的鸡精一样被挡住、弹回去。

    禁制在她的火焰面前如经年久日晒的脆纸,一触便碎裂成道道金光。龙女直入修士面前三步之内,如入无人之境。

    至游子的镇字符辰字符还未见效果、甚至连“这龙女为何竟不受禁制阻碍”这样的疑惑都凝在脸上未去,便被一掌击碎了头颅。

    于是子谷子看到的是由那些碎肉、骨骼、脑浆、血液在烈焰中所化成的青烟。在搞清楚为何龙女会在瞬间击杀了他那位虚境道兄之前,同样的一掌也将他的脑袋拍了个粉碎。

    这时候,龙女先前所说的那个“死”字在巷中的回音还会完全散去。

    一切都只用了一掌而已。

    火焰陡然消散,龙女转过了身、吐出一口气:“——咦?”

    似乎很不满这两个人被她如此轻易地击杀。

    李云心从墙头纵身跳下来,一落地便从袖中甩出一条铁索,将两个修士的魂魄锁住了。

    锁住之后向巷子的另一头看了一眼——一息之后,一个黑色黑影由远极近、似乎只用了两三步便瞬间穿过小巷,直到两个魂魄身前五六步远。

    ——但无法再前进。李云心所布下的阵法还未散去,那黑色身影只能不停地迈步走,却始终在原地踏步。

    这大概……就是白阎君所说的分身傀儡了吧。

    可怜有些世俗人的名字都在生死薄上,要李云心这大妖亲自去收。而这两位浑然不将世俗人放在眼中的修士却是这么一个傀儡来收。

    至少在黑白阎君的世界里,他们是并不重要的尘埃而已。

    李云心再将铁索一收,那两个魂魄被他一拉就进了他的白纸扇。然后他再去看那黑阎君的分身。

    发现这分身傀儡不往这里走了。在原地四下里看了看,才忽然化作一阵青光消失不见。

    “原来是这么个道理。”李云心轻轻地自言自语。

    某些人死后那魂魄因为一些巧合——比如特殊的天时、阴阳相冲、或者干脆就死在阳气极盛之处,碰巧如今日这般瞒过了那分身傀儡,也就成了在这世间徘徊不去的孤魂野鬼吧。

    他看了看正在搓手、好将手上的那些污渍搓下去的三花。略沉默了一会儿、招手:“都下来。”

    待那三妖一鸡跳进巷子里,李云心往墙外看了看,说:“原本也没指望你们能打得赢那两个修士。带你们过来实则的确是想要练练兵。”

    “你们眼下跟着我,每天糊弄那些百姓,过得开开心心。但要知道并不是这世上所有的妖魔都这么开心。在外面,你们这样的修为遇到子谷子、至游子这样的道士,说斩便将你们斩杀了。”

    “修为境界相差不大,但人家有法器、有符箓。还有道统千年万年流传下来的一整套经验心得。你们虽说比那些学不到道法的精怪要厉害些,但也有限。因为无论什么事情,实战和经验都是最重要的。”

    他极少用这么严肃的口吻说话。那三妖怪都规规矩矩地站着,便是被打回了原形的鸡精也安安静静地听。

    龙女站在他们旁边,一边神经质地轻轻搓手一边看他们,眼睛赚转来转去,让人很担心会不会转得掉出来。她似乎还在适应这个新身体,看起来有些诡异。

    李云心顿了顿,伸手指一指鸡精:“但是没想到——说的就是你。你是傻子吗?”

    鸡精仍不动,但是知道李云心真的要发火了。

    他脸上看不出生气,语调也平平淡淡。然而以前都是云淡风轻地、像逗宠物一样地与他们说话,可从没这么严厉地说——

    “你是傻子吗”。

    “为你们**的时候我就说过见了人,你得多一个心眼儿。刚才你还真敢往上凑。要不是那个道士更蠢,觉得你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自己来送死留了些力气收了手,我现在已经可以把你炖了吃掉了。”

    猫妖笑出声。

    李云心也不理她,背着手踱了两步:“不服气。嗯?说她也是那么冲过去的?”

    他转身,看着三花附身的龙女、指了指:“一则,她这身子本就同这世间没什么缘果,三步之障对她没用。”

    “二则,她出那一掌。你们看着只是简简单单地一掌——一掌伸过去拍碎两个人的脑袋?三花你和他们说,你那一掌怎么拍的。”

    龙女听了这话眼睛不转了,眨眨眼。但很快像是害羞起来,将两只手放在胸前搓来搓去,肘上臂盾上的利刃交错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呀……咦?我呀,嘻嘻……不说嘛!”她边搓手边笑,站在原地晃来晃去。

    李云心也不逼迫她,为她说了:“那一掌,她放得低。先打折了那至游子持法笔的手、将他的法器打掉了。”

    “修行者肉身虽然也强横,但比不过妖魔。最可怕的就是他们的道法——所以先折了他的手。然后她那一掌拍在哪里?按着自下而上的势头,当是正中面门、拍碎他的脑袋。但是她是往上掠了一下子,直接拍碎他的天灵盖。”

    “天灵盖——我从前给你们讲过。这一个盖,在极危急的时候是可以打开的——将自己的神魂迫出窍,至少能得一息的神志清醒。跑了逃了,做一个孤魂野鬼也比形神俱灭好。所以她自上而下,令他想遁也遁不走。”

    “她这么也是扑过去,山鸡你那么也是扑过去。你自己好好想一想。”

    那只红冠大公鸡将脑袋埋进翅中去了。

    说了这些,李云心才转身看三花:“所以这么一掌,的确漂亮。那,小猫妖——这些本领在哪儿学的?”

    知道一些常识不是难事。但是将常识用在争斗上就比较难。又在那样子刚猛地扑击过去、在一瞬间同时兼顾了两件事——这简直就是一种不晓得磨炼了多久的战斗本能。

    便是因为这样子的本能,她凭着自己那不为对方所知的隐藏优势,一掌扑杀一位虚境道士、一位意境道士。

    问题是……她眼下本身也只是虚境、中阶而已。

    三花被他问了,站在墙边眨了眨眼。装作模样地想了好一会儿才嘻嘻笑:“咦,啊呀……忘记啦……”(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八章 疯言疯语

    她这样说,李云心也并不多问。只认真地看着她,用温和地语气说:“记起来了就告诉我。”

    然后也不看三花作何反应,只转过身面向他们来时巷子的那一头,轻轻地甩了甩他的大袖。

    在风里猎猎的一声响,他所设下的阵法禁制被解除。这条巷子的这一段重新与这个世界联系起来——便看到了巷子口的那个人影。

    李云心晓得这人影乃是分身。修为到了真境,这个“真”字指“神魂化真身”。

    真境的修士可以分出自己的神魂化为另一个自己,可以思考,可以作法,一切与真正的自己并无什么不同,所差别只是能力的强弱、以及不能真正长久地存在。

    修士自然也包括丹青道士。真境的丹青道士,可以用某些阴神的神魂,为它们画出一个实实在在的身体来——这也是另一种形式的神魂化真身。

    李云心初见三花娘娘的时候对她说遇见丹青道士乃是福缘,正是在说这件事。

    然而眼下他是化境巅峰,本来不可能做成这件事——化境,化虚为实。画出来的“实体”,一旦画卷被摧毁,那实体也就没了。但李云心在那院中毁了三花附身的那一幅画,这身子却仍在。

    这本该是真境的手段。

    其中的关窍辛秘,这世上大概只会有两个人晓得——甚至他本人都还在慢慢试探摸索。

    所以当巷子另一头,那月昀子的分身看到李云心身后的龙女时,脸上出现一刹那的呆滞——是实实在在的惊诧。

    但那表情很快被收回。来者没有向前走,只在巷子另一头问:“你将他们杀了。”

    声音在巷中显得显得有些空洞,句尾的语气下压。并非疑问,只是叙述一个事实。

    “杀了。”李云心答他。

    “为什么方才设了禁制。我没有亲见你杀了他们。”

    李云心往前走了一步、身子微微前倾,下巴却微微扬起,脸上露出一个桀骜不驯的冷笑:“本君做事,需要同你交代么?”

    月昀子的分身、或者说月昀子沉默了一会儿。他的眼神极快地在李云心身后的龙女身上掠过,道:“我不想出差错。”

    同李云心刚才的语气相比,这一句话几乎是明明地在示弱。与之前那天晚上现身的时候全然不同。似乎李云心身后忽然出现的那个龙族令他极度不安且忌惮。

    因为千万年来这世上就只有十个龙族。

    真龙以及九子。

    眼下出现了第十一个。尽管这世上有很多法子可以弄出来“看起来像龙族”的东西,然而这“龙女”出现在“睚眦”的身边,月昀子可并不会觉得是闹着玩的。

    “睚眦”似乎很满意月昀子示弱的语气,冷笑数声才道:“哼。本君正是不想出什么差错,才禁绝了缘果,好不叫他们的魂魄走脱——你当本君做这事很轻易么?又不会像你们这些小人儿一样用什么符箓讨巧。”

    “禁绝缘果——龙子睚眦天生的本领之一。”

    月昀子立时将这个新发现牢牢刻印在脑海里。

    随后道:“那么魂魄——”

    “自然是击散了。”李云心不耐烦地眯了眯眼,“没看到方才那个呆头呆脑地黑阎君来了又走了么?!”

    月昀子便不说话了,在李云心身上上下打量。

    ——应当是实话。修为高深者不是没法子避过勾魂阎君留下魂魄。但这世间可没什么东西能将魂魄隐藏起来。

    他没有看到两个道士的魂魄……那么的确是击散了。

    他默认了这件事,但也不走。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李云心。

    李云心就又不耐烦起来:“还不走,做什么?”

    月昀子慢慢抬起手,指了指李云心身后的龙女:“没有见过她。也没有听说过。”

    “哼。通天公主,你自然没有听说过。”李云心轻蔑地看着月昀子,“乃是本君的女儿——你们这些臭道士这个也怕那个也怕,可有什么儿子、女儿?哈哈哈哈哈哈!”

    “修士不忌婚嫁。方才你杀的至游子、子谷子都是修士婚嫁所生的道子。”月昀子不动声色地解释一句,以换来两息思考的时间,“她是龙女?通天君的女儿?与……何人所生?贫道此前从未听说过。”

    李云心沉默片刻,忽然摇头,脸上露出悻悻然又鄙夷的神情:“哼。一个人而已。唤作什么席君玉的……当时看着有趣,谁知几下子就死了。死了又从她身体里钻出了她来——”

    “嘿嘿。便唤她做席娲娜——你说是不是也算本君没有负了那女人?”他似乎越说越开心,“噫,那些蠢材只知道害怕、诋毁本君,若知道了这事,哈哈哈哈,岂不也是一段佳话?嗯?”

    淫性大发将人间女子活活……死,可不是什么“佳话”。但月昀子并不打算说出这话来。倒是表情终于变轻松,露出一个微笑:“算是佳话。这么说,唔,我与通天君共谋大事,眼下见了贤侄女也不好失礼数。”

    “贫道这里有一枚分水刺最适合女儿家用——贤侄女接好了!”

    月昀子低喝一声。也不见有什么动作,一枚裹着蒙蒙青光的铁椎便直奔三花而来。被月昀子唤作分水刺的这铁椎来势极慢——也许在世俗人的眼中是“疾射而出”,但在李云心这里,只要他有心,抬手便可以拦下来。

    然而他扫了一眼并未阻拦。

    反倒是三花抬起了手,一把便将那铁椎攥住了、而后“咦”了一声。

    嗤嗤啦啦的火星从她掌心溅射而出,持续了一息的时间才停止——这铁椎被她握在掌中之后,仍在向前冲击,然而终是没有冲破龙女掌心的坚固鳞甲。

    但再一松开手,掌中却什么都没有了。

    铁椎化作一阵青烟,消散不见。

    月昀子的脸色变得阴沉一些。那哪里是什么铁椎、分水刺。他眼下是神魂的一部分化出来的真身,又不会随身携带法宝。

    只是试一试罢了。

    但那睚眦似乎并不怕他试。而那龙女……空手将他的一记念刺接下了。虽然是小戏法、对于真人境的他来说不过是随手一击而已——

    但除了即便在妖魔中也以肉身强横无匹而著称的龙族,也没什么妖魔能在虚境的时候便接下真人境修士的“随手一击”了呀。

    这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出现了第十一个龙族……这件事的严重性几可与离帝成鬼帝相提并论——从长远的角度来看。

    龙族存在世间这样久,可再没听说过,还能诞下第三代呀!

    月昀子轻出了一口气:“好、好、好。真是恭喜通天君了。”

    说完这话,转身便走了。

    他一走,李云心就好像刚刚送走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客人一般,转身看向应决然与孟噩、摊了摊手:“知道自己麻烦大了吧?”

    仍坐在墙边阴影当中的两个人无言地看了看李云心,不晓得该说什么好。

    岂止是麻烦大了。是麻烦大到了……已经不清楚究竟是什么麻烦的地步了。

    好比一个人在路边好好地走。刚拐过一个路口忽然就看见面前山崩海啸天地倒悬,再回头一看,发现退路也没了——除了沉默地等着发落,还能做什么呢?

    李云心便走到两个人面前、蹲下来。先看了看孟噩。

    “本来最好的法子是杀人灭口。”他对孟噩说,“可惜你是我一个老朋友的老朋友。我把你干掉了,他要闹情绪。所以你不能死。”

    又转头看应决然:“第一次在乔家看见你的时候觉得你有趣,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你还是这么有趣。看你又不是小孩子,也不是什么初出江湖的贵公子——风来雨去还能有趣,你就是个真的妙人。也不舍得杀你。”

    两个江湖武人小心翼翼地松了口气,但心可没放下。

    江湖上言笑晏晏地说着俏皮话儿转脸就将人大卸八块的人太多了——而且不论他们晓得还是不晓得,他们面前这个漂亮的年轻人也的确精于此道。

    于是仍旧只盯着李云心的眼。但又不能直视——那样子会被认为是挑衅。只好盯着他的喉咙看。

    看了一会儿发现他的皮肤光洁得令人发指——甚至不像人类有毛孔和皮肤的纹理。就只是一层光洁紧绷的皮。

    ——果然是……妖魔啊。于是赶紧避开,只去看他的衣服。

    李云心想了一会儿,叹口气:“说说看。你们跟了那两个傻瓜几天,肯定见了刘公赞对不对。别人看他变得年轻了不大敢认,你一定是见过他年轻的时候的。老孟——你知道他在神龙教,干嘛还要来神龙教搞事?”

    孟噩一直很沉默。但当李云心与他提起刘老道的时候,他的脸色终于变得生动起来。他看了看应决然。

    后者皱着眉点了点头。又赶紧去瞥了李云心一眼。

    孟噩便开口,声音很嘶哑:“呃,这个……实则是……唉。倒是知道我那老朋友在……在贵教。但是想着、想着、想着……”

    李云心和蔼又善良地笑了笑:“思想上不要有包袱嘛,大胆地说。在我面前可没有因言获罪这回事。”

    孟噩看看他的脸色,像是下定决心:“嗨。实不相瞒,本是想弄散了神龙教、再将我那老朋友诓走,诓到山上去——我们堡子里的确缺一个运筹帷幄的军师……”

    李云心一拍手:“哟,还留了后路哪。哪个堡子?要什么军师?好,这事儿你来说。”

    他就指了指应决然。

    在两个江湖武者看来,李云心、他身后那些不说话、只用令人发毛的眼神盯着自己俩人瞧的“人”、刚才的两个修士,以及那出现了又走的人,其实统统是一类人——

    神仙妖魔。

    不论他们之间有什么争斗、孰强孰弱,然而在他们看来都是强到吓人,远无法理解的存在。

    可那两个道士只随随便便问他些话,并不真的感兴趣。而眼前这个人……

    应决然行走江湖这样久,知道他似乎是真的感兴趣。

    一旦知道了这一点,忽然不那么怕了。倒很像是恐惧到了极点、绷断心中的某一根弦儿,非但不怕了而且觉得——

    或许他可以抓住一些什么东西!

    对方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他所在的世界太玄妙、太神异。而自己只要获得许可、伸手随便在那个世界一抓,便或许可以得到令这个世界的人人人眼红的东西!

    于是他看着李云心的神色,沉声道:“不瞒仙长。他所说的‘堡子’,是指‘黑寨堡’。黑寨堡在出云山。出云山在渭城向东三百里,同野原山之间隔了——”

    “说重点。”李云心打断他的话,“大家都还没吃晚饭呢。主要说说你们这个黑寨堡是个什么性质的组织?有没有******倾向?”

    “仙长是说……唔……我们黑寨堡主要做什么的?”应决然试探着问。

    李云心拿折扇一拍掌心,回头对五个妖魔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瞧瞧、瞧瞧。我就喜欢能听得懂我说话的人——跟你们说话多费劲?好好学着点。”

    得了他的嘉许,应决然微松一口气:“我们黑寨堡。实则主要是……唔……仙长不食人间烟火,可能不是很了解民间疾苦。但眼下这个大庆,哼,已经要完了。”

    “棒。我喜欢这个调调。”李云心赞叹一声,“这么说你们黑寨堡是一个打算搞煽颠的黑社会性质组织。而且规模还挺大——眼下已经开始考虑人事组织的问题了。那么,是打算把刘公赞弄上山、真的轰轰烈烈地干一番?打算干掉庆帝自己做皇帝?”

    应决然有些发愣。他琢磨了好一会儿才道:“啊……这个、这个、仙长……我们黑寨堡只是打算替天行道。您晓得眼下……”

    “现在山上有多少人了?”李云心并不理他。

    “……两百人了。”

    “棒。你搞了多久?两百个亡命徒?还是有老有少?”

    “可战之人两百——老弱妇孺千人……已经……唔,从应某谋划此事开始到现在,已经三年有余了。”

    李云心站起身、后退两步,长出了一口气。

    目不转睛地盯着应决然看了一会儿,竖起大拇指,惊叹道:“你他吗是个人才啊!在距离渭城三百里这种大庆腹地、人忍一忍还不至于饿死的地方——搞了千多个人要造反了?!”

    应决然忙摆手:“不不不,仙长,在下只是替天——”

    “你来跟我干吧。在那种地方没前途的。”李云心在原地踱了两步,“出云山,这名字我听说过。鸟不拉屎的地方,因为石头多地势险所以没什么人——所以你在那里搞了个山寨、小打小闹,一时间也没人管你。”

    “但是你要造反的话,那种地方成不了根据地。我估计你们现在人吃饭都成问题。”李云心看着他,“就这么定了——我放你俩回去。你俩回去就做一做动员,带人来渭城里。不用操心来了渭城怎么办。三百里,你们分批走,真到了我这儿没一个月下不来。那时候渭城里我说了算。”

    应决然与孟噩目瞪口呆,但又实在插不上话。

    等李云心说完了,应决然才又道:“仙长,在下真的只是替——”

    “替天行道你妹啊?”李云心似乎生气了。一瞪眼,一下一下地指着他,“年轻、肤浅、幼稚!你说大庆药丸?我问你,哪儿看出来药丸的?是不是觉得失土的农民变多了、城里的商业也不景气了?”

    “这个要你说——那乔家要不是穷疯了哪用得着家主都出门押镖——把全部家当赌在那一趟镖上。”

    “渭城里那些小镖局也被人设计了。但是起因是什么?因为他们自己想要往离国走镖啊?因为国内小镖局的业务做不下去了。”

    “我在渭城里呆了这么久都晓得——但是就只有你那么点朴素的封建时代商业思想才觉得药丸。李老师现在告诉你——那叫兼并!”

    “土地兼并,商业兼并,资源集中到权贵阶级手中,民间资本萎缩再萎缩——这是药丸,但不是你能活着看得到的。兼并完成了权贵集团至少给大庆续上五十年的命,而这个兼并的过程还要再五十年!”

    “所以我告诉你,你要天天琢磨着大庆药丸大庆药丸啊、等完蛋了流民遍地那时候才揭竿而起——你就盼上一百年吧。”

    “不过你如果连这么一点长远的、错误的判断都没有,真就只是觉得一些人过不下去了、聚集起来,让他们过得好一点儿——应决然同志,你要记住一点。”

    “作为个体,人或者是有礼义廉耻、知道感恩的。可是一旦人成了一个群体,就完全没有什么廉耻、道德可言。将会变成**裸的利益动物——群体无限放大他们的本性。”

    “群体组成的国家,想要土地就打架。打不赢就坐下来谈。打输了就求饶装孙子,一旦有利益可言哪怕几十年前人家冲进你家杀了几百万还是握手言和——这就是人的群体,**裸的利益至上,个体道德压根不存在。”

    “现在他们过得不好没饭吃,跟着你是为了过得好、吃上饭。以后你真叫他们过好了吃饱饭了,伸手就向你要更多。你给不了?拜拜了您哪我们下山去了——没人会记得你的恩情。”

    “想要他们一直跟着你,就必须给他们洗脑、给他们纲领、给他们一个遥远却有可能实现的希望。一群人跟你上了山没事儿打家劫舍,然后你跟他们说你不想造反——叫他们以后怎么办?归属感呢?集体荣誉感呢?”

    “所以别跟我说什么替天行道——你就是要造反。”李云心踢了他一脚,“现在站起来跟这位老孟马上出城,回去拉人来。你要是不干,我要么跟官府举报你,要么亲自去给你们拆迁。走走走,马上!”

    一脚踢得应决然呲牙咧嘴,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断掉了。赶紧扶着墙站起来。

    ……实在不晓得说什么好。

    要知道从他刚才同自己说话到现在,过了只不过……

    一刻钟而已啊。

    两个人站起了、面面相觑。这边李云心作势还要踢、赶他走,那边两个人就还想再说点儿什么。

    因为“仙长”的一句话、将原本的寨子弃掉、带人来渭城?

    三百里啊!

    寻常人搬个家,从巷子这头搬到那头,还要断断续续折腾上小半个月呢!

    这么大的事,怎么能这么儿戏……就他单方面地……就做主了?

    但李云心已经不耐烦他们磨蹭,一挥衣袖,两人便被一阵妖风裹挟着送出了两三条街去。风里听见他阴森森地说,“好好想想我的话”——

    都不知道是福是祸。

    待这条小巷终于清静下来,李云心才略沉默一会儿,收起同应决然说话时候的轻松语气。看看身后的五个妖魔:“月昀子在谋划着怎么对付我。今天这件事在他看来,只是我入局的第一步。”

    “但是在我这里,战争已经开始了。你们已经从我这儿得到了远比其他妖魔多得多的东西,接下来就是你们回报我的时候了。”

    他的目光依次在五个妖魔的身上扫过去,说:“我希望在这场战争结束之后,你们当中——至少还能活下来一个人。”

    “现在你们得知道一些事情。”

    ……

    ……

    便到了第二日。

    在李云心所言“战争已经开始”的第二日,似乎除了他之外没人能感受到紧张的气氛。甚至还要比之前的几天更加轻松。

    因为至少在渭城里的道士们都死光光之前,月昀子在配合神龙教的行动。

    桃溪路还在建设之中。但似乎是作为昨夜他击杀两位道统修士的回报,于家来人说“可以在城外东南边种白豆的庄子里修义渠”了。

    修建灌溉系统、开山修桥铺路乃是李云心最开始提出的要求之一。但在于家的人去见了上清丹鼎派渭城驻所里的某个人之后,这事儿被搁置下来。

    眼下,又重新启动了。

    自然是说因为神龙教劝人向善,因此某某、某某某和某某某出资若干若干、决定为豆农修一条义渠。

    神龙教教主是要出面的。

    当天在李云心与刘老道一同看过的那片豆田边,就站了一群人。

    至少在见惯了渭城中富丽堂皇的景象的贵人们来看,这是一件无趣且沉闷透顶的事情。

    头顶烈日炎炎、蝉儿拼了命地嘶鸣。从稻田那边截流来的浑水在积满淤泥的小渠中一洼一洼地躺着,就连癞蛤蟆都不乐意来这里打滚。

    三位穿着薄绸衣的富商簇拥李云心站在田坎上,身后是一队无精打采只等着这鸟事了结好赶紧去干活或者避暑的帮工。倒是田边小路旁从庄子里来的面黄肌瘦的百姓们此时脸上焕发出异样的神采,口中只字不提那三位出了钱的商人,只盯着李云心在嘴里叨咕些含混的话儿,想来是感谢或者夸赞的。

    三位富商就感觉更无趣了。然而又不能转身走人。因为面子上是他们出了钱,然则他们都是于府下面的各铺掌柜,也只是用来掩耳目、撑门面的。

    所以再不耐烦都晓得这位神龙教教主眼下是于家老爷面前的红人。就算要他们跳进田里帮着浇一瓢水,也得咬着牙、收了肚子、憋一口气照做。

    现在这位神龙教教主的兴致很高。

    先对那些庄里的百姓说了几句话。

    以“我先说一点”、“再说一点”开始。

    中间穿插“再补充一句”、“还有三点”这类话儿。

    结局则是漫长而可怕地“我最后说几句”、“最后一点”等等。

    终于将那些原本感恩戴德的豆农也说得直抬袖子抹汗、抬头看看日头现在走在哪里了。

    等他终于说完了一大堆冗长的话,就宣布由自己来铲那第一铲。

    可惜神龙教教主啊……是个大贵人。

    会说漂亮话儿、长得俊俏、心肠也好。

    可是即便如此,也不懂得怎么修渠呀?

    只见他先问了问从哪里开始修,他身后的富商便如蒙大赦般地催着帮工,答了。

    然后这教主装模作样地掐指算了算、眉头一皱,说方位不对劲。

    义渠,是修渠的——那么长长的一条,里面又有长流水,这是蕴含着龙气。一旦龙气的走向不对,很可能触怒浩瀚海螭吻龙太子,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豆农们听了这话诚惶诚恐,吓得不敢吭声。三位富商压根儿没听,只顾着抹汗。帮工们听了——然而稻田那边的水渠,从前就是他们修的,知道此话纯属无稽之谈。

    可是私底下,有心思玲珑的人猜中了那位神龙教教主的想法——要镇住那些豆农而已。

    那些豆农,一穷二白。给了好处什么都好说,没好处,翻脸就不理你——是正正经经的刁民。想来这位年轻的神龙教教主是要令那些豆农觉得自己当真是高深莫测,因而说了番危言耸听的话来吓唬人。

    吓唬住了那群刁民,以后神龙教再来这边发展信徒——已经受了神龙教的好,再想起那位高深莫测的教主,那还不笃信了。

    于是帮工们也不吭声,就由着那教主撒人来疯。

    看见那教主从身边一个随行的老道手中接过一柄锹——那可是铁锹。

    然后也不嫌日头晒、也不嫌田里脏、装模作样地走来走去念念有词。在一处田埂上挖了一锹。然后直起腰喜气洋洋地往人群里看了看,招手:“来来,刘员外来第二锹——吃豆不忘挖渠人,也让乡亲们记着你们的好。”

    那群刁民听了就在一边拍手叫好、傻乐。被他点了名字的刘员外愣了愣,在另外两人幸灾乐祸的目光里强笑着走过去——那神龙教教主却并不将锹递给他。反倒说什么“本教主不亲力亲为这第一条渠,龙王要怪罪的”……然后两个人合力挖了第二锹。

    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

    谁知道这个疯子……竟然一一地、把每个人都叫过来,同他一起挖了一遍!

    三个富商、五十多个熟手的帮工、来帮忙的。看热闹的两百多的豆农——这个疯子全部叫了过来、赔着一一挖了一锹!

    最开始还有人打算看热闹,看他这么个折腾法儿,他自己能撑多久。

    然而看了一个时辰,谁都笑不出来了。

    那些笑嘻嘻的豆农也笑不出来了。原本觉得有趣解气——看那位教主硬拉着从渭城里来的人做粗活。后来几十个人过去了,觉得挺佩服这位教主。因为竟真就陪着一锹一锹挖了这么久。到最后那佩服已经变成了惶恐……

    这教主真是有“神力”的啊……

    ——已经挖出去半里地了。虽然挖得歪歪斜斜……然而那位教主连一滴汗都没有出,也看不出累。

    一锹下去就是一尺深,那是卯足了力气了。

    等最后一个人也松开了手,李云心才直起腰。他白袍的下摆、裤脚上已糊满了泥,看起来一点都不玉树临风了。然而他微微一笑,将锹插在一边的地上、张开双手高声道:“咱们挖的这一条呀,乃是神龙教与乡亲们鱼水情的见证——我看,就叫神龙渠。”

    “以后这渠中清水长流,咱们神龙教就庇佑乡里——你们说好不好?”

    那些纯朴也好、刁蛮也好的豆农们早服了这位神龙教教主,七嘴八舌地嚷嚷着“好好好”。李云心这才满意地说:“那么我来担第一桶水。”

    三位富商听了这话,感觉再也站不稳了。

    如此,从晌午一直折腾到晚间彩霞漫天人们才散去了——那条所谓的“神龙渠”里水光潋滟,漂亮倒是漂亮……然而完全不在义渠的水道上。

    可是满怀满意和钦佩的豆农们仍表示要将它保留下来——神龙教教主是他们这辈子见到的第一个会做农活的“贵人”。

    到了晚间月昀子知道了这件事,皱着眉头、沉默地思索了很久。

    他想要知道李云心打算做什么。

    绝不会——绝不会是那么简单。

    什么震慑他们、令豆农们觉得与众不同、感恩戴德之类的理由。愚蠢的小人物才会那么想。想要得到敬畏与尊重,“亲力亲为”、“深入民间”永远是最蠢的法子。

    那只会令人们觉得“哦原来也不过如此”。

    真正的贵人只需要永远高高在上,敬畏与尊重自有人双手奉上。

    睚眦不会做那种毫无意义的蠢事……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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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装好了两张桌子,还弄好了这8100,我觉得……

    我要火了……(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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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魔介绍:
或许在某个冬日寒夜,你听到一墙之外有人轻声曼唱: 玄门羽衣白云心,一琴一剑一丹青。 浅雪红炉黄芽酒,夜读紫薇洞庭经。 余音袅袅,宛若天籁。你便踏雪循声而去,忽见远方灯火幽微。 复行一刻钟,直入竹林,眼前豁然开朗、暖意扑面。 便看到一只白鹤翩然起舞,一红衣龙女抚琴唱和。 你心中惊诧,便揉了揉眼。 再定睛看去,只发现自己站在自家门外,街上草木萧瑟。 世人皆谈神仙,却不知或许他们,就在你身边。心魔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心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心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