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借花献佛X2
“之前我很荣幸地邀请到一些前辈，看过‘梦真魔镜’的演示，那时前辈们说，至诚啊，‘梦真魔镜’上市肯定会掀起一场风暴，成功是毋庸置疑的，唯一的问题是，你有没有胆量当这一波前浪。咱们国内的这个圈子，前浪总是会死在沙滩上，因为后浪是不受法律和道德约束的。”
张至诚开始还有些紧张，但渐渐就进入到状态，整个人洋溢出强大的自信。他很庆幸自己有一个牛笔的公关团队，找关系买到了这个论坛的演讲时间。出席这个论坛的都是国内科技界最牛笔的一帮人，这些人随便对外说一句话，就会有上千万人关注，上亿资金波动。半小时五十万买到他们关注“梦真魔镜”，太值了。
“今天，我向前辈们报告，三天后，我们将正式发布‘梦真魔镜’！我们梦真愿意做前浪，也相信会一直站在这股浪潮的最前面！”
张至诚将自己公司的口号打了出来：“现在，请诸位前辈和梦真一起，进入‘科技就是快乐’的世界！”
接下来是演示时间，会场中心的环形屏幕上，一幕幕令人惊奇的景象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关注。年轻男女们拿着手机，相互绕圈，镜头转到手机屏幕，衣服鞋帽被抓取成3d模型，再一点，衣物模型套到了人体模型上，人体模型又替换成自己的模样。
一个个生活和商业场景将“梦真魔镜”的奇妙用途展现出来，演示的**是张至诚将自己的手机连到了屏幕上，当场扫描自己的脑袋，在屏幕上实时生成了他的头部3d模型。
一个个圈子被“梦真魔镜”的演示吸引住，人人都看向演讲区。参加今天这个论坛的不仅有计算机和互联网产业的大佬，还有来自生物、材料、化工等技术商业化最活跃的领域的大佬，目光都不一般，看出了“梦真魔镜”其实是手持3d扫描仪的技术本质，当然也看出了商业价值。
就连追着夏鸣来到演讲区前的杨盛堂，一时都忘了继续找夏鸣的麻烦。
演示结束，到了提问时间，人们依旧惊异于屏幕上实时生成的3d头像，过了许久才有人问：“能看到这样的技术在国内出现，还顺利地商业化了，真是让人意外！不过张总，你也提到这个技术是打包在app里直接提供给用户，而不是放在服务器上，你怎么解决山寨和盗版问题？”
提问的是个媒体老总，问题可谓一针见血，所有人都清醒过来，紧紧盯着张至诚，看他会怎么回答。
张至诚心中回荡着“我就等在这呢”的兴奋，他点头道：“如果这位先生以前看过演示，就该明白一开始我说到的前浪，正是您提到的问题，同时也应该知道了答案。”
会场里的一些人也在点头，这些都是以前看过演示，也向张至诚提出过这个问题的。现在张至诚敢站在这里推广“梦真魔镜”，敢在三天后正式发布，自然已经解决了问题。因此他们也更好奇，张至诚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山寨行为我们是杜绝不了的，不过刚才大家也看到了，这不是游戏，这是技术。如果说‘梦真魔镜’是星球大战的激光剑，山寨者就只能做荧光棒哄小孩子……”
张至诚的话引发了一波赞同的笑声，接着他道：“‘梦真魔镜’最大的敌人是破解，就在这个时候，有些人应该已经开始筹建队伍，‘梦真魔镜’一上市，他们就会着手破解。他们也相信，不出半个月，‘梦真魔镜’的技术就再也没有秘密可言。”
张至诚将脸正对摄像机，像是在发表战争宣言：“我想告诉他们：别说半个月，就是半年，他们都休想破解‘梦真魔镜’！他们以为梦真还跟以前那些被他们扼杀的技术创新者一样弱小，一样好对付，太天真了！”
现场顿时一片哗声，倒不是这番表态，而是张至诚在宣传“梦真魔镜”的又一项技术：反破解，在某种意义上，这个技术比“梦真魔镜”自身的商业价值都高。
“张总，能透露下梦真是用的什么反破解技术吗？”
“我不信，梦真能做到这点，还卖什么‘梦真魔镜’！”
“张总，你这是抢安全市场的饭碗啊，透露点干货嘛！”
人们都聚了过来，询问乃至质问此起彼伏。
夏鸣有些无语，张至诚的活他只是大体完成，还没作细节上的打磨呢，这就拿出来叫嚣了？
“梦真的反破解技术，绝对是全球一流！三天后，破解者自己会再重复这句话！至于技术的来源，当然是梦真……”
张至诚正想说是自家的技术机密，目光却被前方一个身影攥住了，那人用手指点着胸口，手指也像是刀子般戳在他肚皮上，把他满肚子的喜气瞬间放空。
蝉思动！不，夏鸣！？
张至诚顾不得去想夏鸣为什么也在这，他忙着揣测夏鸣的意思，看动作也不难猜，这是警告自己别把他丢在一边？
那一刻，张至诚感觉到了莫大的危机，无数想法从脑子里掠过。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他的脑子变得格外清灵，因此他作出了最符合他性格，但也最冒险的选择。
张至诚手臂伸直，挥向夏鸣的方向：“当然是梦真找到了最顶尖的合作伙伴，有请夏先生！”
聚光灯罩住夏鸣，看到是一个年轻得过分的小伙子，在场的大佬们都非常讶异。
夏鸣自己也吓了一跳，他可没想到张至诚这么莽，直接把他推了出来，不过……
这是一个好机会！
“不好意思，我还忙，有什么事后面再谈。”
夏鸣向杨盛堂告了个罪，无视对方再度涨红的脸色，顶着无数人的目光走上了演讲台。
张至诚迎上前，凑在夏鸣耳边低声说：“等会我们谈谈独家授权的事，费用另算，现在你就随便讲点客套话……”
夏鸣也低声说：“授权的事好说，我要讲的跟这事无关，借你点时间。”
张至诚松了口气，把话筒递给夏鸣，心说这小子也真会找机会，不过他要说什么呢？
“对你也有好处……”
夏鸣再安抚了张至诚，拿着话筒，站到了台子正中。
怯场是必然的，不过今天的主角不是自己，夏鸣还稳得住。
“大家好，我叫夏鸣，张总这个‘梦真魔镜’的反破解技术，是由我提供的。”
话简单而直白，会场安静下来，即便是最牛的大佬，都在等着夏鸣后面的话。有些人却皱起了眉头，相互传递着眼色，这不就是刚才跟他们唠叨“你知道xxxxx吗？”的那个小子吗？那个“xxxxx”，到底是什么来着？
“正如张总所说，这个技术很先进，‘梦真魔镜’半年内不被破解，这一点我还是有信心的，当然……”
夏鸣一边说一边环视会场，很快就找到了那个身影，虽然看不清表情，也猜得出此时肯定满是惊异和不解，和其他人一样。
“大家都在想，我到底是谁？凭什么能拿出这样的技术？应该有些人记起来了吧，没错，我就是刚才那个在大家身边唠叨的小推销员。”
终于有人记起了夏鸣这只苍蝇，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是的，我来自燕山大学人工智能研究所，‘梦真魔镜’的反破解技术，虽然是我个人的成就，却是研究所正在进行的研究给了我启发。不管是我个人，还是反破解技术，在研究所里都是沧海一粟，所以，今天承蒙张总的邀请，在这里谈谈研究所的工作，有请……”
夏鸣将手臂伸向那个身影：“燕大人工智能研究所副主任，cit-double-phd，唐晓棠唐女士！”
然后他看向张至诚：“再次感谢张总的友情协助！”
张至诚赶紧打蛇顺棍上：“借花献佛！借花献佛！”
原本是一场突发事件，在两人的串通下，就变成了事先计划好的安排。
唐晓棠倒也没退缩，走出了人群，上台前凑在夏鸣耳边，咬牙切齿地说：“你小子到底在搞什么鬼！？是不是把林子的东西拿出来卖了！？”
夏鸣低声说：“要打要杀回去再说”，他比了个手势：“一千七百万！”
“且将你那颗狗头寄在颈上！”唐晓棠也是无可奈何，夏鸣制造出这样的机会，她当然不能浪费了。
唐晓棠上台，聚光灯打下，会场比刚才夏鸣上台还要安静，当然这不过是层冰面，冰层下是汹涌的疑惑和难以置信。
夏鸣正有些担心唐晓棠会不会怯场，却见她像是要在舞台上唱歌似的，挥了挥话筒才开口，举手投足间那股自然的台风，别说夏鸣，刚才的张至诚都完全没得比。
“我的助理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会议，有举止不当，骚扰到各位的地方，我不介意，也不接受投诉……”
美少女用一口字正腔圆的硅谷美语开场，不少人笑了起来。
有人不懂，问身边的人，一个人说：“这是硅谷那些技术大拿最喜欢用的开场白套路，没硅谷经历很难明白笑点在哪。”
另一个人说：“就是变着法地抱怨自己是个学院派，不喜欢这样的会议，但又不得不出席。”
“笑点就在这，抱怨其实是自嘲掉了逼格。”
“这么年轻的cit-dp，研究所领头人，有资格抱怨。”
“也有资格自嘲掉了逼格。”
听两个人说得热闹，那个不懂的依旧不懂，自嘲道：“还以为今天是享受别人的仰视呢，没想到……”
会场另一处，杨盛堂看着演讲台，目光闪烁不定。看唐晓棠的时候是迷离的，大多数时候，他在看夏鸣，那眼神就像是一只豺狼在看另一只抢走了食物的豺狼。
“杨总，策划得不错啊，一炮就打响了。”
“这小姑娘太能镇场子了，你们艾利略也该多用用。”
身边那些跟艾利略交好的人还在谈论着，听在杨盛堂耳里，每一句话就像在脸上刻了一刀，幸好光线昏暗，那些人并没有看到他脸上的抽搐。
开场白之后，唐晓棠换了汉语：“燕大人工智能研究所正在推进的研究，是将量子计算机和生物计算机两个前沿方向融合在一起。这样的研究，不仅会颠覆现有的计算机科学，生物技术也会有革命性的改变。”
“虽然我们还只是做前期验证性的研究，但在各个方向的进展，都会给现有的科技体系带来很多启发，甚至突破。梦真魔镜的反破解技术，就是其中一例。我相信，还有更多领域，会和梦真魔镜一样，受惠于我们的研究。”
“我特别说明一点，研究所鼓励研究人员将一些与研究课题核心层面无关的启发进行商业化，并不会将这些属于个人的技术成就占为己有。”
唐晓棠说到这里，先是暗暗白了夏鸣一眼，再用自信的语气说：“这样的启发未来会越来越多，研究所总不可能把未来科技的大半所有权都占了吧。”
最后她总结说：“燕大人工智能研究所是一个开放的研究所，我们创建的融合人工智能平台，不仅可以进行前沿性的理论研究，也可以进行技术应用方面的试验，热诚欢迎各方机构的合作。”
唐晓棠退场后，会场沉寂了好一阵，才爆发出如潮的掌声，以她为圆心，现场迅速聚出一个大圈子。
夏鸣早就退到了角落，他一直在寻找杨盛堂的身影，然而毫无所获。
这个杨盛堂，总算还要点脸皮，没有继续留在这，不然他真有心去打一通落水狗。
不过……好像自己也还有个难关要过吧。
想到该跟唐晓棠怎么解释，夏鸣头痛起来。
第十五章 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一关终究是逃不过的，虽然迟来了两天。
盘王大观那场论坛结束后的第三天，正是“梦真魔镜”正式上市的时间，张至诚还邀请夏鸣去发布会帮忙站台，夏鸣当然没时间去，他在接受三堂会审。
“资金的问题解决了……”
二楼徐教授的办公室里，夏鸣被徐教授、唐晓棠和林澄围着，唐晓棠向徐教授报告这两天谈合作的进展，视线却始终放在夏鸣的身上。当然不是情意绵绵，而是不解和怀疑。
“我也想把‘精通计算机软硬件，编程高手，英语虽然只考过四级但有专业八级水平’这些都写进简历里，但也得有人信啊。”
夏鸣遮掩r3ai存在的策略很简单：咱就是自学的，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就这么说了。
当然实际说辞还是要打磨的，所以他的解释还是挺有说服力，燕华大学新闻专业出来的，宣称是编程高手，这样的反差可萌不起来，换谁看简历，第一印象就是“这小子真能吹”。
徐教授放下手里的材料，神色很严肃：“学校保卫处的政审报告昨天给我了，小夏你的家庭，你的学习经历，都没有问题，问题是……”
夏鸣心中一跳，政审！还真是去查了自己家底的啊。
“问题是品行！研究所的研究只是理论性的，说不上有多敏感，我们从不在意什么学术间谍。实际上真有学术间谍，还说明我们被人重视了。就像这次，不是小夏你跟梦真公司的合作，咱们研究所还入不了那些人的眼。”
徐教授脸上是恨铁不成钢的不满：“小夏你有什么能力，进研究所就讲清楚嘛，遮遮掩掩的是干什么呢？这不是平白让人怀疑你？就算你帮了再大的忙，又让大家怎么一直相信你？”
徐教授的质问直指人心，夏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小夏的想法肯定要遮遮掩掩，不然会被人笑的，这也是人之常情嘛。”
林澄在帮夏鸣说话，然而脖子上骤生的寒意，让夏鸣觉得这不是在帮他，而是在坑他。
不开大招是不行了，夏鸣心一横：“教授，我记得那天其实我是想走的，唐师叔最初不也是不想留我吗？”
徐教授看向唐晓棠，目光颇有深意，唐晓棠看天花板，但脸颊上泛起的淡淡红晕却泄露了她的心虚。
“教授您看，我也没刻意瞒大家啊，师兄那里，师叔那里，我都在努力”，然后夏鸣开始邀功，徐教授和唐晓棠都下意识地点头。
这一点确实不能否认，上一周夏鸣跟林澄熬了五天，前两天也是忙得日夜颠倒，提前搞定了外围机房的架构改造，这是研究所每个人都看在眼里的。而盘王大观那场会议，夏鸣更是立下了大功，不仅解决了经费问题，还找到了学术合作单位。
见气氛缓和，夏鸣趁热打铁：“梦真公司的事，确实靠了研究所的启发和师兄的指点，这上面我是太自私了。教授您要觉得不妥，我这就去跟张总改协议，收益归研究所！”
徐教授不迭地摇手，唐晓棠狠狠白他一眼：“你不要脸我还要呢，那晚上当着那么多人都说得很清楚了，研究所才不贪你那点钱！倒是林子，我看你得给人家顾问费！”
林澄也摇起了手：“这个钱我可不好意思拿。”
这个钱是没必要拿，因为有别的钱拿。夏鸣和他已经是合作伙伴，节电app经过打磨和加密后，交给了李迪罗去运营。虽然不清楚李迪罗的能力，可夏鸣找到了顾问团，有那些人帮忙，挣个百八十万该没问题的。
这事林澄跟夏鸣自有默契，技术跟研究所的研究也毫无关系，所以没必要在这里说。从事后诸葛的角度看，也未尝不是夏鸣把林澄拖下了水，在研究所里结成夏林集团的一步关键棋。
所以林澄自觉地履行党羽的职责，说出了让夏鸣有些意外，但也很期待的话：“我觉得应该把鸣子调进核心研究组，有他在，软件方面能加快不少进度。”
徐教授唐晓棠都沉默了，林澄加重了语气：“我需要鸣子这样的助手！”
徐教授说：“我们考虑一下。”
等林澄和夏鸣出了办公室，徐教授问唐晓棠：“你看呢？”
唐晓棠依旧不说话，徐教授再道：“最初他是进不了面试名单的，是你坚持要他。你有什么想法，我不好问，要是有什么决定，我以叔叔的身份劝你，再等等，夏鸣这小子，让人看不清。”
唐晓棠啼笑皆非地道：“教授你在想什么呢，我不是……”
她再叹了口气：“他进核心组对研究的确有帮助，我不反对。”
今天夏鸣早早就下班了，他接到了进核心研究组的通知，这个消息比张至诚要再花两百万买下半年内不对外提供同样加密服务的授权还要让他喜悦，这意味着他正式踏入了科研的殿堂，他可以在李迪罗面前挺直了腰说：“我的理想改了，我是要当大科学家的男人！因为现在我已经是科学家了！”
夏鸣一路小跑出了校区，他一直在坚持跑步，本来还想在r3ai上琢磨出跟跑步乃至锻炼身体有关的东西，这段时间却忙得根本顾不上。不过这阵子就是简单的跑步，似乎也有些改变，至少肺活量是上升了不少。
刚出校门，就被两个戴着墨镜西装的人拦住，两人身后是一辆加长的名贵轿车，夏鸣这种宅男也就认识点路虎什么的，他楞没看出车头那个蚌壳精的标志是什么牌子。
车门打开，车里坐着一个夏鸣只见过三面，但却已经很熟悉的人，杨盛堂！
杨盛堂朝他招手，夏鸣想想，还是上了车。
杨盛堂递过来一杯香槟：“我为那天在盘王大观里的失礼道歉……”
夏鸣接过酒，却没喝，就淡淡地道：“好说。”
“怕酒有问题？”杨盛堂眼里溜过去一抹鄙夷：“我的眼光有时候不太准，脑子是没问题的。”
那是，整治我这么个小角色，不值得你这样的贵人沾一身腥。
夏鸣用乡巴佬买了城市户口的得瑟语气说：“没必要跟我一个搞科研的兜圈子，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杨盛堂眼角跳了跳，深吸口气，道出了来意：“既然你是晓棠的助理，应该知道我和晓棠的关系，坦白说……我和她之间出了一些问题，今天找你，除了道歉，还希望你能帮帮我。”
杨盛堂的低姿态让夏鸣有些意外，看来这人的双商还是有救的。
“晓棠的确是个天才，但她终究是个女人，严格说她还只是个孩子，她还意识不到除了兴趣爱好之外，还有责任。说起这个，也很遗憾，你知不知道，晓棠的父母去年因为事故都去世了？”
杨盛堂有些伤感，夏鸣也是心里一沉，好像听谁说过这事。
“晓棠的父亲，我父亲，还有徐教授不仅是同学和朋友，还是志同道合的伙伴，在他们开创的事业里，艾利略公司只是站前台的小角色。晓棠的父亲去世后，位置就留给了她，她从小就很出色，我们都相信她能够担下这样的责任。”
杨盛堂转着酒杯，直视夏鸣，夏鸣没说话，只点点头示意继续。
“可她却把精力放在了不着边际的科研上，创造出有生命的人工智能？这样的胡话，也就只有那些科幻迷才信！不过这也不是她的错，她只是受了徐教授的蛊惑。徐教授已经走火入魔，知道他为什么不在条件更好的美国作研究吗？因为他的研究不仅得不到我们的支持，也得不到那边学术界的支持，所以才跑到这边来。”
听杨盛堂说到徐教授和研究所，夏鸣觉得自己该表下态：“杨总，作为研究所的一员，你这种外行人的论调我已经听得够多了。”
“外行人？哈……”杨盛堂争辩道：“我的确是外行人，可美国那么多科学家，那么多天才，他们也都是外行人？”
“终极目标的设定跟实际做的研究是两码事，当然方向是一致的”，夏鸣就只发个声明，懒得做科普。
杨盛堂也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就算是有意义吧，也完全配不上晓棠。她的天才，她的美丽，难道不该有更广阔的舞台？”
杨盛堂的话带了几分真挚：“她年纪还小，骨子里还很叛逆，我说话她不爱听了。你跟晓棠年纪差不多，你的话她应该听得进去。我希望你能让她多看看外面的世界，让她明白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赛马、游艇、文化和慈善事业，有太多可以让她展露才华和光彩的地方，我会安排具体的事情，你就劝说她一点点地习惯这些生活。”
“这对你也是有好处的，我知道你靠梦真赚了笔钱，不过对我们这个世界来说，是地位带来了钱，而这样的地位，不是钱能换来的，何况你那点钱……”
杨盛堂用讥讽的语气说：“你应该知道佩尔森，就是做出《我的世界》这个游戏的家伙。他把游戏卖给了微软，身家十几亿美元，能随手买下比佛利山庄的豪宅，但是他一点也不快乐，因为他没办法挤进我们这个世界，在我们面前，他始终是个乡巴佬。”
他看住夏鸣，话语深沉：“在柏拉图的理想国里，统治世界的是哲学王，在现实里，统治世界的是我们这样的人，科学家？从来都是仆人，只能跪在我们脚下，追逐我们丢出来的苹果。”
夏鸣沉默了好一会后才开口：“刚才我认真想了想她是什么样的人，然后我发觉，只有在谈到科学，谈到研究，谈到这个世界的本质，还有要怎么改造这个世界的时候，她才是最美丽的，那个时候的她，完全就是一位女王，让人禁不住地想向她顶礼膜拜！”
他用怜悯的目光看向杨盛堂：“你们这样的人，或许还在统治世界，但你没有听到窗外……”
话被手机铃声打断了，夏鸣一看是张至诚，也不理会杨盛堂，径直接了。下一秒，他不迭地将手机从耳边拿来，张至诚的吼叫震得他耳膜发痛。
“三个小时，安卓和ios付费排行榜双第一！小夏啊，咱们成功了！”
张至诚之所以会把夏鸣捎上，倒不是因为夏鸣加班加点给他弄好安卓和ios的反破解保护壳，而是梦真的宣传团队借着在盘王大观制造的噱头，直接拿“不可破解的黑科技”为宣传点，不仅赚足了眼球，听张至诚这兴奋劲，赚足真金白银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关了手机，夏鸣接着道：“你没听到窗外的风雨声，世界快要变了，晓棠这样的人，正握着绳子，等着敲响旧时代的丧钟。
夏鸣的语气很真诚：“你也知道跟晓棠的关系出现了问题，但你不知道问题在哪里，让我来告诉你……”
他直视着杨盛堂，忽然觉得唐晓棠词典里的“歧视”也收录进了他自己的词典，现在他就是在歧视杨盛堂。某种意义上，杨盛堂这样的人，在他和唐晓棠面前，就跟蝼蚁一般。
他的话让杨盛堂表情瞬间溃散：“你从没有意识到，你这样的凡人在晓棠面前是多么的卑微。”
“女王……晓棠……”
杨盛堂念叨了一会，目光重新凌厉起来：“真是没想到，你还是这么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晓棠是你能叫的，是你有资格追求的？”
这个……你真误会我了，夏鸣苦笑，但他不想解释，也没义务向杨盛堂解释。
杨盛堂再也维持不住君子风度，铁青着脸道：“敬酒不吃，铁了心的吃罚酒？你觉得躲在研究所里，躲在晓棠背后，就能……”
话没说完，夏鸣咕嘟一口将之前那杯香槟喝了，然后楞了楞，像是才听到杨盛堂的话，挠着头道：“口渴了，不好意思，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谈话当然没办法继续了，下了车，看着这辆加长轿车绝尘而去，夏鸣还有点遗憾，应该问问杨盛堂，这个蚌壳精标志到底是什么牌子……
第十六章 去年夏天你做了什么？
不知道那杯香槟是什么牌子，应该很名贵，但是不好喝……
现在的夏鸣也不是无所畏惧的，杨盛堂的“罚酒预告”还是让他隐约有些担心。不过想到自己已经是燕大的“科学家”，杨盛堂要走白道整治自己也不是那么容易，走黑道就更证明他的卑劣和无能，夏鸣就不怎么在意了。
当然为了防备万一，真得开始琢磨借r3ai改善身体的事情。
回到住处，李迪罗递来了厚厚一叠文件，有协议书，有商业计划书什么的，还真是像模像样。连技术专利申请回执都看到了，夏鸣心说这家伙做事还是稳当的，就是有点……
怎么说呢，这个节电app不是什么大事，李迪罗似乎太当回事了。
再看到另外一些文件，夏鸣皱起了眉头：“公司注册和前期推广都搞定了？钱是哪来的？”
李迪罗不以为意地道：“私房钱，这事我不能光跑腿啊。”
夏鸣摇头：“股份协议摆在那呢，这钱该我出的，你出要怎么算？”
说话间他用手机转过去了十万，然后想起了房租，又转过去六千：“付三押一，按一月一千五算，没问题吧？”
李迪罗捧着手机抽了口凉气：“鸣子，你这是发了啊！”
夏鸣笑道：“都说了那身阿玛尼是我自己买的，非得收到房租你才信啊。”
李迪罗哀怨地道：“鸣子，你这嘴损起人来比我还狠，对了……”
他兴致勃勃地道：“公司和app的名字你没意见？蝉动科技，听起来很玄吧？都知道蝉是不动的，动起来了那可了不得！app就叫普罗米修斯，用这名儿是听你解释说，硬件本来就该给咱们的福利被其他软件截了，这app是把福利还给咱们，跟普罗米修斯盗火不是很像么……”
公司名故作玄虚有点low，app的名字又哪有那么长的，不过看李迪罗积极性这么高，夏鸣也不好泼他冷水，鼓励道：“不错啊，就这样吧，具体要怎么弄，多问问顾问团，他们就是未来的虫群，有技术问题再找我。”
李迪罗点头：“顾问团那帮哥们真不错，想了不少点子。”
所谓顾问团，其实是夏鸣和李迪罗在卡吧混的时候加进去的q群，都是玩diy和电脑游戏的，对市面上那些坑人的软件和游戏深恶痛绝，相互间经常安利良心之作。
说起来夏鸣和李迪罗的交集还不少，大一的时候还一起玩游戏混卡吧，只不过一个嘴臭，一个闷骚，没发展出基友级别的友谊。大二的时候夏鸣就重新做人了，两人的关系更加疏远。
“那就交给你了”，夏鸣挥挥手，进屋闭关去了。
“不要小看我啊，鸣子”，李迪罗眼里闪动着光芒，低声自语道：“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夏鸣可不知道李迪罗的誓言，他也面临着这样的挑战。
他现在只比合格码农眼界开阔一些，能勉强听懂林澄说的，至于林澄做的，能看懂三分之一就不错了，这样的水平，进核心组恐怕要拖后腿。
今天他“闭关”的任务是，研究透徐教授和唐晓棠搭建的这个“融合人工智能平台”是怎么回事，在此基础上再弄懂具体的研究课题。想到搞明白这些，说不定就能接触到r3ai的秘密，夏鸣还有点激动。
和以前一样，先把资料录入大脑，这些资料都是徐教授、唐晓棠和林澄提供的论文，根据一些关键词，夏鸣还在网上搜集了海量的相关资料，以他一目百行的录入速度，录入百万字的资料也就几个小时时间。
即便是这样，夏鸣也嫌效率太低，他还没放弃让大脑直接连接互联网的想法，如果能够实现，他的学习和研究速度又能提升十倍甚至百倍。这段时间给张至诚作app加密和帮林澄搞定arm集群服务器的经历让他有了一些想法，不过现在还不是着手实现的时候。
录入工作结束已经是十二点多，吃了夜宵后，夏鸣进入到r3ai的管理模式，就听r3ai报告：“意识活性提升到0。04。”
果然是要用才有提升？夏鸣正高兴呢，r3ai又道：“以管理模式操作大脑所增加的数据开始影响到原始架构的自然运转，预测未来会发生系统兼容问题，变化不可预料。”
是么……接着是不是该提示要格式化了？
夏鸣这么想着，可r3ai却再没动静。
既然r3ai没催着自己格式化，应该也不是太麻烦的问题，夏鸣这样想着，开始在意识平面中梳理资料。
徐教授是人工智能的学术权威，在量子物理方面也有很深的造诣，曾经参与过d-wave量子计算机的设计。后来徐教授提出大脑的量子效应可以作为研究量子计算，进而推动人工智能研究的新方向，却被学术圈当作玻尔兹曼脑这样的极端推想，和那些创造出“量子生命学”、“量子大脑”概念，贩卖各种假货的学术骗子归为一类。
夏鸣还没去碰量子物理，毕竟物理学的体系比数学庞大得多，现在他还没那个时间，但量子计算这方面的知识还是到了科普级别，毕竟“薛定谔的猫”这个梗就连网络小说都已经用滥了。
简单说，传统计算机的一个数据位bit只代表0或者1，但量子计算机的一个数据位量子比特（qb）是同时代表0和1。如此延伸，传统计算机存储一个n位数，就只是2^n个数中的一个，但n位量子比特存储的是2^n的所有数，用500个量子比特可以存储2^500个数，这个数比全宇宙所有的原子数量还大。
量子计算的另一大特点是并行运算，也就是可以对量子比特所代表的所有数同时进行操作。打个比方，一个“量子星人”要在地球找夏鸣，它不需要按照性别、年龄、国家、籍贯这一个个特征，从七十多亿人里一步步筛选，而是变出七十多亿个分身，每个分身对应一个人去做确认。
量子计算研究的主流方向就是在寻找怎么在实际问题里运用和简化这种“人对人”的方法，但不管是d-wave的量子退火法，还是依旧摸不到门道的量子门电路，徐教授认为这都是传统计算机，也即冯-诺依曼结构的方向，只能承载机器智能而非真正的人工智能。
“既然人工智能是以人为基准的，为什么不从克隆人的智能这个方向着手呢？”
徐教授发表在《科学》上的一篇论文，主题就是这样一个反问。当然这里的“克隆人的智能”跟“克隆人”是不一样的。徐教授希望能用仿生学的思路，造出一个可以进行观测分析的“模拟大脑”。
这个方向并不是跟量子计算一样热的dna计算机，而是基于大脑的量子效应。
大脑存在量子效应这个说法在学术界被看成是离经叛道的邪说，毕竟现有的科学表明，大脑的记忆、思维等所有运动来自于神经突触的生物化学反应，没有证据表明在反应过程中有涉及量子叠加态的微观运动参与。
不过所谓的“现有科学”也是不靠谱的，就算可以不顾伦理道德，把一个活人摁到粒子加速器里，朝大脑轰几发，也证明不了什么，毕竟大脑是一个复杂的整体。
学术界主流否定大脑的量子效应，不过是依照常识做的推论。量子运动是微观层面的，只有在极端条件（比如宇宙运动和粒子加速器）下才会显现在宏观层面。大脑既没有超级磁场，又没有自带粒子加速器，构成大脑的物质也很平常，量子在里面怎么动跟大脑思维有什么关系呢？
徐教授和很多主张大脑存在量子效应的人都认为，观测不到不等于没有，而且神经突触的生物化学反应过程里，确实存在涉及量子运动的现象。比如加州大学的费希尔教授就发现了参与神经突触生化反应的磷、钙等元素会在反应过程中产生核自旋的现象，这就产生了量子效应，出现的这些“神经量子比特”，由某类叫波斯纳分子的载体承载，组成存在时间极短的量子比特存储器，说不定这就是思维的量子效应。
学习到这里，夏鸣也觉得人的大脑在某种意义上真的跟理想中的量子计算机很像。
大脑一般有一百四十亿个脑细胞，每个脑细胞有一千到一万个神经突触，突触还分电突触和化学突触，电突触不说，每个化学突触都还分几百上千个突触泡，每个突触泡传递信号还因递质分子数量的不同有很大范围的变化。
不仅结构复杂，大脑的运动也是并行架构，人的思维并不是像电脑一样，一步步传递信号。随便一个念头，就是大脑不同区域的数十亿脑细胞在同时运动，这跟量子计算在原理上很有相似之处。
当然了，夏鸣这么将二者联系起来肯定是牵强附会的，但徐教授的研究在大方向上是差不多的。
理解了这些背景知识，夏鸣就大概能明白了徐教授和唐晓棠搭建的“融合人工智能平台”到底是什么原理。
这个平台是用某类结晶化的人工神经突触，附着于超导环境下的特殊金属网，模拟电突触的原理，形成一个“模拟大脑”。这只是硬件，软件则是以四进制为基础的量子计算方法。
徐教授在这个平台上进行的研究有些难懂，简单说，就是假设徐教授的学术主张是正确的，人的大脑运动是一种复杂的“神经量子计算”，那么由人工神经突触组成的“模拟大脑”应该也存在着简单的神经量子计算。
将这个假设作为研究前提，就没必要从量子效应本身着手，用粒子加速器来观测量子层面的变化，而是就将它当成一台量子计算机来运转。如果运转结果符合量子计算的特征，研究就获得了成功。
说起来简单，实际的研究却不是运转一次，得了一个结果，就能下结论，而是有很多步骤和阶段。
模拟大脑的设计是徐教授完成的，运转方案也由徐教授制定，而真正造出这个模拟大脑的是唐晓棠。她是生物工程学博士和材料学博士，结晶化人工神经突触和起到信号输入、传递和输出作用的特殊金属网，以及整个平台的超导环境搭建，都是她的功劳。
“果然得膜拜啊……”
搞懂了这个平台，夏鸣对徐教授和唐晓棠是由衷的敬佩，
然后他又很疑惑，如果这些资料没有问题，徐教授和唐晓棠在原理上对他又没有保留的话，这样的“模拟大脑”，只不过是在很粗略的层面上模拟大脑的运转，怎么能造出自己脑子里的r3ai？
懂得越多，越觉得不懂，看来还得眼见为实……
第二天，夏鸣走进地下室，没看到充满科幻气息的装设，控制室里是一溜儿机架和土里吧唧的办公桌，实验室里那个横卧的巨大绿色甜甜圈怎么看都跟高科技无关。
甜甜圈直径大概有五六米，粗接近一米，加上支撑着它的水泥柱子，差不多有一人高。
夏鸣绕着甜甜圈转悠，林澄提醒说：“运转的时候会加注液氮，到时候千万别靠近，不然就是直接撕掉一层脸皮的下场。”
夏鸣乖乖点头，这个甜甜圈各种意义上都是令人生畏的存在，比如他脑子里的r3ai，应该就是从这里溜出来的。
摩挲着那层绿漆钢壳，夏鸣问：“它叫什么？我是说……这样的东西，应该有个代号吧。”
“r3ai”，林澄说出了夏鸣心中一震的名字，下一句话让他瞬间失神。
“不过大家都叫它千颜。”
“千颜……”
已经压在心底深处一年多的名字，就这么跳了出来，让夏鸣心中一颤。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夏鸣哑着嗓子问，不敢把脸转过去，怕林澄看到他异样的神色。
林澄耸耸肩：“晓棠取的，她说r3ai就像个千面人，我们的研究就是找到它的真正面目。”
夏鸣哦了一声，情绪平复下来，还真是巧合啊。
控制室里，唐晓棠没理会两人，就看着手机，然而手机屏幕上却是夏鸣的侧脸，应该是实验室里的摄像头拍下的。图像放得很大，能清晰地看到夏鸣的表情，惊愕、讶异、悲伤，在他瞪大的眼睛和发红的眼角上都能看到。
“去年夏天，你做了什么？”
唐晓棠低声呢喃着。
第十七章 我才不信玻尔兹曼脑
“千颜，像个女孩子的名字，r3ai多高大上啊，是什么的缩写呢？”
夏鸣努力把这个名字勾起的回忆再压回去，继续探究r3ai的秘密。
“r3ai是人工智能试验第三阶段的意思……”
林澄的回答让夏鸣疑惑更重了，脑子里的r3ai依旧以“宿主无法理解相关概念”回应，让夏鸣对自己之前的推论开始有了怀疑。
不过他也没办法继续琢磨了，徐教授带着核心组的其他人进了实验室，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小夏大家都认识了，从今天起，他作为林澄的助手，正式加入核心组。”
徐教授先作了说明，再把组里其他人介绍给夏鸣。
核心研究组除了徐教授、唐晓棠、林澄之外，还有两男一女三个助手，都是三十上下的年纪。男的是何兴辉和胡俊，女的叫候云婷。他们都是燕大出身，也都有理论物理或者计算机方面的博士学位。
在师兄师姐面前，夏鸣表现得很谦恭。何兴辉和胡俊对夏鸣的态度说不上差，但明显能感觉到疏离和冷淡。这也挺正常的，一个三流大学的文科僧，居然跟他们这样的科学家平起平坐。换了是夏鸣自己，肯定也有不满和鄙夷，倒是那个女助手候云婷表现得更热情一些。
相互认识后就开工了，开工也就是开会，试验并不是成天都绕着仪器打转，大多数时间都得花在交流上，组员得沟通各个环节各个分支的进展，核对数据，检讨思路。
怪不得徐教授会说，人工智能帮助科学家做研究才是科技大爆炸的奇点，根据项目已经压缩了的进度表计算，研究的百分之五十时间用来沟通，百分之三十花在各个环节的准备和测试阶段，百分之十花在研究结果上，真正用来做试验的时间不超过百分之一。
当然这也跟试验的巨额开销有关，“千颜”每运转一次，只算耗费的特殊试剂和材料，费用就是上百万。
“实时描绘还是有问题，就算换成4x2048的arm架构，在线程上勉强达到了规模，可arm的计算能力太差，描绘速度过慢，我担心时间颗粒太大，抓取不到千颜的神经量子效应。”
林澄谈到了他现在的问题，通过昨天晚上的学习，夏鸣已经能大致听懂林澄的话。
在“千颜”之外还包裹着一层用四进制模拟量子计算机原理打造的“量子计算壳”，依靠这层壳与千颜的神经量子计算效应沟通，现在要进行的项目是让千颜模拟大脑处理视觉信息的功能。
在脑科学最新成就的基础上，量子计算壳已经可以将光电信号转译给千颜，模拟出视觉功能。现在林澄要做的，是将千颜接收信号后，神经量子计算效应对量子计算壳的反应实时描绘出来。如果能得到有规律的，接近光电信号所传输的图像信息，就证明千颜拥有处理视觉信息的能力。
这个项目一旦成功，意义是非常重大的，不仅可以证明神经量子效应与智能的关联，还会极大地推动脑科学的视觉神经研究，以及虚拟现实的深层实现。
林澄的难题在于，千颜的神经量子效应时间是极短的，虽然量子计算壳能感应到，但如果不能将这些感应实时翻译，也就是描绘成图像，那就无法解读试验的结果。要知道，“描绘”不是平面作画那么简单，而是三维的，这就涉及到了计算机的3d技术。
徐教授问：“在可探测周期内的稳定描绘速度能到多少？”
林澄说：“最快只能到10微秒。”
徐教授摇头：“不提升到纳秒级别，让千颜运转就没有意义。”
林澄不好意思地挠头：“我继续研究吧，不过我不太熟悉cg和gpu方面的东西，还找不到更合适的方法，如果换服务器……”
唐晓棠也摇头：“你这个环节最多只有一个月时间，就算换服务器，从安装调试到上线也得大半个月，根本来不及，何况这次找到的费用，只够‘千颜’的冗余运转。”
林澄的表情变得很沉重，接下来三个助手又谈了其他方面的问题，但总结来看，林澄这边的进度最为关键。
交流之后，就是检讨‘千颜’上一次运转后所得的结果，夏鸣是完全听不懂了。不过他感觉得到，研究离成功还有很大一段距离，因为大家讨论的，也都是从完全得不到确切结论的数据中，找出支持他们继续做研究的蛛丝马迹。
科研，特别是前沿科学的研究，有时候就是这么考验人的意志。
如果不是脑子有个r3ai，夏鸣觉得，这项研究完全是在找玻尔兹曼脑，绝望得让人窒息。
玻尔兹曼脑是什么呢？是宇宙论有关的一个猜想和比喻，跟现在时兴的暗能量和真空零点能概念有关。意思是从宇宙正在加速膨胀这个现象来看，虚无的空间可能存在固有的能量，而这些能量是活跃的，是时刻处于涨落状态的。涨落到了一定幅度，就有概率物质化。比如在宇宙某个角落多出来一个光子，一个原子，或者在你家的金鱼缸里多出来一个有自我意识的大脑……
夏鸣倒不觉得自己脑子里的r3ai是一个玻尔兹曼脑，可研究进行不下去的话，他也只能投向科学神教的怀抱了。
散会后回到一楼机房，夏鸣问林澄有没有帮忙的地方，林澄问：“你能找到比现在用面构建3d更有效的方向吗？”
夏鸣说我试试，林澄拍拍他的肩膀：“努力！”
努力忘掉这事吧，夏鸣从林澄脸上看到的是这样的意思。
林澄面临的难题好像跟游戏关系很紧密，也就是游戏在3d技术和虚拟现实方面使足了劲地发展，而对游戏无感的林澄，在这方面确实无力。
夏鸣也只能认识到这一步，具体要怎么做，该找哪些资料，搜哪些关键词，他也没概念。
正想着是不是在网上先海捕一把，才发现q上自己被艾特爆了，就是那个顾问团的群，名字叫“卡吧散仙基友团”。
【这是什么黑科技！？蝉思动……】
【普罗米修斯用得太爽！再也不担心被那些流氓qj了！蝉思动，我粉你！】
【妈妈问我为什么跪着玩手机……】
【app是很牛，普罗米修斯这个名字是什么鬼？蝉思动，强烈要求改名！】
五百人的群，一上午艾特了夏鸣八百次……
李迪罗也发了条消息，鬼鬼祟祟的，显得心虚至极。
【我把普罗米修斯发给顾问团试用，然后大家就炸了，顶不住啊，，交给你了！】
夏鸣无语，这家伙靠不靠得住啊。
原本他不想理会的，可看到一些人在分析普罗米修斯的原理，觉得这帮人里专业的不少，说不定能有点线索。
【现在3d除了面还有什么方向？】
夏鸣把林澄的难题丢了出来，说实话他也想不到除了面之外还有什么方向可以玩3d。
不管是游戏还是科研，建3d环境用的就是面。用面构建出一个多面体模型，然后贴图。这么多年发展下来，技术进步无非就是可以用更多的面，以及提升贴图的效率和效果，更多功夫都耗在了光影渲染上。
群里沉默了一小会，再炸开了锅，还弹出了无数的加好友和私聊框，夏鸣不得不一个个打开再关掉，可看到一个叫“五道虾”的私聊时，他停下了手。
【马修-劳伦斯在十年前提出过merkrit技术，用点而不是线和面做3d，但要从底层实现就得颠覆一切，线面又发展得很快，所以没什么人关心，很快就被人忘记了。】
用点做3d！
夏鸣抽口凉气，好牛逼的思路！这完全是想把现实世界复制到虚拟世界里啊！
这个方向一听就明白，现实里物体都是由分子、原子这样的“点”组成的，如果让计算机模拟出无数分子甚至原子这样的点，用这些点来“组装”物体，那就是对现实世界的真实模拟，而非线面技术这种视觉模拟。
打个比方，就像是《我的世界》，游戏世界里最基本的元素就是一个个方块，如果把方块缩小到分子级别，那么构建出来的世界真实度就相当可怕了。而照五道虾所说的，那个劳伦斯还不是把方块缩小，而是用圆的球体。
但这是个有些蛋疼的脑洞，因为计算机图形图像技术的软硬件基础都建立在“点线面”上，这是由显示设备的硬件原理决定的，圆球体依旧得通过线面来模拟，这不是多此一举么？而要获得底层硬件的支持，那就是革掉整个产业的命，不仅找不到实现的方法，也看不到好处，当然没人理会。
不过，如果是用四进制模拟的量子计算方法呢？就算不是硬件“源生”支持，而只是在现有架构上的模拟，说不定也会有什么进展吧。
【你熟悉这个东西吗？】
夏鸣觉得这个方向值得琢磨。
【十年前劳伦斯雄心勃勃地到处推广这个技术，也在中国开过公司，我在那公司呆过，时过境迁啊……】
“五道虾”的回答飘着一股沧桑味，给人一种现在境况也不怎么好的感觉。
夏鸣看了看旁边一直在抓头发的林澄，发出了消息。
【你是在燕都吧，忙吗？可以的话，现在就想跟你谈谈。】
看“五道虾”这个名字就知道对方多半人在燕都，甚至离燕大不远，因为紫光大学正门那块地方就叫“五道口”，而紫光大学是挨着燕大的。
对方没回应，似乎在犹豫，夏鸣又发出一条消息：“我是燕大人工智能研究所的”。
五道虾马上发了地址，让夏鸣又小小得瑟了下，现在他用起这块招牌，完全是理直气壮了。
“师兄，咱们出去散散心！”
夏鸣招呼着林澄，后者一脸茫然。
第十八章 这是一场战争
“300纳秒？你找到什么方法了？”
第二天的沟通会上，徐教授、唐晓棠和助手们既惊又疑，一天就有了突破？
“是我们找到了方法，我和夏鸣，主要还是夏鸣的功劳。”
林澄特意作了强调，夏鸣摆出一副不敢当的谦虚模样，心中却回荡着自豪，他的确是居功至伟。
昨天夏鸣拉着林澄去面会了五道虾，没想到对方年岁挺大的，四十多了，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当部门小头目，看起来挺不得意。
五道虾对merkrit技术一点也没藏私，把知道的东西都倒了出来，在他看来，这是个早就被历史淘汰的脑洞，没什么价值。他更在意的是认识林澄夏鸣。
回来后，林澄表示merkrit技术的方向是极好的，跟量子计算的四进制非常契合，可以在底层实现，但他一时想不到实现的方法。劳伦斯是以模拟的方式实现的，实际上也就是将方块缩小，依旧是线面结构。
夏鸣已经理解了量子计算的四进制原理，因为有量子测不准原理，所以量子计算是以两个互相参照的量子位为基准，每个量子位是两位，这就是四进制的来源。
所以夏鸣提出了一个构想，如果将三个数据位定义为空间的xyz轴，第四个数据位定义为一个标准尺寸，比如一个分子的半径，由此构成一个理论上的“虚拟分子”。将虚拟分子在群集中作封闭描述，那么虚拟分子之间无法重合，就有了物体，至于空间的话，将虚拟分子的半径归零就ok了。
林澄尝试了一下，然后就停不住了，忙了一整晚，完善了夏鸣的构想。
林澄揉着红肿的眼睛说：“再给三天时间，让我优化一下模拟指令集，可以把速度提升到100纳秒以下。”
“小夏啊，你就是咱们的福将啊！”
徐教授长出一口气，原本挺得直直的腰一下子就软了。看他摘下眼镜，低着头擦拭，那三个助手都是一脸唏嘘的表情。
这可是重大的进展，不仅解决了一个重大难题，还节省了将近一个月时间！
唐晓棠虽然找到了费用跟合作单位，但研究没有进展的话，年终研究所会是什么状况，谁心里都没底。别看徐教授整日笑呵呵的，大家都知道他背负着多大的压力。
唐晓棠用复杂难明的目光看看夏鸣，嘀咕道：“是冥冥中有什么在保佑咱们吧。”
这话说得夏鸣脖子一凉，的确是有r3ai在保佑啊，不过不是这个叫“千颜”的r3ai，而是他脑子里的r3ai。
三个助手盯着夏鸣的目光也很复杂，尤其是候云婷，目光里闪动的光芒似乎含着不寻常的东西，夏鸣看不懂，也没心思看，他就看着唐晓棠笑。
唐晓棠先是微笑，再是咧嘴的笑，然后她握着拳头，哟嗬一声跳了起来，像是歌手挖高音一般地喊道：“开机！三天后！”
出了地下室，夏鸣觉得地板似乎都还带着韵律在震颤，他真没料到，唐晓棠的嗓音这么有穿透力。
所以到了下午，二楼传出的争吵声一下就听出是唐晓棠。
虽然听不到后续，应该是关了门窗，但这难不倒夏鸣。他仰头盯着天花板，瞬间进入到r3ai的管理模式，整个人像是发呆一般，外人看不出什么异样。
念头一动，二楼某间办公室里的动静就从无数信息平面中跳出来，清晰地展现给夏鸣。然后他意识震动，差点退出了管理模式，里面的争吵跟他有关！
“夏鸣是走正式程序进的研究所，如果有问题，一个月前为什么不提出来？”
这是徐教授的声音，虽然很平静，但在夏鸣的意识空间里，声纹的异常波动，表明徐教授正极力压抑着愤怒。
那个管行政的王主任满口官腔地道：“调整也是学校上周才决定的嘛，老徐啊，研究所终究还是研究生基地，要进研究生，就只能压缩实习生。夏鸣在研究所里，学历最低，学校也是最差的，不调整他调整谁嘛？”
唐晓棠压着嗓音说：“夏鸣现在是核心组的成员！”
王主任说：“核心组？那更不行啊，研究所和学校的协议里不是规定了，重要人员的变动要经学校同意吗？”
徐教授的怒意已经压不住：“学校已经对夏鸣作过政审了！怎么安排是我的事！”
“研究所的核心组是涉密单位，一般的政审是不够的”，王主任叹气：“协议是有不完善的地方，但也不是不遵守的理由嘛，老徐，不要再给学校那边留把柄……”
徐教授蓬的拍了桌子：“这是学校的态度，还是你的态度？有什么恩怨，都冲着我来！扯上小夏做什么！？他还是个单纯的学生，你们就拿他来做文章，王浩生，你还有没有良心！？”
这还是夏鸣第一次体会到徐教授的率直，在他那愤懑的话语里，不仅有对王浩生的极度不满，还有对夏鸣被卷进来的愤慨，这让他颇为感动。
“徐平！不要把公事当成私怨！”王浩生颇有些狼狈，硬着嘴道：“学校已经决定了，就这样！”
决定了！？
夏鸣心头一凉，自己的科学家之梦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破灭了？这枪躺得真是够冤的……
等等，这恐怕不是躺枪，而是被人打了黑枪！
在意识空间里，夏鸣的思维异常清晰，一幕场景跳了出来。那一天他从那个车头顶着蚌壳精标志的豪车上下来，那张面孔阴沉沉的，嘴角挂着一丝笑容，看来那不是故作镇定，而是已有预谋。
杨盛堂……
幕后黑手肯定是他！
不过现在这道坎要怎么过呢？真的没办法挽救了吗？
夏鸣盘算着，意识空间里，无数平面又如涡流一般转动，就在此时，二楼办公室里，唐晓棠的声音响起，很平静，就是她平常说话时的那种“歧视”姿态。
“没什么决定是不能改的，只是砝码轻重而已。王浩生，你有一个选择……”
唐晓棠的话让夏鸣有了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不过面对她的不是自己，而是王浩生。
“要么马上把我愿意进燕大任教的消息告诉校长，以此邀功，升个一官半职，自己从这里滚出去！要么什么也不作，等一个小时后我直接告诉校长这件事，然后被赶出去！”
“晓棠！”
“什么！？你愿意进燕大！？”
徐教授和王浩生都很震惊，在此之外，徐教授还有痛惜的味道，而王浩生却是喜悦，顾不得去在意唐晓棠对他的态度。
“只有一个小时！教授，我们走！”
唐晓棠拉着徐教授出了办公室，在过道上，两人的低语依旧被夏鸣听得清清楚楚。
“晓棠，这又是何苦……”
“免得让他滚蛋的时候还在研究所里拉屎拉尿，这功劳他等了很久了。”
“我不是说这个，你进了燕大，艾利略那边……”
“我不在乎了，教授，你不是一样？”
“唉……”
夏鸣退出管理模式，想了想，问林澄：“晓棠为什么不进燕大教书呢？”
林澄这会满脑子都是代码，随口答道：“晓棠是艾利略公司的董事，又是生物工程学专家，公司怕她进了燕大帮着作跟公司业务相关的研究，就订了协议。如果晓棠进燕大任教，就取消她在董事会的投票权。”
夏鸣心绪激荡，虽然不太懂，但靠着影视剧里得来的粗浅知识，他也知道，唐晓棠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
他再度进入管理模式，关注二楼王浩生办公室的动静。
王浩生满腔喜意地向校长通报这个好消息，听得出来，校长对此期待已久了，唐晓棠这样的天才美女一旦在燕大挂上教职，不谈学术方面的助益，光是形象就能给燕大加上几分。至于王浩生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也正如唐晓棠说的那样，何必在这条官僚狗身上浪费感情，踢出研究所就行了。
只是……不爽啊，想到唐晓棠担任教职后就进入了公众视线，会招来更多她很抵触的麻烦事，夏鸣就是一肚子火气。
王浩生跟校长通完话后，沉默了一阵子，然后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事情有变故，唐晓棠保了这个人，当然她也付出了代价。对，她答应进燕大了，对你们公司来说是一件大好事嘛，我？我帮不上忙了，过几天估计要去哪个系当系主任……喂喂？”
对方很无礼地挂了电话，王浩生骂道：“什么玩意！以后不要撞到我学生手里……”
果然是杨盛堂，还真是低估了你的无耻！
这辈子夏鸣头一次产生如此强烈的恨意，但在意识空间里的他发现，这股恨意其实不是针对杨盛堂，而是针对自己。
“我还太弱小，太无力……”
愧疚和不甘在每一个意识平面上卷起风暴，却没让夏鸣退出去，理智将更清晰，也更迫切的前路展现给了他。
霞光cbd的某栋高楼里，杨盛堂一拳砸在办公桌上，茶水洒了一桌。秘书探头张望，他怒吼道：“滚！”
喘了一阵粗气后，他拨通了电话：“记得之前我让你查的那个人吗？对，找人把他搞进局子里！找男女关系的由头！什么？我父亲？”
挂了电话，杨盛堂打开办公桌上一个印有“cisco”标志的机器，“保密视频会议系统启动”的字样投射在墙面上。
十多秒后，待机画面变成了一个老头，光着头，留着一圈修剪得极为精致的灰白山羊胡，目光隐藏在厚厚的眼镜片后。
老头冷冷地说：“我正等着你的通话，唐晓棠的事情就不用通报了。”
杨盛堂露出无奈的苦笑，然后用希翼的语气说：“父亲，我准备用点小手段解决一个人。”
“嗯，你能对我说这个，说明你还有点理智，不过……”
老头的表情变得凌厉起来，跟之前杨盛堂面对夏鸣时的表情变换几乎如出一辙：“你还是那么不成器！你要继续玩小孩子的感情游戏也无所谓，可你跟老鼠似的，钻进臭水沟里去追一只臭虫！你可真是长杨家的脸啊！”
“我……”面对父亲杨远昌，杨盛堂还真就跟耗子见猫似的，一句反驳都出不了口。
“让你盯着徐平的研究，你总是盯着唐晓棠，如果他们有了进展，投票权算个屁！艾利略都是个屁！”
杨远昌不耐烦地道：“后面的事你不用管了！”
杨盛堂此时终于鼓足了勇气：“父亲，其他的事我不管，晓棠……”
“十年前你就得仰视她了，现在你还以为有资格跟她平起平坐？她是我们的对手！我们是在打一场战争！什么时候你能丢开不切实际的幻想，我才会让你面对我现在面对的一切！”
说完杨远昌就中断了通话，杨盛堂对着墙发了半天呆，恨恨地道：”我没有资格？难道那只臭虫就有资格！？”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事情已经这样了……”
三天后，实验室里，唐晓棠若无其事地对众人说。然后她看向夏鸣，眼里的光芒让夏鸣心中一抖，是要找人负责么？
“记好了，我花了大价钱，才把你留在千颜身边。”
唐晓棠开着玩笑，大家哄笑之后，各自准备去了。
现在听到这个名字，夏鸣的心绪已经不怎么波动了，不过他还是觉得，唐晓棠提到这个名字的语气有些怪。
应该是在这个千颜身上寄托了太多期望吧……
透过控制室的玻璃窗，实验室里的“千颜”已经处于待机状态，淡淡的雾气从绿漆钢壳上弥散出来，夏鸣忽然觉得，在某种意义上，这个千颜也像是那个千颜的延伸，引导着他走向新的人生。
“启辉器安装完毕……”
“电位误差校正完毕……”
“人工神经突触活性检测完毕，一切正常。”
“量子计算壳加载，回波正常！”
“实时描绘系统测试……正常！”
现场像是火箭发射场的指挥中心，气氛一点点紧张起来。只有旁观资格的夏鸣缩到了控制室的角落里，不敢打扰大家的工作。
所有准备工作完成后，大家都看向徐教授，老头作了个深呼吸，挥手道：“启动！”
第十九章 QNI的诞生
低沉的嗡嗡声响起，整个地下室都在微微震颤，夏鸣有些疑惑，以前在一楼的时候，也没感觉千颜动起来会有这么大动静啊。
然后他觉得更不对劲了，眼中的景象竟然开始像水面一样微微荡动，整个人有一种发飘的感觉，似乎重力在减弱一般。
地震了！？
正疑惑时，r3ai，当然不是实验室里的那个千颜，而是脑子里的r3ai忽然道：“已受到扩展系统影响，是否接入？”
扩展系统……难道不是你的母巢吗？
夏鸣反应过来，不是地震，而是自己的感官受到了干扰。这么说起来，自己脑子里的r3ai，跟千颜这个r3ai，还真是有渊源的。
“会有什么危险吗？”
“不会在物质层面对宿主造成任何影响……”
夏鸣还是谨慎的，r3ai的回答虽然有玩弄文字之嫌，但也是个让他放心的保证。
“接入。”
一念之下，世界变色，夏鸣原本所处的意识空间瞬间崩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浩瀚无垠的空间，这是个复杂到夏鸣难以理解的空间，甚至不能算是“一个”空间。一层层、一块块、一片片、一环环，或叠或嵌，让他难以描述。
夏鸣的意识置身其中，却不觉得孤寂，反而有一种压迫感，似乎有谁隐藏在这空间中，正居心叵测地关注着自己。压迫似强似弱，不辨来处，让夏鸣的意识如风中烛火般摇曳，难以安定。
不过他很快找到了支点，紧靠着意识的虚空不停荡动，信息如水波般呈现给他，那正是现实里身体的各种感官接收到的。当他注意到时，这些信息像是物质化一般，一块块在他意识之下凝固，搭起了一层“地板”。
当他的意识依托着“地板”观察这个浩瀚而混杂的世界时，压迫感好像退到了极远的角落里，微弱得几乎消失了一般，而世界开始有序了，不同层、不同环乃至不同块和片里，凌乱的光影似乎在向有规律的方向组合。
“扩展系统正在接收信息，解读需与扩展系统的人工界面兼容，是否进行虚拟？”
想看明白这些光影的念头一动，r3ai就作了如此询问。听到r3ai作出“虚拟”而不是“格式化”的建议，夏鸣有些意外。
“扩展系统的人工界面为简陋的思维数据化模拟用户界面，建议进行兼容，以便将扩展系统纳入操作范围。”
听r3ai的解释，夏鸣恍然，所谓“扩展系统”，就是千颜的人工神经突触部分，而“人工界面”，则是千颜的量子计算壳，量子计算壳的物理载体，就是人工神经突触附着的那层特殊金属网。
这意思是，自己可以在脑子里虚拟千颜的量子计算壳？
既然是虚拟，就像在windows上装个安卓模拟器一样，的确不会对系统本身有什么影响。
确认虚拟的念头升起，数据流如瀑布般滚过意识下的“地板”，仔细一看，却不是数据，而是代码，这架势是把量子计算壳的代码也全搬过来了。
片刻之后，夏鸣的意识里就多出了一点东西，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个东西，眼睛？鼻子？耳朵？皮肤？感觉都是，又都不是。
这就是千颜的神经量子计算壳的拷贝，依照r3ai的定义，应该叫“神经量子效应界面”更合适一些吧，作为一个刚入门的科学家，夏鸣觉得取个简称更符合学术规范，就叫……qni，对了，还得加上版本号0。9。
意识放在qni上时，空间变得更有序了，一道道如流星般的波动四处回荡，偶尔凑出了一幅幅破碎的画面。
夏鸣观察了一阵子，确认这些画面是控制室的图像，也就是通过量子计算壳给千颜输入的信息。对应这些图像的是纷杂的光影变幻，能看出有些规律，但没有聚合成图像，这是千颜在量子计算壳上的反馈。像是在卫生纸上画水墨画，抹了一笔后，隔好一阵才抹第二笔，最后出来的只会是污糟糟一团。
徐教授的推论是对的，试验是成功的，千颜的确回应了视觉信息，但量子计算壳的响应依旧太慢，林澄和夏鸣的工作是失败的。
夏鸣觉得，除非把描绘速度提升到10纳秒以下，甚至更快才行，但这应该超越了现有硬件的极限。
看到意识空间里千颜的状况，夏鸣觉得很遗憾，很不甘心，他能够亲“眼”看到试验的过程，确认试验是成功的，但他没办法让徐教授他们相信。
如果可以直接干涉的话……
夏鸣刚这么一想，意识所在的空间有了些变化，像是之前给他带来压迫感的存在退缩了，控制室的一幕幕景象变得更清晰，就像是他之前调用记忆里的景象那般直接。
“已对接目标的人工界面……”
r3ai这么一报告，让夏鸣吓了一跳，这是把自己连到实验室的量子计算壳上了！？
r3ai继续报告：“目标的人工界面无法直接连入宿主的大脑，现在是通过宿主的人工界面转接扩展系统。”
哦，原来自己只是当个转接头，那么……
夏鸣意念转动，只觉舒畅不已，有一种以前是在室内开卡丁车，现在是在赛道上开跑车的感觉。扩展系统的“扩展”，看来就是让思维空间更广阔，速度更快的意思吧。
r3ai回应：“理解正确。”
这个反应让夏明鸣有些无语，似乎有点人性化了啊。
丢开杂念，夏鸣将意识定位到量子计算壳输入的图像信息上，原本千颜的回应是极其短暂和模糊的，但当他的意识关注到回应时，回应就像是被迅速冰冻的浪花，一朵朵凝固成型。
脚下的意识地板传来欢呼声，徐教授这个老头子甚至都跳了起来，让夏鸣确认他的干涉成功了。
这好像是作弊吧……
夏鸣“操纵”着千颜，将所有回应凝固，然后想到了这一点。再一想，这怎么能叫作弊呢？试验本来就是成功的，只不过要靠自己这个人工放大器得到成果。如果要验证的话，有自己在就没问题。
看到林澄要冲过来拥抱自己，夏鸣赶紧退出管理模式，但在意识转换的那一瞬间，那个曾经给他带来压迫感的存在，就像是潮水一般涌上来，填补了他的空白。
“宿主难以理解……”
他问r3ai那是什么，又得到了日常的回答，而他也没了继续追索的功夫，林澄把他抱了个结结实实，跟狮子扑到猎物一般，兴奋地吼叫起来。
“意识活性提升至0。07……”
大家都陷入了狂喜的状态，知道真相的夏鸣心情却有些复杂，但在接收到r3ai的再次报告后，他也咧开了嘴，真心实意地大笑出声。
“总之……我离成为大科学家这个目标，又近了一大步。”
晚上回到住处，夏鸣也按捺不住，跟李迪罗分享了喜悦。
试验成功了，明面暗面上他都有大功，唐晓棠以进燕大任教为代价，踢飞了王主任，研究所进一步地掌握在了徐教授和唐晓棠手里，直白说，他在研究所的地位已经稳如泰山了。
有了稳定的环境，他可以更快地实现他的目标，之前定的计划已经过时了，现在他无比迫切地想要成长，毕竟试验不能把杨盛堂变没了……
李迪罗不迭地道：“鸣子，好歹听我汇报一下啊！普罗米修斯的试用已经从群里炸到卡吧了！反馈回来的好评率是百分之九十九！我觉得下周就可以开卖了。现在官网也弄好了，我准备在鼎龙租办公室，这事还不想让我爸知道，不然他肯定要插手……”
夏鸣不在意地挥手：“你解决了就行，经营的事我不管。”
普罗米修斯的商业化进展很快，李迪罗的思路也很清晰，就是不走正规的路子，找什么应用市场、手机厂商或者手游之类的渠道搞合作推广，而是直接通过q群、贴吧散播口碑，虽然慢了点，但一来花不了什么推广费，二来拉到的用户都是铁杆，三来沟通和反馈直接迅速。
看到李迪罗有方向，而且很合自己的口味，夏鸣就全放手了。原本他还计划着李迪罗找不到方向的话，就让张至诚帮帮。不过这只是最坏的打算，夏鸣不太想在张至诚那边押太多的砝码，那家伙毕竟是个商人。
李迪罗还不放过夏鸣：“是是，你是大科学家，肯定不会拿小事烦你，就是收费模式，想跟你确认下，还有后续开发……”
李迪罗还有一点让夏鸣很满意，就是位置摆得很正，以后有什么想法不知道，现在李迪罗反正是一副甘心当好小弟的姿态，一些涉及到原则的细节，他还是要拿出来跟夏鸣商量。
夏鸣多少也认了点真，听李迪罗说起他的规划，得知他决定采取一次性买断，后续推出增值性的管理功能，再仿照游戏的dlc模式收费，夏鸣有些意外。
“我都是先把自己换到用户的角度来想，我喜不喜欢这样，不喜欢，那就不能那样做。”
明白了李迪罗的原则，夏鸣更加放心了，不过他提到的某些方面让夏鸣想起了张至诚之前的话，普罗米修斯的商业化不仅仅是技术问题。
“到时候小麦、菊花这些公司肯定会闹起来，麻烦不小啊。”
夏鸣很清楚，普罗米修斯推广开后会遭到很多安卓手机厂商的抵制，毕竟普罗米修斯会绕开他们自己搞的所谓os，丢开他们捆绑的一大堆app，把手机的管理权全部还给用户。对越来越不甘于只卖硬件的手机厂商来说，普罗米修斯就是生死大敌。
李迪罗胸有成竹：“所以下一步的推广计划是全球的安卓技术社区，群里有几个技术大拿已经在帮着铺路了。我设想的是，把普罗米修斯包装成一个人权运动，就是每个人应该完全拥有管理自己手机的权利。小麦菊花这样的，等他们来闹！把事情闹大，最后闹到谷歌都坐不住，不得不顺从民意，鸣子你觉得呢？”
这小子，有料啊！自己之前就把普罗米修斯想成百八十万的小事，看来不仅小瞧了技术，还还小瞧了李迪罗。
夏鸣拍着李迪罗的肩膀说：“你想得很好，我们不是为了赚钱而赚钱，我们都是在追求理想的时候，顺带着赚钱。”
这一刻，夏鸣被自己的话感动了，曾经他是有理想的：“我觉得我是独一无二的，我的智慧，我的力量，应该用来造福整个人类”。
如此中二的想法，这辈子他只给一个人说过，随着那个人的离去，他以为再也不会翻起这个念头，更不会认真地跟别人说起。
现在夏鸣很想告诉李迪罗，这个想法是如此强烈，让他直视着李迪罗，似乎要把意念直接推进李迪罗的脑子里，虽然话到嘴边还是变了：“我们会大干一番的！”
李迪罗楞了好一阵，再跟鸡啄米似的不停点头。等夏鸣放开他进了房间，李迪罗使劲挠着头发，嘀咕道：“头皮好麻，鸣子这家伙，认真起来好可怕！刚才那感觉，好奇怪……”
然后他在客厅里转了起来，嘴里念念有词的，全是普罗米修斯的事情。似乎因为夏鸣这句话，他整个人都燃了，一分钟都不愿耽搁。
李迪罗头一回彻夜赶工，夏鸣却是饱饱睡了一觉，大概是脑子虚拟出qni和帮试验“作弊”的时候消耗太大，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醒来时已经天亮，还是被咕咕叫的肚子闹醒的。
一口气吃了四个肉包子，夏鸣就跟往常一样跑向研究所。徐教授、唐晓棠和林澄应该彻夜未眠，都忙着整理试验数据，写试验报告。听他们说今天上午还要去合作单位通报喜讯，顺便拉更多赞助，夏鸣就有些心疼。
心疼谁呢？
当然是唐晓棠，女孩子熬夜对身体和脸蛋都不好。
等等，夏鸣忽然抽了口凉气，难道自己对唐晓棠……
步子渐渐慢了，片刻后，又快了起来，还更有力了。
为什么不能呢！？
夏鸣的嘴角翘了起来，为什么不能呢？
跑到燕大校门的时候，夏鸣看到一辆大切诺基出了校门，这是唐晓棠的车，徐教授坐在副驾上，真是巧啊。
唐晓棠和徐教授也看到了他，徐教授朝他点点头，唐晓棠朝他挥手，然后拐到了大道上。
夏鸣心中正回荡着喜悦，那是一种重新认识了自己的喜悦。
当他再看向大切的时候，一颗巨石，不，是一颗正燃烧着的陨石砸在他的心口上。
一辆同向而行的大货车猛然拐出了原本的车道，撞在大切的车尾，越野车像是玩具一般腾空而起，在空中翻滚了好几圈，摔出了大片零件和碎片，重重地落在路边的绿化带上。
不——！
夏鸣眼里的景象蒙上了一层血红的光晕。
第二十章 战争已经打响
等夏鸣视野里的血色消退，他已经站在事发现场。
肇事的货车司机没有跑，就在不远处呆呆地念叨着“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夏鸣吼道：“打120！快！”
司机终于镇定了一些，掏出电话叫救护车。
越野车底盘朝天摔在绿化带上，车窗碎裂，车门扭曲，气囊阻挡了夏鸣的视线，一时看不清车里人的状况。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夏鸣喝啊一声，硬生生将车门扯了下来，然后一条鲜血淋漓的手臂垂下，让他心头剧震，再听到唐晓棠的呻吟，这才松了口气。
“身体有知觉吗？腰痛不痛？脖子能动吗？”
夏鸣此时的心理状况格外诡异，情绪如烈火一般烧蚀着，理智却像是隔岸观火的看客，将需要用到的信息一条条捡出来。比如车祸现场的伤员处置，第一条就是不能马上搬动伤员，必须确认伤员脊椎是否受伤。
“我……没事，徐教授……昏迷了。”
唐晓棠意识有些恍惚，但即便是这种时候，她依旧保持着冷静，先去确认徐教授的状况。
“夏鸣！”
她猛然用被碎玻璃划得皮开肉绽的手臂扯住夏鸣，急切地说：“回实验室，确认启辉器的安全！”
夏鸣吃惊的同时，无数念头瞬间涌出。
如果说千颜还有什么地方是夏鸣不清楚的，就只剩下启辉器了。
千颜在物质结构上是由结晶化的人工神经突触和特殊金属网构成，运转是由四进制的量子计算壳导入信号，与人工神经突触的神经量子效应形成刺激反馈系统。
整个过程还有很关键的一步，就是每一次运转前，需要对人工神经突触进行“信号清零”，因为人工神经突触每运转一次，就会产生信号偏差，不清零的话，量子计算壳将无法解读神经量子效应的反应。
启辉器就是用来清零的，顾名思义，它很像是旧式日光灯上的那种启辉器。而这个装置的工作原理和详细构成，别说夏鸣，连林澄都不清楚。从某种意义上说，“启辉器”可能比千颜本身还要重要，毕竟千颜的物理构成和量子计算壳都是清楚的，出了问题可以重造。
唐晓棠在这个时候提到“启辉器”，让夏鸣意识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这也许不是一场普通的车祸！
“快……快……”
唐晓棠推了推夏鸣，又晕了过去。夏鸣把她抱出车，再检查徐教授的情况。徐教授的情况很不好，虽然还有气息，但老人家的身体遭不住这么剧烈的冲撞，尤其是脖子，有脊椎骨折的迹象。
夏鸣不敢挪动徐教授，也不敢离开现场，他先给林澄打电话。
林澄不在研究所，不过就在学校附近，不到十分钟后，几乎是跟着救护车一起赶来了。
夏鸣让林澄跟着救护车去医院，他则一路飞奔，回了研究所。
“老徐和晓棠怎么了？”
庞大妈和老洪都在，回来之前夏鸣已经通知了他们，提醒他们谨防外人闯入，见到夏鸣，两人都急切地询问情况。
“晓棠还好，徐教授还不清楚”，夏鸣问：“没外人来吧？实验室里有人吗？”
“今天我守门，没有外人”，老洪的语气像是哨兵报告。
庞大妈依旧是雷打不动的八卦精神：“昨儿你们不是欢腾够了么，小胡小何还没来，小候倒是很早就到了，刚才进了实验室。我问了声还忙啥呢，她说昨晚落下了什么东西……”
夏鸣心中一震，那个女助手候云婷！
看着夏鸣匆匆奔向地下室，老洪皱起了眉头：“我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控制室里，候云婷从存放启辉器的恒温箱边慌张退开，夏鸣跟她眼对眼，感觉像是置身硝烟弥漫的战场，
内奸！
刚才的车祸绝对不是事故！而候云婷，果然是内奸！
“谁！你为谁做事！？”
夏鸣脸上毫无表情，眼中却是沸腾的火焰。
看到是他，候云婷镇定下来，用一切已在掌握中的语气说：“现在你该知道了吧，这个研究所就是个战场！不是你这么个毛头小伙子有资格掺和的。”
夏鸣一步步逼近：“说，你的老板是谁？”
“小夏，我看你还是个雏，唐晓棠那种没女人味的小丫头也值得你上心？徐教授死了，她死了，启辉器也坏了，研究所可以关门了，你就不想想你的未来？”
候云婷拨弄着衣领，鼓囊囊的胸口的确很有料，这个女人虽然过三十了，但在化妆品的掩护下，的确比唐晓棠更有女人味。
这般风情却对夏鸣毫无意义，他的视野又一次染上了血色的光晕，候云婷的回应让他描绘出了真相的轮廓，而这样的真相，将平生不愿负担什么的那个他压垮了。
的确是有势力，有敌人在暗中关注着研究的进展，充满恶意地关注着。而因为他的到来，因为他的作弊，研究取得了成就，于是敌人在第一时间下了黑手！
那个敌人会是谁？
夏鸣脑子里翻腾着的，是杨盛堂前后两次用倨傲的姿态提到的“我们”。
是我造成了这一切！
夏鸣在心底怒吼着，眼中的候云婷也如地狱的恶魔，那么丑陋，那么令人憎恶。
“是谁！？说！”
他需要细节，他需要将真相描绘得更清晰。
不知不觉中，夏鸣已经将候云婷逼到了墙边，两人近得鼻尖都快靠到了一起，彼此的鼻息已经混为一体。
“说了又怎么样？难道你还想报仇？太好笑了……”候云婷还想扳回一些气势，但她觉得越来越不对劲：“你、你想干什么！？”
夏鸣的双眼亮得可怕，眼中满是血丝，随着他的喘息，周围的氧气似乎开始淡薄。候云婷越来越恐惧，但她腿也软了，心也麻了，难以动弹，甚至她的目光都再没办法挪开，就被夏鸣的目光死死捏着。
“是谁——！”
低沉而冰冷的两个字，像冰原上的寒风，从候云婷的额头透入脑中，她忽然发现自己眼不能见，耳不能闻，手脚不能动，意识像是被压进了深海中极度寒冷的涡流，跟身体失去了联系，渐渐冰冻，又一块块崩裂。
“是杨远昌！是艾利略！”
失去意识前的刹那，她拼尽所有力气呼喊着，然而迎来的却是无情的碾压，似乎有一颗剧烈燃烧着的陨石砸进深海，将她和整个深海都蒸发成了气体。
怎么会？怎么可能？
眼中的血红光晕消散了，燃烧着身心的烈火脱体而出，倾泻进了某个空间，夏鸣清醒过来，却有些茫然了。
刚才他“听”到候云婷“喊”出了“杨远昌”和“艾利略”两个名字，却不是经过她的口和他的耳朵，而是意识的直接碰触，怎么会是这样？
再看候云婷，夏鸣更是心中剧震，自己做了什么？
候云婷已经滑落下去，靠着墙边软软坐着，头高高仰起，直勾勾盯着前方的眼里没了焦距，血丝正从她的眼眶、鼻孔、嘴角泌出，显得无比骇异。
r3ai，我做了什么！？
夏鸣能够确定，不是候云婷犯病或者服毒，而是他造成的。
“宿主意识活性提升到0。15，已经具备通过情绪共鸣方式与同类进行意识沟通的能力。”
r3ai的回答少有地绕起了圈子，但思维变得敏锐的夏鸣却理解了它的意思。
虽然他还是不明白意识活性具体指的是什么，但这一个多月来的经历已经说明，意识活性越高，他在意念方面的能力也就越高。
r3ai最初寄宿到他身上的时候，意识活性只有0。03，学习只提升到了0。04，昨天晚上与千颜沟通，获得了qni，增长到了0。07，一下子翻了接近一倍，而现在又翻了一倍，这是来自于他想从候云婷那里得到信息的强烈意念吗？
再看了一眼候云婷，想确认她的死活，脑海中立刻出现了若干信息，竟然是以前只能退回到意识空间里才能接收和分析的信息，气体分子的逸散，电磁场的变幻，细致到似乎能看清每一个毛孔的画面，就这么自然在脑中呈现，对他现在的观察和思维毫无影响。
管理模式也进入到双工时代了……
没有激动，没有欢喜，夏鸣只是淡淡感慨了一下，离开了地下室。他已经确认了候云婷的状态，没有死，有些像疯了。
将候云婷的情况告诉了庞大妈和老洪，夏鸣出了研究所，再度前往车祸现场。
杨远昌，杨盛堂的父亲，艾利略公司的董事长，徐教授和唐晓棠父亲的好友，为什么会暗杀徐教授和唐晓棠，破坏启辉器，夏鸣不知道细节，但他会找出真相。
杨远昌，艾利略，你，你们，会为自己所作的一切付出代价！
车祸现场的清理工作已经到了尾声，货车开走了，吊车把破破烂烂的越野车扶正，正要拖走。路上车流来往，再过一会儿，就会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但在夏鸣的眼里，时光却开始回溯，他正将车祸发生前，亲眼见到的景象一幕幕回放。
唐晓棠的越野车转上车道，刚刚提速，一辆正在路中间疾驰的大货车猛然切入左侧车道，撞到了越野车的车尾。
不到两秒的图像不断重放着，真如货车司机所言，只是意外？那货车司机又为何忽然变道？
图像静止，放大，一直大到货车司机侧脸上的毛孔都能看清楚。
果然，司机变道的时候，脑袋没有转向左边，而是对着右边，肯定是货车相邻的右侧车道有什么情况，比如有其他的车在别货车。
如果直接去问货车司机，去交警部门看监控，应该能知道具体的情况，但不能确定那辆车是故意而为，甚至不一定能找到真正的驾驶者。更重要的是：太慢，他现在就要找到线索。
夏鸣决定还是依靠自己的力量，继续分析图像。
司机向右偏着头，图像看不到司机的眼睛，货车又大，撞了越野车后还向前行驶了一截，完全挡住了右侧车道，不可能找到罪魁祸首。
夏鸣却不甘心，没办法直接看到，那间接呢？比如路边的行人说不定看到有车别了货车，说不定当时的情况在街边的广告牌上有反射，那辆车猛打方向盘的时候，轮胎猛烈摩擦地面，说不定自己会找出那股气味残留下的信息……
只要凶手存在，只要凶手有所动作，肯定会留下痕迹。当时自己就是目击者，视线覆盖了整个区域，现场的各种信息也都在记忆中。如果把这场车祸看作是一道题目，那么组成答案的信息都在脑子里，把自己当作一台量子计算机，为什么不能得出答案？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夏鸣心想，这一次，自己会亲身验证一件事情：拉普拉斯妖在某种层面上是真实的存在。
第二十一章 得出击，得打人
拉普拉斯妖和薛定谔的猫同为物理学四大神兽之一，不过这只妖的年纪要老得多，它的根脚在牛顿经典力学，描述的是这么一个推论：在一个牛顿经典力学构建的宇宙里，如果一只魔鬼可以知道任何一个原子的精确位置和动量，那么它就可以推算出这个宇宙过去发生过的一切，以及未来将会发生的一切。
拉普拉斯妖在量子物理崛起前就被热力学第二定律抽跪了，然而在数据和逻辑构建的计算世界里，拉普拉斯妖的鬼魂还在游荡着。比如现在的夏鸣，就准备在限定的空间和时间里，推算出发生过的所有事情，扮演一回拉普拉斯妖。
画面停在了货车司机猛打方向盘的那一刻，然后如水纹般波动起来，每一个人，每一根金属柱、玻璃窗如画中画般，急速放大。与此同时，现场的气体分子也如有活生生的蛇一般高昂低伏，在夏鸣的意识追溯下，一片片蛇鳞蜕变，还原半个小时前的运动轨迹，将隐藏其中的黑迹一点点拼凑出来。
跟最初在宿舍里里观察李迪罗的异状，探测异常的气味不同，夏鸣现在分析的是上千个视觉信息，每一个都细化到了当时观察李迪罗瞳孔反射的程度，还有可能以万计的嗅觉信息，对应大脑过去所积累的“嗅觉数据库”，寻找轮胎猛烈摩擦地面的那种特殊焦味。同时他也没忘记将事故发生时的听觉信号提取出来放大，在完全可以称之为声波大潮的复杂信息中，搜寻那一刻的异声。
现实中的视野再度出现血红的光晕，那是眼球充血的迹象，r3ai在提示大脑运转过度，但这些都没有影响到脑海中重建的场景。
这个场景完全是由真实的素材组合起来的，随着夏鸣的意念自由地旋转，放大，缩小。每一个角度，每一处细节，都能观察到。
场景中依旧有一些灰暗，那是他感官所不能及的地方，但他专注的意念就像是喷枪，将搜集到的各种间接信息，通过大脑的计算推导，一点点地刷上亮丽的色彩，还原出各种细节。
那是一辆极为普通的现代伊兰特，原本正常行驶着，就在唐晓棠的越野车跟货车平行时，伊兰特忽然加速，朝货车的车头别去。当货车撞上越野车的时候，伊兰特减速，拐进右边的街道。
果然是预谋，只不过手段是临时起意的。
司机是谁！？
那辆伊兰特和别车的过程，只是综合各种间接信息计算出来的场景，但夏鸣依旧不满足，他想“看”清楚伊兰特的司机。当他放大伊兰特的画面时，车窗内却是一个模糊色块。
r3ai又有了提示：“大脑使用已达极限，进一步计算需要提升计算能力，方案一，格式化大脑，引入节点资料。方案二，将之前以管理模式操作的信息转换为qni格式，不再由原始架构直接管理。警告，该方案将使兼容问题进一步恶化，后果难以预料。”
夏鸣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方案二，完全没有去理会意识周围的一连串变化，依旧专注在伊兰特里的那个色块。渐渐的，粗糙的色块一片片刷新为线条，最终定型为一个削瘦男子的侧脸。
这是一个极为普通的男子，只看侧脸根本分辨不出特征，就像是古代通缉令上的画像。然而一连串的影像却从夏鸣的记忆中跳出来，一层层刷新着这张侧脸。原本只是一张平面图，却像是现场有张至诚的梦真魔镜般，将一个真实的三维头像扫描出来。
这个人以前见过！不仅一次！
从他进研究所开始，这个人就在研究所外见过，住处外也见过，甚至在同一个超市里碰过面。那时候都只当是路人，现在看来，这个人分明是监视和调查过他。
杨远昌对研究所的监视还真是细密……
夏鸣还想“看”清这个人拐入街道后的情况，原本只在边缘的血色却迅速染红了整个视野，r3ai的提示也飘渺起来，身边似乎也有人在喊他，但听起来是那么的遥远。
夏鸣眼中一黑，晕了过去。
等夏鸣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守在床边的是李迪罗。
“鸣子你可吓死我了！小欢也都吓哭了，你那时候是七窍流血啊！全靠了她……”
见他醒了，李迪罗口不择言地唠叨着，什么小欢的，听得夏鸣一头雾水。
找到手机，一看时间，已经是中午了，夏鸣问：“这是哪里？”
“空军医院，怎么啦？”李迪罗还是一脸完全不明状况的懵逼样。
“谢了，哦，再帮我谢谢那个小欢，我还有急事，先走了。”
徐教授和唐晓棠他们在海军医院，夏鸣得先看看他们的情况。
李迪罗吓坏了：“喂！鸣子！你刚才还七窍流血来着！”
“没事了”，夏鸣的头是有些痛，不过除此之外，再没什么问题，刚才应该只是眼耳鼻这些器官被大脑驱动得超了极限，爆了一些毛细血管。
夏鸣离开后没多久，一个短发少女推门进来，看到的是一张空床和两眼发直的李迪罗。
“人呢！”
少女一惊一乍的，有些像早上钻出树洞忽然看到人的花栗鼠。
“走了？他、他刚才七窍流血啊！不会死吗？”
李迪罗的回答让她更紧张了，双手护着胸，话都带了些哭腔。
有了参照系的李迪罗终于恢复了正常，安慰道：“鸣子不是一般人，没事的。”
少女松了口气：“嗯嗯，是呢，科学家嘛……”
然后她才觉得不对：“咦？那是超人，不是科学家啊！”
急急奔进海军医院，徐教授还在icu里，赶到唐晓棠的病房，就在门前，夏鸣的视线又浮上一层血色。林澄正守在门前，跟两个人争论着，这两个人他都认识。
一个是杨盛堂，一个看起来像是杨盛堂的保镖，正是他追索到的凶手！
“鸣子！你可算来了！”
“夏鸣！你还有脸来这里！？”
林澄和杨盛堂同时出声，然后都觉得不对，夏鸣没有理会他们，就死死盯着杨盛堂身边的保镖。目光里的火焰有如实质，灼得那个保镖侧开了脸，跟杨盛堂说了声，转身离开了。
“晓棠怎么样？”
夏鸣问，目光依旧放在远去的保镖身上。
“晓棠还好，就是手臂受了伤，还有些轻微脑震荡，要好好休息，医生给她打了镇定剂。”
林澄一边说着，一边也在看那个保镖，不明白夏鸣为何对这个人如此关注，表情更是明显的憎恨。
“夏鸣！”
杨盛堂再也受不了“夏鸣式冷落”，高声道：“这时候才赶过来是蹭医院的午饭？你还是劝劝你师兄不要固执下去了，我要给晓棠转院！这个破医院哪是她能待的地方！”
“休想！谁知道你安什么好心？”林澄这个超级码农虽然情商比夏鸣还惨，但在大是大非上却格外清醒。
“夏鸣……”
杨盛堂跟林澄完全无法交流，不然也不至于堵在病房前吵架了，只好找夏鸣。
夏鸣终于将视线落在了他身上，却是冰冷无比：“对你们来说，停尸间才是徐教授和晓棠该待的地方吧？”
“你在说什么？”杨盛堂不解。
“这不是你嘴里的罚酒吗？”夏鸣看着杨盛堂，正常的视野之上还罩着一层浮动的视野，将杨盛堂眼中每一个眼神的变化，脸上每一处肌肉的牵动都看得清清楚楚。
杨盛堂的目光渐渐迷乱，表情也僵住了。跟候云婷那得到的信息，以及那个保镖的异状对比之后，夏鸣可以确定，杨盛堂并不知情。
“或者，这是你父亲的罚酒？”夏鸣凑到杨盛堂的耳边，后者已经被巨大的惊愕镇住，完全没有反应，就听夏鸣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猜猜你的保镖上午干了什么？”
“这、这不可能！不可能！”杨盛堂许久后才有了反应，他闭着眼睛，不停地摇头，似乎想把某些事情甩出脑袋。
“你还不明白吗？这是场战争！你们已经开战了！”夏鸣冷笑道：“还想让我们把晓棠交给你，你是不是傻啊！？”
杨盛堂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夏鸣。
“不会的，不该是这样……”他咬着牙吐出了这句话，转身急奔而去。
林澄忽然低声问：“鸣子，你说的是真的吗？教授和晓棠，是被……”
夏鸣点头：“我只知道这个结果，还不怎么明白原因，你能告诉我吗？”
林澄闭眼，沉默，然后再睁眼，咬着牙道：“没想到，他们还真是没有耐心啊。”
“从研究所创建开始，徐教授、晓棠和杨远昌就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随着林澄的解说，内幕渐渐浮上水面。
艾利略公司面上是一家独立企业，但在金融财团的渗透下，实质已被一个生物科技托拉斯控制，杨远昌就是托拉斯的代言人，或者说是背叛了徐教授和唐晓堂的父亲，投向了资本家的怀抱。
研究所之所以能在燕大立足，能得到艾利略的支持，除了徐教授和唐晓棠是艾利略股东外，还有更实在的利益关系。研究所承担着测试各种生物试剂对人工神经突触所起效用的任务，千颜每次运转后，需要更换一些结晶化人工神经突触，这些更换出来的材料已被证明具备同调反应，可以用在更广泛的药物试验上。
按理说，研究所的研究取得了进展，势必扩大研究规模，这些利益也会扩大，双方是共赢的关系。可问题在于，对方许可研究所存在的原因就只是结晶化人工神经突触的利用，这类材料已成为支撑托拉斯之下各个药剂药物企业的基础，每年高达百亿美元的利润都受惠于此。
一旦研究所获得重大进展，这类材料从生物科技进入计算科技领域，托拉斯就无法继续维持对这类材料的垄断。对托拉斯来说，研究所更多是一个结晶化人工神经突触的实用化研究和生产基地，研究人工智能不过是面幌子。
“之前杨远昌来研究所的时候，就想让我们把主要精力转到人工神经突触的药物反应研究上，徐教授跟他大吵了一架，当时我跟晓棠在门外都听到了。”
林澄恨恨地道：“这个矛盾大家心里都有数，只是之前我们都觉得，研究要取得实质上的进展，不是三五年的事，所以没太放在心上。杨远昌那边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就没跟我们撕破脸，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有了突破，杨远昌也这么快就下了手！”
他抓着夏鸣的肩膀说：“咱们得报警！”
“没有证据……”
夏鸣摇头，这只是一起意外，就算警方能追查到杨盛堂的保镖身上，对方也有很多理由开脱，更别提牵出真正的主凶：杨远昌和他背后的那些人。
林澄的话消除了夏鸣心中不少疑团，但夏鸣觉得事情不应该这么简单。
对资本家来说，技术的问题虽然影响利益，却没必要用上这么激烈的手段。一项新技术会断某些行业的生路，资本家为了阻止变革不惜杀人。一个新配方会带来惊人的利润，资本家为了争夺财富不惜暴力强夺，这种事情终究只是地摊文学，并不是现实的常态。
如果这个托拉斯对这种材料真的如此在意，那么在面临变革的时候，就应该在产业结构方面做出调整。要么想办法自己也跟着跨入计算科技领域，要么寻求更先进更有独特性的材料，没必要将企业经营层面的事情降格到黑帮仇杀的格局上。
就算托拉斯丧失了这类材料的垄断权，遭受了沉重的损失，也不过是商业的常态。现代企业发展了这么多年，时刻都上演着兴衰沉浮，如果每一个波动都是由阴谋和凶杀展开的话，整个地球早就步入了公司帝国的时代，然后在全球化的浪潮下，成为一家超级企业的养猪场。
简单地说，托拉斯，甚至一般的股份公司都不是帝国，没有谁，也不会有谁必须要为资本层面的得失担上身家性命的责任。虽然那些喜欢在证券交易所的天台上望风的人有话说，不过他们只是寄生虫，不是资本家。
具体到杨远昌，这个人从内奸候云婷那得知了研究获得突破的消息后，反应如此之快，手段如此决绝，应该只是一个包括杨远昌在内的阴谋小团体所为。
要继续追索答案，只有等唐晓棠清醒之后了。
夏鸣也没在这上面继续费神，隔着窗户看了看沉睡的唐晓棠，叮嘱林澄继续守门，自己向杨盛堂离开的方向走去。
林澄不解地问：“你要做什么？”
夏鸣答道：“既然是战争，就不能只挨打，得出击，得打人。”
第二十二章 意念可以杀人吗？
离病房几十米远的角落里，杨盛堂满脸怒色地追问着那个保镖，附近人来人往，对话很含糊。
被喷了一脸口水的保镖沉声道：“大少，这不是你能掺和的事情，想知道什么就去问你父亲。”
杨盛堂冷笑道：“邓健，你做了什么我不知道，可那个夏鸣已经知道了。”
“这很奇怪！”身份显然不只是保镖的邓健有些烦躁，刚才夏鸣的目光那么明显，有点脑子就能明白是为什么，“那时候他在对面，绝对不可能看到！”
杨盛堂眯起了眼睛：“你现在不后悔吗？之前你要听我的，就没这个问题了。”
邓健沉默了片刻，点点头：“现在也来得及。”
目送邓健离开，杨盛堂掏出手机，敲了起来。
“的确是他，我问不出什么，他正往这一层的停车楼去，可能要逃，小心点，他有枪。”
正要发送，杨盛堂想了想，删掉了后面六个字，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摁下了发送键。
他低声道：“两个都该死！”
作为一个杀手，邓键始终保持着良好的职业习惯，随时随地警惕四周。离开杨盛堂之后，越来越强的危险感更让他戒备十足。
他就像个普通的探病者，缓缓穿过人流，向停车楼走去。一边走一边给某人打了个电话，用聊天般的语气问了几个问题，对方的回答一如平常，但他并没有因此安心。
“安全屋说不定也不安全……”
邓健有很多猜测，谨慎而周密是做事的好习惯，思考问题就成了多疑。然而身为杀手，宁愿多疑，也不愿让自己陷入险地，所以他不会对所有猜测掉以轻心，即便是最坏的那一个：老板要放弃掉他。
不过他必须掌握更多的信息，才能决定下一步的行动，为此他得再作个计划，一个悄无声息地控制住夏鸣的计划。
进了停车楼，他向自己的那辆沃尔沃走去。早上用的伊兰特是临时偷的，拐进街道后找了个没人也没监控的地方丢下了，虽然这个时代作脏事已经很难毫无痕迹，但只要藏好关键线索，就不会暴露自己。
所以啊……
邓健打开车门的时候，还在纳闷这事。上午也是正好看到有货车夹在中间，才临时起意的，为什么夏鸣会确定是他干的？夏鸣甚至不应该知道他的存在啊。
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在背后响起，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他下意识地握住腋下的手枪，那是把3d打印的塑料手枪，子弹和弹壳不是金属的，******也不是警犬或者探测器能发现的型号。对一个杀手来说，在这个严格控枪的国家里活动，如何确保自己拥有必要的武力，与如何不因武器暴露自己这二者之间的矛盾比在其他地方大得多，用这种有效射程不超过十米，杀伤力堪比bb弹的手枪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夏鸣的声音响起：“你确定要在有监控的地方开枪？”
邓健身体一僵，心往下沉，对方对自己如此了解，某些猜测的可能性急剧上升。之前他还监视过夏鸣，确认对方就是个没毕业的大学生，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老板安排的黄雀。
“小伙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邓健放开了枪，缓缓转身，夏鸣就在十多米外，双手揣在套头衫的大衣兜里，这个姿势让他眼角直跳。
夏鸣说：“真是可惜，你已经没饭吃了。”
邓健心神剧震，死死盯住夏鸣：“这不可能！”
那个最坏的猜测是真的？老板放弃他了！？不可能！完全说不通！
夏鸣嗤笑道：“想不到就是不可能？你还不知道，你的保姆，就是刚才帮你安排安全屋的那个人，挂了电话后就把地址发给我了。”
邓健眼睛死死盯住夏鸣的衣兜，沉声问：“为什么？”
“如果是问为什么没饭吃了，恕我不能回答，如果是问为什么我还站在这里跟你唠叨而不是作点什么，原因很简单，我不想步你的后尘，所以……”
一身学生气的夏鸣说着江湖味十足的黑话，接下来的话让邓健心中一喜：“想跟你谈个交易。”
“什么交易？”邓健死死看住夏鸣，真是老板放弃了他，就算逃过眼前这一劫，未来也是一片黑暗，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夏鸣的“交易”是什么。
“从这里……”夏鸣的眼睛猛然变得血红，邓健就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般，视野染上了一层血色，再急速变浓变暗，最终凝固成厚重的黑幕。
像是置身暗无天日的地牢，夏鸣的声音从天顶幽幽传来：“跳下去。”
之后邓健再听不到任何声音，无尽的黑暗正在吞噬他，接着是触觉，然后是心跳，再是方位，所有感官都在减弱，仿佛他正从这个世界上一点点消失。
巨大的恐惧击溃了他的理智，但职业习惯却让他拔出了枪，向这头无处不在的魔鬼射击。开枪的手感让他有了一些存在感，甚至还找回了一些视觉。不远处是一片光明，他用尽全身力气，投向那片光明。
看着邓健奔向栏杆，纵身跳了出去，夏鸣身体一软，坐在了地上。
结果如自己所愿，过程却完全不在计划中，看来用意念控制对方思维，也就是“心控”这一招不过是yy。自己能做到的只是影响对方的感官，而且还必须通过各种暗示，让对方有跟自己沟通的强烈意愿，也就是r3ai所说的“情绪共鸣”。
在跟林澄交谈的时候，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杨盛堂和邓健身上，即便他们两个人走开了，他们的交谈却听在耳中。区区几十米的距离，对意识活性已经大大提升的他来说，完全构不成障碍。
而后他收到了杨盛堂的短信，不必杨盛堂提示，只要邓健没走出这栋楼，他都能把握到行踪。也不必杨盛堂激他，替徐教授和唐晓棠报仇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从之前的推算就能看出，这是个狡诈而凶残的杀手，刚才也听到了，自己已经成为邓健的目标，不解决掉这个人，他寝食难安。
要怎么解决这个邓健呢？
意念杀人！
之前在实验室里的意外证明夏鸣终于有了通过意念影响他人的能力，还有什么是比意念杀人更神不知鬼不觉的呢？
而且，还不会因此背负杀人的罪恶感……
虽然过程有所偏差，邓健终究还是跳下去了。
不管是可能已经成了植物人的侯云婷，还是刚才从五楼飞身跃下的邓健，都没让夏鸣觉得紧张和恐慌。可能有一些生理反应，但在他双工操作r3ai的管理模式下，这些反应就跟身体的疼痛不可能引发他的恐惧一样，在情感上毫无影响。
夏鸣甚至觉得，这才是科学家该有的心态。对唐晓棠来说，如果不穿暴露身材缺陷的衣服就拉不到赞助，这样的世界不如毁灭掉的好，自己还远不如她。
见鬼……真的在痛啊！
夏鸣此时才意识到自己中弹了，右臂和右胸各一发。
随着意念集中在伤口上，意识空间中出现了两处伤口的三维模型，结果让夏鸣松了口气，都只是浅浅嵌入肌肉中，没伤到骨头和大血管。
既然只是皮肉伤，就没必要在医院那留下档案了，夏鸣决定自己解决。
回到医院主楼，顺手偷了个镊子，用打火机燎过权当消毒，将镊子伸进伤口里，疼痛顿时如潮般冲击着夏鸣的意识，手也抖了起来。
是现场试验如何管理自己身体的时候了……
夏鸣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他可以放大和分析各种感官，那么可以减小，或者抑制痛觉吗？
意识空间里，随着他的意念，那股痛觉潮水被切割，汇入一个平面，丢进了杂乱而浩瀚的乱流。当他再次动作时，触觉依旧，告诉他镊子到了什么地方，却完全没了痛觉。
这样也不好，万一手上乱动戳到了血管或者骨头，没有痛觉警告就危险了。
意识再度调整，痛觉回来了，却削弱了大半。
胸口上的子弹很浅，很快就取出来了，夏鸣不是左撇子，右臂上的子弹有些深，不好弄。
可以更精确地操纵手臂吗？精确到跟机械手臂一样……
又是一个新课题，这两枪挨得值了。
然而这个课题却比抑制痛觉复杂得多，在管理模式里，夏鸣“看”到了意念与手臂运动的整个过程，涉及到的项目太多了：空间感知、触觉、多条肌肉的联合运动、关节的微调等等，粗略计算，要做到毫米级的运动精确度，就相当于每秒数万个神经指令和数千个包含了肌肉、骨骼、关节多层级运动的实时优化。
这不是马上可以解决的问题，夏鸣终于对身体运动的复杂性有了直观印象。
那么还是交给“原始架构”来解决吧……
将取出来的子弹揣进兜里，再贴上跟镊子一起偷到的止血贴，伤口就这么处理好了。
虽然痛觉被抑制了，夏鸣依旧满身是汗，两腿发软。
强撑着回到唐晓棠的病房前，林澄正抱着头缩在椅子上，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浓浓的悲气里，问他怎么了，才知道徐教授被医生宣布进入了pvs状态，也就是成了植物人。
想到徐教授的音容笑貌，夏鸣软在椅子上，眼圈也红了。
这事没完！邓健不过是把刀，真正的凶手正在开怀大笑！
师兄弟正相对无语时，冷冽而充满威慑力的声音响起：“是夏鸣吗？燕山大学人工智能研究所的夏鸣？”
夏鸣抬头，刚才心绪太乱，竟没注意到这么一队人。
“是我，怎么？”
“我们是公安局的……”
第二十三章 你相信灵魂吗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研究所的小楼一侧，长发少女坐在在路边的长椅上，仰头晒着太阳。
她的皮肤很白，五官秀气精致，阳光给她的脸染上了一层暖玉般的光泽，半眯的眼睛更给人一种慵懒的媚态，这让她翘着二郎腿的姿势一点也不粗鲁，反而有一种与撩人睡意的阳光融为一体的和谐美感。偶尔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久久注目，直到脖子再也拧不动为止。
然而一个人却破坏了这美丽的画面，他大咧咧地坐在了少女的身边，还肆无忌惮地直视着少女，将那美丽尽收眼中。
少女眨了眨眼，长而浓密的眼睫像是蝴蝶起舞，看清了身边的人，她微微一笑，刹那间阳光也黯淡了。
“没去接你，不好意思。”
此时的唐晓棠虽然美丽，夏鸣却有些心疼，这娇弱的画风完全不对。他熟悉的唐晓棠，是那个总是在“歧视”别人，总是在审视世界的女王。
不过他必须无视这样的情绪，今天是面对真相的时候了。
夏鸣说：“我以为你会拎着我的衣领，跟机关枪似的吐出一大堆问题。”
唐晓棠摇头：“路都断了，琢磨油门有什么问题，还有意义吗？”
“在你心里，我已经是油门这么有存在感的东西了啊”，夏鸣轻声笑着。
“是啊，从一开始就是呢。”
“那么，我这么个三流大学的文科僧，当初能被研究所选中，也不是因为上辈子积了什么德吧？”
“嗯，是我把你的简历从纸篓里捡出来的，是我要徐教授找你过来面试的。”
“是吗？那为什么一开始想赶我出去？”
“有些害怕吧，你开车就只踩油门吗？”
“……”
听唐晓棠亲口承认了，夏鸣按住有些加快的心跳，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是因为千颜吧？”
唐晓棠直视着他，褐色的眼瞳中终于有了一丝属于她本色的探究：“对，是因为林千颜。”
她拨了拨头发，稍稍有点了精神：“下面是真心话大冒险，告诉我，去年夏天，你和林千颜发生了什么？”
“当然是发生了关系……呃，没到男女关系那一步，不过也不只是纯洁的友谊。”
此时夏鸣提起这个名字，还有去年夏天的事情，已经没有什么心理障碍了。
其实就是一个很平凡的故事，去年夏天，他得到了一份家教工作，对方是一对在读高二的双胞胎姐弟，他给弟弟作文科辅导，而姐姐是由来自国外的高材生辅导英语和数理化。
无矛盾不故事，矛盾的根源是姐弟之间。姐姐有天份还很努力，目标是考燕大紫光这样的超一流大学，弟弟没天份还懒惰，上三流大学都危险，家里请家教的区别对待就是证明。
矛盾很自然就延伸到了两个家教身上，姐姐的家教是一位美丽大方的少女，名叫林千颜，最初不怎么看得起夏鸣这个学渣，总觉得夏鸣跟弟弟这一对，完全是拉低世界人民平均上进心、幸福感等所有正面指标的典型。
这不仅激起了夏鸣的好胜心，连带弟弟也意识到再这么渣下去，会跟夏鸣一样没前途。于是姐弟之间，夏鸣和林千颜之间，在那个夏天的前半段上演了一场热火朝天的学习竞赛。
后半段嘛，两个家教老师碰撞出了心灵火花，将这出励志剧变成了甜蜜蜜，学生反而被丢到了一边。
故事的结尾本来是令人期待的，林千颜回到美国继续读书，走之前和夏鸣作了约定，毕业后再相聚，到那时就决定他们的未来。
那个夏天，夏鸣对未来充满了期待，他立下了这辈子第一敢想的目标：闯出一番事业，让千颜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然而这个目标在林千颜回美国后不久就破灭了，他收到了一封邮件，告诉他林千颜在一场车祸中去世了。
最初他是绝对不相信的，甚至计划飞去美国打探清楚，然而关于这场车祸的消息在互联网上也有发布，每个殉难者都有照片。夏鸣只能将她俏丽的面容，连带那段短暂时光的所有记忆都压到了心底深处，再也不敢碰触。
夏鸣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夜，他在电脑上看到林千颜的照片后，没有流泪，而是埋头就睡，醒了又睡，希望睁眼的时候这一切都是噩梦。他一连睡了两天半，直到室友以为他生了病，叫来了教导和医生，弄出了老大乱子，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那一夜的景象再度在意识中展现，当夏鸣看到林千颜那张笑得甜甜的照片时，他感觉面颊热热湿湿的。
“你哭了……”
“那是欠她的眼泪……”
夏鸣没去擦，这份情感已成过去，但依旧会视若珍宝。
然后他看到了什么，对唐晓棠道：“轮到你了。”
意识空间里，电脑屏幕显示着两张照片，是一对中年夫妇，男的叫唐昊，女的叫许棠。男的英俊，女的恬美，取两人相貌的长处融在一起，赫然就是唐晓棠。
那场车祸总共有四个遇难者，当时夏鸣完全没去关注其他三个人，但眼睛看到的一切都留在大脑中。如果他早一点敢于面对过去，或许能更早发现唐晓棠和林千颜的关联。
“唔，我这边的故事，转折很剧烈，希望你能听得下去。”
唐晓棠的嗓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直透人心的韵律。
故事一开始是悲剧，她的父母在西海岸的高校任教，去年夏天徐教授的研究所刚刚成立，他们来燕都帮徐教授作了一些准备工作。回美国的时候，跟林千颜是同一班飞机。
在这之前，唐晓棠和她的父母都不认识林千颜，但林千颜就读的学校是唐晓棠母亲的母校，或许他们在飞机上聊到了一起。唐晓棠的父母有朋友接机，就顺道载林千颜回学校，然后发生了车祸，四人全部遇难。
“我母亲还活着，和徐教授的状况一样。”
唐晓棠的目光里有浓浓的愧疚：“是靠千颜捐赠的器官活着，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千颜还有意识。她对我说起了你，说了很多……虽然我不懂，不过她觉得自己很幸福，又觉得很对不起你。”
唐晓棠把脸侧到一边：“她是个傻姑娘，还求我不要告诉你真相，帮她编造一个故事，比如见异思迁了不想再跟你联络什么的。”
“所以，那封邮件是你发的？”夏鸣明白了，他本以为那是千颜的家人发的。
“我是科学家，不会演戏。”
“然后呢，有什么转折？”
唐晓棠转头看住夏鸣，有些犹豫地问：“你……相信灵魂吗？”
夏鸣觉得头皮发凉，什么意思？
“我是不相信的，但我亲身体验到的一些事情，对凡人而言，就只有灵魂能说得通了，准确地说，是鬼魂。”
果然，故事的后半段画风大变。
林千颜将很多器官捐赠给了医院，唐晓棠的母亲靠一些器官维持着植物人的状况，算是还活着。
本以为事情就此告一段落，可唐晓棠却开始作起了噩梦，甚至白天都出现了幻觉。有时候她听到林千颜在对她说话，有时候看到林千颜在她身前祈求，都是一个意思：“去照顾他”，这个“他”，当然就是夏鸣。
如果是常人，先是双亲遇难，再遇上鬼魂附体，估计已经崩溃了，可唐晓棠不一样。她作了很多分析和测试，确认不是自己的心理问题后，就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性。于是她来到燕都，加入徐教授的研究所。
研究展开，也就是建好了r3ai后，千颜的“鬼魂”就消失了，这证明了唐晓棠的推想。但千颜离开得太彻底，让她下一步的计划再无进展，就在这时候，夏鸣这个名字出现在求职简历里。
“等等……”
虽然唐晓棠对她的推想含糊其辞，但夏鸣瞬间有了自己的推想，这让他百感交集，同时又汗毛起立：“你别告诉我，那个启辉器，里面其实装着千颜的……大脑？”
“怎么可能？”唐晓棠那站在科学高度歧视他人的本性又活了：“虽然普林斯顿大学还保存着爱因斯坦的大脑，甚至做过切片研究，可就像原始人研究微波炉一样，不懂原理，没有电源，能研究出什么呢？要研究活动的大脑，还得通过缸中之脑的手段，你应该知道，现有的科技做不到这一点。”
她垂下眼睫：“启辉器里装着的，是千颜大脑皮层组织的克隆**。”
夏鸣心中剧震，之前他接入那个千颜的时候，就接触到了另外一个意识，难道那就是林千颜的……灵魂？
不，不对，那个意识非常陌生，夏鸣直觉地认为，那甚至不是人类的意识，不可能跟林千颜有关。
“启辉器的真正作用，是通过克隆**的神经量子效应，激发人工神经突触的运动，这种共鸣现象我和徐教授还搞不清原理，但这不仅能推动人工智能的研究，对研究人的大脑也有很大帮助。对一般人来说，用人类大脑组织的研究，就算是克隆体，也会觉得是在搞人体试验，所以启辉器的事情，我和徐教授一直是保密的。”
唐晓棠说到的这个，夏鸣已经身体力行了，他更关心唐晓棠的目的：“所以，你其实是想通过神经量子效应，去研究人的灵魂？”
唐晓棠仰望天空，念出一首诗歌。
“我每当想起死亡……”
“就不由哭泣，不由哀伤。”
“看哪，我的美丽……”
“本是仿照神的形象。”
“却躺在棺材里……”
“姿容损毁，失色，不成人形。”
“哦，奇异啊……”
“我们蒙受的是何等的奥秘。”
“死亡果然是最令人畏惧。”
“灵魂与身体的和谐……”
“就此被狂暴的分裂。”
“灵和体一起成长……”
“凭藉着最合乎自然的结合。”
“终由天意切断……”
她看着夏鸣，平静地说：“没错，林千颜让我找到了科学之路的真正方向，我想研究的是人的灵魂。听起来我就像是个魔鬼，为了一个疯狂的目标，充满理性地努力着，对吗？”
第二十四章 我们再来打个赌吧
在众人眼里的天才少女，前途无量的年轻科学家，生物工程和材料学领域冉冉升起的新星，却在追索灵魂的秘密，这未免也太荒诞了。
唐晓棠就这么坦然地承认了，夏鸣却没觉得意外，甚至还有些欣慰。这证明唐晓棠并不是非人类，在天才的鲜亮外壳下，依旧是一颗娇嫩而脆弱的少女心。
因为动机……
夏鸣低声说：“就算耗上一辈子，也不一定有结果，植物人是等不起的，所以你不是为了唤醒你母亲，那么，是为了你父亲？”
唐晓棠呢喃道：“是的，在科学之外，我能感觉到我还是个人的，就只有父母了。”
她的语气是那么萧瑟：“我没疯狂到要复活父亲，只是……只是想跟他说句话，就一句。”
然后她蜷起身体，将脸埋在腿上，没发出声音，只有肩头在微微耸动。
夏鸣抬起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在了她的肩上，这一刻，他终于感受到了少女的纤弱。
不知过了多久，唐晓棠瓮声瓮气地说：“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了，最关键的问题。”
她用发红的双眼看住夏鸣：“当我造好那个千颜的时候，真正的千颜消失了。我本来以为两个千颜在一起了，但我再也没见过她，不管是梦里、幻觉，还是那个千颜的研究里，都没见过。可你来了研究所以后，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唐晓棠眼里亮起光芒，那是满满的希翼：“她在你那里吗？你看，我只是和她一面之交，而她是你的女友，以常理推论，她应该是去你那了，对吧？”
夏鸣苦笑，在他这的是r3ai，而且是“人类自我进化计划试验三型人工智能”，而不是“人工智能试验第三阶段”，更不是林千颜的鬼魂。
原本他以为脑子里的r3ai是徐教授和唐晓棠无意中造出来的，现在看来，这个可能性已经很小了。他也很确定，这个r3ai跟林千颜没什么关系。
现在的状况是，唐晓棠有一段超自然但偏向鬼神侧的经历，而他脑子里的r3ai又是超自然但属于科技侧的未知造物。
这一定是有关联的，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没办法知道。夏鸣觉得，随着他意识活性的提升，对r3ai的掌握更进一步，说不定会有揭晓谜底的一天。
在那之前，得帮唐晓棠把快要崩溃的世界观稳定下来。
夏鸣先小心地纠正：“是前女友……”
然后他严肃地向眼前这位双料博士、科学天才申明：“在这个世界上，灵魂是不存在的，至少我们想象中的那种灵魂是不存在的。”
唐晓棠眼里的光芒渐渐黯淡：“是啊，只存在着我们还无法用科学解释的未知现象。而且，不管那是什么，人死不能复生，意识不能独存，这是常识。”
见她又跟怕冷的小猫似的蜷成了一团，夏鸣心说，恐怕这位科学家并不想屈从于这样的“常识”。
他小心翼翼地问：“研究灵魂的路断了，那你要去哪里呢？”
“研究所是保不住了，不过不用担心，我会把你和林子推荐给熟悉的单位，至于我……”
唐晓棠偏开头，不想让夏鸣看到她的表情：“回家，休息，还能去哪里？”
“你已经没有家了！”夏鸣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你出事的时候也知道了这不是意外！去年你父母和千颜的那场车祸，多半也不是意外！你是想去查清楚真相，想去复仇！”
唐晓棠捂着耳朵使劲摇头：“跟你有什么关系！”
“跟我没关系？”
夏鸣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他们是杀害千颜的凶手！他们毁掉了我安安逸逸当个科学家的梦想！”
“太危险了！你没必要掺和进来！”
唐晓棠企图说服夏鸣：“我父亲是做超导研究的，跟徐教授的研究只有很小的关联，幕后黑手不可能是艾利略，杨远昌的身份恐怕也不只是托拉斯的代理人那么简单，说不定会牵扯到更可怕的势力……”
唐晓棠的歧视果然是深入骨髓的啊，对他太危险，但对她自己来说，就不是什么事了。
夏鸣觉得，有必要让她认识到，自己也不是凡人了。
“我已经掺和进来了，成了白痴的侯云婷，还有杨盛堂那个跳楼的保镖，你以为是意外吗？”
唐晓棠惊得霍然起身，她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刚从公安局出来，你小心点！”
这个反应让夏鸣心头暖洋洋的，不过他很确定附近没人，在公安局呆了三天三夜，他一心二用的实时监控能力有了很大提升。现在他不必耗费太多注意力，就能确定周围三十米内的大致情况，比如研究所那栋小楼里的人，现在大概在做什么他都知道。
他继续加码：“我身上是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跟千颜有关，不过和你的经历不一样，是跟你的千颜有关，我们可以继续研究。灵魂是一时半会研究不透的，我们可以先造出人工智能，用它当工具，去查明真相，去复仇，去做更多的事情。你是科学家，科学才是最有力的武器，没必要自降身份，跟凡人玩鸡鸣狗盗的游戏。”
唐晓棠用第一次认识夏鸣的目光，将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眼中渐渐有了光芒。
但她又苦笑着摇头：“启辉器坏了，我的千颜没了，徐教授成了植物人。路断了，就算你脑子里有另外一个千颜，我也没办法做什么了。”
“如果我能找到替代启辉器的方法呢？”
“不可能，启辉器里的克隆**是和人工神经突触是同步培养的，没了千颜的克隆**，换其他样本重新培养的话，时间和经费不说，还需要艾利略公司提供人工神经突触原体，神经量子效应的共鸣探测问题也只有徐教授能解决。”
“没什么问题是不能解决的，无非是投入的多少……”
夏鸣借用了唐晓棠的“语录”：“少钱，少徐教授，我来解决，剩下的问题，你能解决吗？”
唐晓棠沉默了一阵子后，脸上开始有了红晕，应该是激动和期盼，她挑了挑眉毛，用夏鸣久违了的语气说：“这是该对你师叔说的话吗？年轻人，不要老做白日梦。”
“你看，我不是已经让大家大吃一惊了吗？不如我们再来打个赌如何？”
“以年底为限，你如果解决不了这两个问题，我就要用我的方式解决问题。”
“如果我解决了呢？”
“如果你真的搞定了，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唐晓棠的慷慨。”
“这次可不能赖皮……”
在交织着回忆和期许的对话中，两人再一次立下了赌约。
“杨远昌不会坐视我们东山再起的，我们甚至都不知道面对的是怎样的敌人。”
整理好心情后，唐晓棠点出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夏鸣笃定地道：“再强也不可能强过整个世界吧？”
想起之前的遭遇，他笑道：“已经有人告诉过我，我们的敌人到底是谁。”
唐晓棠皱眉：“是警方吗？你被他们留了那么久，是已经追查到杨远昌身上了？”
当然不是警方，不过夏鸣在公安局呆了这么久，确实不正常。倒不是被警察违法拘留，说起来他和警察都没落到好。
那帮区局的刑警是为侯云婷的事情而来，到了公安局后，他就再也撑不住了，警察才发现他有枪伤，只好把他送到监护病房，好好伺候了一天。
第二天，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好，正要“审讯”，当然面上是要他配合调查，结果另一区的刑警要来抢他，因为监控显示邓健跳楼跟他有关联。两边刑警吵了半天，拿出联审方案已经是晚上了。
第三天，夏鸣轻松应付了两拨刑警的轮番轰炸，他认真思考过是否要将事情告诉警方，思考的结果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杨远昌的手脚很干净，所有线索就到邓健为止，连他儿子杨盛堂都不知情。
而且，就算有线索，首先，区局这个层次太低，不保险，其次，杨远昌背后到底有什么势力，还不清楚，这么贸然地正面刚上，没好果子吃。
所以夏鸣在面对侯云婷的问题时，说辞是“我跟她有争执，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七窍流血”，这事得去问医生。面对邓健的问题，也是“我跟他有争执，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开枪打我，然后跳了楼”，这事得去问他的雇主杨盛堂，当然还有医生。
至于为什么争执，他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跟看不惯的人争执不是很正常的么？
夏鸣的掩饰很成功，两件事都有现场监控，他跟侯云婷和邓健并没有身体接触，邓健那边他更是受害者。但现场又没录音，具体说了什么，只有夏鸣一张嘴是证据，警方找不到把柄，没办法再把他留在公安局，只好在隔天一早放了他。
然后，他遇到了一个人。
唐晓棠惊道：“杨远昌！？”
第二十五章 敌人是整个世界
夏鸣说：“是他，不过没当面见着。”
早上出了公安局，杨盛堂的那辆加长豪车就等在外面，当然夏鸣已经知道，车头那个“蚌壳精”标志，其实是劳斯莱斯的飞天女神。
当时杨盛堂一脸阴郁地迎上来，说杨远昌想和他谈谈。
专门等在公安局外就是一种挂白旗的姿态，夏鸣又能随时掌握周围动向，该担心安全的是杨远昌，夏鸣也没退缩。
不过如他开始就观察到的那样，车里没人，杨远昌是在车载电视上露的面。
双方花了一些时间客（摸）套（底）后，杨远昌先是利诱，问他愿不愿意换个工作，年薪至少百万美元。杨远昌显然已经明白，侯云婷和邓健出事，都是夏鸣搞的手脚，把他当成了另有背景的杀手或者特工。
如果夏鸣没有进研究所，靠着r3ai，他应该能成这世界上超一流的保镖或者杀手，不过现在嘛，他为什么要去干这种脏活，为什么要替别人卖命？
所以夏鸣表示，自己只想安安静静地搞科研，当一个“平凡”的科学家。
“如果不能跟我们站在一边，那就是我们的敌人。”
杨远昌借用了小布什的名言，开始威胁他，并没蠢到跟影视作品里的反派一样，给夏鸣原原本本地解释一切。
夏鸣问：“你们是谁？”
“整个世界……”
杨远昌双臂半伸，左右展开，这是个倍感亲切的姿势。
夏鸣讥讽道：“让我猜猜，唐晓棠的父母，徐教授和唐晓棠，当然还得加上我，我们的研究触摸到了神的禁忌？”
在管理模式的实时观测下，杨远昌的神色没有一点异样，要么这家伙是个演技已达化境的老狐狸，要么就是已经明白，唐晓棠父母的事情被人猜破了。
“恰恰相反，徐平、唐晓棠，还有想成为科学家的你，你们走上了一条反-人类的科学之路。”
杨远昌回避了唐晓棠父母的话题，像个耐心的老师般说道：“科学服务的是人类的**，实实在在的**。好奇心只是科学家的手段，并不是科学家的天命。你们对科学和科学家的认识，决定了你们和我们的差别，也决定了你们的命运。”
摄像头把夏鸣的浓浓不屑传了过去，杨远昌依旧保持着洞悉一切的优雅笑容：“你呢，嗯，从小接受的是显性洗脑教育，我很理解你这种人对科学家这个职业抱有的可笑的尊崇心……”
杨远昌五指一合一放，比划出全球通行的手语，意思是某种排泄气体，嘴里说的却是：“知识就是力量，知识改变命运，科技是第一生产力，blabla～”
他低着头，以俯视的角度看着夏鸣：“你大概认为，是科学家带领着人类不断进步。是啊，从阿基米德到德谟克利特，从伽利略到达尔文，从牛顿到爱因斯坦，从麦克斯韦到海森堡，人类站得越来越高，看得越来越远，每一个脚印上，印的都是科学家的名字，然而，这就是人类进步的本质吗？”
“不，如果把人类比作一个人，科学家不过是手指甲，唯一的意义是，它先碰到人类想要的东西。以你的见识可能一时难以理解这句话，那么就让我这个科学家来告诉你人类历史的本质。”
“人类从蒙昧到文明，推动力是什么？是**！食物、饮水、交配，这是生存繁衍的**，所以有了激素，有了转基因，有了试管婴儿，有了克隆技术。丝绸、香料、黄金、钻石，这是存在与异化的**，所以有了大航海，有了工业革命，有了一次二次世界大战，有了飞机潜艇卫星，登陆月球，有了互联网。人类所有的活动，都围绕着这些**，一层层垒砌起通天塔。”
“你看到了吗？那些造塔工人，就是你想成为的科学家。每个人身后都有一头魔鬼，挥着鞭子驱策着他们。名声、财富、荣誉，都被修饰成探索未知的科学精神，然而有哪个科学家是纯粹为了探索而探索，而不是被魔鬼驱策的呢？”
“当然，这样的科学家也是有的，不幸的是，他必定被达尔文的法则淘汰。”
夏鸣终于忍不住表达了不同意见：“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独立的科学研究，并没有只为探索未知而努力的科学家？”
杨远昌笑道：“表面上是有的，比如耗费巨资建造的天文望远镜，比如超级粒子加速器，还有前几年发现了引力波的ligo天文台等等，还有seti之类闲得蛋疼的项目。无数人和无数资源耗费在理论物理、天文学以及完全看不到任何实用前景的科学研究上，这似乎证明科学家和科学研究是独立的。”
“这就是你们和我们的区别之处，你们并不明白这个世界的本质是怎样的，又是怎样运转的。seti的真正目的是研究分布式运算，各种天文望远镜也是针对外层空间开发的投资，当初ligo发布探测到引力波的消息后，激光概念股的股价在全球各个股市都大幅上扬，对此你有什么感想呢？你能从中认识到我们的力量，理解这样的力量是怎么在起作用的吗？”
夏鸣越听越觉得荒谬，他冷笑道：“我想请教下，从地心说到日心说，再到宇宙大爆炸，从原子论到元素周期表，再到希格斯粒子，这些科学成就不是为了探索而探索，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杨远昌用手指点了点眼睛：“这就是科学家和科学研究在另一个层面的重要价值了，别忘了，人类就是一个封闭的熵增系统，为了延缓热寂的到来，我们需要一个出口，一个锡安。如果你看过《黑客帝国》的话，应该会明白我的意思。科学家同时还在为你们那点粗浅的好奇心提供精神食粮，让你们在透明盒子里更安稳地呆着。”
这个观点让夏鸣猛然想起查阅资料的时候，顺带看到的一种关于科学的观点，跟杨远昌的论调很像，叫什么科学的……玻璃罩。大概意思就是科学既然只是认识世界的方法，那么科学就没有所谓的独立精神，是可以根据需要被扭曲和改变的。人类永远置身于玻璃罩里，无法接触到世界的真相。
这个科学论让杨远昌这一大堆虚头八脑的话不再只是嘴炮那么简单，夏鸣已经难以靠嘴炮抵御，实际上杨远昌如果是在课堂上讲出这番见解，他只有跪着听的份。
不过眼下的环境不同，彼此的屁股绝放不到同一个马桶上，夏鸣就有话说了。
“这么说，你们就是挥舞着鞭子的魔鬼？”
“不，魔鬼是**，可以用金钱衡量和兑换的**，我们就是那根鞭子。”
“如果前提没问题的话，这些话都是对的，但是…”
夏鸣还是找到了杨远昌这一套理论的漏洞，他和唐晓棠就是活生生的证据。
“人类如果不是一个封闭的系统呢？”
杨远昌这套“魔鬼在驱策着科学”的理论，建立在肉眼可见的现实上：人类的**与灵魂同质，永远无法把握真正的自己，蜗居在地球上，只是银河，乃至宇宙中一个孤单而渺小的住客。
然而唐晓棠却跟疑似灵魂的事物有了交集，夏鸣自己的脑子里有一个来历不明的r3ai，已经可以剥夺他人的感官。这个世界并不是一个透明盒子，在他们身上的超自然现象，证明这个世界是有漏洞的。
杨远昌深深叹气：“外星人？多元宇宙？真是天真……”
他看着夏鸣的目光变得冷漠，话里也充满了威胁：“但愿你的天真会支撑着你走完整个人生。”
夏鸣微微一笑：“很抱歉，我的中二病已经治不好了，如果连我的天真都容不下，这样的世界不如毁灭掉的好。”
将思绪从回忆中拉出来，夏鸣说：“我们的敌人，是整个世界。”
看唐晓棠呆呆的，像是被他转述的这番话震住，他笑着问：“怕了吗？”
唐晓棠回过神来，嫣然一笑：“正合我意！”
第二十六章 普罗米修斯
在如潮的掌声中，张至诚走下了讲台。这是他第二次在盘王大观里演讲，上一次的掌声是对推销员的赞许和肯定，而这一次的掌声，却是对成功者的敬佩和羡慕。
经过九月下半旬的努力，以及十月大假的发力，梦真魔镜的装机量已经突破了千万大关。这种火箭般的增长速度，让任何一个做app的公司都羡慕嫉妒恨，梦真魔镜可不是免费的，每一个装机量就是实实在在的收入。
按照业界和媒体的推测，到年底梦真魔镜的装机量会轻松突破三千万，而更远的未来，说不定梦真魔镜会普及到每一部手机上。
不过装机量已经不是张至诚最关心的数据了，梦真魔镜不仅仅是娱乐，还是商业和社交的变革。当3d扫描可以用手机轻松实现之后，不管是广告，还是导购，以及各种社交app，不引入3d就意味着竞争力的丧失，今天他讲的就是梦真魔镜跟各种app的互联引用。跟梦真魔镜扩散到整个移动互联的收入比起来，装机量的收入不过是毛毛雨。
“讲得好啊，至诚！别人都说，梦真在2020年能进百亿俱乐部，我看明年就能实现啊。”
“承黄总吉言，有千寻支持，这事就这么定了，哈哈……”
千寻公司的黄总迎了上来，张至诚甩开一堆媒体，和他躲到角落里寒暄。
客套了几句后，黄总说：“魔镜能成功，一半都得靠那帮黑客吧？现在连毛子的黑客都组团出动了，还是没半点进展，闹得全世界都知道了。”
他像是不经意地想起了什么事：“一个月前你在这里发布魔镜的时候，还请了燕大什么研究所的美女科学家助阵，听说……那个研究所出事了？”
“是啊，他们的领头人出了车祸”，张至诚说：“不过还好，对梦真这边没什么影响。”
黄总笑道：“这是个好机会啊，不管是招兵纳贤，还是把反破解技术拿到手，应该都很容易。”
张至诚眼神一跳，笑道：“老黄你的消息也够灵通的，是有计划，不过跟人家是朋友，不能把事做得太绝。”
黄总拍拍他的手臂：“商场如战场，感情用事是要不得的哦。”
张至诚沉吟了半秒，认真地道：“谢谢黄总的提醒。”
助理找了过来，黄总打量下这个年轻靓丽的美女，朝张至诚意味深长地笑笑，跟他握手道别。
“告诉法务那边，不用再找夏鸣那份协议的漏洞”，目送黄总离去，张至诚对助理交代道：“然后把钱打过去，马上！”
“为什么？夏鸣那边的研究所不是出事了吗？就算挖不到他，法务说把技术拿到我们手里也不是难事”，助理不解。
张至诚不满地看了看助理，冷冷地道：“我改主意了。”
其实也不是单纯的感情用事……，张至诚心想，黄总怂恿自己，难道不是抱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心思？给夏鸣施加压力，然后他好出手截胡？当初就是他跟自己一起见识到夏鸣的反破解技术，自己之外，他最清楚这项技术的价值。
不过，最关键的还是感情吧。当黄总说“战场如商场”时，那副嘴脸让自己无比厌恶，也让自己猛然意识到，正在做和计划做的事情，不正是同样的嘴脸吗？
或许当梦真跨入百亿俱乐部后，自己也不得不终日挂着那副嘴脸，但总得有一些地方放下自己的纯粹，自己的天真。
夏鸣，希望你能对得起我这份天真。
“不吹不黑，普罗米修斯真的是黑科技……”
研究所二楼的办公室里，夏鸣正敲出这行字，短信提示他收到了一百三十万，他有些纳闷，张至诚吃素了？
也好，暂时可以把张至诚从黑名单上划掉了……
夏鸣松了口气，有了这笔钱，事情就好办了。
离出事那天已经过去了快两周，这两周过得有些艰苦。
徐教授成了植物人，研究所的存留就成了问题。虽然唐晓棠向燕大力争保留研究所，但她的年纪和资历都太浅，没办法独自担起一座研究所。其他人既不熟悉这个领域，又没胆量接这个烫手山芋。正逢十月大假，燕大还没来得及下定论，但到这个月底，研究所多半就保不住了。
大家都看到了这样的前景，所以研究所陷入了内外交困的境地。何兴辉和胡俊两个助手在各找门路，之前谈好的那些合作单位也纷纷撤资，至于艾利略公司，趁着徐教授丧失了自然人权利和唐晓棠没了投票权的机会，干净利落地将支持研究所的项目切掉了。
唯一庆幸的是，林澄没有退缩，坚持下去的意愿比唐晓棠还强。
也就是说，研究所现在只剩他们三个人，而且弹尽粮绝。
下一步该怎么走，三个人讨论了很久，定下了两个计划。
第一个是保底计划，将研究所转为私人研究所，在燕都继续坚持下去。
这是最坏的情况，脱离了燕大的后果是极为严重的。虽然从表面上看，徐教授在的时候，燕大也只给研究所提供了场地，但背靠燕大，就不缺人才和资源，跟其他单位合作也很顺畅，得到的学术成果，也很容易受人重视。
一旦离开了燕大，其实就等于离开了正规的学术圈，沦为整个科研体系都瞧不起的民科团体。就算有了惊天动地的大成就，也会遭受各种质疑和打压。
第二个计划就是力争让研究所留在燕大，要实现这个计划，就得尽快拿出引人瞩目的学术成果，为此必须在明面上调整研究方向，让燕大认识到研究所的价值。
讨论之后，三人决定将方向转到生物计算机，拿出一篇《四进制建立量子计算壳探测神经量子效应》这样的论文，开创出生物计算机的新领域，足以保住研究所。虽然研究所不得不丢掉“人工智能”的名头，改成“神经量子计算研究所”之类的名字，但有了这顶帽子，就可以继续推进徐教授的研究。
不过这样的论文不是白纸黑字就能拿出手的，必须要有试验数据和报告。而之前的试验，因为方向不对，再加上侯云婷的破坏，数据和报告都不能用了。要实现这个计划，至少得让千颜再运转一次。
问题就在这里，没了艾利略的人工神经突触，也没了启辉器，千颜动不了。当然夏鸣也想过不需要启辉器，不需要补充人工神经突触，靠自己去启动，但出来的结果在逻辑上就说不通。
唐晓棠不得不去美国一趟，一方面是寻求人工神经突触和启辉器的替代品，一方面是找学术界的熟人跟燕大说情，至少拖延一下撤销研究所的时间。
夏鸣的工作就是找钱，不管是新的人工神经突触，还是新的启辉器，都需要钱。
唐晓棠有钱，毕竟是艾利略的股东，卖掉股份少说也有几千万美金，但股份变动的事情，不是短时间能搞定的，更何况艾利略是杨远昌把持着的。
如果放开手脚，不计后果，找钱也容易，可这两周的艰苦还有另外一部分，那就是他被警方盯上了。
侯云婷和邓健的事，找不到凶手，只能草草定为意外，但警方却由邓健追索到艾利略公司与研究所不寻常的关系，嗅到了跨国大案的味道。
在“搞个大案子”的驱动下，警方在这两周来对夏鸣的监视是无孔不入，虽然对夏鸣来说，这些监视完全是聚光灯下的表演，但他也不得不打住从非正常渠道找钱的念头。
要在短时间里从正常渠道赚到钱，夏鸣只能把精力放到普罗米修斯上。
普罗米修斯的商业版本已经在一周前发布了，基础版的功能就是单纯的节电。依照李迪罗的要求，夏鸣和林澄还开发出了两个dlc，一个是耗电量分析，一个是白名单管理，毕竟基础版是不分青红皂白，把所有非必要的cpu响应都禁止了，这就让一些必须要常驻后台的app不能实时响应。
基础版定价19元，dlc每个6元，只要31元，就能极大地改善手机耗电的情况，而且把手机的管理权真正掌握在了自己手里，操作还很简单，不需要考虑root后的安全问题，这对安卓玩家来说绝对是神器级别的app。
普罗米修斯的销售状况却无法让夏鸣满意，开卖的头三天，装机量突破了一万，之后的增速就像是仆街网络写手的收藏和推荐，每天有气无力地就涨那么几个。
分析后的结论是，这个量是已经将q群、卡吧和安卓技术论坛这些核心用户都圈住了，这些人是粉丝向的，最在意的是功能，钱是其次的。但在核心用户之外，普罗米修斯不仅缺乏推广力度，收费模式也与现有的免费大潮背道而驰。更关键的是，绝大部分人对手机耗电状况，还有手机的管理权其实不在意，所以普罗米修斯的前景不怎么光明。
“我这辈子最讨厌三件事：女人骗我、老爸骂我、我花钱买了手机还被人当傻子玩！”
李迪罗对这个结论不服，他认为安卓手机上的app充斥着各种欺骗和强叉，安卓手机完全就是个骗子和强盗的集中营，总有人会对此不满，总有人不甘心被肆意鱼肉，这就是普罗米修斯的前景。他一直筹划着搞个大新闻，为此他成天忙得不亦乐乎。
不过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不管想做点什么，都得先有钱。李迪罗的第一步计划，也就是最起码的商业推广，都因为没钱而搁置着。
原本夏鸣是有这笔钱的，张至诚还欠他三十万的反破解程序开发费，以及半年外部独家授权的三百万。按照协议，现在能拿到一百三十万。
但最初事情有些不对劲，张至诚不仅百般推托，还极力招揽他，完全是一副趁火打劫的丑恶嘴脸。夏鸣甚至在想对方要到什么时候给自己发律师函，申明反破解技术不属于他而属于梦真公司。
对此夏鸣深有感慨，果然是在跟整个世界为敌啊，张至诚不就是杨远昌嘴里那个“我们”的一员吗？
对付张至诚倒是简单，可夏鸣没时间也没精力。现在他每天要通过网络追查杨远昌的背景，要抽时间学物理，同时还在琢磨怎么直接连接互联网的事。唐晓棠走后，他和林澄还得在面上维持着研究所，未来的论文也必须提前做一些理论上的准备，空下来的一点时间，他也亲身上阵，在网络上推广普罗米修斯。
现在收到这笔钱，事情就好办了，夏鸣也没工夫去琢磨张至诚为什么回心转意，他给李迪罗发去消息。
【我需要一份额度一百万的推广计划，今天能搞定吗？】
好一阵后，李迪罗才有了回应。
【o。o！鸣子，你发什么疯啦？到现在咱们还没挣到一百万呢！】
夏鸣失笑，他不想给李迪罗压力，研究所这边的情况他一直没跟李迪罗细说，只是说现在比较闲，想跟李迪罗一起把普罗米修斯做大。
【一百万算什么？到这个月底，不挣到三百万你就提头来见！】
【qaq～ooooo！放心，完不成我两个头都切给你！】
【滚！今天给我搞定计划！】
【我不擅长做这个啊！而且今天跑漫展脱不开身，要不让小欢去找你？她是专业人士。】
李迪罗这家伙真是有想法，跑漫展去推广普罗米修斯，等等……小欢？
夏鸣才想起这个人，之前他晕倒在燕大校门口的时候，就是这个女孩送他去医院的，后来太忙，就再没提起过。
【小欢是你的女朋友？】
【哪高攀得起啊，人家是民大传播学院的高材生。本来是想采访你搞个大新闻的，看你那么忙我一直帮你挡着，顺带把她拐进公司做兼职推广。】
【你这么能耐怎么就不顺带拐成女朋友啊？】
【她那样的不是我的菜，见着就知道了。不是不美哦，绝对是校花级别的，老大，你也该找个女朋友了。】
聊着聊着话题就偏了，夏鸣才没心思跟李迪罗这种作人失败的家伙谈人生，回了个“让她马上来”就不理会了。
女朋友？你以为我没有吗？就是怕把你吓着，一直没介绍给你而已。
夏鸣暗自yy着，再想到唐晓棠只身去美国，又不由担心起来。
之前唐晓棠作出这个决定时，夏鸣还想劝阻她，他可不想再接到什么电子邮件。唐晓棠说现在研究已经停顿了，杨远昌没必要再对她下手，而且她在那边也不是没人照应，安全上应该是没问题的。关键的是，不去美国，准备工作就没办法进行。
夏鸣被说服了，但心中那份忐忑总是放不下。看屏幕上自己刚敲下的标题，觉得味道就是不对，心一横全部删了，重新敲下一行字。
“朋友，你听说过普罗米修斯吗？”
第二十七章 刘似如的新世界
半个多小时后，夏鸣的电话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夏鸣没接，他知道是小欢到了，出办公室到了小楼门口，一个少女正被洪大爷拦在门外。
“洪大爷，这是来采访我们的记者。”
对洪大爷和庞大妈这对夫妇，夏鸣他们还是有所保留的，毕竟他们是燕大的人。
“记者？”洪大爷狐疑地打量着少女，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嗯了一声，默默让开了。
看清少女的模样，夏鸣顿时明白了洪大爷在想什么。
眼前站着的完全是一个高中还没毕业的乖乖女，剪了个蘑菇头，跟又圆又大的眼睛，挺而翘的鼻子和小巧的菱唇配在一起，非常的可爱。
少女双颊泛着红晕，目光四下游离着，略略内八字的脚尖还在搓着地，这是记者！？
换个人是坚决不信的，然而在这个研究所里，“以貌取人”的标准早就被唐晓棠摧毁了，所以洪大爷也对自己的眼光丧失了信心。
夏鸣说：“是小欢吗？请进……”
少女下巴快杵到了胸口：“嗯……”
刚进办公室，少女就紧张地道：“刚才，为什么要骗门卫大爷？”
“难道，你们这个蝉动科技，是瞒着研究所办的？”
“普罗米修斯，是你们偷研究所的研究成果？”
夏鸣明白李迪罗的意思了，这个女孩就跟小兔似的，敏感得过份。不过他不太认同李迪罗的观点，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姑娘跟李迪罗其实很配啊，都是那么二。
对付李迪罗很容易，掌握主动权，不要被他拉到他的境界，然后用他丰富的经验拖垮你，这个原则应该也适用于她。
“那天是你把我送去医院的吧？还没谢谢你。”
“没什么没什么，应该做的。啊！你没事吧，那天你七窍流血啊！”
“没事，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商欢，商量的商，欢乐的欢，别念成上环啊，我会生气的，名字是爹妈取的我又不能改……”
“那我还是叫你小欢吧，李迪罗跟你说明白了吗，来这是做什么？”
“可刚才……”
“李迪罗说你开始是想找我做采访的，怎么？现在没有采访的价值了？”
“不是不是，只是……”
“那不就对了？你不深入进来，又怎么知道真相呢？我说的未必是真话嘛。”
“唔……我是想知道真相来着，不过对现在的新闻实践来说，采访是不需要真相的啊。”
事情不像夏鸣想的那么容易，两人的“交锋”有僵持的迹象，夏鸣只好调整策略。
“你做出我想要的计划，我给你想要的采访。”
“好嘞！”
丢了根胡萝卜，小欢就专注多了，听夏鸣说明了情况后，她很快就拿出了一个方案。
新闻传播跟营销推广是一个硬币的两面，作为三流大学曾经的预备新闻狗，夏鸣虽然志不在此，但也算科班出身，对营销推广并不陌生。
不过小欢这个方案，让夏鸣觉得自己这四年大学是白读了，不，是所有搞营销推广的，专业都白读了。
给app做一个虚拟形象……
找一个知名的评测师做视频……
找几个精通app的写分析文章发微博、知了等地方……
然后，坐等变化……
就这样简单？别说一百万，三十万都花不了啊。
夏鸣的目的当然不是花钱，只是这么野路子的推广，能有什么效果？
“夏总，好吧，就叫你夏鸣，我一直在用普罗米修斯，想见你也不是单纯因为采访啦，这个app很牛的，我也是你的粉丝呢。”
“我觉得会喜欢上普罗米修斯的人有这样一些特征，对科技有兴趣，文化程度比较高，特别反感主流商业模式，然后还有点……自我，具体归类的话，各种宅都算吧。”
“这些人在网上很集中啊，abc站，知了，微博和贴吧这些地方，一般的商业推广对他们来说没什么效果，直接上干货是最有力的嘛。”
“让他们都用上普罗米修斯以后，肯定有很多话题，说不定会爆出一个点，到那时再搞一个大新闻，事情就这么成了。”
说起正事，小欢变得靠谱了，只是丰富的肢体动作也太容易让观者走神了，手臂挥舞的时候，胸前的荡漾让夏鸣不由自主地去跟某人的尺码做对比。
上天造人，终究是公平的……
按下杂念，夏鸣再问：“找评测师做视频有必要吗？”
在夏鸣看来，普罗米修斯又不是梦真魔镜，可以通过视觉效果获得体验。普罗米修斯的好，用了才知道。而在小欢的方案里，这一项的开销是最低十万。
“现在视频是最有效的推广方式，视频网站是技术宅、动漫宅、军宅……总之各种宅的大本营！”
小欢的大眼睛里闪着星星，跟脸颊上再度泛起的红晕一道，述说着她的兴奋。
“真相，人们就是要亲眼看到！”
她目光热烈地盯着夏鸣，似乎要将她的信条送进夏鸣脑子里，这让夏鸣心中警报大响。他现在真不敢随便跟人对眼，生怕无心之下又弄出个侯云婷。
“好吧，你说服我了……”
他躲避着小欢的目光，小欢楞了一下，弯弯的眉毛舒展开，甜甜地笑了。
第二天，霞光cbd某栋写字楼下的星巴克里，刘似如好整以暇地享受着小欢的热烈目光。
“我很少发app的评测，看在美女的面子上，就帮你们蝉动一把。先用半个月，然后再发，价钱嘛，不干涉内容细节的话，二十万吧。”
刘似如是做手机评测视频起家的网红，因为客观公正，技术过硬而闻名，前几年还跟核桃手机的创始人公孙藐狠狠撕了一场逼而名声大噪，甚至能对各大手机厂商的销售比例产生小数位以下的影响。现在虽然风头不及以前了，数百万的粉丝数还是实打实的。
“我们这边的条件是，一周内出视频，费用方面，首尾各五万，再按点击量换算，具体的计算方式，还有其他细节在这里。”
小欢从她背着的粉红书包里掏出一份厚厚的商业文件，风格变得之剧烈，别说刘似如，夏鸣都吃惊了。
“至于评测的具体内容，我们绝不过问，您就凭着良心说话，呃……”
然后她看向夏鸣，有些不放心地问：“是这样说对吧？”
风格又变了回去，两个男人脸上都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了。
刘似如是先调整过来的，毕竟这是利益攸关的问题，他摇头道：“这个标准，不好往下谈啊。”
小欢又瞬间进入专业状态：“这是视频类网红的一线标准，还是按友库标准算的，蒙面舞王您知道吧……
刘似如点头，蒙面舞王谁不知道？头一个视频24小时点击破了千万大关，到现在为止就放出四个视频，却已经创出了教徒上千万的“蒙面舞教”，就连b站的“羞耻女王”都带着自家的羞耻舞教投了过去，在今年绝对是s级的网红。而他自己么，在今年能留在b级就算不错了。
“很多公司找她做推广，最高的也就是首尾八万，再按点击算，人家不接不是因为价钱，而是不想靠这个挣钱。”
小欢道出这话，刘似如苦笑，真是小瞧了这个小姑娘，连蒙面舞王的事情都清楚，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掌握的内幕。
既然人家知道行情，刘似如也就不挣扎了，app这种东西也没什么技术含量，那就挣笔快钱吧。
在协议书上签字后，刘似如对夏鸣说：“夏总，您有个很厉害的助手啊。”
夏鸣正想客（得）套（瑟）两句，小欢插嘴道：“夏鸣才是真正厉害的哦，你用了就知道！哦，我是说普罗米修斯！”
刘似如拍拍夏鸣的胳膊，表达了他的同情。
大概是小姑娘给刘似如留下的印象太深，刘似如甚至有些畏惧会接到小姑娘打来的催活电话，决定早搞定早安心。
在实验室里的大桌上摆开二三十部手机，国内的菊花、小麦、美族、中星、雕牌、天天、火腿肠、核桃，国外的三星、lg、索尼、moto什么的，安卓手机的知名品牌差不多都囊括了。每一个型号的手机都有两部，都装了同样的应用，从新闻、导购、支付到交友，主流的app都有，甚至每部还装了两个市面上最流行的手游。不同的是，每个型号里，一部装了普罗米修斯，一部不装。
这是针对普罗米修斯节电功能的对比测试，要一直持续到手机电量耗尽为止，至少是一整天，就没必要守着了。
刘似如坐到电脑边，手里还有一部手机，装着普罗米修斯，他要分析更具体的功能。
刘似如做评测靠的就是过硬的干货，前两年经历了一场沉沦后，在这方面的标准越发严格，这也是他在这个网红日新月异的时代，能屹立几年不倒的根本。一个小小的app，他也要以最严谨的科学精神对待。
不过说实话，这都是场面活，刘似如对普罗米修斯并没有多大期待。
一个节电app，能有多大技术含量？无非就是掐进程，调亮度，然后挖空心思的琢磨“为您延长了xx小时使用时间”、“为您节省了xx%电量”之类的提示要怎么表现更抢眼更亮丽。
数据还没出来，刘似如就在构思评测视频要怎么做了。
真话肯定是要说的，毕竟数据就在那，而他是绝对不愿改数据的，这是大原则。
节电肯定只是个噱头，比其他节电app强不了太多，毕竟大家都是靠安卓吃饭，安卓的架构就是那样。
那么就在数据里找到一些证明普罗米修斯的确可以省电的结论吧，这方面就是铺垫，重点得放在电量分析和白名单上面。
刘似如觉得，普罗米修斯的最大特色，就是相当于一个root软件，但是又只限定用在进程和服务管理上，确保了root后的安全性。不过说归说，他是不全信的。这年头，商人说话能有三分真就是好的。
深入到普罗米修斯里，刘似如越来越担心这个视频会损害自己的形象，这界面做得要多土有多土！一点也不美观，更说不上人性化。
打开用电量分析，刘似如差点一口老血喷在手机屏幕上，这尼玛是研究所的实验报告吗？一页页的数据，跟旧式飞机身上那一溜溜铆钉般刺眼。
那一刻刘似如真的想打电话给夏鸣推掉这事了，然而职业道德还是拉着他，努力去看那些让人脑仁发痛的数据。
这一看，目光就挪不开了。
不是一般节电app里那种漂亮的图形显示，也不是简洁的百分比数字，而是一个个进程，一个个服务，以及所属app的数字。既有细致到小数位点后三位的毫安，也有百分比。
更惊人的是，每一个进程，每一个服务都有注释，很详细地说明了这个进程是干什么的，涉及到哪些硬件的调用。从最低层次的cpu响应，到内存，到扩展存储，以及通话模块，wifi模块，屏幕以及摄像头、感光器等等，没有落下一个。
刘似如楞了好一阵，然后觉得脸皮开始发麻，接着是头皮，这是血液上涌造成的。这是节电app？你特么在逗我！这是秘密大发送好吧！这个普罗米修斯，到底要干什么！？
对任何一个做底层和后端的安卓程序员来说，这些注释都是常识，但当他们开发app的时候，这些又是它们千方百计想要遮掩的秘密。
代码被反编译还是其次，商业app的梦想是什么？拿到所有的权限，不让用户知道app的一切动作。对用户来说，自己最好就是一个黑箱。这样一来，它想怎么更新，想怎么改数据，想怎么调用户的信息，想怎么关联其他app，都由它掌握。简而言之，你的手机我作主！
刘似如看着那一排排数据，还有数据后的注释，发现就算是自己这么一个技术宅，手机里居然也是污糟糟一团。好多他从没觉得有什么异样的app，都在玩各种小动作。
订餐app要了通信录不说，连摄像头权限都要，这都还是明面上的。潜伏进程固定六小时读一次内存是干什么？导购app里，每三个小时读一次短信是为哪桩？那个打的app，一半的电量都耗在了读扩展存储，这又是干什么？
当刘似如的眼睛从手机屏幕上挪开时，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恐惧正包围着他。
大数据是怎么来的，就是这么一点点来的……
关于大数据，关于手机app对私人**的侵害，以前他只是泛泛的知道，对那些大谈威胁的言论还晒之一笑。科技带来了便利，当然也带来了威胁，这是一体两面嘛，对一般人来说，危害远远小于便利，这是社会进步必须付出的代价。
现在他却觉得，这些威胁是实实在在的，而且不是科技带来的，是商人带来的。对完全没有道德底限的这些人来说，最终会做到哪一步？
好个盗火的普罗米修斯！
小小的一个电量分析的功能，却是在打所有app的脸！它哪里是在分析电量，它分明是把这一切罪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认识到了这一点，刘似如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他想到网上去找和他有同样感受的人。
进了卡吧某处分舵，刘似如眼前似乎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第二十八章 进击的核桃
“科技需要正义，大家好，我是刘似如……”
燕都高新区一栋颇有气势的大楼里，核桃手机的高管聚在会议室里，目光都聚焦在投影到墙上的视频。
刘似如的开篇依旧是那么生活化，而且实诚。
“不要问我为什么换了开篇语，大家看完后会明白的。这一期本来是我的推广节目，就是收钱说话。一般来说，在这样的节目里，我会渲染东西的优点，缺点一笔带过，大家姑且听听，知道有那么个东西就ok了。但是，今天不一样！”
确实不太一样，刘似如的感情明显比往常更丰富，而眼里的血丝，和声音的沙哑，更让他整个人显露着一种莫名的亢奋。
“今天我给大家带来的是一款安卓app的评测，它的名字叫普罗米修斯，功能就是节电，当然绝对不止节电这么简单。在介绍它的优点之前，我先说一下它的缺点。”
说到这，镜头切到那个普罗米修斯的界面上，刘似如的声音也变得激动起来，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这就是它的界面！惨不忍睹！开发普罗米修斯的公司叫蝉动科技，你们一定会说，这个公司招的美术都是火车站三个月速成班出来的，不对！他们有美术吗？没有！”
“再看看里面，它的耗电分析报表，像不像银行的账单，一看就让你头疼？你会仔细看吗？”
画面停住，开发部的主管按了停止，然后是“这里这里！注意这里！”
他指着画面的数据列表，激动地嚷嚷着，顿时惹得群情激愤。
“别停啊！我不会自己下一个看啊！”
“我昨晚就装上了，是怎么回事还用你说？”
“重点是我们核桃的数据。”
画面继续，镜头转出，刘似如大声道：“你不会看，那是你的损失，我会！”
刘似如开始一条条分析这些数据，会议室里，所有人都静静听着，越听脸色越复杂。
分析完一些数据后，刘似如举着手机说：“我举着普罗米修斯，像是举着一把火炬，它照亮了我的手机，让那些潜伏在我手机里的魔鬼一个个露出身影。这个app界面如此丑陋，信息展示如此笨拙，但都无损它的价值。仅仅只是耗电分析这个功能，就让它像一把杀-猪刀，对所有安卓app都有恐怖的威慑力！”
高管们不约而同地掏出自己的手机翻腾，刚才数据列表中提到的那些app就跟蛊虫一般，让他们心惊胆战。
“我草，现在的程序太鸡贼了！”
“他们都干到这个地步了？”
ceo嗯咳了一声，画面又停住，现场稍稍安静了一些，就听他说：“不要一脸无辜的样子，不是你们要app有社交性，要app关联一切，要app跟用户共呼吸吗？拿足权限，拿足数据，拿足关联，这都是你们给程序下的要求嘛。而且又不是我们核桃一家这么干，从小麦、菊花开始，安卓这个圈子，谁不是这么干的？刘似如靠这个来黑我们核桃，幼稚了吧。”
“别急着下结论，重点在后面”，cto已经看过了这个视频，示意继续播放。
刘似如的评测视频一出炉，最先刺激到的是他们的神经。
这个视频昨天下午先在友库放出，然后abc三个站跟进，到晚上所有视频网站跟进，今天一早，总播放量已经突破了百万。这个播放量看起来算不了什么，可微博、知了、说吧等地方正在迅速扩散，新一波的舆论大潮即将成型。
视频的矛头原本指向整个手机产业，核桃手机在这里面位居末席，不过是个小角色。这样的事情就应该看热闹拍巴掌，趁机兜售爆米花什么的。
问题是，核桃手机也在这个评测视频里，结论嘛……
“耗电分析这一项的评测数据，我会在视频末尾放出，现在我们来看它的白名单管理功能，这个功能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但注意一点，普罗米修斯是自动root的，当你装上普罗米修斯后，手机的所有管理权就全在你手里了。”
“听起来普罗米修斯更像个root软件而不是节电软件，那么root软件会遇到的麻烦，普罗米修斯也有吗？实际评测告诉我，不会！在我的实验室里，十四部不同品牌，不同型号的手机，安装普罗米修斯后，都没有任何问题。我也在网络上查过，迄今为止，还没有一部被普罗米修斯有兼容问题，或者被弄成了砖，如果你们有谁出现了问题，欢迎联系我，我帮你找蝉动科技索赔。”
“肯定有懂安卓的朋友对普罗米修斯能做到这一点非常置疑，在展示最终的节电测试数据前，我可以说明一下，普罗米修斯的工作原理跟普通的节电app大不相同，它涉及到硬件层面的管理优化，具体是怎样的，时间有限，这里就不多说。知了等地方有人科普，也有人质疑，正反方的意见都可以看到。”
“接下来，让我们进入到评测环节……”
刘似如开始展示他的评测环境，评测细节和流程，这是向观众证明评测的客观公正性，高管们都没耐心看，一路快进，一直到数据展示的环节才停下。
“实际使用状态太复杂，不好加以对比，因此下面我只给出各类手机在待机状态，装没装普罗米修斯的耗电对比……”
“小麦5标配版，实际节电31%。”
“菊花p9荣誉版，实际节电27%。”
“三星so，实际节电33%。”
“索尼zx，实际节电28%。”
……
“核桃g2，实际节电41%。”
看到视频里的数据表格，会议室里顿时哗然，cto摇头苦笑，昨晚他已经做过简略的对比测试了。
刘似如继续说明这些数据，而他的话让众人脸色越来越差。
“大家会问，为什么同样的应用，不同的手机耗电比例会不一样？请注意，这里的评测，除了菊花等少数型号外，处理器基本都是同一个型号。为了确保评测的可对比性，屏幕也都是五寸到五点五寸的主流尺寸，最多就是摄像头和屏幕的型号不一样。”
“答案很简单，现在的安卓手机都有不同的内置应用，这些应用是强制的，很多厂商还对安卓os作了深度定制，差别就更大了。”
“接下来我们就看看在待机时间里，这些手机对硬件有多少操作量，大家注意，杀-猪刀要上场了！”
画面定格在下一秒出现的数据表格，会议室里又诡异地沉寂下来。
“小麦5，处理器请求2927次，内存xxxx次，扩展存储xxx次，通讯模块xxx次……”
“三星so，处理器请求3742次，内存1xxxx次，扩展……”
……
“核桃g2，处理器请求6213次，内存2xxxx次……”
ceo猛然起身，拍着桌子道：“赶紧让pr去公关！”
管pr的副总叹道：“我觉得最要紧的还是别让公孙老师知道……”
提到“公孙老师”，也就是他们的董事长公孙藐，高管们都是满脸苦笑。
前两年因为公孙藐太跳战太喜欢说相声，核桃手机的形象始终很成问题。这两年公孙藐心气平了些，不怎么说话了，危机也渐渐淡去，核桃的发展至少是走上了正轨。
“这是不可能的，还是想想该怎么劝他别说话更现实点。”
ceo正说着，会议室的门开了，走进来一个中年人。
这人戴着无框眼镜，一身西装熨得每条折边都直挺挺的，略微发胖，本该是儒雅的气质，此时却因气急败坏，显得有些狰狞。
高管们全体起立，跟学生似的恭恭敬敬地招呼道：“公孙老师好。”
这是核桃手机的企业文化，公孙藐要求下属都这么喊他。
“也在看这个视频？那就不必多费口舌了，这是刘似如在宣战！”
公孙藐指着画面，唾沫星子喷得身边几个人都在沐浴皇恩。
“安卓不就是辆公车，随便大家上吗？用安卓不爽去用苹果啊！那不是更把底裤都脱给苹果了？刘似如拿这个黑我们核桃，他是自取灭亡！你们都在这里，马上拿出一个对应，不，反击的方案！不然我就去发微博了！”
能让公孙藐这么激动，刘似如这个评测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
评测的结果虽然揭了所有安卓手机厂商的老底，但核桃手机的数据在里面太抢眼了。这也跟核桃手机强调自己不是做手机，而是做应用有关。核桃手机里集成了更多应用，对应用的粘性要求也更高。
现在刘似如的评测出来，通过数据对比，用户会直观地感受到核桃手机的侵略性。这不仅影响现有的核桃手机用户，对潜在市场的开拓也产生了很大危害。
听公孙老师威胁说要发微博，高管们都有些慌了。在核桃手机创业的头两年，他每发一次微博，销量就跌几个百分点，弄得后面董事会怂恿高管逼宫，限制了他的互联网社交权。
“老师，您现在的身份，再下场跟刘似如撕，这是捧他啊。”
“是啊，咱们核桃手机也犯不着跟一个过气的网红较劲。”
“刘似如这是跟所有手机厂商做对，我们没必要冲在前面。”
众人纷纷劝解，这些话也对得起他们的精英地位，都是良言。
cto却忧心地道：“刘似如不过是小角色，普罗米修斯对我们应用为王的战略危害太大。”
公孙藐表扬道：“你说的没错！”
核桃手机创业的时候，叫嚣自己是胜过苹果的工艺大师，被现实教育得头破血流之后，公孙藐痛定思痛，确定了应用为王的根本方针。如果这条路被人拦了，那还有什么活路？
公孙藐扫视众人，沉着脸道：“不要指望其他人先下场！刘似如对他们的伤害是10%，对咱们的伤害就是100%！咱们没有那么大体量，不冲在最前面，就会死在最前面！”
他接着的话让众人松了一口气：“我也不是听不进建议，刘似如是猪，普罗米修斯是狗，两个一起打！”
蝉动科技的办公室里，夏鸣对手机那边的刘似如说：“在他们眼里，咱们是狼狈为奸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