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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根凶简全文阅读

作者:尾鱼     七根凶简txt下载     七根凶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30|第⑥章

    和木代一样,炎红砂由凶简陪着进了观四蜃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和曹严华一样,炎红砂觉得凶简满嘴鬼话,并不可信,但和曹严华不一样的是,她不好意思动手打。

    “那个凶简,”她说,“卖萌卖傻的,和我说话的时候,还用小孩子的口气。江湖老话,伸手不打笑脸人啊,它脸皮又厚,骂也骂不走。”

    于是就由着它跟了。

    这凶简,像话唠一样,一路就没住过嘴。

    “说话也前后矛盾,一会催我走,说时间不够,一会又让我停,让我进到波影里做点什么,我真是被它搞的脑袋都大了。”

    果然,到了红砂这里,凶简又是一套说辞,曹严华糊涂了:“那到底哪句是真的啊?”

    木代想了想:“事情的关键不是真话假话,凶简的目的不是撒谎,而是把整个局给搅乱。”

    “就像一道题,五个部分,大家都解对了才是对,一个人错了,全盘皆输。”

    “所以这一路上,凶简根本就是随心的去讲一些话,真假都无所谓。而且我觉得,它们一路都在互相通气。”

    炎红砂恨恨:“对,难怪它们嘻嘻哈哈,跟猫戏耗子一样,一定是互相通气,即便你走对了它也不着急——只要把另外的人引错了就好。”

    木代问炎红砂:“你改了什么?”

    炎红砂忽然不说话了,过了会,她眼圈慢慢红了。

    说:“木代,我想让我爸爸妈妈不要出车祸。”

    虽然从小到大,有爷爷和叔叔百般疼爱,但对于失去双亲这件事,炎红砂始终心里有个结。

    “我看到车祸发生之前,爸爸在开车,妈妈抱着我坐后排。我忍不住,就进到波影里去了。凶简跟我说,我可以附到当初的那个小红砂身上。”

    炎红砂就那么做了。

    “我妈妈抱着我呢木代,我觉得我是这辈子第一次被她抱,感觉真好,妈妈身上好香。”

    她贪恋似的深吸一口气:“我妈妈长的比我漂亮多了,跟她比,我就是长歪了的。”

    可她到底也没能改变什么。

    “太小了,那个时候,才一岁多点,不会讲话,就算附到小红砂身上,也说不出话来——多少话,冲出喉咙,只是歇斯底里的大哭。”

    “妈妈一直哄我,爸爸也一再回头,问是不是饿了,是不是生病了,一来二去的就分了心,然后……车祸就发生了。”

    炎红砂双手捂住眼睛,一直吸鼻子,鼻头红红的,木代伸出手去轻轻帮她拍背,有簌簌的细沙落在她赤*裸的脚面上——与之前不同,这一趟,即便在波影里,漏斗也开始漏沙了。

    木代有些不安。

    过了好一会,炎红砂才继续说下去:“我倒是没事,妈妈拿身体护住我了。”

    出事的时候,她还太小,这许多年,对父母的记忆一直模糊,问爷爷炎老头,炎老头一直说的含糊,大意是,车祸,你爸妈都去了,你命大,天没收。

    平淡的描述,远不如亲历来的震撼。

    曹严华劝她:“红砂妹妹,你别难过了。”

    炎红砂抹了一把眼泪:“没难过,我挺高兴的,我妈妈那么爱我,拼了命让我活着,我觉得我挺有福气的。”

    “可是,我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父母的死,明明是早就发生的,为什么现在,搞得像是因为我的随意干涉才造成的。”

    “所以,我没敢再做任何事情了,不管那根凶简怎么唠叨我,我都一直埋头往前走,反正,我也没什么遗憾的事要去弥补,直到……”

    木代轻声插了句:“直到遇到你叔叔那件事?”

    炎红砂咬了咬嘴唇:“我不想让叔叔死,我叔叔虽然浪荡、不求上进,几乎败光了家产,但对我一直很好。”

    她拼了命阻止炎九霄去五珠村,又去找了爷爷炎老头:“叔叔的债,咱们想办法还,哪怕卖房子卖地——爷爷,你别去动四寨那口亏心的宝井,害了无辜的人,我想起来都睡不着觉,这么多年,你真的能睡安稳吗?”

    在炎老头变色之前,她转身摔门而去,越过波影,又返回到甬道里。

    让她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下一幅波影,再下一幅,完全偏离她记忆中的模样了,没有郑明山带着木代上门,也没有两人舟车劳顿地赶往五珠。

    她明白过来,这如同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叔叔没有失踪,爷爷就不需要通过郑明山这层关系来找什么保镖,她也不会遇到木代,除非……

    回头看,已经经历过的波影粼粼隐隐,马上就要消失在黑暗之中,说时迟那时快,炎红砂当机立断,一头又自波影处冲回了大宅。

    她说:“山不向着我来,我就向着山走呗,你不来找我,我可以来找你啊,我记得丽江的这间酒吧,所以我买了车票,就来啦。”

    到了聚散随缘,打听起木代,张叔说:“那是我们小老板娘,有事外出了,这两天就快回来了。”

    就快回来了吗?那么最稳妥的做法莫过于“等”了,炎红砂当机立断:“叔,那你收我打工吧,不要工资,倒贴都行。”

    ……

    ***

    木代让曹严华找纸笔来,准备大家一起商议着把事情的关键勾画出来理一理,等候的当儿,抬头看向窗外,玉龙雪山的雪峰已经看不见了。

    一丝异样从心头掠过,却无暇深究——纸笔已经摆到面前了。

    炎红砂很为难:“木代,咱们能理得清吗?这种分析,我不擅长啊。”

    从前,五个人一起行动的时候,她太习惯让罗韧或者一万三去动脑子了,那些曲折的弯弯道道,懒得去听,听了也一头雾水。

    木代说:“红砂,咱们一定得动脑子,罗韧和一万三都没出来你知道吗?”

    炎红砂不吭声了,曹严华倒对自己的智商挺自信的:“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咱们难道还不如皮匠吗?”

    木代在纸上画了个五边形,五条棱边,依次标了金、木、水、火、土五个字,每条棱边处画一条通往中心的通道,中心处打了个三角。

    “按照观四蜃楼的形制,我们都是从外,经甬道,往里走的,所以我认为,凶简所说的‘终点’,是指这个三角代表的中心位置。”

    曹严华眯着眼睛看那个五边形:“小师父,那我们现在,是在终点吗?”

    木代说:“我觉得吧,这个终点,不是指的空间,甚至不是指时间。”

    她解释:“观四蜃楼是个幻境,属于我们五个人的幻境,起初,我们被分隔开,如果相遇不了,很可能会在所谓的一万种可能里各自漫无目的的游荡——但是我跟曹胖胖相遇之后,甬道的前后忽然都没了路,没了路,就是终点,这表示,我和曹胖胖的幻境到头了。”

    曹严华猛点头,他觉得有道理,没遇到木代之前,他基本把索道相遇那件事忘的差不多了,但是相遇之后,可以跟木代同时进出波影,确实是意识明晰,幻境到头了。

    所以,终点,不在于走多久,走多少路,而在于把自己给走明白了。

    炎红砂反应过来:“所以,我找到了你们,我也相当于是到了终点?”

    木代点头,指半空中悬浮着的、三个人的漏壶:“我们的漏壶进入这一重波影之后开始漏沙,小七说,沙子漏完的时候,就是我们在真实时间里停滞的那一刻——我猜想,到那个时候,那扇出去的门就会出现了。”

    那是幻境和真实世界的对接。

    炎红砂倒吸一口凉气,每个人的漏壶里,都只剩下薄薄的一小撮了,细沙簌簌不绝,眼看就要净底了。

    她着急起来:“可是罗韧和一万三,都还没有来啊。”

    “是,但是红砂,你提醒了我一件事。”

    “当波影不能在随意进出的时候,你是从昆明,买了票,乘车找来丽江的。”

    曹严华瞬间反应过来:“小师父,你是想……”

    木代说的斩钉截铁:“我们找罗韧,找一万三,通过各种方式。发帖、寻人启事、麻烦万烽火,我们找到他们,帮助他们幻境到头。”

    曹严华怔了几秒之后明白过来,一拍桌子:“成!”

    又转头招呼红砂:“红砂妹妹,你帮我忙。”

    吧台里有台电脑,又上去把木代自用的搬下来,各种社交网络,大的论坛、微博,曹严华哒哒哒的打字如飞,先草拟了寻人启事,酬金写了一百万。

    炎红砂本能反对:“这不胡扯吗,我们哪有一百万。”

    曹严华说:“反正是幻境,写一千万又怎么了,找到人之后,我们就回到真实的世界里去了。”

    也对。

    木代走到窗口,给万烽火打电话,阳光很好,天气晴明,这样能见度高的日子,怎么会看不到玉龙雪峰呢?

    电话接通,她报明身份,请万烽火帮忙,一切费用,都记在霍子红小姐这里。

    万烽火说:“没头没尾,只报名字,没法找,你至少得给点特征。”

    特征吗?木代脑子转的飞快,沉吟着。

    罗韧今生最大的遗憾,应该是叔叔罗文淼和菲律宾那帮出生入死的兄弟,假设罗韧的插手是顺利的,救回罗文淼之后,他和凶简不再会发生联系,会开始忘记五人相关的一些事情,但菲律宾的轨迹线会继续,所以现在最大的可能是,罗韧在菲律宾。

    她说:“罗韧这里,你找两条线,一是宁夏小商河,打听罗文淼或者罗聘婷,问他们跟罗韧是否有联系;二是直接从菲律宾那里打听,棉兰老岛,他是雇佣军……”

    话筒里传来哧拉哧拉的电流声,像是信号不好,木代向外走了几步,忽然觉得视线里少了什么东西。

    是古城最远处,贴着天幕的飞檐屋角,似乎不见了。

    万烽火似乎说了什么,木代没有留意,她盯着远处看,是真的,那些密密层层的房屋,一层接一层的,在她面前消失。

    那些耸立的信号塔,高处的树,低空的云,远处的电线杆,都在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消失。

    手机断了,曹严华在身后大叫:“咦,网没了,小师父,忽然就断网……”

    他的叫声戛然而止,目光被窗外的情境吸引过去。

    那些雪峰、房屋、树木、云层消失的地方,翻起浓云似的团滚的黄沙,如同沙暴,又像劲风来袭,霍子红从身边经过,木代叫她:“红姨,这是……”

    霍子红回头看着她笑,弯起的唇角处,忽然黄沙泻散,大风冲裂玻璃涌进来,把霍子红吹成了一抔四散的沙。

    不但是霍子红,还有那个调酒师,张叔,桌子,凳子,都瞬间成风成沙,木代伏下身子,在风沙中勉力睁开眼睛去看,依稀看到半空中的亮。

    那是三个人的漏壶,都已经漏空了。

    当漏壶漏尽,日影不再挪动,会发生什么事?

    ……

    木代站在森冷的,只剩下断瓦颓垣的聚散随缘的废墟之中,周围薄雾缭绕,隐隐有细长的失去比例的身影,在雾气里怪异的笑。

    这是四围都是悬崖的孤立高台,五个方向各自延伸出凌空的浮桥,通往被浓雾遮蔽的远方。

    炎红砂忽然颤栗似的推了一下曹严华,低声说了句:“曹胖胖,门!”

    是门,酒吧的后门,整个酒吧已经坍塌、倒落、一片废墟。唯有那扇门,没有门框,也没有边架,却始终屹立不倒。

    像是为了应和炎红砂的话,她的话刚落音,那扇门吱呀一声,由里向外,缓缓地开了。七根凶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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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0|第6章

    ...

231|第⑦章

    这门,像个天然的关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头是团雾、破落、阴暗、摇摇欲坠,另一头是宝蓝色的天、瓷白的云、和风、还有喧嚣世界的人声。

    这就是出口吗?

    曹严华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探着脑袋去看,忽然听到木代大声在问:“罗韧呢?一万三呢?”

    那层薄雾里,有讥讽似的怪异笑声,然后像是叠加,一条影子叠住一条,合二为一,再合二为一。

    最终,只剩了一个,就好像是简言,最初以为各有所指,后来才发现,面目不同,说的都是人心。

    木代觉得那是小七,它脖子上还挂着她愤怒时扔出去的鞋子。

    它说:“他们出不来啦,你们走吧,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木代只当它说话是放屁:“是不是你们,花言巧语的,骗的罗韧他们出不来?”

    小七哈哈大笑,上身笑折了一百八十度,和下身叠在一起,乍一看,像是腰斩少了半截。

    说:“没有,我们一句话都没跟他们说过。”

    罗韧做事冷静,习惯听取各方信息然后自行判断,一万三自己就是个鬼灵精,是能反把骗子给骗了的人。

    凶险也许也了解他们各自的秉性,知道跟聪明的人说话,多说多错,于是索性不说。

    木代的脑子里乱作一团。

    其实有凶简作陪,事情反而简单成了选择题,你或者信它,或者不信,或者挑着信,撑死了也只三个选择。

    但如果全靠自己摸索,以罗韧的小心谨慎和一万三的事事怀疑,聪明反被聪明误,这题会解出无数方向,他们也会在观四蜃楼的泥沼里越陷越深。

    小七说:“我早跟你说了,我是好人,想帮你出去,你就是不信。好话歹话我都说尽了啊,再不走,就不让你们走啦,我可要翻脸了啊。”

    木代的胳膊上激起细小的颤栗,说不清这些凶简到底是什么东西,它不是人,笨拙地模仿着人的形体和语言,却缺少圆融的伪装和过度,它像个老朋友,用闲聊的口气说“我可要翻脸了啊”——但木代觉得,它是认真的,而且这翻脸,一定狰狞可怕。

    她梗着脖子,大声说:“没有只我们走的道理,罗韧和一万三都还没出来。”

    小七干笑:“你们人不是讲究舍小保大,舍车保帅的吗?原本只牺牲两个就好了,你们三个还有活路——现在要一起陪葬吗?那就都别走了,跟你们玩了这么久,玩累了,不玩了。”

    话音未落,一只手臂骤然伸长,蓦地缠向那扇门。

    炎红砂大叫:“它要毁了这门!木代,门没了,我们就都出不去了!”

    她冲上前去,迎面揪住那根手臂,突然间双脚离地,已经被那根手臂抛翻了出去,曹严华大吼一声,直直扑翻小七,也说不准它是什么材质,开始觉得软绵绵的,忽然又缩成了纸片一样的厚度,倏的一下,就从曹严华的钳制里脱开了,触须样的手臂,向着门身重重一击。

    吱呀声响,那门,隐隐的倾歪了。

    一团混战,木代也顾不上什么招式了,和炎红砂两个猱身而上,拽、踢、踹、扯,什么招都用,小七的肢体此刻如同蟒身,沉重、腻滑,折弯到难以想象,越伸越长,或勾脖子或缠脚,很快把几个人缠在一起,嗤嗤笑着,就地迅速滚翻开去。

    越勒越紧,三个人,像扭曲叠加在一起的球,被小七带的急速翻滚,头重脚轻,昏天黑地,木代觉得自己的意识都模糊了,忽一瞬被压翻在最下面,忽一瞬就滚到最上,可以看到薄薄的雾和五道往浓雾中延伸的浮桥,还可以看到,她们离滚落的崖边越来越近……

    电光火石间,木代忽然想到什么,大叫:“血,它怕我们的血!”

    下一瞬,觑着翻滚下的位置,她手臂伸出,直直蹭过地上突兀的尖石,手背刺痛,眼见见红,不管不顾,反手就往小七身上抵了过去。

    果不其然,魔音穿耳似的嗤笑声变作了痛吁,身上的钳制一松,几个人跌散看来,木代刚刚站起,就听到小七狰狞的吼声,整个高台震颤着晃动,石块从崖边滚落,那几座浮桥摇摇欲坠。

    木代反应过来:“他们出不来,我们就去找!只要把人带出来就可以!”

    她跌跌撞撞地奔到一座浮桥口,隐约看到入口的踏板上有篆体的“木”字,不是这个,这是她出来的路,她要找罗韧的。

    高台晃动的更厉害了,木代被震的翻倒在地,手脚并用着爬,终于看到那个古体的“金”字。

    她交代了句:“我去找罗小刀,你们分一个人去找一万三,留一个防住凶简!”

    说完了,咬牙起身冲到了浮桥上,说来也怪,上了桥反而晃的没那么厉害了,越往前走雾越浓,木代伸手握住两边的拦绳,手心都是汗。

    也不知走了多久,抬脚迈步甬道的刹那,漫天遍野,四面八方,忽然都是小七那怪异的声音:“每个人都只能走自己的道,你以为,这样硬冲进去,就能把他带出来了?”

    ——你以为,这样硬冲进去,就能把他带出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

    进去了才发现,不是她之前走过的那种甬道,没有山壁,也没有波影,像一大片荒芜的,看不到边的空地。

    木代茫然的,一路往里。

    一个不留神,忽然步入装饰豪华的房间,四面去看,那种繁华透着落伍,像是数十年之前。

    有个中年女人,立在雕龙饰凤的餐桌前,两手颤抖着拧开手里的药瓶,有几片药滑落在桌上的汤碗里,泛起气泡。

    那个女人神经质似的拿起汤勺,在碗里拼命的搅。

    木代问:“你是谁啊,你认识罗韧吗?”

    那个女人置若罔闻,木代疑惑的转过头,发现自己正对着落地穿衣镜,穿衣镜里,却怎么都看不到自己的脸。

    正惊出一身冷汗,整个房间忽然漂浮起来,她还在原地,那个房间越飘越远,像是盛在巨大的肥皂泡里,颤颤巍巍,似乎伸个手指就能戳破。

    木代嘱咐自己沉住气,也许这一次,规则跟之前不一样,不能慌,稳住了,再看。

    又一次落脚,是在一个脏旧却喧哗的巷子里,面前围了一堆人,有男人暴怒的喝声:“我叫你不学好!养你还不如养条狗!”

    木代过去时,正听到咯嘣一声,木尺抽断,一个中年男人气喘吁吁的退了两步,扔掉手里的断尺。

    而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人,那是……

    木代几乎叫出声来:那是罗韧。

    是少年时的罗韧吧,身量已经很高,比那男人高了足足一头,梗着脖子,嘴里叼着烟,斜睨着那男人,脸上脖子上,都是木尺抽出的血痕。

    满不在乎地冲着那个男人笑,说:“爸,打完了?没事了?没事我走了。你歇歇,有劲了再打。”

    说完了,理了理扯歪了的领口,分开众人出来,木代迎上去,小腿一直发颤,说:“罗小刀,你记得我吗?”

    罗韧手臂挡开她,说:“不好意思,让让。”

    木代趔趄着后退,目送着罗韧走远,罗韧的父亲破口大骂,狠狠扔出一块砖头,那砖头噌着罗韧的肩膀飞过去,罗韧活动了一下脖子,连头都没回。

    人群议论纷纷着散去,木代愣愣站着。

    罗韧说,不好意思,让让。

    他看见她了,却似乎听不到她的话。

    正怔愣间,这条巷子,连带着周遭的一切,又飘起来了,只留她一个人,在原地,仰着头,看巨大的肥皂泡,颤颤悠悠往天上飞,到了某个高度,似乎承受不住压力,炸开。

    为什么这么奇怪,为什么罗韧明明看到她,却像没看到——而不是像曹胖胖一样,一见到她就捡起了渐渐忘却的前尘往事?

    木代走的踯躅起来,眼前一明一暗间,忽然进了长长的走廊,尽头处呼声雷动,两个面色黝黑身材高大的白人打手,倚靠着墙壁在吸烟。

    木代从他们面前走过,他们像是没看见。

    一直走,到尽头处,推开门。

    呼喝声、掌声、烟气、酒味,扑面而来。

    这是地下拳场。

    罗韧从拳台上下来了,嘴角青了一块,边上的人小跑着给他递上冰袋,拳台上,一个壮硕的大块头伏在地上呻吟不已,而拳台下方,身材惹火穿着金色亮片比基尼的女郎端着红酒迎上来。

    木代大叫:“罗小刀!”

    他听不见,这里,没有人听见。

    木代咬着嘴唇站着,看着他把红酒端起了一饮而尽,代理人喜滋滋的上去,大概是报备着打了几场、佣金多少,比基尼女郎向他抛媚眼,眼皮上金粉浮动。

    有那么一个瞬间,罗韧无意间回了下头,看到木代,似乎是奇怪为什么这个场子里有这样的姑娘孤零零站着,向着她笑了一下。

    木代盘着腿,慢慢在地上坐下来。

    再然后,这整个地下拳场,连同那些喧嚣,连同她的罗小刀,像离了吹口的肥皂泡,慢慢飘起来了。

    木代觉得一筹莫展。

    这里,所有人都听不到她的声音,包括罗韧。

    所有人都看不到她,除了罗韧。

    但那又有什么用呢,想到对着镜子,怎么样都看不到自己的脸,木代沮丧极了。

    那个巨大的肥皂泡升空,无数的人影都像浮色,贴在肥皂泡的表面,晃花了人的眼。

    然后碎开。

    木代喃喃:“像个梦幻的泡影。”

    她撑着地慢慢起身,掸掸身上的灰,才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停下。

    ——你以为,这样硬冲进去,就能把他带出来了?

    ——像个梦幻的泡影……

    木代突然明白了。

    她根本进入不到罗韧那重新经历的人生里,她进入的,是罗韧的梦!

    梦的时间有长短,所以,会有无数的肥皂泡,一一升空,然后破碎。

    所以,所有人都看不见她,唯独罗韧可以!

    但这种“可以”,也是打了折扣的,她没法用声音或者自己的脸去提示他,去唤醒他心底深处始终存在的、对她们的记忆和眷念。

    木代奔跑起来。

    她需要找到一个罗韧的梦,不被人打扰,可以接近他,即便面目模糊不能讲话又能怎么样?不是说爱人之间可以心有灵犀吗?

    她一直奔跑。

    跑过劲歌热舞的酒吧,跑过棉兰帝国酒店血污森然的走廊,跑过小商河的漫天黄沙,然后猝然停下。

    月色如银。

    这是菲律宾,棉兰老岛,丛林。

    高大的密树,叶片上森冷的水滴入脖颈,近处有悄细的虫鸣,远处,有不知道什么野兽的低低的吼声。

    木代拨开旁枝,小心地绕过荆棘,向着不远处那一片营地走过去。

    这是她见过最简陋的营地,地上的那些人,枕着木枝,抱着枪,蚊虫在周边飞舞,篝火堆被小心的拨散开——用烧木的气味熏蚊,但又确保烟气不至于过大,不会引来潜在的居心叵测的敌人。

    倚着树桩守夜的罗韧警觉的抬头,然后拄着枪,慢慢站起身来。

    ...

232|第⑧章

    木代喜的直冲过去,一头扑进罗韧怀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罗韧迟疑了一下,低头看她。

    木代也看他,很多想说的话,比起在国内的时候,这时的罗韧有些不一样,黑些,瘦些,气场桀骜,浑身都透着硬,不温和。

    但不管怎么样,她都欢喜的很,头倚在他胸口,双手圈住他。

    听到罗韧说了句:“在做梦吧。”

    梦不是一团荒诞,有人在梦里解题,有人在梦里赋诗,也有人在梦里推导出自己在做梦。

    他笑了一下,似乎还吁了口气,胳膊一紧环住她腰,把她的身体贴向自己,两只手从她衣服下摆处滑入,攥住了衣边,木代还没反应过来,他像是帮她脱衣服,刷的一下上掀,却不真的脱下——掀了一半时忽然打圈,只露口鼻,蒙住了她的眼睛,也把她的手臂绕在了里头。

    木代眼前暗下,身子瞬间被放倒,脊背触到冰凉的地面,激地微微挺起,腰间忽然一松,罗韧解了她的裤扣往下一褪,信手又是一拧,木代慌的乱挣,越忙越乱,胳膊怎么都挣不脱,腿也像是绑上了,怎么都脱不出。

    身上承了罗韧的重量,他吻她耳后、脖颈,一只手推开她胸衣,肆无忌惮在她胸前游走。

    怎么罗韧把她当成了一场绮梦吗?木代急的额上渗汗,身体的反应上来,一时间又身体发颤嘴唇发干,好在意识倒还清醒,罗韧吻上她唇时,她下狠了心,狠狠咬下去。

    趁着他退后痛嘘,木代翻身坐起,透着衣裳,模糊看到他位置,胳膊屈起了狠狠拿肘撞他,然后一个就地翻滚开了站起。

    刚站起就被褪到脚踝的裤子绊了个趔趄,她踉跄着站定,费劲地把脱了一半的上衣穿回去,三两下踩下了裤子,捡起了就扔罗韧:“谁让你这样的!”

    她并不反感和他亲密,但像这次这样,形同强迫,蒙了眼,连看都不让她看见,让她胸中腾起好一股恶气。

    罗韧听不见,但从肢体动作,也知道她是气恼,低头看到她裤子揉成了一团砸在脚下,于是弯腰帮她捡起来。

    丛林阴湿的风吹过来,她赤着脚,光着腿,站着有些凉飕飕的,罗韧过来,把裤子递给她,笑了笑,转身回去,又在树桩处坐下,拄了枪,满不在乎吹了吹枪口,又取了鹿皮布来擦。

    木代三两下理好衣服,走过去在罗韧面前屈膝半跪,罗韧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只是在木代试图靠近他时,很不客气地往后一倚,头微侧,枪横过来,挡在两人之间。

    他倒是有点脾气,你不让碰,我就不碰,但你也别来招惹我,不伺候。

    木代想笑,像是发现了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不管不顾的伸出手,硬是把罗韧的头掰的朝向自己。

    说:“有些事,我能做,你不能做。”

    当然不能依他,依了他,就是一场春梦,他会把她当成入梦的随便哪个女人,解决生理需求,醒了就忘。

    那不行,她是木代。

    木代拿起罗韧的手。

    罗韧似乎觉得好笑,于是由着她。

    木代从衣服里拉出项链,带着罗韧的手,握住那个挂着珍珠的口哨。

    明知他听不见,还是一字一句说的郑重。

    “罗小刀,我是你女朋友。”

    “就算有一万种可能,也别爱上别人。”

    “不是别,是不能。不是求你,是命令。”

    她发狠:“你不找到我,我对你不客气。没这种事,撩拨了人家,又去一万种可能里找新的情人——没门。”

    罗韧听不到,眉头微微蹙起,指间摩挲着那个口哨,这是水手口哨,响声清越,足以穿透海上的大风大浪,他记得自己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但是不记得在边上挂过珍珠。

    黑夜里,润泽的珠身上带金线的亮,像女子的柔媚,有一些熟悉的味道,绝不应该出现在丛林,但似曾相识。

    木代双手搂住他脖颈,慢慢的伏到他怀里,他忍不住搂住。

    她的身体清瘦,但又柔软熨帖,安静地伏过来,这怀抱,像是专门等她,契合的刚好。

    木代喃喃:“罗小刀,你以前说,不喜欢抱别人,因为胸腔腹部都是致命的脏器,万一怀里的人居心叵测给你一刀,那就糟糕了。”

    “你记不记得我那时候怎么说?”

    她轻轻叹一口气,埋头在罗韧颈间。

    他身上的味道,还有怀抱,和这世上任何人都不同,换了自己,即便被蒙住眼睛,不借一丝一毫的光亮,也认得出他。

    你喜欢的人,你习惯抱她,你的身体、触觉、嗅觉,都该有记忆,提醒你,这个,跟另外的无数个,都不一样。

    她引着罗韧的手,抚摩上自己一侧的锁骨处,那里有刀疤,有纹身,也有她纹的,罗韧姓名的首字母缩写。

    罗韧的手僵了一下,指腹沿着刀疤慢慢的走,然后停下,炙热的手掌慢慢覆住伤痕。

    木代温柔看着他的眼睛。

    我没法让你看到我的脸,也没法让你听到我的声音,但是,情人之间,无数种悸动和感觉,并不只是视力和听觉概括得了的,不是吗?

    罗韧低下头,慢慢吻她嘴唇。

    木代闭上眼睛。

    他动作很轻,轻柔而又缓慢,逐渐加深,不容回避的力道,丛林里细潮的气息萦绕周身,风吹过,无数的叶子在看不见的地方掀动,像是海潮的起伏,温柔的叹息。

    恍惚间,好像听到罗韧说了句:“我的姑娘。”

    ...

233|第⑨章

    木代有点恍惚和意识支离,却又对外界的一切还有认知和反应,罗韧到近前时,看出她脸色都变了,立刻伸手扒住岩壁,松了绳索的借力,一个提气翻上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股缠绕着肩膀和脖颈的力忽然消失,木代觉得有生以来都没这么轻松过,罗韧把她抱起来,拇指食指摁揉她颈□□位,又握了她的手,拉平胳膊,小幅度上下移动帮她活血。

    木代蹙着眉头,努力笑了一下,说:“没事,一会就好。”

    罗韧的目光扫过平台,在那个诡异的门上停了一两秒,问:“一万三呢?”

    伴随着发问,不远处又是哗啦震响,这一次,浮桥都不是崩断,而是直接连着固定的位置坍塌下去,而随着这样的剥蚀和坍塌,平台和甬道的相对位置,越来越远。

    炎红砂和曹严华两个,结结巴巴,语无伦次,一个解释这平台和门,一个讲自己在甬道的遭遇,局外人听了多半云里雾里,也亏得罗韧,没有打断、没有喝止,居然也硬听明白了。

    炎红砂的际遇跟木代差不多,进入的,是一万三的梦。

    有悠然飘上天空的肥皂泡,那是自然苏醒的梦;也有骤然间摧枯拉朽的飓风,那是猝然惊醒,不过,跟木代不同的是,炎红砂曾经被那股飓风,从一个梦,刮进另一个梦里。

    而一万三的梦,简直是……

    用她的话说:乱的一塌糊涂。

    “完全没条理,像是……很多个一万三。”

    炎红砂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里出现的一万三,一会是修车的,一会是倒二手买卖的,一会是西装革履,一会又是破衣烂衫,尤其让她发懵的是,她甚至看到一万三和不同的女伴组建家庭。

    “我试过去讲话,但是他好像听不见我的声音,我以为他见到我的面就会认出我,但是也没有,我在他的梦里,像是一个面目模糊的人,我自己站在镜子面前,都看不到自己的脸。”

    木代点头:“因为任何来自我们的清晰影像或者事件,对一万三都是一种提示,我猜想,在甬道里有一种力量,拼命地试图屏蔽这种提示。”

    炎红砂沮丧极了:“你说的对,我甚至试过去写字。”

    她想的直接直白:一笔一画的写几个字,“我是炎红砂”。

    然而事实是,她只能写出“我”、“是”这两个字。

    后面的三个字,写多少次都写不出来,尝试了木代、曹严华、罗韧,甚至曹解放的名字,依然无果。

    曹严华着急:“然后呢?”

    颈后还是隐隐作痛,木代伸手揉了揉,自然而然地仰头活动,目光触及到天空的刹那,忽然短促地“啊”了一声。

    所有人都循向去看。

    天在压低,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边缘处也在慢慢剥蚀——中国神话里有盘古开天辟地的故事,头顶天、脚撑地,身体一直生长,把天地分开。

    而眼前的景象,是反其道而行,天和地,好像最终想并到一起。

    天顶之上,隐约亮着七颗大星,排成斗勺形状,压的再低些,可以看到每颗星旁都伴生诡异的游动黑影,有时候连成一条,像个比例失调的人形,有低低的但阴森的笑声,像是起自苍穹之内,无穷远处。

    高台在颤动,带着那个孤立无依的门左右摇晃。

    没有路的时候,就走唯一看得见的路,这门,是最后的出口。

    曹严华紧张:“小罗哥,你说该怎么办?”

    罗韧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长久地盯住那个甬道口,说:“我问你,就算一万三现在在那里出现了,他有什么办法能过来跟我们汇合?”

    这个问题,把所有人都问住了。

    浮桥已经断了,而随着石壁的剥蚀和坍塌,相隔的距离已经大大超出原有的长度,除非……一万三会飞。

    静默的当儿,平台边缘处又有大块坍塌,每个人,都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试图离危险的边缘处远一点。

    而同时,离着那扇门,也更近。

    末了,曹严华犹豫着开口:“小师父,我绝对不想扔下三三兄。可是,如果,我是说如果,未雨绸缪,他真的出不来,这里又要全部坍塌,我们是不是……”

    是不是得有个,最后的决定?

    罗韧的小臂上,有不自觉的轻微痉挛,他想起从前受训时,关于“舍、得”的战术。

    教官说:“撤退不丢脸,舍小保大是聪明的战术。我们不愿意抛弃任何一个人——但真的到了绝境,能活一个是一个,不要用全体去陪葬个体,必要的时候,哪怕牺牲掉一部分去当踏板、垫石,也未尝不可。”

    残忍,但现实。有些境遇,不能感情用事,必须得失和数字先行。

    现在,是一比四。

    罗韧没有说话,言语多余,此时此刻,每个人心里,都应该明镜样清楚。

    炎红砂忽然指着甬道口大叫起来:“那是……那是不是……一万三?”

    是,一定是,因为曹严华几乎也是同时狂喜:“三三兄!三三兄!”

    说起来,很难让人相信,但一万三确实是五个人当中唯一一个,没有对水影里的场景和过去的遗憾做过任何弥补和改动的人。

    从头到尾,他都是一个旁观者。

    他看到了父亲的落水、母亲的沉船,也看到了少年时的一万三,拎着一大桶柴油,浇向晒月的蚌群,然后点火。

    火焰蔓延了小半个海滩,血红的颜色烧进他的眸子里。

    他提醒自己,这些异像都是在引凶简上身后发生的,眼前的一切,错乱、荒诞、不可信。

    过去永远不可能改变,何必自欺欺人呢,时空穿越是颗蜜糖,带来片刻自我安慰和欢愉,最后融化出的,还是现实。

    所以,他选择旁观。

    冷眼看自己被全村驱赶,流落街头,被人踢打呵斥,蓬头垢面食不果腹,境遇的发展渐渐偏离真实生活的轨道,水影里,出现了他未曾有过的经历,也遇见了他在现实中未曾遇到过的人。

    他还是旁观,并不费心去猜测那是不是人生中的一万种可能,只是下意识的觉得:既然人生的走向出现了偏差,那么水影里的那个“一万三”,就绝不是自己。

    那只是另一个顶着和他同样头脸的、名叫江照的人罢了。

    后来,甬道没有路了,他清醒的迷失在无数的波影之中。

    一直在走,在叠叠水影间穿插,看到自己混的或春风得意或潦倒衰落,从事着无数种工作,身边变换着无数的朋友,但是始终没出现想找的那几个。

    那些波影构成了庞大的迷宫,每一次踏入,都像推开一扇门,他总以为门后出现的,会是聚散随缘,或者,任何一个朋友们都在的时刻。

    看到不是,他就闷头再走,揣着执拗的心思:这么多选择,这么多方向,总有一个会是吧。

    走累了,他坐下休息,头埋在膝盖上,打了个盹儿。

    做了个梦。

    梦见终于回到了聚散随缘,这酒吧从来没这么热闹过,排队的人一眼看过去望不到头,张叔兴奋地出去转了一圈,回来说,队伍都排到古城口啦,还不断有新的客人加入呢。

    从未有过的工作量,真是要把他忙死了。

    他分秒必争的应付每一个客人,你要鸡尾酒吗,好,甩酒杯动起来,你要咖啡?行,要什么花样,拉花针运的像飞,连喘口气的空隙都没有。

    有个女孩儿,硬插进排队的队伍里,激起客人们老大的不满,一万三倒是无所谓,问她:“要点什么?”

    看不清她的面目,像隔了一层雾。

    她对着一万三说话,嘴巴一开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拿了吧台上的纸笔写字,好多重复的“我是”、“我是”。

    客人们的抱怨声更大了,一万三开始觉得烦,他推开她,说:“请别妨碍我们做生意。”

    她被推了个踉跄,但执拗的就是不走,对着他站了一会,抬起胳膊,好像在抹眼泪。

    真是傻里傻气的,一万三想。

    过了会儿,耳边传来咖啡机轰轰的运作声,她不知道怎么的混进了吧台,打起咖啡来。

    张叔呢,怎么不把她赶出去?一万三烦躁的很,但客人太多,他必须笑脸相迎,不好分心做别的事。

    过了会,咖啡机的声音停了,她推了几杯咖啡过来。

    一万三瞥了一眼,险些笑喷了:就这水平?这打的什么玩意儿?牛奶泡儿分布不匀,露出下头的咖啡面,像是被轰炸过的焦土。

    可她一点都不恼,取了袋巧克力酱,剪了很小的口,用手挤压着袋身,在咖啡面上写字。

    手抖,颤颤巍巍,歪歪扭扭,写的字像蚯蚓爬,一万三嗤之以鼻,斜乜一眼,第一个字写的是“从”字。

    第二杯推过来,她继续写,这一次,笔画似乎繁复的多了,那个字,堆叠成惨不忍睹的一团,他辨认了半天,才认出,那是个“前”字。

    从前?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吗?

    客人们又在鼓噪着表示抗议了,一万三不再理会她,再次专注于手头的工作。

    只是这一次,注意力总是不能集中。

    从前?

    总觉得,熟悉的很。

    他忍不住,再一次转头去看,看到挨着“从前”的第三个咖啡杯,杯面上,涂写了一个大大的逗号。

    逗号,代表停顿,代表着一个故事还没有讲完,代表着……会有后续。

    ...

234|第⑩章

    曹严华拼命对着一万三挥胳膊,隔得太远,面目看不清,一万三也向这头挥手,从身体手势来看,不是不兴奋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是这兴奋,很快被现实的凉水给泼回去了。

    怎么让他过来呢?

    炎红砂说话的声音都在哆嗦:“罗韧,你想想办法啊。”

    罗韧眉头拧的死紧,这平台上,几乎空空如也——除了那扇诡异的门,还有木代先前拉他上来的那根绷断的绳子。

    他试了一下绳子的直线长度,目测不够,远远不够,退一步讲,就算够,两边没法定点打桩,如何搭桥?

    炎红砂很快就不催了,她觉得自己得讲道理,别嘴上欢实,却催人家去做为难的事: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抬头看,天好像更低了,磔磔的笑声逐渐隐去,化成幽长的不祥叹息。

    平台和甬道处,不再是剥蚀,而是粉尘一样的簌簌脱落,速度很快,以至于甬道口站着的一万三,像是站在虚空里腾云驾雾。

    罗韧看木代她们:“我现在没有好办法,你们每个人都想,每个人都提,马上,抓紧时间。”

    他语气郑重,不像开玩笑,炎红砂紧张的咽唾沫:“那我想的挺可笑的……不可能啊。”

    “不可能也提。通常绝境的出路,就是在不可能里找可能。”

    是吗?炎红砂心一横,豁出去了:“一万三如果能飞,就好了。”

    罗韧苦笑,这个确实不可能。

    他看向曹严华。

    曹严华结结巴巴:“那个,古代有那种投石机,跷跷板一样,砰一下压住,就能把另一头的弹飞……或者,像放炮一样,把三三兄塞进炮膛,轰过来。”

    看木代时,她正攥着那根绳子,喃喃说了句:“为什么只想着一万三过来呢,为什么不能是我们过去呢。”

    炎红砂奇怪:“这有区别吗?”

    有,一定有,罗韧沉吟,他向来很注意木代的话——她的套路很奇怪,大多数时候给不出明确的答案,但给出的经常是正确的开始。

    ——为什么不能是我们过去呢?

    罗韧忽然想到什么:“木代,你轻功擅长,你可以在空中翻跟头吗?”

    “可以。”

    “不是往上翻,是往前,走距离的那种。”

    木代盯着他,似乎也想到什么了,眼神发亮:“可以。”

    罗韧说:“我有个想法。”

    他的法子,初听觉得异想天开,细咂又似乎……可行。

    第一,加长绳索。

    第二,绳索的一头绑在木代的腰间,用木代,过去接一万三。

    第三,罗韧和曹严华做助力,四手联叠,斜高抛,类同“发射”,从高台的一头把木代往另一头狠抛,木代借着这个力,半空起跟头,几个空翻之后,可能可以无限接近一万三。

    如果绳子的长度足够,木代会功夫,尽力在甬道口攀住、站住脚,就可以把一万三带回来。

    说的平铺直叙,但脑补起来,处处凶险,听的炎红砂脊背直冒冷汗。

    关键在木代,罗韧看她:“你行不行?”

    木代嘴唇发干,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过程:只要绳索够紧,她应该没大碍,最多就是磕撞,不致命。

    “我行。”

    行有什么用啊,曹严华跳脚:“没绳啊。”

    “把你们身上,棉麻质地的衣服,都脱给我。”

    曹严华两手围在嘴边,鼓着腮帮子,跟对面的一万三喊话,这一头,罗韧面前摊了三四件内穿的衣服,上衣、裤子都有。

    他让木代和炎红砂帮忙,扯紧衣服,匕首在衣裳边缘处破口,一条条撕开,很快,身边就堆了一小摊布条。

    他教两个人:“一个人攥一头,布条扯紧了,螺旋向搓,单根搓布绳,然后加粗,像绞麻花一样,两根搓成一大根。再用三大根,像结辫子一样,结成根粗的——这种,要承重大。”

    语速很快,连带着气氛都紧张,木代和炎红砂马上开始,动作利落的很,搓到一半时,喊完话的曹严华也过来帮忙,几个人没废话,流水线作业,一撮二,三结一,松散无用的布条很快根根紧实,罗韧负责把绳索对接——打的都是适合高空作业的结扣,直径一样的打水手结,不一样的打混合结。

    接完了,拽紧试力,比原先的拦绳长了一半左右,但目测还是不宽裕。

    先试试看吧。

    罗韧把绳头绑在木代腰间,低声吩咐她:“你记得用手抓住绳身,分力,否则腰这里扯的难受。”

    炎红砂紧张的气都喘不匀:“罗韧,你一定要绑紧了,万一……”

    罗韧笑笑:“我知道我是把我的什么人扔出去的。”

    另一端的固力,系在罗韧和曹严华两个人的身上,曹严华一直扎着马步,生怕自己下盘不稳。

    准备的差不多了,罗韧把袖子撸到臂弯,甩了甩手,和曹严华四手联握,矮下身子,木代扶着两人肩膀,站到他们的手腕上。

    炎红砂握着罗韧的匕首站在边上,警惕地看四周:她算是警卫,罗韧交代了,要是凶简忽然出现,妄图做些什么的话,不用废话,先戳它十几个透明窟窿再说。

    可以开始了,对面的一万三紧张的一直攥手心,这一头,曹严华跟罗韧同步,压低重心,身子绷紧,两条腿拉开弓步,默念:“一、二、三!”

    真是吃奶的劲都使出去了,以至于自己都差点跟着木代飞了出去。

    气还没喘匀,罗韧厉声吩咐:“脚抓地,手抓绳!”

    曹严华心中一凛,赶紧伸手攥住自己腰间的绳子,跟罗韧错步,抓地的脚勾在一起。

    半空中,木代双臂上扬,贴合,身子呈梭,尽量减少空气阻力,去势将尽时,一个空翻,又叠一个空翻,向着一万三的方向直扑过去。

    不够,还差着一段,木代瞬间跌落下去,与此同时,炎红砂大吼:“后退!赶紧往后退!”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好在彼此都是配合了无数次的,罗韧和曹严华两个几乎是同时扑倒向后滚翻,同时拼命攥住绳子。

    轰然声响,伴随着半天上传来的近乎狰狞的笑声。

    平台坍塌了一大块,如果不是炎红砂示警,罗韧和曹严华势必双双都会掉下去。

    而四围的甬道,不止是坍塌了,几乎是从中断裂,罗韧从地上坐起时看的清楚,木代曾经出来的那个甬道,整个儿坍塌不见,像是生生缺了一块,另一边的山壁倒塌过来,和一万三所在的那处轰然撞在一起,像两幢都要倒塌的摩天大楼,互倚互靠着,维持脆弱而又短暂的平衡。

    一万三被这巨震震的滚翻回甬道,好一会儿才又爬出来。

    万幸的是,绳头的另一端是有重量的,罗韧咬着牙,拼命把绳索回收,木代上的很快,不一会儿就从悬崖边翻了上来。

    她也累的够呛,地上躺了一会,大口地喘着气,顿了顿起身往这头过来,才刚走了几步,身子忽然一僵。

    她听到小七的声音:“既然给了活路都不要,那就都别走了吧。”

    吱呀声传来。

    那扇伫立着的门开始左右摇晃,黑色的斑驳自门的边缘处向内吞噬,像急速生长的霉斑,仅剩的晴明和蔚蓝渐渐萎缩。

    曹严华急的大叫:“小罗哥!”

    绳索不够,随着山壁的坍塌剥蚀,两边的距离还在拉大,出口在萎缩,终将消失不见。

    罗韧喉头发紧,那种手臂上类似痉挛般的感觉又来了。

    ——他想带所有人离开,不想扔下任何一个。

    ——但如果一万三真的走不了,他又不想让剩下的人都在这陪葬。

    狰狞的笑声渐渐隐去,风大起来,带着这个世界的粉尘在他们身边飘,没有人动,视线都在刻意的互相回避。

    曹严华咬牙说了句:“小罗哥,我知道你说不出口,你就当我不要脸,总得有人开口……”

    话还没说完,对面的一万三忽然大吼起来:“走吧,走吧,你们走吧。”

    炎红砂鼻子一酸,转过头看他,一万三站在甬道口,吼着:“磨叽什么啊,在什么山头唱什么歌,你们不知道现在该走啊!”

    说着突然狂躁,弯腰抓了一把沙石,狠狠往这边扔:“玩儿什么悲情啊,走不走啊?”

    扔完了,他原地僵立了一会,忽然一转头,回到甬道里去了。

    罗韧低声说:“走吧。”

    他叹了口气,抓住木代的胳膊往前走,木代挣了一下,被他拉动时,眼泪忽然流下来,曹严华说:“走吧,今儿换了是我们当中任何一个,都会让其它人走的,这不是没办法吗。”

    “咱别辜负了我三三兄的心意,别玩磨叽了,也别回头看,看了难受。”

    他抹了把眼睛,大步往前走,嘴唇哆嗦着,眼睛红的像兔子,真没回头。

    炎红砂也迈步了,她感觉得到眼泪滑过面颊,一滴滴落在地上。

    到了门口,好像是约好的,几个人都停住了,那门只剩下半扇,还在不断被蚕食,木代轻声说:“再等会吧。”

    好像非要等到那门缩到仅容人通过的最最小,否则就不甘心。

    风声在耳边飘着,炎红砂忍不住,到底还是回了头。

    看到一万三,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甬道里出来了,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个口,一直看他们。

    她忽然痛哭失声,说:“罗韧,木代,曹胖胖,我们说好的,要五个人,活着,一起封印凶简……”

    罗韧抓着木代胳膊的手骤然收紧。

    ——我们说好的,要五个人,活着,一起封印凶简。

    这好像一笔跟凤凰鸾扣讨价还价的交易,一个单方面许下的承诺,又好像穷小子想娶富家女,信誓旦旦对着女子的家人担保:“我一定会让她得到幸福的。”

    对方的反应呢,认可吗?相信吗?会就这么让你过关吗?

    观四蜃楼如果是场试炼,试炼的到底是什么?

    有试炼就一定有干扰,这干扰又是什么?

    罗韧转身,问:“如果没有这扇快消失的门,是不是不管用尽什么方法,拼死都要救一万三?”

    木代愣了一下,炎红砂还抽噎着,没顾上说话,只曹严华下意识回答:“是。”

    这门是干扰。

    “好,那就当这门不存在。”

    说完了,他推开曹严华,大踏步走向悬崖的方向,在距离崖边几米处停下。

    一万三没想到他会回来,诧异地望着这边。

    过了片刻,木代她们也过来,炎红砂按捺不住:“是不是要再试一次?罗韧,我还可以剪衣服的。”

    她低头看自己的裤子:“你把我两条裤腿剪去都行。”

    木代红着眼睛,忍不住笑,然后摇头:“不行的红砂,不是说你们把绳子接多长,我就能到多远的,我只能到那么远了——绳子再长,我也只能到那么远了。”

    那怎么办呢?曹严华总忍不住,想去看那扇门:罗韧让他当这门不存在,这是什么意思?那门在慢慢被吞噬啊。

    罗韧蹲下身子,用匕首在地上画了条线段:“开始,我们想着一万三能过来,后来,决定让木代过去,但是,木代只能过去这么远……”

    匕首尖在线段的中段处刻了条痕。

    “那剩下的一段,怎么办?”

    ——那剩下的一段,怎么办?

    木代这里,已经尽力了,她话说的明白,只能到那么远了。

    曹严华冒出一句:“一段路,两个人走。我小师父最多走这么多了,剩下的一段,也只能我三三兄走了。”

    罗韧紧追着问:“怎么走?”

    曹严华结巴:“他……他在甬道里助跑,然后跳出来,也许能……跳一段。”

    罗韧哭笑不得:“曹胖胖,这个不是开摩托车飞跃长城,一万三是普通人,他身上不长发动机。”

    这句话忽然提醒了木代,她一把抓住罗韧的手,激动的声音都抖了:“罗小刀,梦,梦惊醒的时候,有大风,我,红砂,都是被风吹出来的!”

    就算他们已经出来了,但那些梦,还在。

    一万三有点懵。

    那扇门,被吞噬的只有一个小脸盆大小了,像只蓝色的眼睛,但那几个人,没人回头去看。

    木代在下一字马,横劈,俯身贴地,这架势他见过,是在撑拉韧带,用她的话:一场恶战之前,势必撑拉筋骨。

    炎红砂帮着罗韧加固那条绳子,仔细检查结扣处的松紧。

    而曹严华,扯着嗓子跟他喊话,像跟他讲故事。

    ——三三兄,我给你讲个好玩的。

    ——你知道吗,如果你进到别人的通道里去,你绝对碰不见这个人的,你只能进到他的梦里……

    ——我小师父说,一个一个梦,像一个个巨大的肥皂泡,自然苏醒的话,那些肥皂泡,会慢悠悠的飞到天上去……

    ——如果是惊醒,那就可怕了,人会被大风吹出来……

    一万三的掌心渐渐发汗。

    他听懂了。

    曹严华之所以不明说,大概是为了避凶简的耳目。

    别人的通道……

    他转头去看,其实每一个通道口距离都很远,但是刚刚,木代试图接近他时,这甬道所处的山壁,曾经坍塌了一块,代表“木”的那一个全部塌落了,另一块山壁砸过来,反而把距离给砸近了。

    按照“金、水、木、火、土”的顺序,砸近的那个口,应该是炎红砂的。

    他要做的,就是从自己所在的位置,设法进入那个通道口,寻找炎红砂的梦,然后让她“惊醒”。

    一万三看向那个通道口,不算远,中间差个踏脚的地方,腿一软,估计这条命也就报销了,但好在山壁虽然还在落尘,但是毕竟粗糙,一鼓作气别停留的话,胜算还是很大的。

    对,胜算很大,他虽然没有功夫,但往日里偷鸡摸狗,爬高踩低翻墙头,还是手到擒来的。

    他对着曹严华大叫:“是吗?那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进去瞧瞧!”

    从前的那个小混混儿小江好像又出现了,他往掌心里吐两口唾沫,搓搓手,扒住这边的甬道边沿,一条腿试探着,尽量踩往最远的地方。

    炎红砂看的心惊肉跳,一万三猛然动作时,她倏地闭上眼睛,问:“过去没?过去没?”

    没人顾得上答她,她只好又睁开眼睛。

    谢天谢地,一万三已经稳稳站在她的通道入口了,往这头招了招手,脱下外衣绑在腰间,大声说了句:“衣服比人轻啊。”

    说完,矮身进了通道。

    衣服比人轻?什么意思?打哑谜吗?

    只有罗韧听明白了。

    两边同时行动的话,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一边早了或者一边晚了都不行,如果没猜错的话,真的遭遇大风,一万三会先松衣服,他的衣服,会先被风给吹出来。

    那是一个信号,提醒他们:是时候了。

    罗韧低声说了句:“咱们该准备了。”

    一万三小腿有点发颤,他急速奔跑在炎红砂的梦里,冲进一个又一个的泡影世界,又冲出来。

    炎红砂人已经不在通道中,现实世界的碰撞唤醒已经不起作用,他需要尽快找一个噩梦,真正把炎红砂惊醒的噩梦。

    感觉上,似乎回到了他之前经历的波影迷宫,期待着冲进噩梦,但遇到的,似乎都不是。

    他拼命的跑,嘱咐自己要抓紧时间:也许,自己动作快点的话,还能赶得上进入那扇门呢?

    下一刻,一万三猝然止步。

    这是……

    五珠村的海底?

    诡异的静海深流,褐色的狭长海藻,铺展在海底的白骨、兽头,有个伫立的人影,荡荡悠悠,被海流推转的面向这边。

    那是炎红砂的叔叔,炎九霄。

    一万三心里蓦地一跳,他记得听炎红砂讲起过这个关于炎九霄的噩梦,她说过,吓醒了之后,发现自己接通了电话。

    就是这个,没错了,一万三屏住气,手摁在腰间打结的衣服上,他得算好时间,被那股劲风吹起来的时候,先把衣服给解出去。

    海水近乎无声无息的流淌,炎九霄穿着潜水服的身体竖立

    在水里,身子被浮力导地向上,小腿上缠满一圈又一圈的海藻。

    他妈的,你倒是爬呀,不是说你会在海底爬的吗?

    一万三急的没法,下一刻,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念头。

    你不爬,我爬,反正有潜水服和头盔,谁穿了,都是一个样!

    他大步过去,除下炎九霄身上的设备,穿到自己身上,炎九霄的尸体失了海藻的束缚,飘飘悠悠往上浮,而他躬下身子,双手深深陷进了海沙……

    一步,两步……

    飓风骤起,身上的潜水服瞬间弥散,像棉絮被刮走,脸皮和眼皮被风牵扯着变了形,一万三咬紧牙关,猛然解开腰间的衣扣。

    翻滚,四下无依,五脏六腑似乎都颠将出来,整个人如同大风里找不着方向的纸,下一瞬,周围忽然转亮,依稀的,似乎能听到炎红砂和曹胖胖他们的尖叫声。

    成功了吗?失败了吗?会死吗?

    ……

    一万三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可控制的下堕,再然后,突然间,就有一双纤细的手臂,把他给抱住了。

    木代睁开眼睛。

    天很亮,冷风刮在脸上,身上盖了条大红底撒牡丹花的棉被,身子底下在晃,像是板车。

    她觉得手臂发僵,天知道,前一刻,她还死死抱住了一万三的。

    有歌声在前头飘,细细听,是很老的歌,《真心英雄》。

    “把握生命里的每一分钟,和心爱的朋友热情相拥,让真心的话,和开心的泪,在你我的心里流动……”

    就没听过这么走音的歌,中间还夹杂着牛吭哧吭哧的喷气声。

    这谁啊?

    木代觉得奇怪,想起来看,刚有动作,腰间忽然一紧,转头看,罗韧看着她笑,食指竖在唇边,像是让她安静。

    然后凑到她耳边,吹气样:“难听吧?”

    “嗯”

    “我听了有一会了。”

    木代笑起来。

    入目是凤子岭熟悉的山形,野鸟在丛林里撩动着树影,她枕在罗韧肩膀上,没再说话,静静听人生中最糟糕也是最难忘的个人演唱会,思绪却又慢慢地,飘回了观四蜃楼。

    这段旅途,这段经历,看来是可以暂时画上句号了。

    一段时间之后,在聚散随缘的酒吧里,木代和罗韧他们烤着温暖的锅庄,跟神棍聊起过这段经历。

    神棍说,观四蜃楼的出口,也许并不是具象化的一扇门,也可以是某个时刻,比如木代终于接住一万三的那一刻,他们决定共同进退的那一刻。那扇诡异的门,可能是凶简的把戏,一种干扰罢了。

    ——那在甬道里的那些经历,是真的呢,还是假的呢?

    神棍回答的模棱两可:你觉得是真的,也许就是真的吧。

    木代不同意:可是,曹胖胖后来不做贼了,但是现实中,这些并没有改变啊。

    神棍耸耸肩:是啊,但那或许是因为,他的改动偏离了现实生活的轨道,如果最终没有偏离,只是一些微调,没准的确是真的呢。

    木代还想说什么,神棍觉得她很烦。

    ——好了小口袋,再问就显得不可爱了。你管它真的假的呢,我只问你,你重新经历一次你的前半生,有没有什么事你做的亏心的?

    木代想了想,摇头。

    她插手了,努力了,有些事,纵使结果依然扼腕,但她没什么后悔。

    神棍说:这就对了嘛,问心无愧就可以了嘛,凶简一直有简言,也许观四蜃楼也有出入的秘诀啊,像是问心无愧,共同进退什么的。

    他们聊的时候,曹严华他们,正在吧台里挤作一团。

    炎红砂正手忙脚乱地跟一万三学做咖啡拉花,整个桌面,一片狼藉。

    一万三说:“二火,你想喝就跟我说一声,我给你做呗。你真不是这块材料,何必勉强自己?”

    炎红砂说:“我乐意!”

    而曹严华,围着吧台团团乱转:“三三兄,你更新嘛,你快点更新嘛!”

    事情的起因要追溯到两周之前,为了安抚曹严华思念曹解放的小情绪,一万三告诉曹严华,他决定去网上连载一部漫画,名叫《曹解放追主记》。

    他给曹严华看了第一幅画稿,图上,一辆悍马h2越野车绝尘而去,而车后,一只脖子上挂着牌儿的山鸡正抖罗着小腿,飞快的追赶,惜乎到底不及现代机车,终究远远的落在了后头,那只山鸡长久地伫立在原地,小眼睛里涌动着伤心的泪水。

    一万三拍拍曹严华说:“就此,我们解放,迈上了华丽而又艰辛的追主之路,你等着,等我连载完了的那天,你推开门,包准能看到我们挎着小包裹的解放!”

    于是……

    “三三兄,你快点更新嘛!”

    ...

235|第①章

    据说,寒潮袭击了全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连一向温暖的古城都被寒潮的尾巴扫了个正着,天阴霾霾的,飘着小雨,用边上那个嘴毒的小姑娘的话说:人人都成了乌龟,缩脖子缩手,只恨不能裹着被子满街走。

    这个时候,坐拥温暖的、飘着音乐的、时不时还传来磨咖啡香气的酒吧,不啻人生赢家。

    毛哥得意洋洋,踩着凳子登高,取出嘴里咬的钉子,用锤子嘭嘭嘭砸进墙里,又从脖子上取下挂着的画,郑而重之挂上。

    那是幅放大的照片,远景是雪山,近景是雪地上的一辆陆地巡洋舰越野车,车头边上站了两个人,一个是穿厚厚黑色羽绒服的女子,长发,其中有几缕编彩,另一个是穿红色袈裟的中年男人,微笑,眼神沉静,袈裟的边角被风轻轻扬起。

    身后有客人说话:“呦,这也是云南?哪儿?玉龙没这么大雪吧。”

    毛哥说:“好眼力,你瞅这铺天盖地的雪,藏北呢。”

    那客人背着手过来看,示意了一下那个喇嘛模样的:“这个,不是一般的喇嘛吧?”

    “可不,活佛呢,管着老大一个寺。”

    毛哥的语气与有荣焉:“都我朋友!”

    其实夸大了,跟活佛照相的,和拍这张照片的,确实是他朋友,但照片里这个桑珠活佛,他是一眼都没见过。

    他小心地下凳子。

    角落里有个学生模样的小姑娘也仰头看这堵照片墙:“一会藏北,一会甘南,还有雅丹魔鬼城的,毛哥就喜欢塞北,也不说挂挂我们苏州园林,南京十三陵。”

    毛哥脖子一梗:“纸糊的江南,铁打的塞北,听过没?铁打的,敲上去,砰!经得了雪,扛得了风,我就是喜欢!”

    老大不小的人了,还挺喜欢较劲的,酒吧里哗一声笑开了,有人起哄了句:“那去藏北开店呗。”

    毛哥笑笑,没说话。

    收拾好工具去后院,天已经快黑了,后厨在开工,哧拉哧拉的油烟气,听的人心里踏实。

    ——那去藏北开店呗?

    不行啦,他想,有心无力咯,别说现如今拖家带口,就算孑然一身,这身子骨,也经不起大风大雪大喜大悲的折腾了。

    他在台阶上坐下来,点了根烟,烟气飘起的时候,哼起了甘南的藏区小调。

    刚哼了个头,毛娃蹬蹬蹬跑过来,说:“爸,吃饭了。”

    毛哥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叫了你神棍叔没?”

    “叫了,他说他绝食。”

    又绝食?

    绝就绝吧,又不是一回两回了,毛哥往神棍住的那间“文化间”走了两步,扯着脖子吼:“加油!绝食到一半犯怂的、偷偷翻墙出去买饼干的,那都是……孙……砸!”

    进了厨房,饭菜都已经盛好上桌了,吃饭的时候,毛嫂说:“神棍都两天没吃饭了。”

    “随他,”毛哥说,“反正饿不死,给国家省点粮也好。”

    “要不,就答应了吧。也就损失几晚房钱。”

    毛哥瞪眼睛:“别,没这个理儿,也没这回事。”

    神棍是前些日子来的,每年,他都要来好多次,自比是自由自在的候鸟,又飞来落脚了。

    毛哥瞧不上他那文艺范儿,说,是内分泌失调的候鸟吧?人家候鸟一年就飞来飞去一两次,你都来多少回了。

    不过这次,与以往不同,神棍扭扭捏捏的,总往毛哥面前凑,欲言又止。

    毛哥直白的很:“有屁就放。”

    神棍说:“小毛毛,是这样的,我有几个好朋友,交情不错。其中呢,有一对小情侣,我呢,想让他们在这里结个婚儿,住咱们‘峰棠间’,沾沾房间的喜气,也给房间带点喜气。”

    毛哥说:“那让他们订房呗。”

    神棍说:“哎呀,小毛毛,订房这种,多见外啊。”

    笑的分外热情,毛哥就在这笑里渐渐明白了:“阖着你是拉赞助来了?”

    “嗯哪。”

    “几个人啊?”

    “还……不太确定,五六……七八个吧。”

    “几晚啊?”

    见毛哥和颜悦色的,神棍觉得有门:“结个婚,再玩两天,周边转转,怎么着也得……四五晚吧。”

    毛哥继续和颜悦色:“你开的店啊?”

    神棍耷拉着脑袋,不吭气了。

    毛哥斜了他一眼:“我真不稀得说你,你跟鬼打交道太多,都不知道怎么处理人事儿了对吧——我的店,让你拿去送人情,凭什么啊,你当我爱你呢。”

    神棍低声下气:“所以,我这不是跟你商量嘛。”

    “没得商量,原则问题。”

    神棍哀怨:“小毛毛,我们是好朋友。”

    “就因为是朋友,我才要教你个透彻明白,没把握的事,别瞎承诺,更别拿人家的去承诺。”

    “就这一次……”

    “一次也叫破例,不破。”

    “那我都答应了,多没面子……”

    “没事,跌的重记得狠。”

    “小毛毛,他们都是好人……”

    毛哥指吧台侧面贴着的明星画:“她好看不?”

    那是张电影海报,照片上的女人金发碧眼姿态撩人,神棍摸不准毛哥用意:“好看。”

    “她好看,她是个太阳,她照耀她周围的人就是,关我什么事?你的朋友是好人,你去吸收光和热,我不稀罕。全世界好人多了,都跟我有关系,我累不累?”

    ……

    再然后,神棍就绝食了。

    毛嫂是女人家,心肠软,不禁吓,看到神棍真不吃饭,难免心下惴惴,毛哥说,坚决不能动摇,这不是钱的事儿,不能助长这种歪风邪气,小样的,他绝食了不起啊,要是他绝食,事事就遂了他心意,那他怎么不绝食收复钓鱼岛呢。

    吃完饭,他给了毛娃一百块钱。

    “明天……要么就今晚,你去买个肯德基全家桶,放他窗户底下,必要的话拿个电吹风,把香味往他房里吹……”

    丽江,聚散随缘。

    照旧的热闹,人声喧嚷,一万三失手打了个杯子,碎玻璃碴堵在了水槽口,他满不在乎,清理的时候赤手就去抓。

    清完了,看手,割破了三四道,不过很快的,那血迹内收,破口很快愈合。

    一万三喃喃:“帅啊!”

    然后一抬头,冷不丁吓的一哆嗦。

    炎红砂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抱着个空托盘,盯着他。

    说:“你瞎嘚瑟啥啊,就怕人家不知道是吧?你懂不懂什么叫低调?”

    一万三讪讪,自知理亏。

    七根凶简上身,每个人都多了个凤凰纹身,大家一致觉得,不可能只是个盖戳儿的认证。

    帛书里说了,七星之力,附于身,改换人心,噬善而扬恶,强肌体,使敏于行,竟至返生呢——遥想当初,亚凤那样弱不禁风的人,凶简上身之后都凶悍之极,如今每个人均摊到14根,凶简的恶性又被封住,那……他们岂不是跟个超人似的?

    一万三逮着法儿就想试。

    炎红砂愤愤:“人家罗韧吩咐了几次了?别张扬,万一传出去咱们也麻烦。大家都那么低调,你就不能老实点?”

    正说着,曹严华打着手机从她身后经过。

    这些天,曹严华忙着和家里电话修复关系,虽然这种修复,至今未能奏效。

    “我不好跟你们解释我现在在干什么,我只能说,我现在不是个普通人。我非常不同好吗,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不要用世俗的眼光来要求我好吗?”

    ……

    一万三斜了炎红砂一眼,那意思是:这叫低调?

    角落里,霍子红跟罗韧分坐桌子两边,桌上罕见的没有上酒,摆的是茶盏。

    罗韧给霍子红斟茶。

    霍子红低头看杯里漾着的茶水,说的不紧不慢:“不托媒?就你直接来提?”

    “是,这样有诚意。”

    “家长呢?也不出面?”

    “我家里的情况,红姨知道的,除了我自己,没人代表得了我。”

    霍子红“嗯”了一声,好一会儿没说话。

    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但想让她爽快点头说出个“是”字,她又不情愿。

    平日里看罗韧,觉得什么都好,木代交给他自己也放心,但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心里头忽然别扭起来。

    是,木代不是我生的,但这么多年,也是当女儿来养的,你突然就出现了,聊聊聘礼,然后就把人领走,凭什么啊?

    霍子红不喝茶:“我得想想。”

    她把茶杯往外一推,起身离开。

    罗韧苦笑。

    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他来之前,郑伯就提醒他了:“把人家的闺女带走,没那么容易的,怎么着也得摆你两道关。”

    抬头看,吧台处,炎红砂、曹严华、一万三三个人站成一排,个个脸上都是大写的同情。

    奇了怪了,你们同情个什么?罗韧气的牙痒痒:爷再不济,再被拒婚,也远远走在你们几个前面了吧?

    手机响,神棍打的,问他:“你那里进展怎么样啊?”

    先前,从函谷关归来,各自分开的时候,神棍提醒他:“别忘了,说好的要去我朋友的客栈那办场婚礼的,什么时候啊?”

    罗韧回答:“这不是小事,就算私底下办,也总得让木代的家人点头吧,等我上门提了亲再说。”

    现在,神棍来问了。

    ——你那里进展怎么样啊?

    罗韧不动声色:“挺好的,没什么问题,你朋友那呢,方便吗?毕竟我们跟你朋友都不熟……”

    神棍满不在乎:“我的朋友就是你们的朋友。再说了,我是谁啊,一句话的事儿!”

    也是,想想万烽火,给神棍帮忙从来不收钱,还有他的微信昵称——沐浴在朋友关爱中的棍,“关爱”二字,足以说明一切。

    挂电话前,罗韧问了句:“你那头什么声音?装修?”

    神棍淡定:“是,装修。”

    挂了电话,神棍怒气冲冲,砰一声推开门出来。

    正开着电吹风吹着肯德基全家桶的毛娃吓了一跳,脚下一绊,把电插线给绊开了——也亏得他们,房间外头没有插座,拖了个那么老长的拖线板过来。

    吹风机的声音骤停。

    不远处,毛哥凉凉地开口:“呦,棍儿,出来啦。怎么着,不绝食了?绷不住了?来,吃,别客气。”

    毛娃很配合地把全家桶送到神棍面前。

    神棍一脸严肃地把全家桶推开,撂下掷地有声的一句话。

    “我不吃。鸡,是人类永远的朋友。”

    ...

236|第②章

    临睡前,霍子红过来找木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木代现在和炎红砂一起住,房间里加了一张小床,炎红砂首日入住的时候觉得凄凉非常,说:“木代,你床上都能跑马了,我睡这么小的,跟个陪住丫鬟似的。”

    木代很公平大度:“那石头剪刀布。”

    从此,两人每天晚上都石头剪刀布,抱着铺盖卷儿换的不亦乐乎,用张叔的话说,跟皇帝轮流坐龙床似的,房间里持续地进行着朝代的更迭以及复辟与反复辟的斗争。

    推门进来的时候,一场朝代的更迭刚刚结束,木代上位,正跪在大床上扯床单。

    霍子红往床上一坐,开门见山:“今儿罗小刀上门来提了,我没搭理他。”

    木代早从炎红砂那知道消息了,抿着嘴一直笑,末了说:“红姨,我们适当端一端就行了,可别把罗小刀吓跑了。”

    话里话外,这胳膊肘都是向外拐的。

    霍子红问她:“想嫁吗?”

    木代点头。

    霍子红叹气:“养个闺女有什么用啊。”

    “早些时候,有些地方有‘哭嫁’的规矩,出嫁时,闺女哭的越凶、眼泪掉的越多,就越是明理孝顺。你看看你,不依依不舍也就算了,笑成这样,这二十多年的米都白喂了。”

    炎红砂冷不丁在边上插一句:“可不,都白喂了。”

    木代瞪她:“又有你什么事儿了?”

    炎红砂说的慢吞吞的:“红姨,你把木代忘了吧,换我孝顺你,我不像她,我恋家的很,不会见到帅哥就跟人跑。”

    霍子红一直挺喜欢红砂,她觉得这建议不错,走一个,再来一个,是桩不赔本的买卖。

    “我也想在身边留个人,木代表现不好,不要她了,反正强扭的瓜不甜,硬留也留不住——红砂以后就是这店里的小老板娘,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别跟木代似的,说跑就跑——你可不能外嫁,相中谁了,带进来给我做上门女婿,能办到吗?”

    炎红砂说:“这不小事儿吗。”

    霍子红说:“这就答应了?那行,后继有人,我就不稀罕木代了,来,给罗小刀打个电话,我对后续的工作做个指示,表个态。”

    这个电话颇为重要,手机外放,音量调到最大,一万三和曹严华都被叫来做见证人。

    霍子红的意思是,提亲她可以答应,但有个条件,先订婚,什么时候结婚,她说了算。

    “木代年纪不算大,结婚这事不着急。我是为她着想,正是长见识看世界的时候,不想见到她明年就围着奶粉尿布团团转——在我心里,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罗韧答应的很爽快。

    他自己也想跟木代多些时间相处:这一年多,东奔西跑,惊奇险怪,用木代的话说,两人连场电影都没看过。

    这日常的男女恋爱功课,他确实想补回来。

    不过,到底什么时候才是结婚的时机,他请霍子红适当露点口风:总不能无限期的等下去吧。

    霍子红云淡风轻地瞥了炎红砂一眼:“就等咱们红砂有了固定交往对象的时候吧。”

    啥?

    在其他人都或静默、或消化、或震惊的时候,炎红砂和一万三几乎是同时嚷嚷开了。

    ——有我什么事儿啊?

    这是炎红砂。

    ——二火有男朋友?那得哪辈子啊?

    这是一万三。

    霍子红好整以暇地理理衣裳,不紧不慢地出门,身后留下个沸反盈天的摊子,炎红砂炮口已经转向一万三了:“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那得哪辈子’……”

    年轻人啊,还是太嫩了点,不清楚老一辈的实力,这招一箭三雕,三棋两子,局势就向着她想的方向发展而去了。

    ——她对罗小刀是满意的,却舍不得木代嫁的那么快,希望拖得一时是一时,又怕夜长梦多,所以,先“订婚”。

    ——这园子里,一花独绽不是春,百花齐放才热闹,光木代和罗小刀谈恋爱有什么意思,其它人也该活跃起来嘛,先拿红砂下手,好姑娘理当有人爱,罗小刀要是想早日娶到木代,自然会为红砂上心,精心帮她物色。

    ——木代和罗韧,看起来对酒吧都不太上心。红砂一口答应不外嫁,会给她招个“上门女婿”。这样多好,酒吧会有靠谱的人接手经营,她也等于是给木代立了一门子亲戚,小丫头是她从孤儿院“捡”来的,早些年那么孤,可是这以后,她要让她不孤,身边永远都热热闹闹。

    第二天早上,毛哥起来打扫后院,看到神棍蹲在门口做手工活,拿了把锥子,在皮带上往里又多锥了好几个孔。

    可怜见的,再系上时,腰都细了一圈。

    毛哥心说,坚决不能动摇,不能被敌人的卖惨打动,要做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劲松,任尔东西南北风。

    打扫完了,进厨房吃早饭,无意间回头一瞥,看到神棍正低着头打电话。

    不知道为什么,毛哥觉得有些不妙。

    这不祥的预感很快成真,早饭才吃到一半,岳峰就打电话过来了。

    神棍此人,是惯会把朋友分门别类排座次的,座次榜按性别区分,在男性友人名单上,论重要性,毛哥只能排第二。

    排第一的,是岳峰。

    岳峰问毛哥:“你虐待神棍了?”

    妈的,为了几个刚认识的朋友,居然把他上升到“虐待”的层级了,毛哥气不打一处来。

    岳峰笑:“不就几间房么,值当的吗?算我的。”

    毛哥说:“你站他那边是吗?”

    边上的毛嫂噗的笑出声来:这情形,经常在毛哥、岳峰和神棍之间发生,老大不小的人了,争执起来,居然也跟幼儿园过家家的小孩儿一样斤斤计较着你到底帮谁、站谁一边。

    岳峰不站队:“我是怕他饿死了,你跟他较个什么劲,你有家有口有儿子,小日子过的滋滋润润。他呢,一年到头顶风冒寒地在偏地头转悠,饥一顿饱一顿,也就到了你那才能过几天舒心日子,摆个谱当个大爷,你就让他当呗。”

    毛哥不吭气了,想了想,觉得岳峰说的也在理。

    挂了电话,他一声长叹,说:“上辈子欠这孙子的。”

    说完,起身盛了碗米粥,又拿瓷碟装了几个花卷,给神棍送过去。

    推门进屋,神棍正在跟罗韧打电话。

    ——下周才来?也行,把那些零碎的事情了结了也好。

    ——对啊,我邀请了小口袋的大师兄啊。

    ——方便,怎么会不方便,我都说了,打个招呼的事儿,他可欢迎了,人就在跟前呢,一个劲催我让你们早点来……

    话说这么大,也不怕闪了舌头,毛哥在边上做了个“啊呸”的动作。

    神棍脸色忽然迟疑了一下:“跟他说什么,跟我说就行,我……”

    估计没拗过,过了会,期期艾艾把手机递过来。

    毛哥翻白眼:“干嘛?”

    神棍陪着笑:“小毛毛,他说要跟你道谢呢,你……你说话要客气点啊。”

    毛哥端足了架子,慢条斯理接过电话,很不客气地“喂”了一声,“喂”的神棍胆战心惊。

    罗韧说:“是毛哥吧?”

    “是这样的,我们这边人不少,去了估计也不止一天两天,虽然神棍说跟你是朋友,但亲兄弟还明算账,何况你是开门做生意的,所以这便宜呢,我们也不想占。”

    毛哥有点意外,嗯了一声,边上的神棍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喘。

    “跟神棍提过一次,他说我们太见外。所以我是这么想的,你自己知道就好,我们承他的情,房钱也要跟你结的明白——只是这事,你就别跟他讲了。”

    毛哥说:“不用谢,神棍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们来,我欢迎的很,不麻烦。”

    神棍的眼睛瞪的溜圆,直到电话挂断,他才反应过来,喜的合不拢嘴。

    ——“小毛毛,我就知道!关键时刻,你绝对不掉链子的!”

    ——“装的二五八样的,小样儿,害得我白饿了好几天!”

    ……

    毛哥去到前台,跟毛嫂核了一下下周的房间,把几间位置采光都不错的给空了出来,包括那间“峰棠间”。

    毛嫂嫌他无事忙:“早答应他,不就没这么多事儿了吗,互相抬什么杠啊。”

    毛哥呵呵笑起来。

    他对神棍新交的朋友,起了兴趣了。

    想着:还真是挺上道的。

    倒不是因为罗韧主动提要给钱,而是因为,他脑子清楚,知道人情世故,也知道替人着想,居中转圜,不让任何一方难做,也不贪这种钱上的便宜。

    这样的朋友,他觉得值得交。

    毛哥去到客栈大门外,对着高起的日头做了个扩胸伸展,又深吸一口气,古城的空气清冽干净,带洗肺的凉。

    门前的青石板道上,踢踏踢踏走过一个佝偻着腰,端着饭盆的老头,头脸都包着麻布,六十来岁年纪,腋下夹根竹竿,竿头上套旗子,旗子散开半幅,上头写了“算命”两个字。

    这是葛二瞎子,早些年在古城摆摊给人算命,后来消失过一阵,再出现时,就是这样,头脸永远包着布,从不给人看脸,有人私下嘀咕过,说是他脸上不知道叫什么东西给咬过,伤疤翻的一道道的。

    毛哥掏出皮夹子,抽了张五块的出来:“葛老二,这呢。”

    每次见到葛二,他都会给点钱,不多,取个帮衬的意头,都是长住古城的,虽然没交情,到底脸熟。

    葛二过来接了钱,像往常一样,说:“老板好心人,谢咯。”

    ...

237|第③章

    要下周来,也好,有充裕的时间做准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压箱底的证婚燕尾服被翻了出来,央毛嫂洗了,又细细熨烫,毛嫂是居家型女人,关注点难免偏移,拈着布料皱眉说:“网上买的?这料子质量不行啊,过了水都没型了。”

    神棍强调:“质量都是虚的,关键是意义!意义!”

    熨好了,挂在床头,早中晚三次行注目礼。

    又开始打草稿写书,草拟书名《玄异记之七星谜团——凶简解密》。

    并且郑重通知毛哥,这一趟要写的内容比较重要,必须对外保密,希望毛哥等人自我约束,不要窥探他的手稿,更加不要对外泄露。

    毛哥回答:“我呸!”

    神棍上一次出的书叫《二十年目睹之奇闻异事》,非法出版物,无书号,出门右拐打印店自印成书,由岳峰赞助,首印五十本,然后岳峰认购了三十本,剩下二十本由毛哥“抢购”,至今堆在床底。

    不过毛哥觉得,这一次,神棍的销量应该会有所提高,毕竟他又多认识了几位朋友。

    空闲的时间,神棍逮着机会就跟他摆忽那几个人,尚未谋面,毛哥已经听熟了。

    ——小口袋,很好玩的,特别尊敬我,在我心里排……第三,排在我们小棠子和阿惠的后面。她功夫很好的,是正宗学武一脉,她来了我让她爬墙给你看,嗖的一下,就爬上去了。

    ——她忙她师父下葬的事去了,过几天才能来。

    ——小萝卜,以前是在国外做雇佣兵的,雇佣兵你懂吗,很血腥。所以你不要惹他,要客气一点。这种人,一般不轻易发脾气,我是没见过他发脾气,但是吧,真发脾气了,一定了不得,说不准就把你的客栈烧了。

    毛哥无语,想问:那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招惹这样的人来客栈住呢?

    ——红砂,大家叫她二火,她们家是世代采宝的,下宝井很专业,不过可惜,到她这里算断了,没能练出一对看宝气的招子。她去四寨了,说是要起一批原石。

    ——小三三,很会混,你保准喜欢他,他会调酒,有他在的酒吧,生意都不错,活招牌。

    ——还有曹胖胖,曹小胖墩,以前是混解放碑的,后来拜了小口袋作师父。他养了只不错的鸡,叫解放,可惜啊,到了最后,解放不肯跟我们走,大概鸡还是喜欢和鸡玩儿吧……

    毛哥问:“他们几个分开过来?”

    “一起过来,虽然现在各忙各的去了,但是说好的,会汇合了一起过来……”

    这一早,神棍收到罗韧电话,说是人齐了,已经从丽江出发。

    古城距离丽江不算远,两三个小时的车程,神棍兴高采烈,隔一会就跑到门口张望,理由是:古城客栈叠客栈,长的都差不多,人站在门口才醒目,纯天然地标。

    毛哥嫌他跑进跑出的招人烦,说:“那你别进来了。”

    神棍果然就没进来了,一直在大门口转悠,搭上了几个掼纸牌的小学生,拿两块钱买了几个纸牌,跟人对玩的不亦乐乎。

    玩的正酣,身后忽然有刹车声,神棍大喜,转身嚷嚷:“小萝卜,这么快你们就来啦!”

    他的眼睛突然瞪大,嘴巴合不拢了。

    那是一辆半新的陆地巡洋舰,丰田4500,挡风玻璃后头,有个熟悉的人影,正摘下墨镜,对他扬了扬下巴。

    车门打开,岳峰从驾驶座下来。

    神棍有点懵,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应,岳峰说:“看什么看,你又不是第一次见爷。”

    说着绕过车头,走到另一边,打开后车门。

    神棍咽了口口水,顾不得那几个娃娃缠着他出牌,手里的家伙一扔,屁颠颠就冲过来了。

    “小峰峰,你怎么来了?”

    “你来,我不能来?”

    说完,对着车子里皱眉:“怎么着,不会下车了是吗?你是岳小峰啊,还是岳小棠啊?”

    神棍这才注意到,打开的后车门处,有个两三岁的小家伙儿,穿开裆裤,小屁股露了半边,正憋红了脸,扒在车门处费劲地往下挪,两条小短腿儿半空里蹬,使老劲的样子了,嘴里呼哧着,说:“哎呦,哎呦。”

    这是岳峰和季棠棠的儿子。

    据说最初,儿子生出来,抱给高人看过,高人掐算了一番,话说的玄妙,意思是,小孩儿三岁之前,不要起名字,要叫,也只在父母姓名里取字——因为论理,不该有这孩子,即便有,也不该是男孩,万一起了名字,别人叫的多了,会被某些“东西”听到,这小孩儿就保不住了。

    换了别人,估计会拿板砖抡高人一头血,但是岳峰两口子都淡定的很,说,那行,就这么着吧。

    岳峰的育儿理论,女孩儿娇养,男孩儿一定糙养,所以岳小峰虽然才两岁多,但什么事儿都是自己来,偶尔惫懒,岳峰就拿话敲打他:“我叫你声岳小棠,你答应了,我就不逼你做了。”

    岳小峰人不大,小男子主义已经膨胀,总觉得被叫岳小棠超没面子,好几次被岳峰气哭,说:“人家叫岳小峰!”

    车门有点高,他大概是下不来,台阶上响起一声惊呼,毛嫂一溜烟地奔下来,大骂:“峰子,你又作死!小毛头的新衣服,这一蹭还能穿吗?”

    她三两步奔到面前,一把就把岳小峰抱起来了。

    岳峰没说话,笑眯眯地看毛嫂怀里的岳小峰,岳小峰很不好意思,拿小手捂脸,指头张开了,从指缝里看岳峰。

    然后头一低,埋到毛嫂怀里,奶声奶气,说:“人家不叫岳小棠。”

    岳峰这才看向毛嫂:“嫂子,帮我看两天孩子。”

    毛嫂探身看向车内:“媳妇儿呢,没一起来啊?”

    “她有事,我过去找她,不方便带小家伙,所以卸在这。”

    他看岳小峰:“我教你的,都记住了吗?你是谁?”

    岳小峰低着头,两只小手搓啊搓的,说:“小小男子汉啊。”

    “谁是自己人?”

    “毛毛叔,毛毛姨。”

    神棍抗议:“怎么我不是自己人吗?我呢?”

    “能不能被人欺负?”

    “不能。”

    “要不要凶?”

    “要!”

    “想爸爸妈妈怎么办?”

    “打电话。”

    “绝对不能干什么?”

    “哭鼻子。”

    说到“哭鼻子”三个字的时候,还拿手搓了一下鼻子下面,吸了一下。

    岳峰满意了,伸手摸摸岳小峰的脑袋,转身上车,毛嫂急了:“不进来喝口茶啊?你毛哥,你毛哥还没出来呢……”

    “不了,反正过几天还要回来接小家伙的。”他发动车子,忽然又揿下车窗,朝神棍勾了勾手。

    “要不要跟爷一起走?”

    神棍双眼发光,激动了连咽了好几口唾沫:“有……有好玩的?”

    岳峰递给他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专业对口,相当刺激。”

    说完了,一踩油门,神棍嗷的一声,跟在车子后头猛跑,在毛嫂目瞪口呆的眼神之中,手忙脚乱拉开车门,像枚近距离发射的鱼雷似的,几乎是窜跃进后车座的。

    车门试关了几次,终于带上,到岔口时打了个漂亮的旋弯,不见了。

    这……这就走了?

    毛嫂站在忽然冷清下来的空气之中,身侧不远处,几个小学生娃娃在掼纸牌。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

    下一刻,她忽然反应过来,神棍一大早就杵在大门口,不是说要“迎接”朋友的吗,就这么……走了?

    即便缺少了神棍这个中间人,毛哥和罗韧他们的初次见面还是比较圆满。

    比照着神棍之前的介绍,毛哥一一跟眼前的人对号。

    在他眼里,虽然罗韧这个人做事最为稳妥,礼貌谦和,但是,想和他深交或者再进一步,其实相当困难,换句话说,罗韧不是个轻易和人交朋友的人。

    相反的,和一万三以及曹严华,倒是一拍即合,这两个人最像他业已认识的那些朋友,身上有股子随遇而安的浪荡气,聊了没几句,一万三就大方的表示,晚上可以在酒吧帮忙,顺便指导一下毛哥店里不太灵光的调酒师。

    炎红砂是个自来熟,围着他转前转后问个不停,一副不把古城的旅游咨询摸个底就誓不罢休的架势。

    毛哥注意的最多的,反而是木代,因为,在几个人之中,她最不引人注目。

    她站在罗韧身后,话不多,一直听罗韧和其他人讲话,偶尔和毛哥的目光相触,会浅浅的笑一下。

    真奇怪,人是有气场的,眼前这几个人,罗韧、一万三、曹严华乃至炎红砂,气场都是外放的,唯独这个木代,是往里收的。

    毛哥寻思着,过去许多年,见过许多人物,真是……很少有木代这样的。

    进到后院,炎红砂靠着从毛哥那打听来的讯息,俨然资深导游架势,发号施令说,大家先回房放行李,待会院子里集合,我们要先去吃xxx,再去玩xxx,下午还可以租自行车环古城。

    实在是个人才,吃、住、游,半日行的路线都已经被她安排好了。

    木代的行李有人代劳,这是兼有男朋友和徒弟的好处,大家各自回房的当儿,她一个人在后院闲等,毛哥的后院收拾的颇具情调,有玻璃顶的阳光小书屋、秋千花架、假山、小花圃。

    她边走边看,蓦地在玻璃书屋外停下。

    里头有个两三岁的小家伙,在哭。

    哭的很克制,不是嗷嗷大哭的那种,但伤心的很,一直拿手背抹眼泪,哭一会儿,就从纸巾盒里抽一张面纸擤鼻涕。

    木代偷偷把玻璃门推开了一条缝。

    听到他奶声奶气的嘟嚷。

    ——“我真可怜,我是捡来的。”

    这个年纪的小孩,大多已经会说连贯的句子,但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子一字一顿的认真劲,听来尤其搞笑,木代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那个小家伙立刻警惕起来,噌的回头,凶巴巴地,说:“你是谁啊!”

    ...

238|第④章

    真是的,怕他才出了鬼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木代大喇喇上前一步,一盘腿坐到地毯上,小家伙急了:“干什么!不准坐!”

    像是要争空间,两只小手拼命推木代的腿,试图把她推出去,脸憋的通红也推不动,木代也是厚脸皮,非但不退,还往前挪了一点。

    小家伙更凶了:“这是我家的!不准坐!”

    人不大,嗓门倒挺大,木代叫的比他还大声:“你声音大了不起啊,叫什么叫!”

    小家伙的嘴撇起来了,大概是觉得吵不过她,又开始抽噎了,抽了张面巾纸擦眼睛,说:“你这个人太凶,我不跟你玩。”

    说完了,一头趴倒在地毯上,屁股撅的老高,木代忍着笑凑过去,脑袋抵到地毯上,听到他声音低低的在念叨:“太凶……我让妈妈挠死你。”

    木代说:“嗳,你妈妈呢?”

    小家伙不动了,过了会,悄悄转头看她,小脸蹭着地毯边,两只眼睛像清水里点了墨,水光光的。

    小小声说:“妈妈不要我了。”

    “爸爸呢?”

    这一下,触动伤心事了,拿手背揉眼睛:“也不要我了。”

    小可怜样,木代心疼的要命,伸手想抱他:“来,姨姨带你去找爸爸妈妈。”

    她把他当成住店客人的小家伙。

    小家伙不肯,眼睛定定看她:“妈妈说,跟不认识的人走,会被卖了哒。”

    警惕性还挺高,木代也趴到地毯上,手托着腮学他说话:“你叫什么名字啊?”

    “岳小峰啊。”

    哦,木代自我介绍:“我叫口袋,你叫我口袋姨姨。”

    岳小峰坐起来,小手往衣服的兜里掏,把兜底都掏了出来:“我也有小口袋。”

    木代还是想抱他:“我带你去找爸爸妈妈吧。”

    岳小峰坚守原则,小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要,会被卖了哒。”

    木代想了想:“我就带你在这里找,不出门,卖不出去的。”

    岳小峰想了一下,忽然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两只小胳膊向着她张过来。

    木代想也没想,下意识把他抱起来,那一瞬间,脑子都空了一下。

    怎么说,沉甸甸的,又好轻,赖在她怀里,香软,像最驯服的小兽,小脑袋蹭着她脖颈,头顶都还是柔软的,头发像春天里茸茸的草,又柔又润。

    她从没做过母亲,也不明白母亲的爱到底是什么样子,但有那么一刹那,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母亲,风刀霜剑尘沙雨雪,都要护好怀中小家伙的那种使命感。

    这种感觉和悸动,从未有过。

    岳小峰叫她:“口袋姨姨。”

    木代反应过来:“喏,找妈妈去。”

    她抱着岳小峰,小心翼翼,劲儿都不敢使太大,去到前台,毛哥说:“这是岳小峰啊,他爸妈忙去了,不好带他,早上送来这的。”

    木代觉得太大意:“怎么能放他一个人在玻璃房玩儿呢。”

    毛哥挠挠脑袋:“让你嫂子带着的,她可能做饭去了,不敢让小家伙进厨房。”

    厨房那地方,戳着碰着泼着烫着的,太危险。

    边说边低头看前台的柜脚,自言自语:“要么找根绳,一头系柜脚,一头绑他腰上,走哪都在我视线范围,稳妥。”

    那怎么行呢,木代生气了,把这样的小可怜儿系柜脚上,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后院集合,木代抱着岳小峰来了。

    炎红砂最兴奋,围着木代叫:“这是谁家的小孩儿?萌死啦。”

    岳小峰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高傲,搂着木代的脖子不松手,小脸往她颈窝里埋,嘴里喃喃:“干嘛呀,老看人家。”

    罗韧走过来,摸摸小家伙的小脑袋,问木代:“我就进房收拾了那么一会,你娃都有了——我动作是有多慢啊?”

    木代噗的笑出来:“是毛哥朋友的孩子,我帮他带会,多招人疼啊,你看。”

    岳小峰扭过头,不让罗韧看,继续喃喃:“这些人,老看人家。”

    罗韧故意气他:“我很稀罕看你么,长的又不好看。”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岳小峰噌一下抬头,凶极了:“妈妈说我长的好看哒!”

    这也是岳峰教的,某天教育他:“儿子,能不能允许别人说你不好看?”

    当时,岳小峰含着棒棒糖,可能是觉得做人要谦虚,很小声很腼腆地答:“能……吧。”

    “绝对不能!”岳峰说,“你是爸爸妈妈生的,说你不好看,就是在说爸爸妈妈不好看,你可以不好看,但爸爸妈妈不能不好看,所以绝对不能让人说你不好看。”

    季棠棠从边上经过,无语,末了说:“你这什么逻辑。”

    ……

    罗韧被岳小峰吓了一跳,身后,一万三和曹严华都在笑。

    明知不该较真,还是想挫挫小家伙的锐气,想来平日里是太得父母宠,无法无天——但这社会是现实的,早晚泼你冷水,罗韧决定开先河做泼水的第一人。

    说:“不是你妈妈说你好看,你就一定长的好看,好不好看,别人说了才算。”

    岳小峰气鼓鼓的,半天憋出一句:“就你好看!”

    一万三和曹严华两个爆笑,岳小峰抱住木代脖子,扭头再不看罗韧,木代听到他又在小小声叨叨:“欺负我……妈妈挠死你。”

    怎么岳小峰的妈妈很喜欢挠人吗?木代咋舌,一定指甲长长,一抓五个血道子。

    罗韧咬牙,又拿小鬼头没办法。

    炎红砂催大家:“走了走了,说好出去玩儿的。”

    到门口时,岳小峰在木代怀里挣:“不出去,会被卖掉哒。”

    谁是自己人?毛毛叔,毛毛姨,要出去,也只能跟自己人出去。

    毛哥也不是很放心——这些人虽然是神棍作保的朋友,到底初次见面,人心隔肚皮,他哪敢把这宝贝疙瘩蛋让半熟不熟的人抱走啊。

    没办法,木代只好把岳小峰放下,刚走出几步,听到他在后头叫:“口袋姨姨。”

    回头看,岳小峰扒着门槛,眼巴巴的,毛哥的客栈是老宅子,门槛高,小家伙只露个脑袋,下巴磕在门槛沿上,可怜兮兮,又拿手背揉眼睛了。

    木代心疼坏了,想着,自己这一走,毛哥那么粗枝大叶,没准真要把岳小峰绑柜脚上了。

    她小跑着回来,把岳小峰抱起来,小家伙开心坏了,糯糯叫了声“口袋姨姨”,搂着她脖子,啪嗒就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小孩儿的吻,暖暖的,柔软中带一丝痒,木代心都飞起来了,像被温柔的手轻托,一直往上,直上云霄。

    转头对罗韧说:“要不我不去了,就在这等你们吧。古城长的都一样,我在丽江长大的,早看腻了。”

    炎红砂急了:“不行啊,要一起玩的。”

    木代说:“我们不是早晚都在一起吗。”

    那不一样的,炎红砂急的跺脚,这一次,有特殊意义,是几个人头一次共同出行,以玩为目的——她就想大家同进同出,哪怕是排排坐吃果果呢,干什么都得统一,怎么能少了一个木代呢。

    罗韧看出炎红砂心思,过去跟毛哥商量,能不能把小家伙带出去。

    说,行李都在客房,家在丽江,神棍知道地址,我们不会带着小家伙跑了的。再说了,五双眼睛盯一个孩子,包准不让他出状况。

    显得自己挺不相信人似的,毛哥被他说的不好意思起来,主动去做岳小峰思想工作:“不卖你,还带回来的。毛毛叔彻底检查过,这些不是坏人。”

    终于浩浩荡荡出门。

    古城跟丽江很像,但多几分安闲适意,街道上有游客,却不显拥挤,两旁是店铺,却不急于揽客,客主两便,街面上飘着打碟的乐音,有当地白族人烤饵块,年糕样的糯米饼摊在支架上,烤的酥黄微脆,依着客人要求,或放芝麻糖粉,或放咸丝刷酱。

    炎红砂最为兴奋,各个摊头乱窜,看什么都新鲜,一万三和曹严华走走停停,渐渐地拉开距离,只罗韧陪在木代边上,她抱着岳小峰,难免分心,罗韧要时不时拉她,防她被人碰到,或者提醒她注意脚下。

    再次路过一个店面时,身后飘过来一句:“这一家三口,都长的怪好看的。”

    一家三口?谁跟那个小屁孩是一家?

    罗韧想皱眉,却忍不住微笑。

    他很自然的,伸手搂住木代肩膀。

    一直趴在木代肩上的岳小峰抬头,瞥了他一眼,又盯住他搂在木代肩膀的手,吭哧吭哧的,把他的手拿掉了。

    罗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小屁孩,是不想活了吧?

    他没吭声,过了会,又不声不响搂上去。

    岳小峰再次抬起头,不屈不挠,掰着他的手,咬着牙,憋红了脸,使了吃奶的劲儿,又推下去了。

    ...

239|第⑤章

    罗韧气的牙痒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他没有再尝试,又不是三岁,和这种小屁孩在众目睽睽下较劲,太跌份儿了。

    从长计议,总有你落到我手上的时候。

    罗韧不动声色,戒急用忍,言语动作,对木代都更加回护。

    不远处,炎红砂在一家印度风格的店前驻足,兴奋地催木代:“快来快来。”

    她被店里流光溢彩的印度纱丽晃花了眼。

    其实这样的店,在丽江也有,平心而论,跟连殊的店有点相似,玩的都是情调风格。但是隔锅饭香,看自己的总觉得稀疏平常,别人家的才稀罕。张叔常挂在嘴边的话是,丽江有什么好的,怎么全国人民都往这跑?

    张叔看了十几年的玉龙雪山,从没真的爬过,兴奋地过来买票的,大多是外地人。

    精明的女店主为两人展示着纱丽的不同穿法,夸她们夸的明目张胆:“两位姑娘这么漂亮,进里屋试一下呗,好多颜色,上身才有感觉。”

    里外屋之间,只用水钻的珠帘间隔,为屋子增加变幻的色彩和朦胧效果,以期达到刺激消费者肾上激素分泌从而头晕目眩买单的效果。

    木代把岳小峰放下,说:“你乖乖的,姨去试漂亮衣服。”

    她和炎红砂挑拣了好多,在店主的陪同下笑着进去,珠帘晃着倩影,一如任何一对喜好一致的闺蜜。

    店门口,杵着罗韧、曹严华和一万三,像门神。

    一万三说:“女人试衣服比洗衣服慢,两个女人试衣服更完蛋,咱是不是去找个咖啡馆坐坐?”

    曹严华说:“虚伪!人类就是虚伪,自己长的没颜色,非把五颜六色往身上套。这一点上,还不如解放,人家解放身上的毛,那颜色是天生的。”

    岳小峰含着手指头走来走去,店里的陈设都是异域风格,他看什么都好奇,有一次垫着脚伸手想摸,可惜个子太矮,嘴里喃喃着“哎呀哎呀”,使足了劲,还是摸不着。

    回头看罗韧,罗韧回以微笑,那笑容涵盖诸多寓意,譬如幸灾乐祸、落井下石、袖手旁观。

    岳小峰知道指望不上他,眼巴巴向里屋去,嘟嚷着:“口袋姨姨……”

    罗韧拿手肘捣了捣曹严华:“把小家伙弄出去。”

    曹严华吓一跳。

    “弄……弄哪去?”

    “随便,看他在眼前晃,心烦。”罗韧话里有话地给他支招,“你觉得他可爱,心里喜欢他,带他出去买糖,不行吗?”

    不愧是同生共死若干回的队友,曹严华一点就透,悟了他小罗哥抓紧任何时机give岳小峰的心思。

    他几步冲到岳小峰面前,悍然截胡,没等岳小峰反应过来,抱起了就往外跑。

    跑出好远,罗韧才听到岳小峰被风送回来的一句:“干什么呀,你干什么呀……”

    心中掠过一种大仇已报的快感。

    然而这快感并没能持续很久,曹严华很快又抱着岳小峰回来了。

    岳小峰哽咽声不绝,眼睛红的像兔子。

    而曹严华满头大汗。

    据说,岳小峰反应过来之后,哭闹不休,除了叫“爸爸妈妈”,还叫“我要被卖啦”。

    全民打拐的风气已然初步形成,边上的人一听,神色顿时怪异,对比长相,更生疑窦——虽然没人上前阻拦,但是很多人遮掩着的手机镜头已然对着曹严华咔嚓咔嚓。

    曹严华沉痛地觉得,跑去跑回这段时间,自己的照片可能已经在微博转发过五百了。

    听到哽咽声的木代马上出来,问:“岳小峰怎么哭了?”

    如同多年受罪的小媳妇见到了娘家人,岳小峰叫一声“口袋姨姨”,抽噎着跑过去,木代变了脸色,怀疑似的目光专盯罗韧曹严华一万三。

    其中势必有人使坏。

    曹严华白了脸色,翕动着嘴唇,意欲坦白从宽:“小师父,我……”

    岳小峰突然冒出一句话,拯救了他:“我不喜欢小刀叔叔。”

    除了女店主并不知道“小刀叔叔”意指何人,所有人的目光,刷的盯在了罗韧身上。

    罗韧处变不惊,干笑:“我怕他无聊,让曹胖胖抱他出去买糖吃……”

    心里却在咬牙:小兔崽子,鬼精鬼精,居然知道是他幕后捣鬼。

    木代蹲下,帮小家伙擦眼泪,软语哄他:“没事没事,姨姨也不喜欢他。”

    岳小峰拿手背抹眼睛:“不跟小刀叔叔玩。”

    “不跟,绝对不跟。”

    “不要小刀叔叔跟着。”

    “不要,绝对不要。”

    看来结婚是有必要的,男女朋友的羁绊到底不牢固。

    岳小峰不让他跟,他就只能保持距离,期间,木代抱歉似的回头看他,罗韧并不恼火,看着她笑的愈发温柔。

    他才不会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多年斗争经验,让他学会要争取核心人物。

    路上,炎红砂忽然接到神棍电话,也不知神棍交代了她什么,她嗯嗯啊啊几声,挂了之后,忽然就把半日游的安排抛诸脑后,暗搓搓一会儿凑近一万三,一会儿又跟曹严华耳语。

    再然后,几个人各持理由,有肚子疼想回去休息的、有想去找营业厅换手机套餐的,最能掰的是一万三,说,我刚收到短信,当年跟我一起骑行川藏线的哥们现在也在古城,我得去会会。

    走吧走吧,罗韧并不在意,至于木代,一门心思都在岳小峰身上,问他:“咱们也回吗?”

    “不回,逛街街。”

    于是继续逛街街,行径一处时,边上突然传来苍老而又沙哑的声音:“是没插花的姑娘吧,要不要算上一算?”

    转头看,角落处蹲了个老头,头脸都缠着麻布,只露一双看不到光的浑浊老眼,脚边有个讨钱的饭盆,还有个供客人坐的小马扎,背后一根竹竿带着布幌子伶仃地靠在墙角,依稀能看到“葛二、算卦”几个字。

    罗韧也在不远处停下,并不去刺激岳小峰的敏感神经。

    木代对算命不感兴趣,但对葛二的前半句很好奇:“什么叫没插花的姑娘啊?”

    葛二喉咙里滚了两下,带痰音:“就是没嫁人。”

    这老头的眼光还挺毒,对于算命的,想试探准不准,就看你自个儿会不会唬,木代唬他:“谁说的,我结婚很早,儿子都有了。”

    她抱着岳小峰在小马扎上坐下,顺势在小家伙脑门儿上叭嗒亲了一下。

    葛二说:“姑娘,你命里有女儿的缘,将来,你是带个女儿的。这个可不是你儿子,至多是干儿子,要么半子……”

    说着,目光从岳小峰身上扫过,眸子忽然紧了一下,喉头有点发干。

    木代有兴趣听:“说下去啊。”

    葛二喉咙里又滚了一下,语气怪异,说:“这个小娃娃,让我仔细看看。”

    他黑褐色的、橘皮百结的老手,慢慢摸上岳小峰的手背。

    大概是嫌他手粗,岳小峰“哎呀”一声把手缩回去,小脑袋抵在木代怀里,自言自语说:“看什么呀。”

    葛二干笑,忽然说:“好,这个小孩儿,面相长的好啊。”

    他的话忽然多起来,指点木代:“你仔细看啊。”

    “相貌连通五脏六腑,人的脸部,额头、下巴、鼻子、左右颧骨,是五座山,代表五岳,鼻子是中岳,代表自己,必须高过其它四岳,但不能太高,太高显孤;也不能太塌,太塌没主见……”

    他讲的晦涩,自己却起劲,手指如颤巍巍鹰爪,顺着岳小峰五官比划,木代听的一头雾水,岳小峰却忽然“哎呀”一声大叫起来。

    木代急低头,岳小峰气鼓鼓的,伸手挠着脑袋,葛二讪笑:“太对不住,小孩子细皮嫩肉的,老头子手粗,划到了,对不住对不住。”

    他的手是粗,有些干裂的老皮硬翘,小孩儿头皮嫩,真划到了怕不是有道血口子。

    木代赶紧去看岳小峰头皮,还好,没有异样,葛二局促地站起来,佝偻着腰,一个劲道歉。

    年纪这么大了,对着她又是鞠躬又是赔礼,木代不好意思,但心里觉得不对,有那么一团疑窦,见风的草一样开始长,却不知道要长到什么方向。

    手机忽然响起,她一手护住岳小峰,另一手去接手机。

    是罗韧的声音,说:“你带着岳小峰回去,现在。其它的,我来解决。”

    挂了电话,木代站起身,忽然想到什么,四下去看,她记得,起初罗韧就待在附近的,但是现在,他不见了。

    太阳有点低了,这两天,古城的天气不大好,入午后就犯阴,起大风,浓云往顶上一照,疏淡的阳光染上一层灰,好好的午后,搞得跟行将入夜似的。

    葛二走在脏旧的长巷子里,怀里挟着长竹竿,布幌子迎着风,猎猎地飘,腋下同时夹着饭盆和叠起的小马扎,躬着背,剧烈的咳嗽。

    巷子尽头处,有他栖身的小屋,几平米,是住户用来放杂物的储物房,经不住他磨嘴皮子,半送半租给他住,门是木板拼接的,透着风,他在内里糊了好几层报纸。

    推开门,里头黑漆漆的,透着香灰味,葛二放下身上的家伙,往屋子正中走了几步,伸手拽着了悬空的灯绳。

    罩着一层油灰的钨丝灯在顶上悠悠地晃,晕黄色的灯光把屋子角落处的一个简陋供台掠的忽明忽暗。

    供台是没打磨过的废木板拼接成的,边上还有棱棱冒起的钉头,正中是个香炉,里头积厚厚的香灰,像拱起的坟包,正中插一根熄灭的红蜡烛,周围环三根线香,熏黑的墙上贴很多画着道道的符纸,正中是赤膊的钟馗,凶神恶煞,手撕小鬼。

    葛二清清嗓子,边上摸出火柴,抽梗子划了焰,蜡烛和香头点上,又抽开抽屉,拿了纳鞋底的大头针,顶着指腹扎出了血,挤了一滴,落到香灰里。

    再然后,阴测测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糙黄纸包,看了一会儿,慢慢凑近烛头。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忽然破空有声,一把冰凉锃亮匕首,斜空里突然飞过来,噌一声带翻香炉,硬生生扎进桌面里。

    香灰打翻,被从突然大开的门外吹进的风扬起,侵入他本就生翳的眼睛,身后传来脚步声,一步一顿,一顿一沉。

    葛二被香灰呛的咳嗽,勉强回过头去看,透着灰雾,只模糊看到一条人影,高大,迫地他要仰头看。

    罗韧抽走他手里的糙黄纸包。

    当时,木代看不到,他的角度,却看的分明——葛二说的滔滔不绝,老手看似没碰到岳小峰,却在某个一瞬间,手腕一沉,以很快的手法,施了巧劲,擢了小家伙两根头发。

    他攥紧纸包,去到供台边,拔出钉在桌上的匕首,拿匕首尖拨了拨从倒翻的香炉里滚出的一团,那是很小的幼猫的头骨,狰狞而又诡异。

    老家伙,一看就来路不正,浑身透着歪和邪气。

    罗韧冷笑一声,踢开靠边叠起的马扎坐下,手里把玩着那把匕首:“你都七老八十的人了,倒是给我说清楚,为什么跟个两岁多的小孩儿过不去。”

    葛二惶恐的往后退,退不了两步,背就抵上了冰凉的墙。

    罗韧笑起来。

    “你不说?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说。或者,也用不着你说,我多的是手段让你死的像个理应死掉的人。”

    ...

240|第⑥章

    回了客栈,木代总觉得心里有点七上八下,炎红砂她们也不知哪儿去了,发信息去问,她回:忙着玩儿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真是的,一到古城,个个都跟撒丫子的鹰似的,不过木代也并不担心,似乎凶简的事了,这世上就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她带着岳小峰在客栈里的酒吧玩,拿了本旅游图册教他认图,无意间翻到一页,居然是讲函谷关,上头配了幅古风盎然的图,正是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子出关,画图的唯恐老子寂寞,还添了个唇红齿白的小仙童引牛。

    太过熟悉,木代居然双眼发酸,指给岳小峰看:“看,这里是函谷关,姨姨去过的。”

    岳小峰却扒着桌面,踮着脚,小下巴扬的高高:“妈妈,妈妈。”

    木代奇怪了半天,才发觉他是对着墙上挂着的照片发声。

    她抱了岳小峰去看,照片是在藏北拍的,一片素白,远景雪峰,近景雪地,停着的越野车后,两道深深的蔓延至极远处而浅的车辙。

    车头边站了两个人,一个穿红色袈裟的中年男人,应该是上师,另一个是个长发女子,温婉恬淡,眼神不惊不扰。

    木代说:“这就是你妈妈啊。”

    她把岳小峰举高,岳小峰兴高采烈,小胳膊张开,像是要抱,末了贴住墙,吧嗒在镜框照片上妈妈站的地方亲了一下,留下个湿湿的小唇印。

    木代几乎羡慕起来,小家伙这头说着妈妈不要他了,转头看到妈妈的照片,却欢欣雀跃地拉也拉不住,哪一天,这世上有这么个小家伙,也这么依恋她就好了。

    晚饭时,几个人还都没有回来,木代和毛哥夫妇一起吃,她给岳小峰围了小围兜,细心地一勺勺喂他,毛嫂夸她:“将来一定是个好妈妈,这么贴心。”

    岳小峰纠正毛嫂:“这是姨姨,口袋姨姨,不是妈妈。”

    毛哥一直注意看木代,问她:“听神棍说,你功夫很好,是正宗的武林一脉?”

    木代说:“是我师父功夫好,她叫梅花九娘,早些年很有名气的。”

    说到这时,心里止不住遗憾,她请万烽火帮忙打听师父的生平往事,至今没有确切消息,某一次她着急,对万烽火说:“怎么会打听不到?我师父当年,应该很有名气的。”

    那年月,梅花九娘应该也是个济世的女侠,说不定故事都被编了在坊间传唱。

    万烽火说:“哎呦小姑娘,你知道当年是什么状况吗,乱世出英雄,到处都是人物,多少书上有记载的人,最后都没个下落。”

    话外音是,更何况是你师父这样,都没被文人写过一笔。

    毛哥又问:“那到底是你厉害呢,还是罗韧厉害?”

    木代说:“罗小刀吧。”

    毛哥说:“我觉得不是吧。神棍说过,罗韧是雇佣兵的训练,但你是扎扎实实下的十几年功夫,又有名师点拨我跟你说,我一直觉得,中华武术可以秒杀一切国外流派的。”

    木代笑:“这有什么好比的。”

    毛哥被她笑的,竟然没什么话说了。

    快吃完时,收到两条信息,一条是神棍发的,说是明天就是好日子,宜嫁娶出行理发安床,明天结婚最好。

    木代无所谓,罗韧说过,这次只是还个心愿,又不是真正的大日子,管它哪一天呢,吉日就行,大家高兴就好。

    另一条是郑明山发的,说是收到神棍通知了,明天晚上之前一定到。

    这倒是让木代矛盾了好久:该怎么跟大师兄解释这次只是个戏闹之举呢?毕竟将来由红姨主持的真正结婚,大师兄是一定要到场的大师兄会不会说她,结婚还搞个彩排,怎么着,为了多收红包吗?

    吃完饭,岳小峰开始打呵欠,小家伙精神了一天,终于有些疲倦了,毛嫂要带他回房,他不干,抱着木代的胳膊说:“人家要跟姨姨一起。”

    毛嫂说:“那可不行,你是男的,姨姨是女的,不能一起。”

    岳小峰坐在小板凳上不吭声,过了会,自己拖着小板凳,挪到厨房角落里,对着墙坐。

    毛哥乐了:“小毛头还会生闷气呢。”

    木代觉得没那么简单,隔了会,她偷偷过去看,果不其然,岳小峰对着空墙抹开眼泪了。

    一哄他,他更伤心了,这一次,连木代都不要了,只要爸爸妈妈。

    没离过父母的小孩儿是这样的,不管白天跟你玩的多开心,到了晚上,孤寥上心头,还是爸妈最亲。

    越哄越忙乱,最后,毛哥给岳峰拨了电话。

    木代在边上看着岳小峰抱着手机,抽着鼻子,断断续续说话。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爸爸,你不想我吗?

    我今天差点被坏人卖啦。

    再然后,那头说话的人好像换成了季棠棠,岳小峰跟妈妈讲话的时候,语调明显拉高。

    妈妈

    妈妈你想不想我?

    妈妈,我想跟口袋姨姨睡,毛毛姨不让。

    说了一阵子,忽然仰起头,对着毛嫂说话:“妈妈说可以哒”

    毛嫂刮他鼻子:“羞不羞,人家口袋姨姨不想跟你睡。”

    木代忙说:“没事没事,可以的。”

    毛嫂接过手机跟季棠棠说了会话,末了又递给木代。

    跟我说话吗?木代不知道要说什么,接的好生忐忑。

    听到季棠棠对她道谢,说:“小家伙很乖的,睡觉前让他尿尿,晚上他就不起夜了,睡的也沉,安安静静到天亮,不劳人。”

    “就是入睡的时候有点麻烦,估计还是会想妈妈,毛嫂会帮你哄他。”

    木代一直应声,都忘了自己说的什么,挂掉电话时,忽然觉得,跟岳小峰的妈妈说话,心里舒服的很。

    木代带着岳小峰住峰棠间,一时没睡意,坐在床上陪他玩玩具,什么虎头帽小皮球小火车,有些还是毛娃小时候玩过的,毛嫂还真是个居家实惠的人。

    这就是神棍口中非常“福气”的房间么?福气在哪呢?

    她好奇地四下打量,其实也只是个普通的房间,若说非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这房间是楼下的,不像普通客人的房间,都在楼上。

    罗韧很晚才回来,先过来看木代,木代问他:“是不是那个老头有蹊跷?”

    她看着罗韧脸色,知道自己先前的担心绝非臆想,顿时懊恼,不知道葛二使的什么法子,她眼力和反应都不差,那个时候,葛二如果有大的动作,她会一脚踹翻他的。

    罗韧笑笑,说:“没什么。”

    又说:“走道难免碰上几个烂人,又不能怪你。”

    “事情解决的麻烦吗?”

    “还行吧,给了他教训,整治一番,赶了他的人,清了他乌七八糟的老巢,我就做了这些事。”

    岳小峰坐在床上,气鼓鼓拍被子:“不跟小刀叔叔玩”

    罗韧笑起来,反而一路走到床边,坐下,问:“喜欢小刀叔叔吗?”

    “不喜欢。”

    答的斩钉截铁。

    罗韧说:“这样啊,可是我喜欢你,怎么办哪?”

    大概是之前为了小家伙跟葛二较量了一场,岳小峰突然就不是那个讨嫌的小屁孩了,是他出过力保护的看在眼里,忽然不同。

    岳小峰愣了一下,大概是从未预想到成人的世界如此复杂,竟有这样不合常理的回答我不喜欢你,你还喜欢我,这可怎么办哪?

    可是小孩儿的本性使然,既被人喜欢,大概心里没有不欢喜的,岳小峰嘀咕说:“谁让你喜欢我啊。”

    声音低了不少,也不赶他走了,假装专心致志玩小火车。

    罗韧低声说了句:“小家伙的父母,大概也不简单。”

    木代好奇:“为什么?”

    “有时候掂量一个人,可以从对手的份量入手,葛二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手底下确实有真章。”

    他摸摸岳小峰的脑袋:“说是跟他妈妈早些年结下的梁子,这种陈年旧事,我不好理论。但你如果是个硬气的人物,尽可以大人对大人,找他妈妈解决对个小孩子下手,我就看不过去了。”

    忽然想到什么,问木代:“你收到神棍的信息了吗?”

    木代点头,顿了顿又笑:“忽然说明天要结婚,感觉怪怪的。”

    “怪在哪?”

    “就是……没什么感觉。”

    “哦,没什么感觉。”

    他不动声色,像是重复,又像自言自语,过了会看岳小峰:“会数数吗?”

    “会,数到五十”

    岳小峰比划五十,先伸出一个巴掌,又伸出两个巴掌。

    这叫五十。

    “小刀叔叔陪你玩个好玩的,捉迷藏。”

    罗韧教他:“你蒙上眼睛,数到五十,这段时间,小刀叔叔找地方藏起来,数完了,你就来找,好不好?”

    听起来很好玩的样子,岳小峰眨巴眼睛。

    罗韧帮他做决定:“好,那就开始了啊。”

    他顺手抽了枕巾,罩住岳小峰脑袋,边角打了结,岳小峰坐在床上,脑袋上像罩了个纸袋子,打结的地方,又像伸出的牛角。

    木代笑的不行:“哪有这么给人蒙眼睛的……”

    岳小峰瓮声瓮气的,真的认认真真开始数数了:“一,二,三……”

    木代推罗韧:“还不赶紧藏,这屋里不好藏吧。”

    她当真为他留心起藏身的位置来。

    橱柜里?不行,太小;桌子后头?也不行,一目了然。

    正想着,身子一个趔趄,罗韧一把把她拉进怀里,伸手环住她腰,贴近她耳边,低声说:“你还真以为,我有兴趣跟他捉迷藏呢,我又不是三岁。”

    木代睁大眼睛看他,从他目光里,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忽然有些尴尬,低声说:“他在边上呢。”

    是,在边上,像个板板整整的计数器,念:“十一,十二,十三……”

    罗韧笑:“在边上怎么了?我怕他?”

    他胳膊收紧,低头吻向她面颊,另一只手顺着她腰线往上,木代喘的急,下意识想挣,罗韧的手停在她胸上,隔着衣服,狠狠一攥。

    木代痛的一惊,脑子里一片空,耳膜处悬悬荡荡,听到岳小峰奶声奶气,念:“二十七,二十八……”

    念“二”的时候,总觉得像在念“饿”。

    她看罗韧的眼睛,觉得他眸色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深,嘴唇忽然有点干,不安地咬了下,贴着他的身子有点发颤。

    罗韧凑到她耳边,说:“今晚,小家伙睡了之后,你来找我。”

    这是什么意思?

    木代的呼吸急促起来,觉得自己明白,又觉得不明白。

    让她去找他,大概不是为了聊天吧。

    罗韧笑了一下,松开她,木代低下头,心跳的厉害,只听到门响,连罗韧什么时候走的都没注意。

    “四十九,五十”

    岳小峰兴奋的拽下了枕巾。

    木代的脸颊依旧烫的厉害,慢慢在床边坐下来,两只手绞在一起。

    去,还是不去呢?

    耳边响起岳小峰失望的大叫。

    “小刀叔叔骗人”

    “坏人,妈妈挠死你。”

    ...

241|第⑦章

    晚点时候,炎红砂几个终于闹闹哄哄地回来,都到房间里逗了一回岳小峰,木代总有点心不在焉,问她们去哪了,炎红砂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无非是说古城如何如何好玩,他们如何如何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木代随口应着。

    炎红砂大概看出她不对劲,拿手在她眼前晃了又晃:“怎么啦,恍恍惚惚的。”

    曹严华说:“哎呀,红砂妹妹,你懂什么,我小师父毕竟是马上要当新娘子的人了,心态不一样的。”

    炎红砂翻他白眼:“我不懂,你懂?说的跟你当过新娘子似的。”

    但这借口显然万用,木代再表现的不对,别人也只回以心知肚明的善意微笑,一万三还揶揄炎红砂:“没个眼力劲儿,将来你当新娘子,就知道了。”

    炎红砂让他说的不吭气,心里又不服:怎么一个个都跟过来人似的。

    炎红砂他们是晚归的最后一批客人,她们上楼之后,院落就安静下来,木代听到毛哥关大门的声音,木头的门扇吱呀吱呀,吊着人的一口气,然后砰一声落闩,旧时代的农耕日子,寻常人家,总要等这一声门响,才算真正结束了一天吧。

    木代也关了灯,岳小峰规规矩矩的躺着,被子盖到胸口,黑暗中,眼睛眨巴眨巴。

    小孩子的眼睛,不看污浊,不经世事,不受尘霜浸染,亮的像星子。

    说:“口袋姨姨,我想妈妈。”

    木代说:“妈妈也想你啊。”

    “妈妈会给我讲故事哒,还会拍拍我。”

    木代也开始讲故事了,一边讲,一边轻轻拍他。

    讲老子过函谷关的故事,那头驮他出关的青牛如何乱跑,喂了三颗巧克力才听话,后来,尹喜开着小火车在后面追,说,先生先生,你应该封印七根凶简啊……

    岳小峰睡着了。

    木代在黑暗里静静坐着,听岳小峰绵软的呼吸。

    然后轻手轻脚,掀开被子下床。

    季棠棠说,小家伙很乖的,睡觉前让他尿尿,晚上他就不起夜了,睡的也沉,安安静静到天亮,不劳人。

    但木代还是不放心,怕他晚上乱滚摔下床,搬了椅子,挡住床两边,又用枕头在他边上摞起。

    这才很小心的开门出来。

    夜气清冷,小书屋在院落中央融着月色发出玻璃的亮光,木代屏住呼吸慢慢上楼,木头的楼梯,脚步稍重就吱呀一声,像是知晓她的心事。

    到了二楼,记得罗韧住右手第三间,尽量轻的过去,夜晚传音,能听到房间里客人们入睡后的声息,过第二间时,听到曹严华咳嗽,不耐烦的嘟嚷着翻身。

    罗韧的房间到了,没开灯,虚掩着门,像是个邀约的手势。

    木代咬嘴唇,心跳如鼓,忽然对自己叹气。

    她从小被红姨和师父教育着做个淑女,自爱守礼的道理一堆堆,总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三更半夜,摸进男人的房间去,而且,心里还挺乐意。

    理当遭到鄙视,她想。

    鄙视了自己几秒之后,并不迷途知返,推门,进屋。

    世人总会有点甘于沉沦的**和向往,在寂静的夜里,羞于启齿,但也不想口是心非。

    毕竟高手,只一秒钟,她就知道,罗韧不在。

    有点不甘心,往里走了几步,摸到床,床单冰凉,被子叠的方正,木代往床上一躺,忽然生气,一脚踹翻被子,心里骂:罗小刀,骗子,坏蛋

    过了会,起身,揣着生气,打罗韧的电话。

    他很快接了,在那头轻笑,说:“呦,去啦。”

    木代脸红,说:“我回去睡觉了。”

    “出来吧,我在外面。”

    “毛哥已经关门了。”

    “难得倒你?”

    再听,那头就挂电话了,木代攥着手机,觉得自己很没面子:大半夜的,和自己的男朋友见面,扑个空也就算了,还要我走屋顶翻墙,我是有多主动?

    闷气生了一会,还是照做。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凶简的缘故,素日里的轻身功夫,简直信手拈来,她从客栈垂脊的长背处站起身子,看到夜半古城长长的泛着青石板色泽的安静巷道,也看到巷子尽头处,背倚路灯灯柱站着的罗韧,指间挟着支烟。

    罗韧也抬头看她,淡薄的烟气被灯光染成晕黄,隔着这一层,她在屋脊上站起,长发顺着风的方向扬,衣服被吹的紧贴身体,贴出盈盈一握的腰线。

    她很快下来,有点别扭,那一段路,走了好久。

    到近前时,顾左右而言它:“不是不喜欢抽烟吗?”

    罗韧在边上的驳墙上摁熄烟头,拉她进怀,低头,贴着她嘴唇鼻端,跟她说话。

    “清醒时不大碰,但有些时候,助兴。”

    说的含蓄,又更直白,淡淡的烟味,摩挲着嘴唇,和她的气息纠缠在一起,木代的声音带些微颤,问他:“明天不就结婚了吗,怎么是今天?”

    换了是她,不管多想,都愿意为某个重要的日子,等上一等。

    罗韧说:“今天心情好。”

    木代瞪他,他笑起来,终于实话实说。

    “婚礼是办给别人的热闹,神棍从四面八方给我拉来那么多人,到了明天,各种流程,各套仪式,各种玩闹,劝酒闹房听墙角,我还怎么专心?”

    “红砂她们今天消失那么久,你还真觉得是逛街去的?”

    “小屁孩这两天也没走的架势,到了明晚,再闹腾起来,我头疼。”

    木代笑,罗韧总有道理,她也总无话可说。

    她攥住罗韧衣角,手心微汗,顿了顿低声说:“那干嘛出来?”

    罗韧抬头,看向客栈的门楣大扇:“毛哥的客栈,什么都好,就一点。”

    “什么?”

    “不隔音。”

    他的房间,一边是曹严华,一边是炎红砂,曹严华打呼噜的声音如在肘边,留在房间里,他才是昏了头了。

    峰棠间最有人气是有道理的,那是楼下的唯一一间客房,砖瓦结构,隔音效果不错,不过,岳小峰正在里头睡的四仰八叉。

    他拉木代:“走吧。”

    去哪?木代没问,罗韧总是有安排的,就好像他料理葛二,花了一些心思,事后只说,还行吧,都解决了。

    木代被他牵着手走,过高高低低的青石阶或明或暗的巷道,有时遇到新奇的店面,会停下来看两眼,看到夸张的广告语,会取笑两句,她觉得这样也不错,一直走下去也愿意。

    然后就到了。

    对比毛哥客栈的中心位置,这里算边缘,挺偏,客栈少人住,所以店家挖空心思,反走路线,寄望于长租,做的都是小院独栋,精心设计。

    罗韧带着她拐进一家,院子不大,鹅卵石铺的小道,辟了一半的院落做水池,里头立着一人多高假山,池边有射灯的暗光,假山上一道瀑布下挂,水声淅淅沥沥,山上有住户,错落分布着惟妙惟肖的泥塑儿人,有打猎的,有蓬屋烧火的,有赶牛的,有张油纸伞的,也有作揖的。

    木代步子有点飘,就在这泠泠的水声里进屋,房门关上,月光只在窗沿下抹一道银色的影子,木代说:“不开灯吗?”

    “开了又关,怪麻烦的。”

    也是,她吞咽了一下,攥起了手,以她的目力,本该很快就视物,这个时候,忽然失去分寸,只觉得黑,屋子大而清冷,两人的呼吸在看不见的地方相触,隐约看到罗韧的身形轮廓,他脱了上衣,过来抱她。

    木代倒吸着气,触到他炙热的身体,手不知道往哪里摆,又觉得他筋骨有力,把她的柔软收的没有缝隙,小臂在她臀下一托,稳稳把她竖抱起来,下身相贴,不加掩饰的试探和进犯。

    木代脑子发炸,她一贯以为,和罗韧早已足够亲密,只是未逾最后一道人伦,现在才知道,和最后一关相比,经历过的,好像蜻蜓点水。

    她声音打颤,说:“罗小刀,你跟我说说话,我……有点紧张。”

    罗韧轻笑,抱着她往里走,木代没了重心,只能搂住他脖颈,张皇间,忽然又被放倒在床上,床很大,背贴着柔软的褥子,却似乎人生都没了着落。

    他站在床边,然后泰山压顶样,向她覆盖下来。

    木代承受他男人的形体和重量,觉得自己很小,小到能被他遮掩收藏,她喘不过气来,四围的氧气忽然缺失,不知道罗韧怎么帮她脱的衣服,冰凉的空气忽然侵过来,□□在外的肌肤浮起一层细小颤栗。

    罗韧说:“我跟你一起,但我不说话。”

    不跟她说话吗,那怎么办?木代睁着眼睛,扭头看窗口透的那一沿光,想借这一线光度过全程,却被身体的反应狠狠拉回来。

    罗韧的手在她身上肆无忌惮,像攻防,专攻她最敏感脆弱的部位,她却没有撤退逃离的空间,想蜷缩到最小,又被迫对着他全部舒展,他手臂从她后背横亘,逼得她上身挺起,埋头在她胸口,吮吸咬啮,另一手却滑入她腿侧,撩拨最后的关口。

    木代失声叫出来,近乎挣扎着断断续续说话,床榻周围,散落她溃不成音的低喃。

    不行,真的不行。

    罗小刀,我们下次好不好。

    多久?还有多久?

    然后就没有话了,她说不出来,喉头发干,那些想说的句子,成了一个个无声的字,弹跳出好高,又打回她身上,拳头空攥,喉间徘徊近乎失声的□□,下意识抓住床单,齐整铺开的床布被她攥的移位,纠作一团。长发压在身下,有时牵扯到,居然不觉得疼,身体开始灼热,脖颈腰间出密密的汗,罗韧的呼吸也浊重,身上每一处都硬的像铁。

    她记得清楚,有那么一瞬,他两手攥住她的腰,向着身下狠狠一拖,长驱直入。

    世界像立在平衡板,轰然断裂,一切都坍塌,碎裂,化作轻柔的灰,朝着她大雨滂沱。

    有几秒钟,她失去知觉,只知道自己后背拱起,离开了床,绷的像铁,一动不动。

    罗韧也不动,手臂托着她后背,等她自己柔软。

    如他所愿,她终于慢慢软下来,有了第一线声息,像冰层融化成春水,没有挣扎,眸色映入月光,滩开一片迷离,脖颈微微后仰,柔美的曲线,带呼吸的起伏。

    城垣破碎,守军溃散,一片无人驻防的丰美,由他摆布,这世界推翻,任他心意重来,拆散,搭建,撕裂,吞咬,咀嚼。

    还有多久?刚刚开始。

    ……

    木代在晨曦里醒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这晨曦带金色的光,空气中暧昧的味道弥漫,干燥的没有水分,罗韧似乎比她先醒,听到她动静,起身看她。

    被子被他带开,露出她雪白但又遍布痕迹的肩膀,黑色的头发散在胸口,金色的晨曦映衬的皮肤微粉,透亮。

    这个世界一夜之间重塑,有点不真实。

    木代想拉起被子,罗韧不让,胳膊垫入她腰下,覆到她身上,居高临下看她,目光从她脖颈向下,顿了顿低头,吻她平坦小腹。

    手机的外扩音忽然响起:“喂?”

    是曹严华的声音,罗韧居然拨通了电话。

    这骤然来自外界的声音,和这个房间格格不入,木代身子一紧,慌的气也不敢出,罗韧却只微笑,手机拿到耳边,懒洋洋说:“你起了吗?去看看岳小峰那小家伙,他一个人在房里,我怕他醒了闹。”

    曹严华奇怪:“岳小峰?他不是跟我小师父一起睡吗?”

    罗韧嗯了一声,似吻非吻,鼻息轻暖,舌尖轻带,从她小腹,一路往上,经柔软的乳侧,到锁骨,到耳边。

    木代死死咬住牙,身子泛上一层潮粉,随着他行进发颤。

    说:“没有,昨晚上,我带木代,出来看星星了。”

    是吗?小毛头一个人在房间里吗?

    虽然这一晚都安静,没听到岳小峰哭闹,谨慎起见,曹严华还是手忙脚乱起来,赶紧下床,穿上一只鞋子,找不见另一只,四下看,不知什么时候,被他踢踏到门边去了。

    于是光着脚,一格一格跳着去穿鞋,心里头一阵怒其不争。

    都多大的人了不说抓紧时间做正事,学什么中二少年看星星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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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根凶简介绍:
根凶简传说中,周王室衰微,大德之人老子决意退隐,骑青牛过函谷关。令官尹喜闻询赶来,苦留无果,说:“先生那么大学问,不为世间留下些什么吗?”史载,老子盘桓三月,留下一部约五千字的《道德经》。也有传言说,老子留下的,除了《道德经》,还有一卷以凤凰鸾扣封住的……七根凶简。七根凶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七根凶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七根凶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