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青天在上
“从九品?”萧墨轩有些郁闷,他虽然也不大明白这几品几品的到底是何究竟,但是也知道电视和小说上面的县太爷都是正七品的官,这么说来,自个连个正八品的县丞的级别都没够上。
这皇帝老儿也真是,不封也就算了,大不了我回湖北当地主,封却封了个九品,还是从九品。
“那翰林院侍书又是几品的官儿?”萧墨轩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
“翰林院侍书倒是正九品的官了,比正字要高上半品。”冯保又回道。
高上半品,不还是九品。萧墨轩心里好一阵郁闷。
“萧大人莫要看这两个官品阶小,其实却是前途无量啊。”冯保看出了萧墨轩脸上了郁闷。
墨轩歪过脑袋看着冯保。
“皇上封你这两个官职,便是明摆着要你陪着裕王爷。”冯保脸上泛出几分笑来,“虽然说白了,也就是陪着裕王爷读读书,听听课。可是却能天天呆在裕王爷身边,嘿嘿。这才真的是前途无量。”
毕竟在皇宫里,冯保后半句话没敢说出来。可是谁都知道,裕王爷已经是大明朝的储君,你说等哪一天他登了大宝,他身边最亲密的人,能差到哪儿去。内阁的那些人,大部分不也是从翰林院里选出来的嘛,萧墨轩眼下就已经进了翰林院了,虽然只是个侍书。
“冯公公你就直接说在下是做了裕王爷的书童,不就得了。”听冯保这么说,萧墨轩也顿时明白过来,脸上的表情立刻缓了下来。
“那可是裕王爷的书童啊,多少人想做都做不到。”冯保哈哈一笑。
“咱家不能随意出宫,也只能送萧大人送到这儿了。”眼看前面就是午门了,冯保停住了脚步。
“呵呵,有劳冯公公了,出了这午门,在下也是认得路了。”萧墨轩向冯保拱手告别。
“等过几日。”冯保又拉住萧墨轩,“等过几日得了机会,咱家一定去府上登门拜访,少不得要讨几杯酒吃。”
“只要冯公公肯来,少不得,少不得。”萧墨轩牢牢抱住手里的盒子,生怕掉了下来。
萧府,内房。
“娘亲。”萧墨轩掀开绛珠门帘,向里面探进头去。
“听说兵部员外郎李大人家的闺女也到了出阁的年纪。”,萧夫人正和刘婶,还有几个家里的老妈子在那扯着家长里短。
萧墨轩听到个“出阁”两个字,知道她们又在讨论着帮自己提亲的事。缩了脑袋,就要往外走。
“轩儿,你手上捧的啥呢?可是皇上赏赐的东西?”萧夫人眼不花,耳不聋,又岂容儿子溜掉。
“是孩儿帮娘亲向皇上讨的些脂粉呢。”萧墨轩笑嘻嘻的走了进去。
“你这孩子,怎么真向皇上讨这些东西?”萧夫人顿时又好气,又好笑,但是心里却像是泡在蜜里一般的甜。
“皇上说要在京城外赏孩儿几十亩田。孩儿想,我们家又不愁吃穿的,要那许多田做甚么。”萧墨轩把手上的盒子一起向娘亲那里递了过去。
“你这孩子,这几十亩田一年的收成,该能买多少脂粉。”萧墨轩不提那几十亩田还好,提了起来,萧夫人虽然心里欢喜,却又不禁可惜起来。
“这可是御赐的呢,又岂是能用银子来算。”萧墨轩倒是满不在乎。
“京城这么多大人家里,又有谁家能用得上?”萧墨轩见刘婶搬来板凳,便坐了下来。
“咦,这东西看起来倒是很珍贵。”萧夫人先打开了最上面的盒子,却见里面并不是脂粉。
“这是皇上赏赐给孩儿的金花,说是给孩儿大婚的时候用的。”萧墨轩回道。
“皇上赏赐给你大婚用的?”萧夫人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惊喜,似是顿感与有荣焉。
严府。
平日里熙熙攘攘的严府大院,今个突然变的安静起来。
严府老太君,严嵩之妻欧阳氏突恶疾,“鹤年堂”的曹永利,“延年堂”的张守仁,以及京城里的十数位名医皆是一筹莫展,连连摇头。
“小阁老,老太君年事已高,若是有什么不测,也是喜事。”曹永利略有些迟疑的对严世蕃说。
严世蕃沉默良久,才从桌前抬起头来,木然的点了点头。
“小阁老,老太君似是又不行了。”一个丫头急忙忙的从内房奔了出来。
“你***才不行。”原本沉默着的严世蕃一下跳了起来,拿起桌上的茶杯就向报话的丫头砸了过去。
“啊!”茶杯擦着那丫头的肩膀飞了过去,砸在墙上,打的粉碎。那丫头吓了一跳,不禁惊叫一声,顿时花容失色。
严世蕃也不再管那丫头,自个抬起腿来,就向内房奔去。
严嵩用两只如树皮般布满皱纹的手,颤巍巍的抓住老伴的胳膊。
欧阳氏面如金纸,不停的大口喘着气。
“娘,娘!”严世蕃冲到床边,大声的唤着。
不知道是因为丈夫的执着还是儿子的呼唤,只剩下一口气的欧阳氏竟慢慢平复了下来,向着严嵩和严世蕃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娘,东楼听着呢,您要说什么,就说吧。”严世蕃的嘴唇剧烈的颤抖着,也是再止不住泪。
“东……东……东楼。”欧阳氏艰难的从喉咙里面挤出声音来,“我们……严……家,就数你……最……最聪明,才学最高。只……只是切……切记,人……人在做,天在……看,青……青天在上。”
“东楼听见了,听见了。”严世蕃用力的点着头。
“惟中……”欧阳氏又把头转向了严嵩。
嵩低下头来,把脸贴得离妻子近些。一代权相严嵩,一生虽然位极人臣,却始终只有这一个老婆,并且一直恩爱如初。
“莫……莫忘……钤山堂二十……二十年清寂。”欧阳氏虽然已经气若游丝,仍在强撑着说话。
这钤山堂,就是严嵩少时的读书堂。嵩考中进士后,开始未得赏识,仍然清苦异常,于是又回钤山堂闭户自处,苦读十年,著有钤山堂文集,颇为士林传诵。
“哎,别说话了,歇会吧。”严嵩轻轻拍着欧阳氏肩头。
大明嘉靖四十年,四月初二。
新任翰林院侍书、裕王府正字萧墨轩长吸一口气,昂走进了翰林院。
与此同时。
严府一片白幡扬起,严府老太君,严嵩之妻,严世蕃之母,大明朝一品诰命夫人欧阳氏,驾鹤西去。
第一章 翰林新秀
靠着宽宽的长安街,翰林院和詹士府就门对门的建着。本着就高不就低的原则,萧墨轩的公房被设在了翰林院里面的昌黎祠后面的典簿厅里头。
递了诏书,拿了象牙腰牌,萧墨轩跟着领路的杂役向典簿厅走去。
所谓的公房,其实也就是个大通间,除了几位学士以外,其他的人都是呆在不同的通间里头。
“听说今个要来的这位可是裕王爷的亲信呢。”
“估计又是个攀附行道的主,要不只是个举人出身,进国子监也才两个月,又怎么能跑到我们翰林院来。”
“哎,可不能这么说,那萧墨轩的文章我也是看过,确实与众不同。”
十几个翰林院检讨,典籍和侍书,正围在一起聊着闲嗑,见有人进来,回头望了一眼,却是生面孔,于是又一起转回去继续摆他们的龙门阵。
“在下新任侍书萧墨轩,见过各位大人好。”萧墨轩虽然被冷落了一场,可是瞅着这些大人一个个年纪都要比自个大,偶尔里面有几个年轻的,像是新科没几年的进士,也不多做计较。
“萧墨轩?”十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一起站起身来。有几个迎了上来,另几个则端坐回了座上,也不再回头去看。
“哈哈,萧世兄,在下等人还以为世兄会先去了裕王府,也没来得及安排迎接。”迎上来的几位翰林,哈哈笑着拱着手。
因为是后来的,所以萧墨轩的案桌被安排在最后靠窗的地方,很不显眼,可是却正中萧墨轩的下怀。前世的时候,在公司的办公室里,若是有这样的位置,怕是打破头也要争了去。
和几个迎上来的翰林互相介绍一番,又寒暄了几句,各人便也都坐了回去。
翰林院的日子要比国子监清闲许多,一下没了人约束,萧墨轩呆坐了一会之后,竟是渐渐有几分不习惯起来。
“王世兄,这待在院里的时候,究竟要做些什么?”萧墨轩压低声,向着前面那位翰林问道。刚才迎上去的翰林中,他也是其中一位。
“也不要做些什么,只是自个读些书,写些文章便是,爱做些什么便做些什么。”王翰林知道萧墨轩刚来,可能还不太适应。
“后堂的东西屋里,都是藏书库,若要想看什么书,自个去找便是。”王翰林提笔向后堂的方向点了点。
“哦,多谢王世兄。”萧墨轩向着王翰林点头致谢。等王翰林回过身去,又不禁微微叹了口气。以前都听说翰林院的日子清苦,现在才知道果然不错。这成天看看书,写写文章的,还得搞得和上班一样,像自个这种人,憋也得憋死。
萧墨轩盘算着是不是应该去后面藏书库里找几本书看,想找什么武侠、言情小说肯定是没指望,可像《山海经》,《三国志》这样的书总该能找到不少吧,再怎么着也要比只在这闲得慌有趣多了。
“新来的萧翰林可是在这里面?”萧墨轩正在盘算着,忽然听到外面有人走了过来,象是要找自己。
“在在在,小的马上帮公公叫出来。”门口的杂役在回着话。
公公?难道是冯保来了?萧墨轩试着从窗户里向外看,可视线正好被一堵山墙挡住,望不到门口。
“别介,咱家自个进去找。”门口的人边说着话,边向里面走了过来。
李芳,他怎么寻到这儿来了。等来人转出山墙,萧墨轩一眼便认出了他。
“哎呀,萧大人您果真是在这。”李芳进门便是一阵大呼小叫,引得厅里的人一阵侧目。
“李公公,外面说话吧。”萧墨轩知道这些翰林被扰了清净,心有不满,连忙把李芳向外面引。
“萧大人怎么不去王府,倒呆在翰林院了。裕王爷知道今个萧大人要上任,一早就起来坐着在等了。等了半日没见人,便逼着咱家要起人来了。”李芳一脸的无奈。
“在下也只是先来报个道,正想着一会要去裕王爷那呢。”萧墨轩没想到裕王爷会在府里等自己等了半日,听李芳这么说,倒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
“和这些学究在一起多是无趣,萧大人这便跟咱家过去吧,若是等的时间太长,怕是裕王爷回头又要拿咱家撒气。”李芳对那些翰林本来就也没多少好感。
萧墨轩正愁闲的慌,得了这个正大光明的理由,自然没有不从的道理,略收拾了下,就跟着李芳奔裕王府而去。
“子谦。”裕王把李芳打出去之后,又一直坐在前厅等,这时见李芳带着萧墨轩来了,心里一阵欢喜。
“下官参见王爷。”萧墨轩连忙行礼。
“哎,这里是本王的王府,又没有外人,子谦你这次可是又叫错了。”裕王一边让人去安排午膳,一边笑着对萧墨轩说。
“哦,子谦拜见师兄。”萧墨轩想起了两人的约定。
“哈哈。”裕王哈哈笑着挥手示意萧墨轩坐了下来。
“听说子谦你可出了风头了。”裕王歪过脑袋看了萧墨轩一眼;。
“师兄是说查案的事儿?”萧墨轩微微摇了摇头,“那都是靠皇上和王爷在后面帮衬着呢。”
“倒不是说这件,我说的是你在严家画画的那件事。”裕王也摇了摇头,“现在京城里都说萧尚书家的公子是京城第一才子呢,不但文章作的好,画画也是京城一绝。”
“啥?第一才子?”萧墨轩有些愕然,他自己倒是还没听说过。才子?菜子还差不多。幸亏皇帝老儿开恩,把我从国子监里升了出来,要不下场考试兴许就得出丑也未可知。
“子谦啥时候帮本王也作上几幅画?”裕王端起茶杯,略泯了一口。
“师兄若是要画,子谦现在就可以画。”萧墨轩连忙拱手回道。
“今个不了,今个我也不知道要让你画什么好。反正从今个开始你也算是我这王府里的人了。”裕王让李芳把给萧墨轩做的王府金牌拿过来,“也正巧,我还说给你做个金牌方便出入,父皇倒把你给派到我这来了。”
第二章 酒论天下
说话间,午膳已经是准备好了。
“边吃边说,时候长了怕菜肴都要冷了。”裕王把萧墨轩往桌边上引。
萧墨轩和裕王现在也算得上是熟识了,自然也不会客气,而且眼下这顿饭就他们两个人吃,让来让去也没意思。
裕王府的午膳不多,却也算得上丰盛。
一只烤的金黄的烤鸭,已经切成了片,盛在描了金边的青花瓷盘中,还呲呲的冒着热油。几盘葱爆羊肉之类的小菜,加上几盘时蔬。裕王平日里的吃用倒也不甚铺张.对于萧墨轩,他也果真当成了自己人,并没有特殊对待。
酒过三巡,下人又端上一个食盒来,却放在桌上并不打开。
“子谦,这盒里东西是岭南那里刚进贡来的,我料你定然没有尝过,特命厨房备了一些。”裕王拿筷子在食盒上轻轻的点着。
哦,会是什么稀罕的东西?还是广东那边进贡来的。广东那边有什么特产?海鲜?这算什么希奇的东西。萧墨轩脑海里转了好两圈也没想到到底会是什么东西。
“这东西得乘热着吃,若是冷了,味道就差了许多。”裕王已经拿过了盒子打了开来。
“这是岭南特产?”萧墨轩伸头看了一眼,顿时感到有几分失望。这东西,太普通了,怎么会说是岭南特产。
“子谦早就尝过这东西?”裕王见萧墨轩的表情似乎有些怪异。
“这东西遍地都是啊,怎么说是岭南特产?这东西忒好生长,哪怕碎石地里巴掌大的地方,也能长出棵来。”萧墨轩有些不解,盒子里的东西不是其他,只是几个煮熟了的嫩玉米而已。
“遍地都是?”这下该轮到裕王惊诧了,这东西可是福建那边当作贡品献上来的,怎么就被萧墨轩说的竟似一文不值一般。
“可是,就连福建地方上,有这东西的年头听说也不甚长,子谦以前是在哪里见过?”裕王好奇的向萧墨轩问道。
“我……在下……。”被裕王这么一问,萧墨轩才回过神来,现在自己可是身在大明朝,玉米传过来还没多少时间,没有流行开来也是正常。
“在下是说,这东西在红毛鬼那遍地都是。在我大明,想是还不多。”萧墨轩脑筋一转,想到了一个比较恰当的理由。
“不错,不错,子谦果然是学多识广,福建地方上来进贡的官员也说这东西是红毛鬼带来的。”裕王钦佩的看着萧墨轩,连连点头。
“这东西叫做玉米,原来只是长在美洲那地方。”萧墨轩被裕王夸了一句,不禁有些洋洋得意。
“玉米?福建的官员把这叫做玉蜀黍,不过你说叫玉米,倒也差不多,应该便是一个东西。”裕王连连点头,转头一想,又对萧墨轩问道:
“只是你说的美洲却又是什么地方?似乎倒未曾听过,难道就是海外诸洲中的其中一个。”
“美洲嘛……”萧墨轩刚才说的起劲,竟然忘记自己说的这么多,对裕王来说可是前所未闻,“美洲就是向东出海,一直走到大海的对岸,便是美洲。”
“哦,这茫茫大海的尽头居然还另有天地?”裕王瞪大了眼睛,好奇的看着萧墨轩。
“那是当然,不光向东另有天地,向南向西也各有不同的风景呢。”萧墨轩适才正好又吃了几杯酒,当下头脑一阵热,伸出食指在杯里蘸了点酒就在桌上画了起来,“其中向西这面,当年成祖爷派三宝太监下西洋,去了那么多日也只走了一段,若是往前面走,还有莫桑比克和马达加斯加,再绕过好望角,一直向北,便是那佛郎机国。”
“子谦,我看你这京城第一才子的名号果然是实质名归。不不不,兴许也是我大明朝第一才子。”裕王听的目瞪口呆。
“既然连三宝太监都没去过这些地方,子谦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裕王看了看萧墨轩胡乱画的那幅“酒图”,想了一会,又不禁好奇问道。
“自然都是书上说的。”萧墨轩嘿嘿一笑,若是告诉你我是穿越来的,你信吗?
“哪本书?”裕王倒也是个好学之人,看似想要把刨根问底进行到底。
“这……”萧墨轩有些语塞,他开始是把这事当做闲话来说,也没想到裕王爷这么具有探索精神。这么大个人,可不是小孩子,想糊弄就能糊弄过去的。
“那书是红毛鬼用他们的字写的,在下原来也是看不大懂,后来也是个红毛鬼拿了读给在下听,在下才知道的。”萧墨轩干脆一股脑把事情全推到了红毛鬼的身上,这样裕王想再问什么,只能自己去找红毛鬼好了。
“没想到这外面居然有这许多有意思的事情。”裕王咋了咋舌头,“本王也算是读书破万卷了,可是却从来没见过一本书上记过这些。”
“那些书有的都已经写了有两千年了,这世上哪有一成不变的事情。”萧墨轩想起中国近代所受的屈辱,不禁微微叹了口气,“而且这些事情也不光是有意思这么简单。”
“哦,子谦何出此言?难道其中还另有什么隐情不成?”裕王觉得萧墨轩似乎话中有话。
“师兄对东南沿海倭寇做乱的事情可知道多少?”萧墨轩觉得裕王既然是大明朝的储君,和他多说些事情兴许对日后也有好处。
“倭寇?”提起这两个字,裕王脸上满是愤慨,“倭寇年年扰我东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本王恨不能亲自提刀阵前搏杀。”
“那师兄可曾想过,若是有一天,那些红毛鬼和倭寇纠集到了一起,不但扰我大明东南沿海,甚至还从天津卫杀奔京城而来,可如何是好?”萧墨轩讲的自然是后代的八国联军入侵一事。
“他们敢吗?”裕王将信将疑的抬起眼来。
“那小小倭寇,千百年来一直仰我中华鼻息,眼下却又怎敢扰我东南了?”萧墨轩一笔**要紧。
“这……”萧墨轩的话似乎是打中了裕王心中软处。
“我大明自从三宝太监下西洋之后,再无扬威海外之举,眼下我大明朝怕是连三宝太监当年所乘宝船那样的巨舰都造不出了。那些红毛鬼现在却是船坚炮利,即使他们不大举上岸,而只是沿海袭扰,我朝又能如此应付?到那时,只怕我大明将永无宁日矣。”萧墨轩重重的在桌上一拍,震的杯盘一阵响动。
一边的裕王似乎陷入了一片沉思,竟对萧墨轩折腾出来的这番响动都毫无反应。
第三章 蕲州来客
“不过……咳咳。”萧墨轩见气氛有些沉闷,拿起那根玉米说道:“红毛鬼带来的这东西,倒是好生长,若能推广开来,倒是可以多产些口粮。”
“产得再多又有什么用,还不是都喂了他们,百姓又能分到几分。”裕王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
“多一分,是一分。”萧墨轩微微叹了口气,“日后总有法子来制他们的。”
东安门,萧府。
难道要搬家了不成?
萧墨轩刚走进家里的大门,立刻就生了一肚子的狐疑。
一大群家丁扛着包裹被褥在院子里奔来跑去,就连萧墨轩走了进去都没能立刻引起注意。
老管家把一个柜子扛在肩头,还不忘记大声招呼着调派。萧三萧四则抬着一张绷子床,头也不抬的就从房里跑了出来。
“三,这是做嘛呢?”萧墨轩好奇的冲着萧三叫道。
“哎,少爷,您回来了啊。”萧三萧四回过头来,现是少爷,立刻殷勤的回着话。
“你们抬着这些东西是去哪?”萧墨轩见他们手里抬着东西,示意他们继续往前走,自己也跟着。
“夫人说老家有亲戚来京城长住,叫小的们把广竹苑给腾出来呢。”萧三呵呵笑着回话。萧府里已经有十来年没进过生面孔了,大家都充满着新鲜和期盼。
广竹苑是萧府里靠西边的一个小别院,因为单独有个门通向外面街上,所以平日里都是由家丁住着。眼下要把那里腾出来,看来果真是要准备给来客长住了。
“娘亲,是什么人要来咱家里住?”萧墨轩转过身来,见娘亲也站在前厅门边望着家丁们忙活,上前询问。
“是老家的亲戚。”萧夫人见儿子回来了,眉角立刻展了开来,“若说起来,他们还是我们家的恩人呢。”
“恩人?”萧墨轩扶着娘亲在椅子上坐下。
“嗯,当年你爹进京赶考,没有盘缠,便是他们家资助的。眼下他们家生了变故,要来京城投奔,咱们更不能怠慢。”萧夫人向儿子娓娓笑道。
原来,萧夫人原姓宁氏,要来的这些客人是萧夫人族里一个堂兄家里的。萧夫人那堂兄原也是蕲州地方上的一个举人。当年萧墨轩的爹爹要进京赶考,家里却凑不出足够的盘缠。宁举人家里知道这事以后,当天晚上就派人送了五十两白银过来。这样,萧天驭才得以如期赴考,录了进士。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宁举人在年前突恶疾,百方寻医之后仍告不治,只留下老婆带着一双儿女,女儿要比萧墨轩小上两岁,儿子则刚到垂髫的年纪。
因为宁举人生前曾经在苏州做过两任县丞,又在池州做过一任通判,家里也是殷实。宁举人这一逝世,家里儿子又尚年幼,族里那些人便生了夺产的念头,非要诬赖说宁夫人有改嫁的念想,要把家里的产业尽皆谋去。
宁夫人被终日骚扰,乡里整日又颇多非言,无奈之下,便生了上京城来投奔的念头。
“真是岂有此理。”萧墨轩听完娘亲的话,也不禁愤愤不平,“听娘亲的话,舅母年纪也是不小,家中又有儿女,怎生会有改嫁的念头。不若叫爹爹纸公文去蕲州,把那帮无事生非的人惩治上一番。看谁日后还得敢乱嚼舌根。”
“唉,毕竟也都是族里的人,若是真翻了脸,只怕日后还有更多麻烦。”萧夫人轻叹一口气,眉头微颦了一下,“只有等你舅妈他们来了,再做商议。毕竟人走得了,家里的产业却走不了。虽然眼下有管家在那看着,也不能尽放心呢。”
“嗯,也只能如此这般了。”萧墨轩点了点头。
晚上等萧天驭回来,说是沿途驿站的信使又顺路传来消息,宁夫人一行已经过了北直隶的顺德府,约莫三天后就可以抵达京城。于是又派了萧福带了萧天驭的亲笔信笺去接,免得途中再生是非。
三天后。
萧墨轩照例又在裕王府和裕王聊了一天闲嗑,因念着娘亲嘱咐过,今个老家的亲戚就要到京城了,须得早些回来帮着照应,于是先辞了裕王,径直往家而去。
等进了大门,便见到昨个还空荡荡的广竹苑里已经堆满了物什,还站了好几个人,都是生面孔,看起来像是宁家带来的下人,正在忙活着。以为来的亲戚定然由娘亲陪着在厅里坐着,于是直向前厅而去。
“娘亲。”等萧墨轩走进前厅,却见只有娘亲由刘婶陪着坐在那。桌上虽然放着好几杯茶,却不见人影。
“舅妈他们人呢?”萧墨轩好奇的问道。
“她怕那些下人下手重,打坏了物什,非要自己去照看着。”萧夫人微微一笑,“眼下应该就在那院里呢。”
“你既然回来了,也得去给你舅母打个招呼,拜见一下。”萧夫人示意先萧墨轩过去拜见下。
萧墨轩听娘亲这么说,行了个礼,又往广竹苑奔了过去。
等萧墨轩进了广竹苑,见仍只有家丁在那忙活,便料定宁夫人他们都在后屋。略迟疑了下,见下人们也都在里外屋里随意出入,想是刚搬了进来,还没这么多忌讳,便也跟着走了进去。
“蕲州一亩地是八两银子,京城的田地一亩要十两银子。但是蕲州地方上一石稻谷约莫是八钱银子,到了京城却就要十二钱,不若先拿蕲州的地卖了银子,再买了稻谷走水路运到京城。这样一来,即使加上两成的损耗和运费,还可以多得几厘的利。”
萧墨轩还没走进里屋,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算帐的声音,顿时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跑到哪家店铺里去了。
等进了里屋,见果然有一个妇人和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一起斜坐在床上,正在那算计着。
“子谦拜见舅母。”萧墨轩心知那妇人应该便是宁夫人,于是赶忙上前行礼。脚下一动,却不意带到一个瓦罐,骨碌骨碌的滚到了一边。
“哎,这东西可值好几十文钱,打破了可得找你计较。”床上那书生一下跳了起来,却也不自个去拣,只是指派着一边的家丁赶快去扶起。
“你这孩子,怎么这般计较,我们这可是住在人家家里呢。”宁夫人一边摇头,一边笑着说。
“呵呵,是子谦不小心。”萧墨轩有些难堪的笑着,心里却老大纳闷。听娘亲说,这宁家只有一儿一女,女儿年纪和自己相仿,儿子却才到垂髫的年纪,看眼前这书生倒似就是宁夫人的儿子。可是……怎么看都不像才刚到垂髫的样子呢。
难道是因为这么多年爹娘从来没回过老家,也不清楚宁家到底有几个儿女了?
第四章 远房表妹
“这位……想就是表弟了吧?”萧墨轩干笑了两声,朝着那书生拱了拱手。
那书生见萧墨轩向他行礼,又称他为表弟,神气的眨了两下眼睛,也不说话,只是又坐了下来,嘴角露出一丝笑来。
“这丫头,见你表兄向你行礼也不答个话。”宁夫人指着那书生嗔怪道,脸上颇有几分无奈。
“娘亲,他叫的是表弟呢,我怎么答话。”那书生回过头去,掩嘴一笑,看那神态,果然是个女孩家呢。
“噢……原来是表妹……得罪,得罪。”萧墨轩顿时哭笑不得。
“表哥哪里得罪我了?”那女娃儿见“暴露”了身份,抬起头来朝着萧墨轩莞尔一笑。
“子谦你莫和她计较,她成天就是这般古里精怪的,家里也没个这样的人,也不知传了谁的代。”宁夫人指派着女儿赶快去换衣服,“一会你姑父也该回来了,难不成你也就这样去见。”
“这不都是为了路上方便嘛。”女娃儿满不在乎的抖了抖衣襟,带起了一阵清香,“再说东西都刚搬进来,人都出出入入的,哪里得地方换。眼下也才到未时,姑父那么忙,还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
“唉,偏你道理多。”宁夫人摇了摇头,又转过来对萧墨轩说:“这便是你表妹,闺字苏儿的。你那表弟,叫景星的,另取了个字叫海石。刚进了京城,图着新鲜,刚见过你娘亲就缠着家人带他出去转了。”
“苏儿见过表哥。”宁苏儿这才站起身来,朝着萧墨轩行了个万福。
萧墨轩定下神来,仔细看了看自己这位远房表妹,见唇红齿白的,精巧的五官如玉琢粉雕一般嵌在脸上,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般闪烁着,眉脚边隐隐透出描过的痕迹。个头也要比自己低上大半个脑袋,确实是个女娃儿的样子。只怪自己眼拙,刚才居然没有看出来。
“苏儿,苏儿表妹莫不是在苏州生的?”萧墨轩念着苏儿的名字,想起昨天娘亲和自己说过,宁举人曾经在苏州做过两任县丞。
“不错,生她的时候,便是她爹在苏州吴江县任县丞的第二年。”宁夫人点了点头,眉目间露出一丝哀伤来,“她爹在的时候,真个把她当作掌上明珠了。她这精怪的脾气,兴许就是给她爹宠出来的。”
“刚才舅母和表妹在盘算着把产业移到京城来?”萧墨轩见无意中勾起了宁夫人的伤心事,连忙想把心思引开。
“是啊。”宁夫人不禁叹了口气,“我们住在京城却留着产业在蕲州,究竟不放心。不如早些移了过来。置办了产业,也好早些搬了出去,省得总扰着姐姐和姐夫。”
“舅母这是哪里话。”萧墨轩摆了摆手,说道:“撇开舅舅和舅母对我们萧家有恩不说。这宅子虽然不算什么深宅大院,却也空闲甚多。平日里家里只有三个主子,都显得冷冷清清的,爹爹和我出去的时候,娘亲甚显寂寞。这次可巧舅母你们来,就算只是陪娘亲聊聊闲嗑,也是打寂寞了。”
“妹妹和妹夫,还有子谦你都是有情义的人。”萧墨轩这番话似乎让宁夫人心下大慰,“只是你那表弟以后也得成家,总不能也呆在这府里了吧。”
“表弟年龄尚幼,成家的事儿也还早。不若就依着苏儿表妹的法子,先把产业移到京城里来,不要急着置宅子,只在京城附近的县里多办些田产。等到表弟要成家的时候,存下的节余也该是够置所宅子了。”萧墨轩帮着宁夫人算起帐来。
“即使等表弟成了家,舅母也可仍住在这里,和娘亲做个伴。如此两家并一家,又消了寂寞,又多得了许多节余,岂不是好?”萧墨轩算帐的本事似乎并不比宁苏儿差。
宁苏儿正在听着萧墨轩说话,听到那句“两家并一家”,突然脸上一红,低下头去,撩起几根稍,轻轻的咬在嘴里。好在宁夫人和萧墨轩都在那算帐算的出神,竟然谁也没注意到她。
“若是妹妹和妹夫不要把我们当外人,莫要再供我们吃用,这倒也是不错。自家里的那些产业,日用是够的。”宁夫人也觉得萧墨轩说的很有几分道理,但转头又想起桩事来,“只是这把产业都移到京里来的念头也是路上才生的,我这家里除了我和苏儿便是你那未成年的表弟。”
“这个舅母倒是不必烦恼,舅母回头若真是有这样的想法,便让萧福带几个人去蕲州,和舅母那边的管家一起把蕲州的事情给料理了。”萧墨轩自个做主给萧福揽了个担子。
“那恐怕到时候又要劳烦萧管家了。”宁夫人对这样安排似乎甚为满意。
等说了这好一回,宁夫人才想起萧墨轩还在站着,连忙唤下人端了凳子来给他坐。
“哪位是我才子哥哥?”萧墨轩刚坐了下来,外面就传来一阵略带稚嫩的童声。
“定是你表弟回来了。”宁夫人笑着侧身向外面张望了一下,就见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小子,穿着件绛紫的袍子,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咦,这便是我那才子哥哥?”宁景星冲进内屋,见萧墨轩和娘亲对坐在那里,指着萧墨轩对宁夫人问道。
“你这孩子怎么这般没大没小。”宁夫人嘴上虽然怪着,眉眼却是笑着,“还不赶快叫表哥。”
“果然是我才子哥哥。”宁景星见自己猜的果然不错,拍着巴掌笑了起来,“我说还有谁家的公子能生得这般风流,竟比我原来想的还要俊上几分呢。”
“景星,莫要再胡闹了。”宁苏儿笑着要上前去揪过宁景星,“若再是胡闹,下回也再不叫人带你出去玩了。”
“我哪里胡闹了,只是夸我才子哥哥几句罢了。”宁景星有些不服气的撅起了嘴巴。
“哎……姐姐,你不也没许人家。”宁景星忽闪了几下眼睛,嘴角露出一丝调皮的笑来,“我看也只有我才子哥哥才能配得上我姐姐了。”
“景星……”宁苏儿脸上一阵通红。
“才子哥哥,你娶了我姐姐,就是我姐夫了。若是我姐姐不让人带我出去玩,姐夫你便带我去。”宁景星洋洋得意的躲到了萧墨轩身后,“还得管着我姐姐,不许叫她欺负我。”
第五章 天上掉下个媳妇
萧府的饭桌上,已经许多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宁家虽然也是官宦人家,地方大户,可是和尚书府比起来,那是差的远啦。宁景星好奇的拿起了镶银的筷子看了看,眼睛却盯上了前面的一盘红烩海参。
“苏儿可去哪了,怎生还没来呢?”萧夫人说着话向门口张望了一下。
“那丫头也是慢怠,说是要见姑姑、姑夫需得梳洗一番,却又拖到了饭前才去。想是就来了。”宁夫人也回过头来,向后面张望了一下。
“苏儿来迟,请姑父,姑姑见谅。”正看着,宁苏儿也款款从门外走了进来。
“都是家里人,不必客套,只是怕时候长了菜凉了而已。”看见宁苏儿走了进来,萧夫人顿时眼前一亮。
之前见宁苏儿的时候,苏儿只是穿了套儒衫,眼下却是换上了女装。
萧墨轩听见声音,也回过头去看,这一看也是不禁心里一动。
只见苏儿刚换上了一件水蓝色的丝衫,头上乌蝉鬓,缀着一支绞丝灯笼簪;眼上描上了娥眉青黛;朱唇皓齿,明眸流盼;胸前一排银丝扣,似系不住玉兔乱窜,腰间一条细丝带,衬出了细腰雪肤。
萧夫人只看了两眼,脸上浮起一层笑来。转脸看了看儿子,见也是看的痴了。于是脚尖轻点,踢了踢丈夫。
萧天驭还不知道妻子踢自己做嘛,抬眼看时,只见妻子朝自己丢了个眼神,又朝儿子的方向努了下嘴,顿时也会意过来。
“呵呵,自家人,自家人,莫要客气。”萧天驭呵呵笑着站起身来,朝着萧墨轩身边的位置请了一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留给苏儿的那个位子,正好就在萧墨轩身边。
苏儿看了一眼萧墨轩,轻轻咬了下嘴唇,坐了下来。
“上回见苏儿还是九年前回乡探亲时候的事,自从家母去世之后,我也再没回过蕲州。”萧天驭颇有感慨的说,“转眼之间,也有九年了,再过两年,我也要到花甲之年了哦”
“是啊,苏儿都长成大姑娘了。”萧夫人眉间含笑,眼里仿佛只有苏儿。
“子谦不也长成大人了,都已经是翰林了,当年妹夫在乡里读书的时候,怕也是没想过今日吧。”宁夫人轻叹一口气,似是感慨岁月如梭,光阴催人老。
“苏儿在蕲州可许了人家?”萧夫人每句话都不离开苏儿。
“这倒还没。”宁夫人摇了摇头,“这丫头眼光高,蕲州地方上的大户来了不知多少提亲的,她愣是一个看不上。她爹爹生前也宠着她,便由了她去。”
“哦,没许就好,没许就好。”萧天驭一边招呼着下人倒酒,一边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
不过他这话说的好生奇怪,席间除了宁景星的眼睛又盯上了一盘椒盐海鱼以外,似乎各人心里都是一动。宁夫人的脸上也泛起一阵笑意来,抬头看了看女儿和萧墨轩。
“宁家是我们萧家的恩人。”萧天驭带着老婆和儿子站了起来,“来,我们全家敬嫂子一杯。”
“还谈这些做什么,眼下不也要劳烦妹夫和妹妹了嘛。”宁夫人以手掩杯,将杯中的酒徐徐饮下。
因念着宁家一行刚到京城,途中旅途劳顿,所以这一顿饭也没吃多少时间。
送宁家三口回了广竹苑之后,萧墨轩又回到了前厅,却见爹娘还坐在那。
“你舅母他们都回房去了?”萧夫人招手示意儿子在身边坐下。
“都安顿下了。”萧墨轩回道。
“轩儿,你看苏儿这姑娘如何?”萧夫人的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笑眯眯的看着儿子。
“苏……苏儿……”萧墨轩刚才在接风宴上就看出了爹娘有这意思,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平日里娘亲说要帮你提亲,你都吵着说连面都没见过,又如何知道好不好。这回人家就在你面前了,你倒是说说好不好?”萧夫人怜爱的帮儿子整了下头上的儒巾。
“舅母他们不是才刚住下嘛,这时候怎生好谈这种事。”萧墨轩很勉强的笑了一下。
“苏儿这姑娘到底如何,娘亲自然也要再看上些日子。眼下不是先问问你自个的意思嘛。”萧夫人这几个月一直在盘算着儿子的亲事,可随着儿子在京城里的名声越来越大,丈夫又升了尚书,自个那名单上的名字也是越来越少。心里正愁着,天上就掉下了个颇为中意的来。
“他们宁家对我们萧家有恩,这门第的观念便大可不必计较,只看苏儿那姑娘的品行便是好了。”若说萧天驭对儿子的婚事毫不关心,那是装出来的,也是怕儿子分了心。自个和老婆在被窝里,不知聊过多少次了。
“既然爹娘说要看品行,那便再看上一段日子便是。”萧墨轩虽然也有点动心,可是毕竟初次见面。大明朝可不是二十一世纪,可以先恋上一场看看。
“也好,咱们也都再看上段日子再说。”萧天驭也不想把儿子逼的太急。
“少爷,鄢少爷来了,说要见您呢。”一家人正说着话,门房前来报告。
墨轩应了一声,转眼看了看爹娘。
“来者是客,既然人家来了,自然是要见的。”萧天驭知道儿子又怕自己怪他。其实萧墨轩和鄢盛衍交往了这么长时间,萧天驭也一直在看着。几次下来,见鄢盛衍虽然纨绔了点,对儿子倒也算是真心交往,也没带儿子去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便也没了那么多意见。
“你就在这里见他吧,我和你娘先回房去了。”萧天驭和萧夫人站起身来,向后房走去。
“叫他进来吧,再叫人沏两杯茶送来。”萧墨轩放下心来,对门房说道。
“哈哈,子谦,你去了裕王爷身边,就把我们这帮监里的同窗给忘了。”鄢盛衍嘻嘻哈哈的从门外走了进来。
“元川兄又在损我了,这不是刚上了任,老家又来了客人了嘛。”萧墨轩摇头笑道。
“玩笑,玩笑而已。”鄢盛衍坐下身来,轻叹一口气,“今个来,主要是想和子谦你道个别。”
“道别?元川兄要去哪里?”萧墨轩不禁吃了一惊,和鄢盛衍交往这么长时间,不经意间已经互相视为知己。都在京城里还无妨,毕竟见面也容易。可眼下鄢盛衍却说要道别,不知道要去哪里。
“你走了以后,我整日在监里也是无聊。正巧家父向小阁老求了个情,派我去浙江历练上一年。”鄢盛衍顿了下身,继续说道。
“浙江?去做什么?”萧墨轩想到鄢盛衍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有些不舍。
“浙江的胡部堂是严阁老的门生,也是家父经年的老友。他已经给我安排好了。”鄢盛衍看着萧墨轩笑了一下,“可惜我只是个监生的身份,不象子谦你好歹是个举人,又没那福气让皇上赐个同进士出身,只能先从小的做起了。”
“昨个家父已经和我说过了,先去浙江的淳安做个一年的县丞,只是个八品的小官,等明年开春的科察以后,再想法子把我调回京里来。”鄢盛衍端起茶杯,泯了一口。
淳安?萧墨轩心里一动。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四月份鄢盛衍去淳安任县丞,只要等上几个月,大概是六七月份的样子,淳安将会迎来一位猛人:海瑞,海青天。
第六章 黄梅时节
“浙江……那地方不错,好地方。”萧墨轩低下头,忍住了笑。
海瑞的名声之大,怕是后代的人几乎没有不知道的。鄢盛衍这货去哪里不好,偏得去淳安和海瑞搅在一起。即使去都察院,哪怕多得罪几个其他人,也比去碰这个炸药桶要好。
“嘿嘿,县丞虽然只是个小官,油水却还是有的,浙江又是个富庶的地方。”鄢盛衍浑浑噩噩毫不知情。不过也难怪,他又不是和萧墨轩一样,是穿越来的,哪里会知道海瑞的厉害。现在就是海瑞立刻出现在他面前,只怕他也不当回事。
“哎,在想嘛呢?”鄢盛衍见萧墨轩低着头,只当他在想其他事情,伸手过去推了推,“啥时候你也向裕王爷告个假,去浙江转转,咱俩干个两坛绍兴的女儿红。”
“多谢元川好意,有机会在下一定去。”萧墨轩拱手相谢,心里却生出一丝同情来。
“最近听严鹄说,最近朱正那货倒是不常去了。”鄢盛衍向萧墨轩坐的方向靠了靠。
墨轩随口应着,心里却是明了。景王和严家他们折了这一阵,这一时半会儿的怕是也不会有什么风浪了。
“嘿嘿,这回我去了浙江,你自个可得加把劲。”鄢盛衍嘿嘿一笑,歪过脸来看着萧墨轩。
“呵呵。”萧墨轩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是干笑两声。
依依是个好姑娘,可是毕竟她是严家的女儿。关于她,自己到现在也没敢对爹娘透露过半分意思。
“元川什么时候动身?”萧墨轩岔开话题问道。
“就这两日吧。”鄢盛衍虽然平日里看起来大大咧咧,可打小也没离过父母的身边。果真去了浙江,平日里的朋友们一时也再见不上,眉目间,透出几丝忧伤来。
“再等下去,就是江南的梅雨季了,路就不好走了。”鄢盛衍轻叹一口气。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
这是宋代的赵师秀写的一描写江南梅雨季节的七言绝句.只两句便绘出了一幅恬静,悠闲的雨季画面。
但是,现实往往远不如诗里描写的这般美好。
大明嘉靖四十年,五月。
刚过了端午,长江下游突降暴雨。大雨连下了三天三夜,南直隶和浙江境内,顿成一片泽国。
长江,吴凇江,新安江,京杭大运河多处堤坝决口,洪魔携威而来,滚滚而下,一泻千里。数百万百姓田地被淹,房屋倒塌,流离失所。
五月十日,癸酉,灾情报入京城。
紫禁城,永寿宫。
嘉靖皇帝和内阁几位大臣聚在了一起,讨论着水灾的事情。
“刚赈了山西的大旱,又来了江南的大水,再加上去年腊月里云南的地震。”嘉靖微闭上了眼睛,“两京一十三省,一下子就陷进去三个。这个家,是越来越难当喽。”
“是臣等无能,不能为皇上分忧。”内阁辅严嵩扶着圆凳徐徐跪下,身形略显老迈。自从欧阳氏去世之后,他更是如受霜袭,本还有些黑丝的头上,已是苍白一片。
“天灾。”嘉靖浑厚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着,“只要不是**,要怪,也怪不到你们头上。”
“天下钱粮,半出东南。我大明朝不可一日无东南。”嘉靖把手放在膝盖上支撑起身体,“赶快派人去赈灾。”
“徐阁老,户部的事归着你管,你来拿个主意吧。”严嵩直起身体,对一边的徐阶说道。
“回皇上。”内阁次辅徐阶接过话来,“臣刚才接到浙直的急递已经去查勘过,京城太仓里的粮食已经不足二百万石,供着京城宫里宫外十多万人的吃用,这个月山西还得再运十万石过去,过了六月又要供宣大和蓟辽的兵粮。江南受灾的百姓有数百万人之多,只怕……”
“不要说难处,若要说难处,朕比你们更难。”嘉靖略有些不悦的挥了下大袖。
“南直隶和浙江的官仓里还有多少存粮?”嘉靖向前欠了欠身,对徐阶问道。
“根据下面报上来的数字,南直隶尚余存粮三十二万石。浙江因为要供着戚继光剿倭的兵,所以只有存粮十七万石。”徐阶磕回道,“即使等水退了立刻赶插秧苗,也得四个月之后才有收成。折算下来,南直隶和浙江官仓里的粮食还缺了至少一半。”
“何况。”徐阶抬身来向嘉靖看去,“戚继光剿倭的兵粮,不能断。”
宽敞的大殿里,立刻陷入了一片沉寂。
“太仓里的粮食,三十万石可挤得出?”嘉靖沉默了一会,抬头问道,“回头去兵部和杨博说一声,叫他和江东、许论打个招呼,今年秋收前就不要主动出兵了。”
(注:江东,时宣大总督;许论,时蓟辽总督。)
“还有。”嘉靖不等徐阶回话,又竖起手掌,“五六两月份京官的米禄,全部折算成现银,让他们自己去米行里买。”
“这样,可挤得出?”嘉靖皇帝的两道目光,只落在了徐阶身上。
“回皇上,如果照这么做,三十万石粮食倒是拿得出来。”徐阶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其实嘉靖说的法子他自己也想过,可是若是叫自己说出来,那不全得是自己的事儿了。只说这么多京官,全拿着银子去买米,京城还不得米价飞涨.
“有了这三十万石粮,再叫湖广调十五万石,叫四川调十五万石,一并往东南。”嘉靖皇帝也松了口气,洋洋得意的看了下面几位大臣一眼,“这么简单个事儿,怎么就想不出呢。”
“圣明无过皇上。”严嵩和徐阶领着几位内阁大臣一起拜倒。
“不过……”嘉靖又皱了皱眉头,“你们看这赈灾的事儿,你们看谁去好?”
“这次去南直隶和浙江赈灾,须得选一个熟悉那地方上的人。”嘉靖话音刚落,严嵩就抢着开了口,“臣举荐武英殿中书舍人罗龙文。”
“罗龙文?”嘉靖略想了一下,“就是那个帮胡宗宪剿倭时立下大功的罗龙文?”
嘉靖并不是不知道罗龙文是他严嵩的人,只是中书舍人这个官太小,平日里他根本就没注意过。
“不错,此人是安徽人,又在浙江呆过段日子,熟悉那里的情况。”严嵩回道。
第七章 计定东南
“严阁老推举罗龙文,徐阁老你可也要推举甚么人?”嘉靖并不急着回答严嵩,而是把头转向了徐阶。
“严阁老一直颇能知人善用,推举的人应该不会错。”徐阶搭拉着眼皮,屈身回道。
嘉靖轻轻“哦”了一声,只是抬起眼皮看了徐阶一眼。
“启奏皇上。”跪在徐阶身后的新任礼部尚书袁炜,突然出声相奏,“臣以为,此次东南灾情重大,百年罕见,涉及的府县之多也是我大明朝前所未有。只罗龙文一人前往,怕是顾之不及。”
“那袁爱卿的意思是?”嘉靖把脸转向袁炜。
“臣以为,应该再增加一位副使,与罗大人一同前往。”袁炜回道。
嘉靖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目光在严嵩和徐阶两人身上缓缓扫过。却见两人都只低着头,一言不。
“准奏。”嘉靖直起身体,点了点头,“刚才严阁老推举了罗龙文做赈灾使,这副使的人选,就由徐阁老来定吧。”
“臣眼下还想不到适当的人选,请皇上容臣斟酌一番再定。”徐阶抱拳而立。
靖又点了点头,“眼下南直隶和浙江官仓里的粮食还能再支撑段时间,调拨粮船以及从四川和湖广运粮也都要些日子,徐阁老思虑好了再跟朕说好了。”
嘉靖皇帝说完,站起身来,轻挥了几下大袖,向后殿走去。
“诸位大人,既然事情已经商议好了,就分头去办吧。”黄锦站上前来,对几位内阁大臣说。
内阁大臣们也知道这次内阁会议算是结束了,一起直起身来,和黄锦道别后出门而去。
东安门,萧府。
广竹苑里新搭起了一架秋千,整架秋千都用黄梨木做成,又用桐油浸过,末了还在上面刷了一层清漆。
秋千的两根柱子下面,更是有心的种上了几株紫藤。
眼下,一个玉琢般的人儿正坐在秋千上,无聊的荡着双腿。仔细看时,却是宁苏儿。
“唉……”宁苏儿微叹一口气,几根葱白的手指从秋千上轻轻抚过。
“死表哥,让他帮我做架秋千,偏用了这么多黄梨木,折算下来,又得要好几十两银子,还不如拿了银子给我自己找人去做。”宁苏儿心疼似的撇了撇嘴角
“姐姐。”一边探出一颗小脑袋,“景星今个的功课做完了。”
“景星乖,功课做完了就去陪陪娘亲。”宁苏儿脸上虽然泛起笑来,身体却不禁向秋千上缩了一下。
“姐姐,你答应过今个让萧四哥哥带我出去玩的。”宁景星也笑嘻嘻的盯住了宁苏儿,“还有,你答应说,只要景星功课做的好,就帮我买糖人儿,糖葫芦的。刚才师傅可是给我了优等。”
“可有这事?”宁苏儿又往后缩了一下,左手不禁向腰间按去,那里放着一只小荷包。
“姐姐你答应的时候,子谦哥哥也在的。”宁景星见宁苏儿翻脸不认起帐来,不禁撅起了嘴巴。
“哦,这倒是记不清楚了。”宁苏儿摇了摇脑袋,脸上摆出一副茫然的表情。
“姐姐…景星要哭出来的样子,“要不等子谦哥哥回来,我们一起去问他。”
“哎……去问他做什么。”宁苏儿见弟弟抬出萧墨轩来,口气也软了下来,“姐姐只是记不清楚罢了,现在也是想起来了。”
“来,给你。”宁苏儿扯开荷包,在里面翻了半天,找出了块最小的碎银,约有一钱多重。
“拿着,若是丢了可别再问我要。”宁苏儿一幅被割了肉的表情,只把手递过去,自己也不去看那块银子,“也只有你才能从我这里包里掏出银子来了。”
宁景星拿了银子,这才破啼为笑,乐颠颠的跑开了去。
“宁姐姐倒是好悠闲呢。”宁景星刚跑了开,小香兰又从院门外转了进来。
“小兰妹妹。”宁苏儿正闲的慌,见小香兰来了,立刻从秋千上跳了下来。
“夫人说天渐渐的就要热了,叫裁缝帮宁夫人,姐姐还有小少爷做了几件夏衫叫小兰送来。”小香兰手里正托着几件新做的绸衣。
也不知萧夫人是有意还是无意,每次来给宁苏儿送东西都不叫刘婶来,而是叫小香兰来。来往几次,宁苏儿和小香兰竟也真熟了起来,甚至还攀上了交情。
“那倒是多谢姑姑了。”宁苏儿带着小香兰向里屋宁夫人那里走去。
“我家妹妹也真是太过殷勤,只住在这里已经是劳扰了,怎生还隔三岔五的送日用过来。”等见过了宁夫人,宁夫人连忙叫小香兰把衣服放在床上,嘴里又说道。
“苏儿从蕲州来的时候也带了不少衣服呢。”宁苏儿一边提起衣服看着,一边说,“这件水青色的我倒也是也有件了,不如这件新的就卖给小兰你吧。”
“小……小兰哪有银子来买……”小香兰没想到宁苏儿会想起这么个主意来。
“苏儿,好歹也是你姑姑送来的,怎么这般无理呢。”宁夫人连忙对女儿轻轻喝道。
“呵呵,只是和小兰妹妹开个玩笑罢了。”宁苏儿莞尔一笑,“小兰妹妹要穿衣服又何必要银子,只让表哥叫人做几件便是。”
“宁姐姐……”小香兰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
“子谦可回来了?”宁夫人抬头对小香兰问。
“还没呢,想是还在裕王府里。”小香兰回道。
裕王府,书房。
“王爷,刚才徐阁老派人传了话来,叫王爷推举一位去东南赈灾的副使。”张居正对裕王说道。
“哦,这赈灾的事儿,一向是内阁商定了,再叫户部去做,怎生叫本王来推举副使?”裕王有些不知就里。
“依在下想。”高拱站起身来说道,“那罗龙文是严嵩和严世蕃的至密心腹,这次居然也要派了出去,可见那东南一块定然是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徐阁老和袁大人定然也是猜到了几分,所以才想出了增派副使去盯着的法子。”
“不错。”张居正接过话来,“而且看眼下这局势,朝中大臣都惧怕严党势力,即使是徐阁老也不能和他们顶着干。这样,若是东南真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派其他人去未免会心存顾忌。而我大明朝上上下下,唯一能和严党正面相抗的,只有王爷您了。”
第八章 九品对九品
“这事儿,子谦怎么看?”裕王转身向萧墨轩征询意见。
“依在下看,严嵩派罗龙文去有几种可能。”萧墨轩原来只在一边坐着听,见裕王问自己,才开口缓缓说道:“南直隶和浙江的大部分地方官员都是严嵩的门生,他们都知道罗龙文是严嵩的至密心腹,而严嵩派他去,也许是想更好的了解东南地方上的状况。地方上的那些官员,有的事情兴许会瞒着皇上,但绝对不会瞒严嵩。而严嵩再擅权,毕竟也是大明朝现任的辅,该挑的担子也是要挑的。”
众人听了萧墨轩的话,也是连连点头。虽然严家是对头,可是东南若真的乱起来,对他们自己也没有好处。
“其二嘛。”萧墨轩站起身来,走到张居正和高拱身边,“就如张师傅和高师傅所说,东南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或者。”萧墨轩又走到了裕王身边,“两种可能都有。”
“那子谦你觉得哪种可能最大?”张居正觉得萧墨轩说的确实是这么回事。
“两者兼有。”萧墨轩微微一笑。
“为什么?”裕王立刻追问。
“因为严嵩选的赈灾使是罗龙文。”萧墨轩看着裕王的眼睛说道:“而罗龙文只是个中书舍人,一个九品的小官,最不引人注意。”
“而且这两种可能里,如果只其中一条,严嵩完全可以放心的交给其他人去做。但两条加在一起,能让严嵩放心,又不引人注意的,只有罗龙文。”萧墨轩竖起两根手指,在空中划了一下。
“那么依子谦你看,这副使去了以后,该如何做?”张居正想了一下,对萧墨轩问道。
“赈灾,只管赈灾。严嵩既然派罗龙文是去赈灾的,那么如果东南真有什么问题,定然也会在这赈灾的过程中现出来。”萧墨轩回道。
“呵呵,王爷。”张居正站起身来,对裕王拱手笑道,“在下想到了一个做赈灾副使的人选,不知王爷可答应否。”
“我这里哪有什么人可派?”裕王疑惑的看着张居正。
“严嵩派去的罗龙文是九品,咱们就来个九品对九品。”张居正哈哈一笑。
“张师傅的意思是?”裕王抬眼看了看萧墨轩,“难道是……子谦?”
“不错,子谦去是再合适不过了。”高拱也站起来附和,“如果说罗龙文不引人注意,那么子谦就更不引人注意了。而且在下觉得子谦论智谋,论胆识,要更胜那罗龙文一筹。”
“可是……子谦,听你们刚才说的,此去东南怕是倒有几分凶险。”裕王有些迟疑。
“王爷,子谦是国士之才,难道你想把他一辈子安在这王府,这京城里?”张居正上前劝道。虽然他也有些担心,可是更对自己这个得意门生颇有几分信心。
萧墨轩在一边听到张居正和高拱举荐自己,不但不紧张,反倒有几分欣喜。脑海里浮现起以前在电视上看过的钦差巡查的镜头,不禁有些热血沸腾。
“子谦,你看如何?”裕王点了点头,对于张居正刚才的那段话倒也认同,萧墨轩不能一辈子呆在自己这王府里。有点功绩,日后若是要提拔,也好有些个由头来服众。
“这事但凭王爷和几位师傅定夺便是。”萧墨轩拱了拱手,表示不反对。
“那在下一会就去回报徐阁老,让把子谦给报上去。”张居正见萧墨轩并不拒绝,向他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严府,书房。
“爹爹为何要答应他们再派个副使?”严世蕃颇有些诧异的问道。
“皇上就在一边看着,难道我说不行?”严嵩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爹,浙江地方上的密笺您又不是没看过,官仓里哪有十七万石粮食,满打满算,也不足五万石。若是派了副使去,岂不露了馅?”严世蕃的脸色似乎比身上的孝服还黑。
“阁老,小阁老,浙江地方上报给户部的不是说尚有存粮十七万石吗?怎么会少这么多?”罗龙文皱了皱眉头,在一边问道。
“他们那帮人不当家,又怎知柴米贵。”严世蕃的一只拳头,重重的砸在桌上,“去年浙江有六个县遭倭寇袭扰,可皇上修道观缺钱,却不准浙江减税。可不减税,浙江的百姓就没有活路,若乱起来,皇上要的还是我们的脑袋。没法子便只能拿了官仓里的粮食来充,指望今年夏收和秋收的时候可以补上亏空,谁知道又遇上这场大水。”
“他们那帮子人,却还弄出个副使来给我们制肘,这个官,不做也罢。”严世蕃站起身来,就要向屋外冲去。
“站住。”严嵩大叫一声,却因为出气过大,剧烈的咳嗽起来。
“爹,他们弄出这个副使来,明摆着是要找出问题来好向我们身上泼脏水。”严世蕃见爹爹这副样子,心里也有几分不忍,立刻站住了脚。
“说我严世蕃贪财也好,卖官也好,我认。”严世蕃牙齿咬的咯咯响,“可要往我们身上泼脏水,我受不了这个鸟气。”
“只你这样叫上一番,就没事儿了?”严嵩摇了摇头,叹一口气,“要砍头,我去,还轮不着你。”
“爹,眼下须得赶快把浙江的亏空补上才是。”严世蕃被爹爹顶了一句,火气也降了些下来。
“我先一份信到浙江,叫他们以官府的名义向大户们先借贷十万石粮食。再一份信到江西,叫他们调两万石粮食去浙江,就说是去年问浙江借的。”严嵩垂着眼皮,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阁老妙计,只是务必要抢在我和他们那个副使到浙江前把粮食运进库。”罗龙文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爹爹这个确实是妙计。”严世蕃也松了口气,“儿子刚才过火了。”
“我现在就写,回头叫鹄儿加盖他们锦衣卫的印鉴,用八百里快骑送过去。”严嵩也不理严世蕃,只推了推面前的案卷,空出块地方来,铺上了纸。
一个时辰之后,两个驿站的信使,骑着快马,拿着加盖了锦衣卫印鉴的信笺,叫开了已经关上的城门,向南绝尘而去。
第九章 宁家财女
“什么?去江南?”萧夫人刚听儿子说完,心里立刻生起许多的不舍。
“娘亲,儿子又不是小孩子了。”萧墨轩朝娘亲笑着安慰道。
“那地方刚遭了灾,又不时的有倭寇作乱,你叫娘亲如何放得下心。”萧夫人双眉微颦,微微摇了摇头。
“夫人,轩儿也这么大了,这一回又是奉旨赈灾,也算是去历练上一番了。”萧天驭似乎倒很赞同儿子。
“唉,都说女大不中留,这儿子大了,却也是只留不住。”萧夫人叹了口气,眼圈却又不禁红了起来,“你长这么大,还没去过这么远的地方。这一去,怕是又要好一段日子见不着。”
萧夫人拿起手帕,轻轻擦了擦眼角。
“娘亲,孩儿到了江南,就会写信回来的。而且只是赈个灾,很快便回来的。”萧墨轩虽然觉得娘亲未免太过紧张,可心里也觉得有点酸酸的。
“萧三跟着萧福去蕲州了,还不知道啥时候回来。回头你把萧四带上,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萧夫人仍是放心不下,“要不,把小兰也带着?”
“娘亲,孩儿是去奉旨赈灾,这一路上自然有人接应,拖家带口的,像什么样。”萧墨轩觉得自己似乎还不至于这么无能,什么都要人照顾。
“约莫什么时候动身?”萧天驭侧过脸对儿子问道。
“调拨船只,装运粮食,怕是要有一段日子。”萧墨轩回道:“听张大人他们说,江南的官仓里还有一部分粮食,这次运去的主要是备着七八月的需。所以并不甚急,动身的话,起码还要个十来天。”
“这样也好。”萧天驭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正好乘这段时日准备准备。”
窗台下,一个小脑袋上顶着两只眼睛,骨溜溜的向里面看着。
萧府,广竹苑。
宁苏儿正陪着宁夫人坐在灯下,聊一些家长里短。
“姐姐,子谦哥哥要去江南玩了。”宁景星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
“去江南玩?去江南哪里?”宁苏儿好奇的问道。
“嗯……去哪里不知道,只听说是什么奉旨赈灾。”宁景星忽闪了几下眼睛。
“听说江南那边是遭了大水呢。”宁夫人点了点头,又对儿子问道,“你又如何知道你表哥要去奉旨赈灾?”
“刚才姐姐叫我去看看子谦哥哥在做什么,我寻到花厅那里,正巧听见表哥和姑父,姑母在说话的。”宁景星伸出小手指,指了指宁苏儿。
宁苏儿听见弟弟说的话,不禁脸红了一下。
“娘亲,苏儿先回房去了。”宁苏儿站起身来。
夫人脸上泛着笑,也不多说话,只是看着女儿点了点头。
宁苏儿款款走出门去,站在天井里吸了口气,又禁不住伸头向花厅的方向探了下头,却见那里的***已经熄了,想是表哥一家也都回房去了。
“江南!”宁苏儿嘴里轻轻念着,眼里泛起一丝向往。
宁苏儿是在江南出生的,又在苏州长到六七岁,自那以后再没回过江南。可是隐隐间,心底似乎也总留着那么点怀念。
“哎!”宁苏儿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眼里亮了一下。心里想着,脚也跟着动了起来,向着萧墨轩住的侧厢房挪了过去。
萧府,书房。
萧墨轩正伏在案前看着今个从王府带回来的案卷。偌大一张雕花红木书桌上,摊的都是些关于江南各府县受灾情况的文书。身为赈灾副使,这些情况是必须要了解的。
小香兰站在萧墨轩的身后,小心的拨着蜡烛上的灯花。
淳安,受淹田地二十一万亩,灾民七万四千人。萧墨轩看着这份时,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鄢盛衍那货也真苦命,过段日子要遇见海瑞那个炸药桶不说,还刚上了任就碰上了这场百年难遇的水灾。回头自己去了浙江,是该好好安慰安慰他。
“吱呀……”书房的门突然被推了开来。萧墨轩和小香兰一起向门口看去。
“我说表哥怎么不在房里呢,原来在这里由美人伴读。”宁苏儿咯咯笑着走了进来。
“呵呵,正看些江南水灾的案卷呢。”萧墨轩呵呵笑着,叫小香兰搬过凳子,让宁苏儿在案桌边坐下。
“表哥是裕王府的人,怎么看起江南水灾的案卷来了?”宁苏儿故做诧异的问道。
“王爷举荐我做了赈灾副使,过段日子就要去江南了。”萧墨轩略伸了下腰,舒展了下四肢。
“表哥要去江南?”宁苏儿见宁景星果然没有说谎,心里一阵欢喜。
“是啊,再过个十来天,等赈灾的粮物都装了上船,就要出了。”萧墨轩好奇的看了宁苏儿一眼,不知道她欢喜什么。
“表哥……”宁苏儿轻唤一声。
“嗯?”萧墨轩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只是抬眼直看着她。
“表哥去江南的时候,能不能带上苏儿?”宁苏儿试探着问。
“我这是去赈灾,你去做什么?”萧墨轩奇怪宁苏儿怎么会提出这个要求,难道又是娘亲安排的?不像。
“苏儿自大小时候离了江南一直想回去看看。”宁苏儿一本正经的说。
“这……”萧墨轩有些迟疑,“只是这赈灾乃奉旨公干,怕是你去了,我也没时间陪你去逛。”
“不打紧,不打紧。”宁苏儿抢着说,“苏儿自个雇条船,跟在表哥的船队后面便是。”
“你只一个人,为何还要单独雇船?难道舅母他们也要去?”萧墨轩一头雾水。
“这倒不是。”宁苏儿咯咯笑着,“这京城里的景泰蓝,在江南卖价甚高,若是跟着表哥的船队过去,一路上又少了许多关卡的赋税。回头的时候,再装些江南的丝绸和茶叶什么的过来。”
宁苏儿扳着手指头,一条一条的说给萧墨轩听。
“唔……”萧墨轩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这表妹怎么就偏偏生了个女儿身,若是男人,怕是早就富甲一方了。
“舅母可知道这事?”萧墨轩想笑,可是又怕真笑出来会引苏儿生气。
“这么好的事儿,娘亲哪有不肯的道理。”宁苏儿笑眯眯的看着萧墨轩。
第十章 千帆竞流
事,确实也算是好事,不但宁苏儿有这想法,就连高拱和张居正也打起了这个主意。这两位仁兄果然是大明朝绝顶聪明的人,而且国子监的油水本来就远不如京城里的其他衙门,得了个机会,还不得挥一把。
裕王府的,刑部的,吏部的,礼部的,司礼监的,国子监的,翰林院的,东厂的,詹士府的……还有自家表妹的,七七八八算下来,萧墨轩这回**后面得挂上四五条船才够,整个一中型商队了,直让他哭笑不得。
宁家的财权本来就在宁苏儿手上,所以置办起事情来,倒也顺当,只是到了临出的当口,却遇见坎了。
“这些事情只差个家里下人去做好了,好歹也是大家的千金小姐,怎好自己去做这些事儿。”宁夫人听说宁苏儿要自个去,心里便老大不乐意了。
“娘亲,女儿只跟着表哥一路走,有什么不放心的?”宁苏儿撅了撅嘴巴。
其实这事差个家丁去做也未尝不可,可是宁苏儿心里却揣着两件事,一是怀念起江南的水乡风景,这第二嘛,就是想陪在表哥身边了。
“莫要再提,我是决计不会许的。”宁夫人转过身去,不再搭理女儿。
宁苏儿见娘亲这里很难说动,轻咬了咬嘴唇,退了出去。
大明嘉靖四十年,五月二十六日。
京杭大运河,北京通州渡。
透过篆刻着“四海地咽喉,五云天咫尺”两排大字的牌坊看过去,上百艘粮船沿河一字排开,真个是千帆竞流。当先一艘大船上,高悬着“奉旨赈灾”的旗号,正是两位钦差赈灾使的座船。
嘉靖皇帝不愧是修道高人,连赈灾船队出的日子,都选了个黄道吉日。
在萧夫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萧墨轩拜别了娘亲,带着萧四和几个公差向通州渡而去。
“这位大人是?”港口守护的卫兵是从五城兵马司临时调来的,并不认得萧墨轩,可见了萧墨轩背后的几名公差,又不敢仔细盘查。
“钦差赈灾副使萧大人都不认得。”萧四洋洋得意的对卫兵说,这次得了和少爷一起下江南的机会,他也乐得几乎要飞起来。
“萧大人?”卫兵好奇的看了萧墨轩一眼,嘴里不禁嘀咕了一句,“到底有几个萧大人?”
“萧大人就只有一个,哪里还有许多?”萧四觉得这卫兵说的话好生奇怪,可转头一想,自家老爷也是萧大人,也没再说话。
“不是不是,小的绝没有多话的意思,只是刚才来了一位公子打扮的,也自称是萧大人。”卫兵被萧四一顶,向后缩了一步,“眼下已上了船,正坐在那呢。”
“还有一位萧大人?”萧四心里也是一阵纳闷,回头看了看萧墨轩,却见他也是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
“上船去看看便是知道了,兴许是罗大人的哪位随从也姓萧也未可知。”萧墨轩向船上拨拉了一下,向前走去。萧四和公差们连忙跟上。
等上了船,见船上的通舱里果然已经坐了一位公子,手里端着杯茶在那端坐着。
“苏儿!”萧墨轩等进了船舱,一眼便看了出来。旁边还一个人,却正是宁家的家丁。
“表哥怎生如此慢怠,苏儿已经在此坐了许久了。”宁苏儿抬起头来,抿嘴一笑。
“舅母不是说不让你去吗?”萧墨轩好奇的问道。
“我留了封书信让景星午后交给娘亲,便就出来了。”宁苏儿颇有几分自得。
“这……”萧墨轩有些担忧的说,“你若是跟了我去,回头舅母岂不怪我。”
“是我自个要去的,娘亲要怪也只是怪我。”宁苏儿微扬了下眉眼。
“表哥,你若是现在叫我回去,还是免不了挨骂。等从江南回来,也大不了是挨骂,你就带我去吧。”宁苏儿见萧墨轩还在迟疑,撒娇似的说道,两道目光,像是在哀求一般。
后面几个公差,还没看出宁苏儿是女扮男装,只见萧墨轩和她一副亲密的样子,未免想歪了,互相惊诧的看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来。
“哈哈,萧大人已经到了,我倒是来迟了,来迟了。”舱门外又传来一阵笑声,一个微胖的中年人从门外挤了进来,红红的脸上,油光可鉴。
“罗大人。”萧墨轩知道来的这人定然就是罗龙文,连忙迎上前去。
“萧大人这回南下,倒是带了不少物器啊。”罗龙文轻描淡写似的像舱外看了一眼,窗外略靠后的位置上,停了五只商船,都是京里的大人和宫里的公公托萧墨轩带到南方去的货物。
“哦,呵呵。”萧墨轩略有些尴尬的笑了一下,也向外看了一眼,却见自己那五条船后面又跟了近十条船,也不是赈灾的粮船。
好家伙,比我还狠呢。萧墨轩一看便知道那也是罗龙文要带去南方的货船,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都是朋友托了带去的,罗大人不也一样。”萧墨轩轻轻笑了一下,坐下身来。
“呵呵,一样,一样。”罗龙文本来倒是怕萧墨轩看见自己那么多船会有想法,等到了码头,却见萧墨轩也带了五条,心里也是宽了些。
“这位是?”罗龙文看见了站在萧墨轩身后的宁苏儿,只见眉清目秀,肤如凝脂的,身上还带着股香气。虽然穿着男装,却倒更像是个女儿家。
“在下表弟,姓宁。”萧墨轩低着眼皮,漫不经心的回了句,又招手示意苏儿坐了下来。
苏儿知道表哥让自己坐下便是同意带自己江南去的意思了,向着萧墨轩甜甜一笑。
“表弟?”罗龙文的脸上也泛起一层神秘的笑来,“倒是很标致呢。”
大明朝的大户人家常有蓄养“娈童”的,倒也不是什么希奇事。罗龙文见了宁苏儿这副模样,便立刻把萧墨轩也认做了此道中人。
“砰,砰话间,时辰已到了午时,只听码头上几声炮响,便是钦差船队就要出的信号了。
“起锚喽。”随着大船工一声长长的嘶吼。
“千斤呀,万斤呀,嗨!铁锚呀,动身呀,嗨!”上千名船工以及运河岸边上的纤夫立刻齐声唱起了京杭大运河上,名为“凤凰三点头”的起锚号。
上百艘满载着粮食和货物的船只,向着萧墨轩等人南下的第一站,扬州,扬帆而去。
第十一章 孤男寡女
上百艘船拔锚之后,劈开水波,浩浩荡荡,直向南方而去。
这一百多艘船基本都是货船,只有萧墨轩他们乘的这艘,却是一艘二百料的印巡船。
此船长约四丈二尺,宽一丈五尺,立有两桅,上设望亭,吃水约有七尺,虽然不甚宽大,但是却极适合在江河里行驶。
平日战时船上都备着神沙、沙筒、神火和标枪。这时因为做了钦差的座船,却是撤去了。
“下官姓王。”负责护卫的巡检在船上查看了一圈以后,凑了过来,“此去江南,路途遥远,在下先安顿两位大人歇下吧?”
“那就有劳了。”萧墨轩朝着王巡检拱了拱手,罗龙文虽也站了起来,却只挺了挺胸,迈开了步儿,就要往舱里面走。
“右手边的第二间,最是宽敞,就请罗大人住在这里吧。”王巡检领着一行人,边走边说,“对面的这间,也是单间,只是比刚才那间稍微小了一些,便委屈萧大人了。”
王巡检朝着萧墨轩微微欠了欠身。
“不打紧,不大紧。”萧墨轩连忙摆了摆手,站在了门口,却也不往里面走。
“其他兄弟跟我来。”王巡检带着其他人继续向前走。
“罗大人的随从,就住这间;萧大人的随从,就住那一间吧。”王巡检又向前走了几步,停了下来,指着两个通间说道。
“王大人……”宁苏儿见王巡检像是已经分配好了,略迟疑了下,才吞吞吐吐的唤道。
“这位小兄弟有什么事,但说无妨。”王巡检刚才见苏儿一直站在萧墨轩身后,便料定是萧墨轩的随从。
“请问,可否也分一个单间给我?”宁苏儿硬着头皮问道。
“哎呦,可真不巧。”王巡检摇了摇头,“这船上只有两个单间,正好都分给了两位大人。”
“那……可有其他房间?”苏儿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有些急了。
“嗨,又不是娘们,挤挤怕什么。”王巡检挥了挥手臂,“这运河上的船,哪能有多大,若是公子不肯住这里面,怕是只能和我们一块挤去了。”
说完这话,王巡检也就掉过了头向外面甲板上走去。
“表哥。”宁苏儿略有些尴尬的向萧墨轩这里转过头来。
“要不,你住我这间,我去和萧四他们挤挤?”萧墨轩见苏儿这副可怜兮兮的表情,觉得有几分好笑。
“你那是副使的房间,我怎生好占了。”苏儿觉得这样也有几分不妥。
“那……先进来坐坐吧。”萧墨轩朝着房间里拨拉了一下。
苏儿撩了一下鬓间垂下的丝,点了点头。
萧墨轩的这间舱,虽然是个单间,却还是很小,里面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挂橱,剩下的地方,也就只够站人了。
两个人进了门,关上了房门,只站在那里都觉得有几分局促。
“连张凳子都没。”萧墨轩微微咳嗽了几下,指着床铺对苏儿说,“就坐床上吧。”
苏儿又点了点头,转身在床上坐了下来。
“这里离扬州有一千多里,还有几段河面是逆水而行,恐怕这一路要得费上些时日。”萧墨轩站在那里,对宁苏儿说道。
宁苏儿千算万算,却也没有算到这船上没地方住这一层,听了萧墨轩这样说,脸色更是困窘。
“表哥,你不坐吗?”宁苏儿见萧墨轩仍只是站着,颇有些过意不去。
其实萧墨轩只这么站着,也是乏了,若是按他自己的脾气,早就也在床上坐下了。可是眼下看着苏儿坐在床上愣是不好意思。大明朝的女娃儿,毕竟不会像二十一世纪那么大方。
“表哥也坐这里吧。”宁苏儿的脸上涌上两片红潮,向着里面缩了缩。
墨轩应了一声,支着半个**,坐到了床沿上。
“回头我去和萧四他们睡。”萧墨轩回过脸安慰苏儿。
“苏儿……只在这里坐着便是好了,反正也没几天就到扬州了。”宁苏儿低声说道。
宁苏儿虽然平日里和萧墨轩并不显生,可是在府里的时候都有其他人陪着,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孤男寡女,和萧墨轩独处一室,又挨得这么近。脸上涨的通红,连头都不敢抬。
隔壁的通间里。
“没想到萧大人还有这爱好。”一个公差甩掉了脚上的鞋子,压低了声音说道。
“是啊,那位宁公子,长得倒真像个女娃儿。”另一个公差,嬉拉着脸皮,侧躺到了床上。
“你们休要胡说,宁公子可确实是大人的表弟呢。”萧四心里虽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也不好说出来。
几个公差毕竟忌惮萧墨轩,见萧四有些不悦,也一起停住了嘴,只是脸上却还没停下笑来。
宁府的那个家丁,抬眼看了看众人,也更是一句话也没敢说出来。在他心里,兴许觉得大家描得越黑越好呢。
杭州,浙江巡抚衙门。
“才四万石?今个钦差的船队今个已经从京城出来了,怎么才这么点?”浙江巡抚郑必昌,颇有些气急败坏的喝道。
“那些个大户都说没粮,难道我们去抢不成?”浙江布政使司布政使何茂才,有些气急败坏的回道。
“你就是抢,也得给我抢到十万石。”郑必昌似比他更恼怒,两只手不断的在空中比画着,“罗大人倒还好说,只那个萧大人可是裕王爷的人,若有什么不测,我们有十个脑袋都在阁老,小阁老那里交代不过去。”
“只是一个毛头小子而已,有这么可怕吗?”何茂才不以然的说道。
“就是因为他是个毛头小子,他就是个愣头青。”郑必昌一把扯下头上的乌纱帽,“罗大早就给我来了信,他有裕王爷在背后撑着腰,别看他只是个九品,说句话比我们这二三品的都管用。若是有什么事,别说这乌纱帽,就是这头上的脑袋还不知有没有。”
“哼,回头我再几份公文给下面的府县,让他们抓紧点做便是。”何茂才扯了扯袖子,鼻子里哼出两股粗气。
“你和我过两天就去扬州。”郑必昌又拿起扔在案桌上的乌纱帽,戴在头上。
“去扬州做什么?”何茂才转过头来,“扬州又不归我们浙江管。”
“迎接钦差船队,回头去和胡部堂也说上声,能拖上几天是几天。”郑必昌跺着脚说道。
第十二章 共处一室
杭州,浙直总督行辕。
“你做你的抚台,他赈他的灾,何必要去和他们纠缠在一起。”浙直总督胡宗宪的眼睛只盯着方几上的翠松盆景,并不回头去看郑必昌。
“不过是两个九品的官,难道要我胡某人迎出数百里外?”胡宗宪把盆景上一根突出的枝条,用丝线给系了回去。
“胡部堂,阁老的信你也是看过了,那个萧墨轩,分明就是裕王他们派到浙江来的探子。”郑必昌听胡宗宪的话,倒有几分像在推托,心里顿时生了几分不满,“眼下水灾已经过了有二十天了,不但官仓里的粮食和从江西运来的粮食都用完了,就连刚向大户们借到的四万石粮食,也已经去了一半。”
“去了扬州,不等钦差来,浙江就有粮食了?”胡宗宪又从抽屉里拿出剪刀,修剪着盆景上的枝叶。
“只要能把那愣头青拦在扬州,不急着到浙江。这样,我们还可以继续放手去向那些大户征粮。即使再借不够,稍微拖上他几日,也可以说是赈灾用掉了。”郑必昌对胡宗宪说道。
“把他拦在扬州,那浙江的百姓若真断了粮,饿死了人,谁来负责?”胡宗宪微皱了下眉头,把手里的剪刀重重的丢在了案上。
“我这不是已经让何大人又派人下去了嘛。”郑必昌向前迈了一步,抖了抖袖子,“他就是抢,也得给我把剩下的六万石给我抢出来。那些个劣绅,不狠狠整治一下,不知道大明朝的天在哪儿。”
“我是断不会去的。”胡宗宪冷哼一声,“昨天戚继光来报,宁波的海面上已经现了倭寇的踪迹,这时候我又怎能去扬州。郑抚台若是要去,我也不拦你。”
郑必昌见仍说不动胡宗宪,不但没有再恼怒,嘴角反而露出一丝笑来。
“胡部堂军中的粮草,也是很充足吧?”郑必昌呵呵笑着说。
“承蒙关照。”胡宗宪仍是冷冷的回道。折了个身,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又顺手自斟了杯茶拿在手上。
“用到年底也是够的吧?”郑必昌跟着胡宗宪转了个身。
“呵呵。”胡宗宪听了郑必昌的话,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来,“郑抚台,我看你所说的大户,恐怕不止是你治下的那些吧。”
“胡部堂既然明白在下的意思,嘿嘿。”郑必昌又是嘿嘿一笑。
“不行。”胡宗宪却猛的收起笑来。
“胡部堂,去年以粮抵税的法子可是你想的。”郑必昌没想到胡宗宪拒绝的这么干脆,脸色顿时一愠。
“法子是我想的,担子我也可以挑。”胡宗宪的脸色严肃起来,“这一场大水,浙江的百姓已经陷了进去,浙江的兵就更不能乱了。”
“胡部堂,那萧墨轩若是在这里寻到了任何蛛丝马迹,怕是到时候谁也没办法向上面交代。”郑必昌仍有些不死心,“只等过了秋收,便可以立刻补上了。”
“秋收?”胡宗宪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去年的时候,谁又能想得到这场大水。若是秋收前再出些意外,军中没了粮,到那时候,才是真的交代不过去。”
“你……”郑必昌有些气急败坏。
“郑抚台,若要我胡宗宪担责任,你尽管带人来。”胡宗宪低着头,缓缓说道,“若说要借粮,免谈。”
“行,你行。”郑必昌用力握了握拳头。
天色,渐渐的黑了下来。
赈灾船队在运河沧州段附近扔下了锚,停了下来。
用过晚膳后,萧墨轩拿了几件衣服,就要往萧四他们住的通间走去。
“表哥。”宁苏儿抱膝坐在床上,看着萧墨轩,怯生生的叫了一声。
“不打紧,那舱里睡个六七个人都挤得下。”萧墨轩以为苏儿仍只是过意不去。
“表哥,我怕。”宁苏儿两只眼睛里,透着些慌乱。虽然平日里她神气活现,可是毕竟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又一直被家里人宠着。在这时候,却露出了本相来。
“闭上眼,钻进被子里,就啥也不怕了。”萧墨轩回忆着自己小时候躲避黑暗的办法。
“表哥,你就睡这里好不?”宁苏儿向床外挪了挪,“苏儿只要在这边坐着便是好了。”
“那怎么成,又不是一两天的事儿。”萧墨轩见宁苏儿略有些惊恐的样子,心里也生出几分怜爱来。可是这舱里又只有这一张床,剩下的地方连放几张凳子都不够。
宁苏儿没有再说话,只是瞪大了眼睛,直直的看着萧墨轩,平日里那股聪明劲也不知去了哪。
“唉,也罢。”萧墨轩轻叹一口气,丢下手里拿的衣服,也在床边上坐下,“那你睡着,我只坐这里便是好了。”
“都坐上来点吧。”宁苏儿见萧墨轩不再离开,心里松了口气。一排皓齿咬了咬朱唇,对萧墨轩说道,“靠在板墙上,也不甚累。”
墨轩觉得这个法子还行,靠在板墙上坐着,也能勉强打几个盹儿。便向上移了移,和苏儿并肩靠在了板墙上。
“表哥,苏儿是不是很任性?”宁苏儿略侧过头,看了看萧墨轩。
“这……”萧墨轩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如果说任性,是有那么点,可是在他心里,却不知怎的倒觉得更是可爱多些。
“表哥一定是生苏儿的气了。”宁苏儿见萧墨轩并不回答,心里一沉,低下头去,喃喃说道。
“没,没,绝对没有。”萧墨轩连忙摆了摆手,转过头,笑眯眯的看了宁苏儿一眼。
“果真没有?”宁苏儿狐疑的看着萧墨轩。
“绝对没有,倒觉得苏儿很可爱呢。”萧墨轩呵呵笑了几声。
“苏儿可爱?”宁苏儿听见萧墨轩这么说,心里顿时满是欢喜,又低下头去,轻轻咬住了嘴唇。
墨轩连忙又点了点头。
宁苏儿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胸前一颗心突突的跳着,两只手把弄着腰间的玉扣环。
两人就这样并肩坐着,竟是好半天没再说话。
“河面上风大,夜里又有寒气,把被子盖上吧。”萧墨轩见苏儿忽然拢了拢身上的衣服,知道她有些冷了。
于是推开了被子,帮宁苏儿盖上。
“表哥,你说江南的那些失了房的灾民,现在会不会很冷?”宁苏儿看了看身上的被子,开口问道。
“虽然已经快到夏天了,夜里仍是会冷的吧。”萧墨轩微叹一口气。
“那我们到济南以后,多买些毯子带过去分给那些灾民可好?”宁苏儿的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傻丫头,江南那么多灾民,你又顾得了多少?”萧墨轩听宁苏儿说这话,心里也是不禁一热。平日里只觉得苏儿精明,兴许这层光芒太过耀眼,倒忽视了她也有一颗善良的心。
“能帮一个是一个。”宁苏儿轻轻说道。
“那便依你吧,这也是好事儿。”萧墨轩不忍打碎这颗水晶般的心,仰了仰头,又叹一口气,“几百万人啊,不管出了什么事儿,苦的总是百姓。”
“嗯?”没等萧墨轩低下头来,便感觉自己身上也被搭上了被子。
“这被子颇大,够两个人一起盖着。”宁苏儿有些害羞的对萧墨轩说。
“呵呵,多谢。”有着现代人灵魂的萧墨轩虽然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也知道苏儿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表哥,人们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衾眠’,是真的吗?”苏儿突然又开口问道,说完之后,只觉得自己脸上一片火热。
“这……兴许是真的吧。”萧墨轩从前倒是不太信鬼神,可是自从穿越以后,却多了些疑惑。
若说没有鬼神,没有灵魂,那自己怎么会跑到这个身体里来了?难道是嘉靖老人家修道有果,一片诚心直上三十三重天兜率宫,太上老君他老人家一感动,就把自己给弄到这儿来帮帮渐染沉疴的大明朝了?
想到这儿,萧墨轩突然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重了起来。
第十三章 淮南烟花地
京杭大运河的水,静静的流淌着。冷冷的月光折在水面上,像是洒上了一层细碎的银粉。萧墨轩他们乘坐的印巡船,像是母亲怀抱里的婴儿一般,随着水波上下轻移着。
宁苏儿已经渐渐进入了梦乡,小巧的鼻翼带着均匀的呼吸,嘴角上还挂着一丝微笑。
萧墨轩看了看宁苏儿,也是轻轻一笑,闭上了眼。
“嘎吱吱……”一阵转蓬的声音惊醒了萧墨轩。
他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却见外面天已经大亮了。
宁苏儿还没醒,不知什么时候,她的小脑袋已经靠到了萧墨轩的肩膀上。
萧墨轩略侧了下面孔,苏儿的际上带着一股馨香,软软的,让他有些着迷。萧墨轩怕惊醒了苏儿,也不敢动,就这样静静的坐着。
忽然船身一阵抖动,想是外面已经起了锚,萧墨轩的身体也不禁跟着震了一下。
苏儿正睡的香,忽然感觉自己的“大枕头”移了位,迷迷糊糊的就要伸手来扶,手尖触及,却像是一个人。
“表哥。”一双迷胧的睡眼,略转过来,却现自己正靠在萧墨轩肩上。心里一紧,连忙坐了起来。
“我先出去漱洗,你再睡会便是。”萧墨轩摇了摇被苏儿靠得有些酸的肩头。
“不……不睡了。”宁苏儿也颇有些不好意思的向萧墨轩投来一笑。
“那就一起去用早膳吧。”萧墨轩倒也随她去了,虽然这么个睡法有些不爽,但是在船上反正也没什么事儿。若是还困,等午后再打个盹便是。
等出了船舱,却见罗龙文早就起来了,端着一把紫砂壶,在那临窗品茗。
“萧大人,呵呵,昨个夜里睡的可好?”罗龙文见萧墨轩和宁苏儿出来,回过头来,脸上一片怪异的笑容。
“呵呵,毕竟不如家里舒坦。”萧墨轩看出罗龙文脸上的笑有几分不正常。
“是啊,这船舱里的床太小,怕是挤了点。”罗龙文一双眼睛直往宁苏儿身上落。
宁苏儿听了这话,立刻闹了个大红脸,于是罗龙文便更加坚信自己所猜果然不假。
过了沧州,到济南这段却是顺水,所以船也开的快了些。所以虽然水程要比京城到沧州还远些,但是到了下午申时初,船便开到了济南段。
济南城的地方官吏早就知道有两位京城里的大红人要打这里经过,济南知府杜思带着一帮大小官员,自中午起开始就在河边守着了。远远的看一排船队开了过来,当头一艘印巡船上,船高悬着金黄色的团龙图案和奉旨赈灾的旗号,知道是两位钦差大人来了。又不等船靠了岸,便一起拥了上去。
萧墨轩本来正念着答应了苏儿要去城里买些毯子送给灾民,又想正好修一封信送回京城里头去给爹娘和舅妈,于是也跟着下得船去。
等用了饭,杜思又早在驿站里备下了客房,萧墨轩又帮苏儿也要了间,这一夜才算是睡了个好觉。
等到第二天,一行人辞了杜思又继续乘船南下,到了六月初二,便到了扬州。
扬州,南北通埠处,淮南烟花地,街垂千步柳,霞映两重城。
公元前四百八十六年,吴王夫差为了攻打齐国而开掘了这一条连接长江和淮河的水道,名唤邗沟。在隋炀帝开凿京杭大运河之后,邗沟也就成了运河的一条重要水道。可惜的是,开掘邗沟的吴国最终不但没有成功拿下齐国,却还为吴国自己掘下了一条水上墓道。
吴国的灭亡,即使对于身处大明朝的萧墨轩来说,也是千百年前的事儿了。但是大运河造就了一个繁荣的扬州,却是实在的事情。
当船队驶过邗沟的时候,站在船上的萧墨轩便看见岸边一片旌旗飞扬,那阵势要比在济南府的时候还要大上许多。
大明朝东南地方上的两位封疆大吏,应天巡抚翁大立,浙江巡抚郑必昌,竟然都亲自带了人前来迎接。
“哈哈,罗大人,萧大人,一路辛苦。”等罗龙文和萧墨轩下了船去,翁大立和郑必昌立刻走上前来。
萧墨轩虽然不认得翁大立和郑必昌,但只看这架势,又见两人都穿着红袍,上面绣着锦鸡,也知道来头不小,连忙拱手回礼。
罗龙文和翁大立,郑必昌早就认识,倒也不用介绍。萧墨轩却还是第一次见他们,只是两眼看着,并不知道到底谁跟谁。
“在下翁大立,这位是浙江巡抚郑大人。”因为这是在扬州,属于南直隶的地盘,翁大立便算是主人了,平掌向萧墨轩介绍说。
“呵呵,萧大人,久仰久仰。”郑必昌笑得官帽上的两根襆头不停的乱抖着。
久仰?我穿越过来才几个月,你上哪儿久仰去。
萧墨轩心里偷偷一笑,却又生了几分纳闷,这里是扬州地界,属于南直隶。即使罗龙文和自己两个人是钦差,他郑必昌身为浙江巡抚,朝廷二品封疆大吏,有必要跑这么远来迎接吗?
心里一动,抬头再看时,迎接自己的仍然是一副笑脸。
“下官扬州知府盛仪。”等两位巡抚大人和钦差打过了招呼,一边的扬州知府盛仪也凑了过来。
“盛大人,两位钦差远道而来,你可做好了些安排?”郑必昌看似漫不经心的对盛仪问道。
“有有有,翁大人早就吩咐下来了。”盛仪的头点的像小鸡啄米,“今个晚上先在广陵阁用晚膳,饭后已经安排了两个戏班,听几段扬州的清音评话。明儿早上再由下官陪两位钦差大人和两位抚台大人上观音山进个香,求个平安。中午和晚上各有几位盐商帮钦差大人设了宴。”
盛仪开了口,说个不停,一直说到了大后天,萧墨轩也没听见一件和赈灾有关的事情。
“那这赈灾的事儿,啥时候去办?”萧墨轩略皱了下眉头,开口问道。
“哎,罗大人和萧大人这一路劳顿,到了扬州该是先歇息几日才是。”郑必昌连忙摆了摆手,“再说了,赈灾的这些小事儿,只要两位钦差吩咐下去,翁大人和在下这里,有的是人手,何劳亲自前往。而且眼下这天气还没全出梅,断断续续的仍下着雨,这路也是不好走。盘恒上几日,在下正好陪着两位钦差一起去杭州。”
“萧大人,翁大人和郑大人也是一片好意。”罗龙文也上来劝道。
赈灾的这些小事,那么什么才是大事?萧墨轩心里又是一动,看他们这样子,似乎倒是非要把自己留在扬州呆上段日子一般。难道真如张师傅,高师傅和自己所预料的那样,在浙江那地方上藏着什么秘密?
“既然几位大人都有如此美意,那么在下就却之不恭了。”萧墨轩微微一笑,跟着翁大立和郑必昌向前来迎接的车队走去。
“表哥,当真只在这扬州城里呆着?”宁苏儿有几分诧异,又有几分气恼的对萧墨轩问道,“你不是说,江南的百姓还等着这些粮食救命吗?”
“呵呵,既然几位大人有这般的美意,又怎好拂了。”萧墨轩对着宁苏儿笑了一下,扬了扬嘴角。
“四,去把船上的货物都点一下,看看有没有损毁,回头晚上到我房里来报。”萧墨轩又转过头去,对着萧四吩咐。
“是,少爷。”萧四得了吩咐,立刻又折身向河边走去。
第十四章 雾里看花
“哈哈,罗大人请,萧大人请。”翁大立领着罗龙文和萧墨轩向广陵阁上面的单间走去。
平日里热热闹闹的广陵阁因为要迎接两位巡抚老爷和两位钦差老爷,几乎没坐上多少客人。屈指可数的几桌,也都是衙门里的要官和几位当地著名的盐商,因为和翁大立熟识,所以倒也不用避讳。见一行人从身边经过时,略站起来致意。
“天下钱粮,半出东南。扬州产粮虽少,可若只论这银钱,东南的一半又出自扬州。”等坐下后,翁大立颇有几分得意的说道,“我大明朝所用的盐,十有六七便是扬州所产。”
萧墨轩虽然对明清时期扬州的富足早有耳闻,却没想到会夸张到这种地步,只靠一种调味品就可以富甲天下,不禁吃了一惊。
“两位大人来了东南,不在扬州多盘恒几日,岂不可惜。”翁大立说完拍了拍手掌,一边早就侯着的伙计连忙端上菜来。
“来来来,尝尝这蟹粉狮子头,也是扬州一绝。不放酱油,不用油炸,只用清炖而成。做这菜所用的肉,需是本地产的猪硬肋五花肉,这所用的蟹也是鲜活个大的清水大蟹,时下刚刚出了春,想找这样的蟹却着实不易,百只里面才能选得出一两只来,即使到了初秋河蟹最肥时,十只里面也才能选出一只来。”翁大立殷勤的招呼着。
“捕百只才能用一两只,那这一道菜该费多少钱。”萧墨轩摇头惊叹道。
“萧大人有所不知,在这扬州地方上,有些盐商吃的鸡蛋就得二两银子一个。”郑必昌在一边笑道,“只可惜我们那浙江只能产些茶叶和丝绸,倒没有扬州这样的宝地啊。”
“二两银子?”萧墨轩又吃一惊,心里暗暗算了一下。在京城粮食是八钱银子一石,一石粮食可供一名青壮男子半年的口粮。照这么算,岂不是那些盐商一口就要吃掉一名男子两年的口粮。却不知他们吃的到底是什么鸡蛋,难道都是从火星贩卖来的不成?
“哈哈,他们养的那些鸡,吃的饲料里头都是掺上了人参和当归之类的药材,产的蛋自然要贵。”郑必昌伸出手指在空中轻点着,脸上不无艳羡之情。
“噢,原来如此。”萧墨轩又惊叹一声。
“对了,在下还有一事须得劳烦两位大人。”萧墨轩拱了拱手向翁大立和郑必昌笑道。
“萧大人但说无妨。”翁大立和郑必昌心里微紧一下,不知道这位翰林老爷要打什么主意。
“京城里有些大人托在下带了些货物过来,若是要贩卖,恐怕还需得两位大人和下面打个招呼。回头那些税钱,在下一并结算就是。”萧墨轩说完以后便提起筷子,随手夹下一块蟹粉狮子头丢进嘴里,果然是香鲜嫩滑。
必昌见萧墨轩不再提赈灾的事情,倒关心起自己带的货物来,心里却是不禁一喜。
这官和官之间的交往,最怕的就是对方不爱财,不贪色。听他这话,这小子倒也不是不爱财之人,既然爱财,那就好办。
“哎,两位钦差此次南下是为皇上为百姓办事,何谈税银一事。”郑必昌脸上洋溢起一层笑来,又转头看了看罗龙文,见罗龙文也是在一边笑而颌。
“翁大人,明天我们便派人做了文书交给两位钦差,你看如何?”郑必昌抬手扶了扶头上的乌纱帽。
“应该,应该。”翁大立心里也落下块石头来,“先用饭,先用饭,这些事情等明儿再说。”
等用了饭,又略听了几段清音评话,萧墨轩借口不胜酒力,先行告辞而去。
“含章兄,这位萧翰林倒也不似软硬不吃。”等萧墨轩离开以后,郑必昌向罗龙文凑了过去。
“这做官的人,哪有不爱钱的。不爱钱的,还做什么官。”罗龙文的脑袋跟着曲子的节奏上下摇动着,略等了一会,却又回过头去对郑必昌笑道,“只是这色字,兴许却对他无用。”
“这是为何?”听谈起这个问题,翁大立也饶有兴趣的凑了过来。
“你没见他身边那个所谓的表弟,长的简直比女子还要标致。”罗龙文看了看左右,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一路在船上的时候,两人都是共卧一榻呢。”
“哦,哈哈。”翁大立和郑必昌两人顿时一阵大笑。
“江南长的标致的小僮也是甚多,他要真有这爱好,我们也寻几个送他便是。”郑必昌笑了一阵,等回过气来,对二人说道。
“哎,凡有这爱好的人,都不希望别人说出来,何况你们和他也不甚熟,说不定还惹来难堪。”罗龙文连忙摇了摇头,“况且,那萧天驭还指望他这儿子给他萧家续香火,若是知道这事岂不要提刀砍人?”
三人顿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扬州驿站。
萧墨轩等进了房,便恢复了神态。
“少爷,船上货物都并无损毁。”萧四连忙上前来扶着萧墨轩坐下。
墨轩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事并不太在意。
“少爷,那些货物是否现在就卸下来?”萧四闻到萧墨轩身上的酒气,沏了壶茶送到萧墨轩面前,给他解酒。
“其他的先卸下交给宁义,那一船景泰蓝运到杭州再卖。”萧墨轩摆了摆手。
“还要再运到杭州?”萧四有些惊愕,这些天他呆在萧墨轩身边,一直听着宁苏儿在念叨,也知道这些货物在扬州和杭州的价差并不大。再运到杭州,岂不是又要多费些船钱。
“我已经问翁大立和郑必昌要了份文书,等明个儿拿到文书,你就去杭州。”萧墨轩的食指从紫砂茶杯的杯壁上轻轻滑过,又抬眼看了看萧四。
“可出来的时候夫人吩咐过,叫小的一直跟着少爷呢。”萧四念着萧夫人对他嘱咐过的话。
“我叫你去,自然也是有吩咐的。”萧墨轩抬了下手,止住了萧四。
“你去杭州以后,除了卖这些货物外,再帮我去找一个人。”萧墨轩对萧四吩咐说。
“谁?”萧四看少爷的神情,知道一定不是小事。
“浙江按察司副使,右参政使,谭纶谭大人。”萧墨轩顺手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来,“这份信是张大人亲笔所写,你也一并交给他。等你办完了事,若是我还没到杭州,你便到扬州来找我。”
“那少爷和宁小姐……”萧四接过了信,仍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我这么大个人,难道还当真不会自己照顾自己?”萧墨轩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宁苏儿,“苏儿也有我照顾,何况宁义还在这里。”
“那……那便好吧。四儿去的这几天,就委屈少爷了。”萧四点了点头。
“早些去歇着吧,明个一早就去码头等着,文书一到就走。”萧墨轩向萧四挥了挥手,让他回房去。
四应了一声,退出门外,又向房里看了一眼,见萧墨轩和宁苏儿仍是在那坐着,笑了一下,关上了门。
“难道表哥早就料到他们会在扬州候着?”宁苏儿取下头上的方帽,一拢乌黑的秀立刻像瀑布一样披了下来。苏儿生性聪明,看这情形,也知道这事有几分不简单了。
“这我倒是没料到,我只想着来江南只管赈灾,若有什么事,也会在赈灾里现了出来,却没想到他们会把我拦在这里,连受灾的地方都不让我去。”萧墨轩自嘲一笑,“倒是张师傅给了我这份信,说若有什么事情,可以拿了信去找谭大人,那谭大人是他的莫逆之交。看来,姜还是老的辣。”
“那表哥可能猜到会有什么事?”苏儿又问道。
“现在还不能,只等萧四去了回来,兴许可得知一二。”萧墨轩摇了摇头。
“我萧墨轩固然不是铁板一块,但他们这么多人,就更不是铁板一块了。”萧墨轩看着苏儿笑道,“只是,恐怕苏儿你要多费些船钱了。”
“哎呀。”宁苏儿这才想起那一船景泰兰是自己的货,被萧墨轩这么一折腾,怕是又要多费好几两银钱。
“不行不行,这一段的船钱可得算到你头上。”苏儿立刻跳了起来。
天,愈的黑了。扬州城的花街柳巷里,却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比京城里还要热闹上几分。
萧墨轩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却怎么也睡不着。
这浙江,到底藏着什么事儿,竟然让他们这帮人这么忌惮,况且自己这次是来赈灾,不是来科察的。
倭寇作乱?不会,这样的事儿他们绝不可能瞒着不报,况且现在有俞大猷和戚继光在那,也已是败少胜多。
瞒报水灾?就更不可能呢,他们不报,难道把压力全压在自己身上?
那……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严嵩把罗龙文都派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