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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云龙吟前传全文阅读

作者:罗森     六朝云龙吟前传txt下载     六朝云龙吟前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章 相聚汉国

    後面一声低咳,一个高大而苍老的兽蛮老者从茅屋中出来,乾巴巴道:“饭钱。”

    高智商赶紧掏出银铢,哈米蚩接过来,慢吞吞道:“不许吃肉。”

    高智商跟棍子一样站得笔直,“哈大叔,你放心!我连汤都不喝!全素!敢吃一口肉——”他拉起衣裳,在自己大腿上比划着道:“你就把我腿打断!从这儿!”

    背後有人笑道:“你再比高点儿,都到腰上了。”

    冯源怔了一下,然後难以置信地叫道:“程头儿!你……你怎么在这里!”

    高智商“嗖”地转过身,一脸惊喜交加,“师傅!”

    程宗扬朝哈迷蚩笑道:“哈大叔,辛苦了。这小子没给你找事吧?”

    哈迷蚩乾瘦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说道:“闹两天就安分了。一路上牵马劈柴,还算听话。”

    冯源忍笑道:“衙内头两天满地打滚,嚷着要回家,哈爷给他灌了碗泻药,活活拉了几天稀,这才老实了。”

    听到自己的糗态,高智商倒是蛮不在乎,涎着脸道:“那泻药甜丝丝的,喝了一碗还想再来一碗。师傅你不知道,徒儿那几天拉得全是油啊!白花花肥嘟嘟的,要敢上秤,起码十好几斤,足够山里人炒俩月菜的。”

    “我幹……小子,你还能再恶心一点吗?”

    说话间,一条兽蛮大汉从茅屋中钻出来,庞大的身形险些把门框挤碎,他脸上的青斑跳动着,露出一个狰狞可怖的笑容,粗着喉咙叫道:“官人!”

    程宗扬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吼了一声,“闭嘴!”赶紧道:“老兽,你在屋里幹嘛呢?”

    青面兽老老实实道:“看鸡。”说着一指高衙内,“免得他偷吃。”

    朱老头攥着个破碗挤过来,两眼冒火地说道:“原来是自己家的?我说这么香呢!来来!大爷先尝尝咸淡……”

    他倒是不见外,拿起勺子就去盛汤。忽然青面兽炸雷似的一声大吼,却是朱老头那一勺子下去得狠了点,直接把一整隻鸡都捞了出来。

    “哇呀呀!你给我放下!”

    “我瞧瞧熟了没有……”

    “放手哇!”

    两人在屋里挣得山响,程宗扬扭头道:“咱们多久没吃肉了?”

    小紫笑道:“好像有几天了。”

    冯源道:“程头儿,你们这一路怎么了?把朱大爷急成这样?”

    “那老头儿属黄鼠狼的。”程宗扬掏出钱铢,“再去买两隻鸡。”

    冯源摇手道:“不成不成,这地方没卖东西的,有钱都花不出去。这还是路上刚逮的野鸡。”

    “连卖鸡的都没有?这不是个镇子吗?”

    “这是邳家家奴住的山棚,平常都没人。”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怎么在这里?”

    “首阳山啊。程头儿,不是你让我们来看……”冯源压低声音,“那个生意的吗?”

    程宗扬想了起来,“首阳山?汉国的?”

    冯源小心道:“程头儿,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听人说你去南边了,怎么到这里来了?”

    程宗扬心里乱纷纷的,一时没有开口。居然是首阳山?剑玉姬曾说雲如瑶被送到首阳山下的舞都城,但那婆娘的话能信一成都太多了,所以他决定还是亲自赶往建康,先面见雲家几位当家的大爷,叩头认错,再提求亲的事。不过剑玉姬说的首阳山他也没敢真扔到一边,借着石超提到的铜矿生意,先把冯源、高智商扔过来打探门路,又把敖润调来与他们会合,只是没想到太泉古阵的传送门恰好会在此地。

    程宗扬定下心来,“我去了一趟太泉古阵——详细的你就别问了,先说说你们的经历。”

    “成!”冯源打开话匣,从离开临安说起,滔滔不绝一直说到进山。当初程宗扬吩咐过不让高智商骑马,好好磨练这小子一番,结果众人的行路都是以高智商的脚程为标准,开始半个月可以说惨不忍睹,一天走不出十里路,程宗扬都从苍澜绕一圈回来,他们这才刚到首阳山没几日。

    铜矿的事他们打听过,据说官府正跟平亭侯邳家扯皮。邳家拿出地契,声称山上几万亩的坡地属于邳家的产业。但官府也拿出律令,称律法明文规定山林池泽都属于天子所有,要索回山地的所有权。邳家又称自己贵为侯爵,邳家的产业属于平亭侯国,乃天子分封,便是郡太守也管不到侯国的事。官府则称侯国只享有税权,具体经营当由官府负责,侯国不得插手。为此双方闹得不可开交,至于铜矿,现在根本没影。

    冯源和哈米蚩一商量,直接把高智商推出来,让他拿主意。高智商哪里有什么主意?被逼得没门了,不知道在哪儿鬼混了几日,打听出邳家每年趁着夏季涨水,都会遣人往山中伐木,除了自用以外,剩下的会就地贩卖。首阳山的铁杉木是造船的上品良材,邳家占了几座山谷,每年伐木数以万计,每到伐木季节,都有不少商家乃至沿海的州郡前来购买。高智商把铜矿扔到一边,出主意说大伙儿既然来了,总不能空着手回去,贩点木头也不算白来,于是就进了山。

    邳家在山里建了些茅屋,供伐木的家奴落脚,现在家奴都入山伐木,空房便留给外来的客商借住。比起晋宋两国浓厚的商业气息,汉国要质朴得多,茅屋既然空着,一文钱不收,便给客商白住。但相应的各种设施一概没有,全靠客商们自备。

    程宗扬特意交待过,众人带的钱物没有高智商的份,每天的饭钱让他自己挣出来。高智商倒是光棍,开始硬挺了几天,撒泼耍赖不一而足,被哈迷蚩一碗泻药灌下立刻开悟,知道自己的小细胳膊拧不过兽蛮大爷的大腿,老老实实每天牵马劈柴挣够饭钱。

    高俅为了这个乾儿子连亲儿子都没要,听说他去了汉国,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作为妥协,程宗扬同意他派人暗中保护,谁知道哈爷不答应,老兽人脾气上来,一顿乱棍把富安带的人全给赶走了,而且还告诉高智商那倒霉娃,因为他走得太慢,连回去的路费都花光了,只剩下做生意的本金,一个铜铢都不能动。从今往後不但要挣他自己的饭钱,一行人的口粮全得他出。高智商被逼上绝路,乾脆破罐子破摔,把衙内的脸在往裤裆里一塞,变着法子地弄钱。要说这小子真不笨,一路上虽然饥一顿饱一顿,好歹撑到现在。

第三章 打熬筋骨

    一隻鸡被分成六份,每人再加一碗汤,虽然远远称不上丰盛,却是程宗扬这些日子吃得最放心的一顿。朱老头得了份鸡屁股外加俩鸡脚,在墙角啃得不亦乐乎。青面兽把自己那份一口塞进嘴里,在舌头上打了个转,像吐鱼刺一样把鸡骨吐出来,一边意犹未尽地咂着舌头。最惨的要数高智商,连鸡汤都没尝一口,只就着白水啃了个窝头,还要听那帮人使劲吧唧嘴。

    程宗扬起身拍了拍高智商的肩膀,“徒儿,跟师傅去散散步。”

    高智商赶紧把窝头塞到嘴里,“成啊!我这吃撑了,正好出去消消食。”

    程宗扬默不作声,领着高智商沿着河堤一直走到村外,才停下脚步。高智商拉过袖子,在石头上擦了擦,讨好地说道:“师傅,你坐!”

    程宗扬借着淡淡的月光打量着他,“怎么瘦成这样?”

    “是吧?我倒觉得这模样挺俊的。”高智商笑嘻嘻道:“哈大叔说我身上全都是肥油,气血不畅。让我只吃青菜萝卜,把油都拉出来。”

    程宗扬道:“大叔大叔,叫得还挺亲热。”

    “我要叫他大爷,那不比我爹还高一辈了?”高智商道:“叫声大叔,给我爹找个兄弟,也不吃亏。”

    “行啊,小子,知道为你爹着想了。”

    高智商嘿嘿笑了几声,“我那时候还小,不懂事,总惹我爹生气,出来一趟才知道我爹把我养这么大不容易。”

    “长见识了啊。”

    “那当然。”高智商道:“师傅,我得多谢谢你。要不是出来这一趟,我还糊糊涂涂混日子呢。这几个月,我觉得自己长了好几岁。有时候想起以前的事,我都恨不得打自己嘴巴。”

    程宗扬失笑道:“不会吧?”

    “会!怎么不会!”高智商道:“这么说吧,以前银铢在我眼里都不是钱,随便喝场花酒就得好几百。我现在才知道,敢情一枚银铢能买一隻鸡,两斤肉,五斤米,一小捆柴——够一家人一天用的。在临安随便找个像样的粉头起码上百银铢,出来我才知道有便宜的,路边的娼窠十几枚铜铢就能嫖一次。还有关扑,这边叫博戏,我们兄弟们掷骰子,一夜输赢几万银铢眼都不眨。到了外面我才见识了,为了几个银铢,有些人能把狗脑子都打出来。这会儿说起来我小心肝都乱颤。”

    高智商心有余悸地揉了揉胸口,“我为了弄点钱用,眼都急红了,听人说,小赌怡情,大赌发家,我寻思也来发一个。结果头一次出千就被人逮住,要不是冯哥,我腿都被人打折了。”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脑袋,“小子,知道错了吧?”

    “可不是嘛!”高智商咬牙切齿地说道:“吃一堑长一智,我出门就找到卖骰子的,把身上的钱全拿出来,买了几个动过手脚的。然後我就天天练,走路也练,睡觉也练,现在不敢说想掷几点就掷几点,七八成把握是有的。”说着他翻手掏出几枚骰子,叫了一声,“豹子!”

    三枚骰子落在地上,转了几圈,最後是两个六,一个三。

    虽然差了一点,但高智商还是得意洋洋,“师傅,还不错吧?”

    程宗扬感觉自己对他的期望与现实有点不大一样,“你除了吃喝嫖赌就没别的事了?”

    “有!有!怎么没有!”高智商连忙道:“我每天牵马劈柴,按哈大叔的吩咐打熬筋骨——”他屈起手臂,“你瞧!瘦是瘦,净肌肉!哎哟,师傅,你不知道,”他压低声音道:“哈老头就是个变态!打我上瘾啊!少劈一根柴,逮着我就往死里打!”

    “不是没打死吗?”程宗扬喝斥一声,然後提醒道:“他是为你好,你可别生哈老头的气。”

    高智商露出一脸嘻笑,“师傅,看你说的!我现在懂事了,知道谁是真的为我好。老实说,头几天我做梦都想把哈大叔扒皮拆骨,磨成粉扔茅坑里,再拉泡屎在上面。过了半个月,我发现我身上有劲了,睡得也足了,吃什么都是香的。不怕师傅你笑话,以前我上个女人还要叫俩小婢扶着才舒坦,现在我一口气走十几里路根本不带喘的。哈大叔说我气血不足,再不打熬筋骨,人就废了,逼着我幹这幹那……虽然累了点,可我知道他是为我好。”

    程宗扬从袖袋里拿出一条巧克力,“吃吧。”

    “这是什么东西?嗯!嗯……好吃!”高智商狼吞虎咽地把巧克力都塞到嘴巴里,一脸幸福地咂着嘴,半晌才道:“这一口下去,简直赛神仙啊。”

    程宗扬看着都于心不忍,又拿出一块,“接着。”

    高智商用鼻尖闻了闻,然後小心收起来。

    “怎么不吃了?”

    “这东西我爹都没吃过,这一块我给他留着。”

    程宗扬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小子,你真开窍了?知道孝顺你爹了?”

    高智商这次倒没嘻皮笑脸,他低下头,过了会儿道:“有一天,我们路过一个镇子。碰到有户人家刚死了男人。那家里什么都没有,只好把孩子卖了下葬。那孩子才六七岁,被人拿绳子牵着,一路嚎哭着走了……”他喘了几口气,“我那会儿就在想,那孩子会不会遇上我爹那样的乾爹呢?”

    他眼巴巴看着程宗扬,“师傅,你说会不会?”

    程宗扬沉默多时,然後转过话题,“说正事,铜矿的事你怎么看?”

    高智商一抹眼睛,说道:“这事我想过,还是要靠官府。”

    “这地方是平亭侯的封地,官府也不好插手吧?”

    “我在城里认识了一帮少年,都是附近有名的游侠儿。他们说郡里要换太守了,准备给新来的太守一个好看。”

    “这和铜矿有什么关系?”

    “这些游侠儿白天游猎,夜间聚在一起打劫路人,只不过倚仗邳家的权势,州郡没人敢惹。听说新来的太守执法森严,他们多有忌惮,所以才要给新太守一个境内多盗的罪名,好叫他去职问

第四章 伐木壮景

    “这些游侠儿白天游猎,夜间聚在一起打劫路人,只不过倚仗邳家的权势,州郡没人敢惹。听说新来的太守执法森严,他们多有忌惮,所以才要给新太守一个境内多盗的罪名,好叫他去职问罪。不过以徒儿看,他们不犯事还好,一旦犯事,不但邳家保不住他们,只怕连邳家也要得罪。事情一旦闹大,倒霉的一定是邳家。”

    “所以你把宝押在新太守身上?”

    “没错。邳家是本地豪强,与郡中大族关系不浅。如果新太守把当地豪强得罪狠了,肯定要借助外来的商人。到时候咱们程氏商会就有机会。”

    以前高智商胖得脸都失去轮廓,这会儿程宗扬越看越觉得眼熟,这小子难道是高俅的亲儿子?屁事不懂的花花太岁,对搞权谋这么有天分,从哪儿遗传的?

    “我说过,这边的事由你作主,你尽管放手去幹。”程宗扬拿出钱袋,“你要结交那些游侠儿,没有钱不行。我给你一些金铢,你拿去用。”

    “用不着。”高智商笑嘻嘻道:“我要真输钱给他们,反而让他们看轻了。那些游侠儿讲的是一诺千金,血性豪勇。我只要在旁边等着,看他们什么时候动手就行。”

    程宗扬对首阳山铜矿原本有自己的考虑,但见高智商信心十足,于是笑道:“那好,我就看着你怎么做。”

    高智商诚恳地说道:“师傅,谢谢你。”

    “小子,你都说过了。”

    “刚才谢的是刚才的事,这回是谢师傅给我这个机会。”高智商道:“乾爹对我是真好,生怕我被风吹了雨淋了。师傅对我好,是敢让我独挡一面。师傅,我真是服了你了,这么大的事,你眼都不眨,一点都不怕我把事情办砸了。”

    “那我现在告诉你,你要把事办砸了,立刻就给我滚回临安,这辈子都不许出来。小子,有压力了吧?”

    高智商苦笑道:“还真有……”他挺起胸,大声道:“师傅放心,徒儿绝不给你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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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子里人多眼杂,程宗扬没有拿出蛋屋,与冯源等人挤在茅屋里住了一夜。天刚朦朦亮,便有人从村中跑过,一边叫道:“放树喽!当心喽!”一边用力敲着梆子。

    伴着震耳的梆子声,从山里下来一群人,他们都是邳家的家奴,穿着粗布衣服,肩膀的肌肉像鼓胀的肉球一样畸形发达。一个个带着钩竿,拿着绳索,走到堤坝後,蹲下身等着。

    村中的行商也各自出来,离堤坝远远的,在旁观瞧。

    河流上游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声,接着一根一人多粗的木头从礁石上猛然跃起,凌空飞出数丈,重重落在水中,溅起漫天水花。木头带着从上游落下的冲势顺流而下,朝偃月形的堤坝撞去,石垒的坝身轰然一声,飞出一片碎石,巨大的冲击力使地面都微微一抖。

    那些家奴立即伸出钩竿,钩住树幹,借着水势飞快地拖到堤坝下游的乱石滩上,然後用绳索系住树木,拖到岸边的空场上。

    一根接一根的巨木不停冲下,那些树幹都在三丈以上,重逾千斤,仿佛无数攻城锤撞击着石坝,起初程宗扬还疑惑这石坝为什么要修这么宽,现在才知道要不是坝体足够坚固,早就被接连冲来的巨木撞塌了。

    那些家奴都是伐木的老手,在巨木冲下的间隙中飞快地挥起钩竿,把越来越多的木头拖到堤坝下游。另一帮人把绳索系在树上,像纤夫一样拖着树幹,他们弓着腰,身体几乎伏到地面上,绳索深深嵌入肩头的肌肉中,低沉地喊着号子,把树幹拖到岸上。

    一个小吏模样的中年人一手拿着簿册,一边记下木料的长短大小,一边指挥家奴把木料拖到不同的地方。最长最大的木料堆在离河岸最近的地方,越往里越小。

    最有技巧的还要数那些用钩竿分拣木料的匠人,他们要在树木撞上堤坝被弹开的一瞬间,准确地钩住树幹,早一步树幹带着上游的冲力,一下连人带竿都被撞飞,迟一步树幹失去动力,漂浮着靠在坝边,再想拖动要花费十倍的力气。而且上游漂的树木有时一次就是四五根,怎么避免它们撞在一起,找到合适的下钩角度,都需要精准的目光和技巧。

    从上游漂下的树木都是树根在前,树梢在後,撞击时受力面积更大,拖曳时也不用担心滑脱。随着漂来的树幹越来越多,那些匠人的动作也越来越快。巨大的树幹顺流而下,带着雷霆万钧般的气势在小小的坝湾间互相碰撞,来回翻滚。他们光着膀子,浑身都被浪花湿透,但一个个眼疾手快,一钩挥出,绝不落空。奔涌的水花间,暴烈的巨木只要被钩竿搭住,立刻就变得驯服,仿佛一头头巨鲸被竹竿牵引着冲上石滩,技巧越好,越能借用树幹本身的冲力,让木料在乱石滩上尽可能地多滑一段,好让拖曳的同伴省些力气。

    程宗扬原本准备天一亮就走,去城中与敖润会合。没想到这会儿却看住了,虽然只是些伐木的匠人借助河流运送木头,但奔腾的巨木带着浪花撞上堤坝,竟然有千军万马的气势。那些匠人犹如操戈的武士,在巨木的撞击下寸步不让,牢牢守住脚下的堤坝,娴熟的技巧令人叹为观止。

    就在此时,意外突生,两根铁杉木从上游飞下,在空中撞在一起,其中一根突然竖了起来,树根在坝上一撞,巨大的树身猛然越过堤坝,飞到岸上。一名匠人躲闪不及,直接被树木卷走。树幹在地上滑出数丈,带起一片尘土,几乎撞到茅屋上。

    钩取木料的匠人中传来几声哭腔,“黑娃!黑娃!”

    “钩紧了!别鬆手!”

    “别乱跑!稳住!稳住!”

    木料正不断漂下,稍有延误,就会在坝下堆积,一旦坝湾被树木填满,再漂下来的木料就会直接弹飞,後果难以预料。因此那些匠人再心急,也只能留在坝上等着接够今日的数目。

第五章 天与不取

    围观的商人们发出一片惊呼,等尘埃散去,才发现那名匠人被压在树下,根本看不出形状,只有一股混着泥水的污血汩汩流出。那名小吏摇了摇头,“今年伐山头一天就死人,晦气。”说着拿出一枚竹简,刻了几道。

    忽然众人又惊叫起来,却是那匠人手里还握着钩竿,被树幹撞上时,钩竿飞出,从远处一名旁观的商人胸口穿过,那商人叫都没叫一声,就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几名少年呼啸而出,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把那商人剥得一乾二净,然後抢过他的行囊,打马出了村子。

    小吏顿足大骂,“义纵!连死人的钱也抢!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昨晚与高智商对赌的少年扬声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此乃天降横财,自当捷足者先得!”话音未落,一群少年已经冲进山林,只留下一串肆无忌惮的大笑。

    那些商人终于反应过来,群情激愤地围着小吏讨要说法。小吏面无表情,只如实把事情记录下来,对众人的诉求置若罔闻。

    程宗扬道:“这小吏怎么看着不像官府的呢?”

    冯源道:“他是侯国自设的官吏,其实就是邳家的家臣。”

    问了一下程宗扬才知道,汉国的王侯竟然可以自辟僚属,管理自己的封国,比起宋国的爵位来,权力不是一般的大,难怪汉初的侯爵如此贵重。

    程宗扬没心情再看下去,他们采购木料只是幌子,也无心再看交易的过程,对冯源交待几句,便赶往舞都。

    敖润在舞都。他们在外面需要时时与商会联系,一行五人中,哈迷蚩和青面兽是兽蛮人,不好单独行动;冯源是法师,体力不济;高智商更不用提,敖润只好留在城中,来回传递消息。另外还要安抚富安等人——富安带着十名可靠的禁军士兵来护卫衙内,虽然被赶走了,但谁都没敢回去,留在舞都也算离高智商近点,说起来好给太尉有个交待,至于能不能派上用场,只能听天由命了。

    程宗扬自从进入苍澜,就与临安失去联络,现在虽然遇上冯源,但冯**对临安的情形也所知不多。敖润手里有林清浦炼制的龙睛玉,能主动联系林清浦。这东西自己本来也有,但进入苍澜就失效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辐射。眼下当务之急就是与临安恢复联系,向夷陵的分号传讯,让他们赶赴苍澜,与莫如霖等人见面,同时告诉武二和小狐狸自己的下落,免得他们瞎等。

    舞都就在首阳山下,程宗扬要了冯源的马匹,带着朱老头和小紫一路疾行,刚过午时,便赶到城中。

    舞都的城池气魄宏伟,单论面积,不逊于六朝知名的大城,但少了许多繁复华丽的装饰和精美的曲线。官衙的屋檐普遍很大,却极少有飘逸的飞檐,而是质朴的直线,厚厚地压在梁上,檐下排列着圆形的瓦当,上面绘制着各种雲纹、禽纹、兽纹、虫纹、花鸟纹和文字图案。下方则是巨大的木柱,柱身通体刷漆,庄重而又沉稳。

    比起临安寸土寸金,舞都要空旷得多,城内还有大片大片的荒地,显得地广人稀。路上往来的多是牛车,道路都用黄土垫过,印着深深的车辙。无论是行人还是纵马飞驰的少年,大都挎刀佩剑,看得出民风剽悍,尚武之风极盛。

    敖润没有住在客栈,而是富安等人合赁了一处民宅落脚。汉国的民居就普通了许多,多是黄土夯实的墙壁,抹光後刷上白灰,屋顶大多苫草,偶尔有几间用上瓦片。

    程宗扬赶到时,几名汉子正抱着成捆的茅草和了泥苫补屋顶,敖润蹲在一棵大槐树下,正咬着手指屏息运气。

    程宗扬纳闷地问道:“幹嘛呢?”

    “别吵,别吵,这个字我都想起来了……”敖润绞尽脑汁地拍着脑门,忽然“呼”地站了起来,“程头儿!是你?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程宗扬拿过他手中的木片,上面是几行墨写的隶字,“什么东西?”

    “里正给的,说是官府下令,让外来户填写好姓名、籍贯、住址,一份挂在门外,一份交给官府。”

    “那就填嘛。”

    敖润吭哧两声,臊眉搭眼地低着头,小声道:“不认字……”

    “那你拿着瞎琢磨啥呢?富安呢?”

    房顶跳下来一名汉子,笑道:“富管家喝醉了,还没醒。”

    程宗扬笑道:“大清早就喝上了?”

    “昨晚昨晚,”敖润赶紧道:“昨天富哥过寿,哥儿几个摆了一桌酒席,结果心情一来就喝多了。”

    那汉子抱拳地向程宗扬行了一礼,“卑职禁军左虞侯刘诏,这位想必就是程员外了?”

    听到员外,程宗扬就想像出自己戴着八角帽,腆起肚子,一步三晃的乡绅老爷模样,赶紧道:“出门在外,哪里还讲究这些?刘虞侯如果看得起我,咱们就以兄弟相称。”

    刘诏放鬆下来,笑道:“难怪敖大哥总夸程头儿,说程头儿男儿本色,半点架子都没有。”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自家兄弟,都别客气。老敖,拿笔,我来填。路引都带了吧?”

    高俅私下派人出来,当然不会打着禁军的名号,连富安等人在内,都用了程氏商会的名头,每人都有一份路引,写明身份来历,甚至还有几份空白的文牍,盖着宋国官印,相当于官方认可的身份证。

    程宗扬对着路引一挥而就,富安是商会的执事,冯源是账房,敖润等人都是行里的脚夫、护卫,两名兽蛮人则是商会的力役。

    看到自己被填了个马伕,朱老头不乐意了,“大爷走南闯北,到哪儿都得尊称大爷一声马倌,小程子,给大爷改改,改改。”

    “弼马温行不行?”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改成马倌。

    自己到六朝才开始接触毛笔,随着修为日深,运笔也愈发圆转如意,虽然没临过碑帖,但也似模似样。

第六章 囤积粮食

    一时抄完,让人送到里正处,敖润才道:“程头儿,你怎么来这儿了?昨晚我才跟商会联络过,他们还说你在夷陵呢。”

    程宗扬放下笔,“能和清浦联络上吗?有几件事我要交待一下。”

    敖润道:“程头儿,这边。”

    虽然是一间茅屋,但里面收拾得乾乾净净,看得出是专门安置的一间静室。敖润拿出一面玉牌,“林先生吩咐过,只要接到玉牌传讯,半个时辰内必会施术联络。”

    程宗扬点了点头,盘膝坐下,一边道:“我是从太泉古阵直接过来的。”他止住敖润的讯问,“这件事不要声张。”

    敖润呼了口气,“太神了!怎么弄的?”

    程宗扬道:“我要知道就好了。”

    敖润赶忙道:“程头儿,正好你来了,有件事我正发愁怎么禀告你呢。”

    “什么事?”

    “我在城外见到雲家的人了。”

    程宗扬神情一动,坐直身体。

    “我在建康待那么久,虽然连雲府的门都没进,但雲家进进出出的,一多半人我都眼熟。那人是雲家一名护卫,前天在城门处打了个照面。我还纳闷他怎么也来了舞都,转念一想,会不会是雲家在这儿也有宅子?”

    程宗扬心头怦怦直跳,“没认错吧?”

    “没错。我悄悄跟了上去,见到一辆马车,虽然没有旗号,但随行的人有好几个我都见过,都是雲六爷身边的护卫。”

    把敖润调到舞都,果然是来对了。程宗扬道:“知道他们是去哪里吗?”

    敖润道:“我没敢跟得太紧,远远盯着进了城外一处大宅,我打听过,说是雲家的产业。”

    就在这时,室内闪过一抹波光,程宗扬道:“这件事一会儿再说——准备一下,我跟你一起去。”

    敖润答应一声,退出静室。那面水镜已经成形,微微闪动的波光间,显示出一张沉静中略带羞涩的面容。

    程宗扬不禁笑了起来,他身边的有吴战威、敖润这样的粗豪之辈;有祁远、徐君房这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外场人;有秋少君那种大智若愚,万物不萦于心的逍遥之士,还有孟非卿、武二郎那样的猛人;有秦会之、高俅那样心智深沉的权谋之士;还有小侯爷那般的风流人物,更有朱老头那种死不要脸的老家伙,只有林清浦,就像邻家的大男孩一样,虽然现在身处核心,但时不时还会脸红。

    林清浦看到是家主,心神激动之下,水镜一阵乱晃,险些中断法术。他连忙敛神入定,这边镜中又显出一人,却是秦会之。

    他揖手为礼,淡淡道:“家主。”口气虽然平淡,那丝欣慰却隐藏不住。

    程宗扬笑道:“会之你好,多日不见,风采依旧啊。”

    秦会之道:“家主自从进入苍澜,便再无消息。没想到会去了舞都。不知小侯爷等人可好?”

    “今天传讯就是为了此事。”程宗扬知道林清浦的水镜术维持不了太久,简单说了自己与莫如霖等人达成的协议,然後道:“你立即派人去苍澜,与徐君房交接,如果他的伤势允许,尽快接来。告诉小侯爷我已脱险。小紫也在这里,让他尽管放心。”

    秦会之一一记下,然後道:“半月前属下已经派人前往夷陵寻找公子。”

    程宗扬皱眉道:“出了什么事吗?”

    “入夏以来粮价腾贵,多家粮行拿纸钞前来兑换,好筹措钱币应付粮价。当时库中金铢几近告磬,幸好长伯送来一笔金铢,才解了燃眉之急。”

    “吴三桂哪儿来的钱?”

    “是江州出售水泥的款项。”秦会之道:“江州如今每月产水泥十五万石,除去自用,每月往外销售近九万石,可获利五万金铢。”他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上月晴州一家脚行一次就运走五万石,用的是黑魔海的凭证。”

    黑魔海还挺有钱啊。当初与剑玉姬签的协议,黑魔海每年可代理的份额保底是二十万石,上限为一百万石。自己原以为他们能保底就不错了,没想到一次就运走五万石。照这样的规模,江州一年出产的水泥除去自用,还不够他们一家的份额。

    “属下已经派人调查那家脚行,不日便有回信。”

    “不用查了。剑玉姬既然敢用这家脚行,就不怕别人去查。”程宗扬把心思放在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上,“粮价涨得很厉害吗?”

    秦会之道:“今春多处大旱,据说连晴州也要欠收,市面上的交易量只有往年两成。”

    王茂弘曾托自己囤积粮食,助晋国渡过粮荒,如今还没到夏收,粮价就开始暴涨,情形大是不妙。程宗扬沉吟片刻,吩咐道:“把各地的情形尽快发来。”

    “是。”秦会之丝毫不敢耽误,立即又道:“另一件事是属下刚接到消息,神霄宗三位仙师先後出关,已经前往江州,为宋主兴建道观。”

    太乙真宗出面,江州与宋国私下达成协议,由江州提供场地,为宋主建一处道观,算是给宋国弥补面子。没想到神霄宗竟然插手其间,直接在自己的腹心之地埋下一枚钉子。程宗扬听到这个消息要多腻味有多腻味,偏偏又没办法翻脸。

    乾脆谁都别闲着!程宗扬道:“派人去太乙真宗,还有唐国的娑梵寺,就说江州士民崇佛好道,专程请他们到江州兴建寺庙道观,土地全部白送——如果盖庙需要水泥,一律半价!地方都选在城外,离江边越远越好。”

    秦会之迟疑道:“长此以往,未必是好事,还请家主三思。”

    “以後的事以後再说,先过了眼前这一关。”程宗扬道:“神霄宗未必就不敢出手,让孟老大多小心些。”

    “属下明白。”

    程宗扬看了眼正在运功的林清浦,“临安情形如何?捡重点说。”

    “武穆王府已经开始重建,因为资金吃紧,如今只是缓建。各处钱庄均已开业,陆续有商家前来兑换。钱铢虽然不多,但也不无小补。关于晋国的粮食,祁远有封书信,我这便让人传去。”秦会之露出一丝笑意,“雁儿姑娘和兰姑等人都好,只是挂念公子,一直问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第七章 云家坞堡

    程宗扬心头一暖,笑道:“我给她带了件礼物——奸臣兄,还有你的。我暂时不回临安,派人来一趟吧。”

    “是。”

    秦会之说完,林清浦的法术也到了尾声,水镜渐渐消隐不见。

    程宗扬起身踱了几步,秦会之能力勿庸置疑,临安事务虽然繁多,想必也能应付下来。事後再看,局势更加分明,宋国执意对江州用兵的只是少数,贾师宪等于是被宋国上下联手坑了。其中甚至还有宋主从中推波助澜,打击贾师宪在军中的势力。

    如今江州暂无外患,正是高速发展的时期,有孟老大坐镇,神霄宗再折腾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唯一值得忧心的就是粮食。晋国欠收,宋国欠收,连晴州也欠收,一旦出现饥荒,只怕就要内乱。六朝平均亩产不过一两石,上好的田地亩产也不过四石,折下来才四五百斤,不及後世三分之一,可惜自己没有点石成金的本领,随手一点就把稻种都换一遍。

    程宗扬推门出来,“老敖!备马!”

    敖润应了一声,牵着马匹出来。

    “汪汪!汪汪!”

    身後传来狗叫,却是小紫让人打了水,把雪雪丢在木桶里洗澡。雪雪两隻小爪子趴在桶沿上,使劲想跳出来。可惜它腿太短,扑腾半天也没能爬出来。

    程宗扬过去抱住小紫,在她耳边道:“瑶儿可能在这里。我去看看。”

    小紫递给他一截绳子,“拿好。”

    “幹什么?”

    小紫笑道:“雲家如果不肯,就把你的瑶儿绑来好了。”

    “开什么玩笑!”程宗扬把绳子扔到一边,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真正的麻烦现在还没开始。

    “在家乖乖等我,别乱跑。”程宗扬提起声音道:“出去打野兔吃,有人来吗?”

    朱老头狂奔出来,“我!我!”

    …………………………………………………………………………………

    程宗扬与敖润纵马出城,向东不远便看到一条大河。敖润在舞都也没闲着,对城中情形早已打探清楚,指点道:“这是舞阳河,是从首阳山流下来的。山上伐下的树木扎成木排就从这河里放下。再过一个月,到伐木旺季,这河里的木排一条接一条,能盖住半个河面。”

    程宗扬指着舞阳河两岸,“这些不是邳家的封地吗?”

    “河岸要筑堤、淤田,一家办不下来,因此河道和岸旁一百步内的土地都属于官地。”

    程宗扬见过山中钩取浮木的情景,当时还在奇怪为什么不把树木直接放到下游,而要冒险拖到岸上。现在才明白出山的河道属于官府所有,如果不捆扎成木排作为货物出售,放到下游就成了漂没无主的物品。

    程宗扬道:“汉国倒是公私分明。”

    敖润道:“这里面的道道老敖也弄不明白,不过老敖听平亭侯的小家臣发牢骚,说封侯虽然光彩,可侯国是天子分封,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就能除国。要说稳妥,还不如地方上的豪族举个孝廉啥的能长保富贵。”

    程宗扬道:“豪族也怕破家啊,别说太守,就是县令也惹不起。”

    朱老头嘿嘿一笑,“要不地方的豪族都挤着举孝廉呢。”

    “老头儿,你对这些也挺熟?”

    “那可不!”朱老头吹着鬍子道:“大爷以前也举过孝廉呢。”

    程宗扬微笑道:“举上了吗?”

    朱老头脸都不红地说道:“差一点,就差一点。”

    “我还想过当皇帝呢,只差一点就当上了。”

    “哎哟,小程子,这事儿你也幹过?”

    “就你还皇帝?”

    朱老头笑眯眯道:“可不就差一点嘛。”

    程宗扬没答理他,“老敖,到了吗?”

    敖润举着马鞭道:“过了这片林子就是!”

    片刻後,程宗扬望着面前的建筑,一脸震惊地说道:“老敖,这就是你说的大宅子?”

    敖润笃定地说道:“没错!就是这儿!”

    “乱扯吧?谁家的宅子建成这样啊!”

    前方是一条宽近三丈的壕沟,沟中水只放了一半,单是露出的沟沿就足有一人高,水下隐约能看到一排排削尖的木樁。壕沟後面是一道长五百步的高墙,墙上每隔一百步建有一座碉楼,楼间设有栈道彼此相通,四角各有一座十几丈高的望楼,大门前还有儿臂粗细的铁链悬着一座吊桥。

    “这是宅子吗?都赶上城池了!”

    敖润挠了挠头,“汉国乡下的宅子都这样。”

    “这叫坞堡!”朱老头口沫横飞地说道:“汉国的地方豪强都喜欢盖这种宅子,看见粮仓没有?起码能盛十万石粮!里面金山银山丝绸山……啧啧!我说小程子,你要打下来一座可就发了!”

    “疯了吧你!”程宗扬喝斥一声,然後呆着脸看了半晌,喃喃道:“汉国的水泥代理权绝不能给一家,这市场太大了……幹!单是这一座坞堡就能卖出去十万石!”

    敖润翘起大拇指,“怪不得是程头儿!看在眼里就是生意!老敖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茬。程头儿,老敖跟着你是对了!”

    “你这是拍马屁吗?”

    敖润愤然道:“程头儿!你可以骂我,但不能污辱我!老敖虽然不识字,可是有骨气的!拍马屁这种事我能幹吗?我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别嚷!有人。”

    墙上隐约出现几个人影,似乎往这边张望。

    敖润道:“程头儿,我过去打个招呼。”

    程宗扬拦住他,“不用。我自己去。”

    朱老头眨巴着眼睛道:“咋的?咋的?不是说好弄兔子吃的吗?”

    程宗扬策骑驰到壕沟前,然後跳下马,扬声道:“晚辈程宗扬,特来拜访雲六爷。”

    墙上一阵骚动,接着吊桥“轧轧”放下,一名护卫纵马出来,拱手道:“果然是程少主!”

    程宗扬讶道:“你认识我?”

    那名护卫笑道:“小的曾在临安见过少主一面。刚才远远看见,已经派人禀知三爷。”

    程宗扬心头一喜,“雲老哥也在?”

    远处一声乾咳,程宗扬抬眼看去,只见雲苍峰负手站在门洞内,不等自己近前,雲苍峰就板着脸道:“程小哥若是来替小侯爷作说客,便请回吧。”

第八章 登门献宝

    一见面就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程宗扬苦笑道:“雲老哥且莫生气,小弟这次来,跟小侯爷倒没关系。”

    程宗扬这么一说,雲苍峰脸色更加难看,一甩袖子便扬长而去,直接把他当成空气。

    程宗扬悔得肠子都青了。都怪自己当初好死不死拿小狐狸背黑锅,雲家几位到现在还以为是萧遥逸幹的好事,如果自己来替小侯爷当说客,肯定不会有好脸色看。可出了这样的事,小侯爷还和没事人一样,雲家几位更加窝火。

    程宗扬从鞍旁摘下背包,紧追几步跟在雲苍峰身後,笑道:“雲老哥,多日不见,小弟天天都挂念着你。”

    “哼!小侯爷仗着自己的身份,就不把我们雲家看在眼里。以为我们雲家是好欺负的吗?”

    “雲老哥消消气。这件事你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雲苍峰余怒未消,“有道是家醜不可外扬,可我也不怕你知道。萧家幹出这种没良心事,小侯爷要不来磕头认错,我雲家跟他们兰陵萧氏绝不算完!”

    程宗扬暗道,我这不是来了吗?真要磕头认错就行,我立马给你磕——虽然这件事其实是瑶丫头主动的,可打死都不能说,只能说是自己的不对。天地良心啊,谁能想到瑶丫头就怀上了呢?

    程宗扬陪着笑脸道:“雲老哥,你雲游天下,见惯了奇珍异宝,小弟这次得了几件好东西,想请老哥掌掌眼。”

    雲苍峰皱眉道:“真不是因为小侯爷来的?”

    程宗扬硬着头皮道:“真不是。”

    雲苍峰一跺脚,恨声道:“气死我了!来人啊!请六弟来!我们雲家不灭掉萧家,势不罢休!”

    “雲老哥等等!咱们先看过东西再说!”

    雲苍峰咆哮几声,忽然压低声音,“姓萧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雲家也是要脸面的,再拖下去,只能翻脸了。”

    “雲老哥放心,我这次来就是专门解决这件事的。”程宗扬道:“无论如何也要让各位满意。”

    “你怎么解决?姓萧的当了缩头乌龟……”

    雲苍峰还未说完,一名护卫匆匆进来,“三爷,六爷有请。”

    雲苍峰顾不上多说,“我去见老六,你在这里等着。”

    雲苍峰快步离开,程宗扬只好在厅里等着。没想到足足等了两个时辰,一碗茶汤都喝的没味了,还不见人来。程宗扬连午饭都没顾上吃,这会儿早已饥肠辘辘,但他心里更急的是雲如瑶,瑶丫头未婚小产,雲家几位兄长就是再宠她,也免不了一通教训。她身子本来就弱,再加寒毒的威胁,真不知道这段日子她怎么熬过来的。

    想到她此时就在堡内,离自己近在咫尺,程宗扬再也坐不住,索性起来走动几步。门外八名护卫,十六隻眼睛盯着他,程宗扬也没敢就这么大模大样去找雲如瑶——那不是来赔礼告罪,是千里迢迢专门来打雲家几位爷的脸的。程宗扬再着急也只能等着,还不敢埋怨,顶多在门口晃两步,翘首盼望雲老哥赶紧开恩来叫自己。

    坞堡内只有一条主路,两侧成排的房屋井然有序,看规模足以容纳上千户。靠近坞墙的位置专门辟有菜地、鱼塘,还有饲养禽畜、马匹的棚子,比起一般的小型城池也不逊色。如果有风吹草动,堡门一闭,完全可以自给自足,即使被围困一年半载,也能支持下来。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敖润来过两趟,但除了大眼瞪小眼,谁都没辙。程宗扬悄悄问:“老敖,当初让你带的信给雲三爷了吗?”

    “我一登门,就让人像跟狗一样撵出来,压根儿就没见着雲三爷。程头儿,你说过只能让雲三爷亲启,我也没敢让人代交。”

    程宗扬也知道雲苍峰没见到那封信,否则也不会到现在还蒙在鼓里。他叹了口气,“自作孽不可活啊。行了,你先回去吧。让朱老头留下。”

    敖润不放心地说道:“他行吗?万一那个……咱们也好冲出去。”

    “冲个屁!瞧瞧这墙多高,门一关连苍蝇都飞不出去。”程宗扬道:“放心吧,大不了挨顿臭骂,顶多再打一顿,总不会把我拉出去砍了。”那瑶丫头还不做了望门寡?

    雲家总算没让他等到天亮,敖润刚走,就有人来请程宗扬入内。

    大厅内点着几盏树状油灯,旁边一顶新铸的博山炉,正袅袅吐出香气。雲秀峰凭几而坐,神情冷峭。雲苍峰脸阴得像要下雨一样,狠狠瞪了他几眼,然後又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

    程宗扬心头雪亮,雲家这两位商议这么久,八成已经从自己那番话中猜出真相。他正犹豫要不要给大舅子跪一个,好表表诚意,雲秀峰首先开口,淡淡道:“听说程少主得了几件好东西?”

    “正是。”程宗扬打起精神,堆起笑脸道:“第一件是一盏灯。”

    他打开背包,取出一件细长的物体,在下方微微一旋,顶部便洒下一片明净的银辉,满厅的油灯都黯然失色。

    程宗扬托在手中说道:“此灯无烟无味,光芒四射,而且不用灯油,经久耐用。此灯在手,往後夜间书写文牍,翻阅卷籍,可就方便多了。”

    雲秀峰轻蔑地一笑,“取夜明珠来。”

    不多时,一群家仆鱼贯而入,每人手中都捧着一隻锦盒。十几名家仆站成一排,依次打开锦盒,转眼间,十几种不同的珠光交相辉映,使整个大厅都浸浴在明彻的珠辉中。

    这种夜明珠一颗就价值万金,席间随便就拿出十几颗,雲家的豪富果然名不虚传。只不过夜明珠比起灯泡来,亮度还差了点儿。程宗扬也不说话,只慢慢旋动按钮。只见他手中的灯光越来越亮,直到整个大厅都亮如白昼,把那些夜明珠的光芒全压了下去。

    程宗扬脸上没有丝毫得意,只老老实实把台灯放在案角,然後道:“第二件是一间屋子。”

    他取出一个蛋形的物体,轻轻一旋。蛋壳“咔”的一声分开,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顷刻间一个灰色的房屋便出现在大厅内。

第九章 雷法神器

    雲秀峰与雲苍峰不管是真是假,眼神原本都冷厉得跟刀子一样,但看到他手中凭空出现一座房屋,也不禁为之动容。

    程宗扬要的就是这效果,他抬手把偌大的蛋屋放在一盏油灯上,灯芯微微一沉,竟然没有熄灭。蛋屋的外壳虽然是金属制成,但屋体密度显然比空气还小,占据了半个大厅的房屋轻若无物,就那么悬浮在灯焰上。

    程宗扬鬆开手,拱手道:“六爷、三爷请看,这房屋不仅轻若鸿毛,而且风吹不入,水浸不透,火烧不伤,便是寻常的刀剑砍上也不会丝毫毁坏。里面一厅两室,各有桌椅,足以容纳十余人住宿。”

    程宗扬打开屋门,露出里面的结构,“而且外面的光线可以透入,屋内的光线却不会透出去。”

    说着程宗扬晃动了一下屋体,隐隐能看到下方油灯的光焰,接着他把那盏台灯放到屋内,外面却看不到丝毫灯光。

    “机关设在屋内,轻轻一动便可收起。”程宗扬把轻飘飘的房屋放在地上,找到里面的蛋壳轻轻一拧,坚逾钢铁的屋体像流水一样收入壳内,然後“咔”的合紧,恢复成一隻不起眼的蛋形物体。

    雲秀峰和雲苍峰身体前倾,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手里的蛋屋。程宗扬双手捧着蛋屋,恭恭敬敬放到雲苍峰面前的几上,说道:“雲老哥性喜游历,身边有这隻蛋屋,当能提供一些方便。”

    雲苍峰咳了一声正要开口,雲秀峰已经冷冷道:“大开眼界啊。还有吗?”

    程宗扬也不言语,接着取出一支笔状的物体,“这是一件防身的物品,哪位兄弟……算了,还是用牲畜吧,劳烦各位,把我的马牵来。”

    “用不着。”雲秀峰冷冰冰道:“雷奇。”

    屏风後走出一名汉子,他身材不高,筋骨却极为坚实,气息内敛而深沉,一看修为便不低六级通幽的境界。六级修为在六朝已经属于凤毛麟角,但以雲家的财力,请来一位也不是难事。

    “在下雷奇,练的是横练功夫。”他扯开上衣,露出胸口一个伤疤,“曾有人用珊瑚铁制成的短剑行刺家主,被在下用身体挡住。”

    这是什么怪物?程宗扬忍不住道:“连珊瑚铁都刺不进去吗?”

    “珊瑚铁制成的短剑,便是三层铁甲也能刺穿。在下筋骨再硬,自然也抵挡不住,但短剑刺进寸许就被在下用肌肉夹住。”雷奇漠然道:“那名刺客到死都没能把短剑拔出来。”

    程宗扬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自己手里的东西还不到一掌长,不管是什么神兵利器,都不用拿出来献醜了。

    “这件防身的物品和其他兵刃不同,并没锋刃。”程宗扬一脸为难地说道:“即便阁下有横练功夫,还是不碰为好。这东西……实在太危险了。”

    雷奇傲然一笑,抬掌拍了拍胸口,发出金铁撞击般的声音,“请!”

    “不行。”程宗扬摇头道:“离心臟太近,只怕会出人命。”

    雷奇挑起大拇指,“如果少主能一刀捅死我,雷某只会赞一句:程少主英雄好汉!”

    程宗扬看着他的手指,忽然道:“麻烦雷兄把手臂抬起来。”

    “少主以为雷某的罩门是在腋下?”雷奇露出戏谑的神情,毫不在意地抬起手臂,“程少主尽管来试。”

    “再麻烦雷兄伸出小指。”

    雷奇虽然疑惑,还是依言伸出小拇指。

    程宗扬拿起那根小小的物体,往他指尖伸去。厅内传出几声低笑,都觉得这位程少主未免有些装神弄鬼。

    雷奇哈哈大笑,“少主可是要先试试雷某修为深浅?”笑声未落,那支物体在他指尖蜻蜓点水般轻轻一触,雷奇的笑声戛然而止,满面的笑容都僵在脸上,接着直挺挺向後倒去。

    旁边的护卫“呼”的围了过来,惊讶地看着雷奇。随即有人叫道:“头髮!看他的头髮!”

    雷奇本来束在头顶的髮髻已经散开,头髮一根根竖了起来,散发出烧焦般的气味。他口吐白沫,手脚微微抽搐着,裤裆明显湿了一片,看上去凄惨无比。

    有眼尖的立刻叫道:“是雷法!这东西里封印有雷法!”

    众人再看向程宗扬手中那根细长的物体,都露出几分敬畏,以雷奇的修为,被那件东西在小指头上一碰就被打得昏迷过去,即便里面封印的是雷法,也不是一般的雷法。

    程宗扬把那件小小的电击棒举过头顶,向雲秀峰施了一礼,然後毕恭毕敬地放在他面前的几案上。

    雲秀峰面无波澜,淡淡道:“确实是好东西。”

    “这些是小弟特意找来的,专门送到府上。”程宗扬暗暗吸了口气,“作为如瑶小姐的聘礼。”

    “住口!”雲秀峰虎着脸道:“都出去!”

    周围的家丁、护卫不言声地退出大厅,关上大门。雲苍峰亲自插上门闩,然後取出一面玉佩,轻轻击碎。一道无形的阵法笼罩在厅内,隔绝了厅中的声音和光线。

    雲秀峰寒声道:“程少主,是你幹的?”

    程宗扬满脸惭愧地说道:“都是小弟一时冲动……”

    雲秀峰拍案道:“姓程的!你幹的好事,为何还要假冒他人的名姓!说!你是不是花言巧语骗了我家小妹!”

    “都是误会!我本来是开个玩笑,结果弄假成真——别拔剑啊六哥!”

    雲秀峰一剑把案角斩下半截,厉声道:“你明明知道此事,为何拖到此时才敢厚颜无耻地登门?”

    雲苍峰打圆场道:“程小哥为寻找这几件宝物,想必也花了不少心思。”

    三爷都给梯子了,程宗扬赶紧往上爬,“没错!小弟自知罪孽深重,寻常的聘礼根本不足以赎罪,因此小弟远赴太泉古阵,千难万险才找到这几样东西,随即奉到府上。”

    “太泉古阵?”雲秀峰厉声喝道:“姓程的!你想让我家小妹没过门就守寡吗?”

    程宗扬连忙道:“小弟这片心意天地可表,以後再也不随便冒险。”

    “锵锒”,雲秀峰丢下长剑,没好气地说道:“你想找死尽管去死,但不要连累我家小妹。”

    程宗扬一颗心终于放到肚里,笑道:“六哥,你放心,我绝不会辜负如瑶姑娘。”

第十章 正室之祸

    雲苍峰这时道:“木已成舟,生米都成了熟饭,我们也没什么好说。不过你这么久连句话都没有,作事太不周到!”

    程宗扬苦笑道:“小弟早早就派人拿着书信去见三哥,可那个没用的东西,连门都没进去。”

    雲秀峰和雲苍峰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雲苍峰道:“以前的事就不说了,你既然见过如瑶,多半也知道她与我们雲家其他人不一样,一是体弱多病,另一个是身份有些……”

    程宗扬诚恳地说道:“无论如何,小弟都不会辜负如瑶小姐。”

    雲秀峰容色稍霁,举杯饮了一口,说道:“既然如此,你这几件聘礼也就罢了。我们雲氏在宋国的产业就作为如瑶的陪嫁,另外在临安购处园子给如瑶。”

    程宗扬知道晋宋有厚嫁的风俗,但没想到这么夸张,这陪嫁可不是几万金铢的事,而是遍布宋国大大小小几十处商行,小狐狸如果知道陪嫁这么丰厚,恐怕挤破头也要把雲如瑶娶回去。

    “买房子不是男方的事吗?”程宗扬道:“小弟在临安也有点产业,足够如瑶姑娘安身。”

    “如瑶体弱好静,你的武穆王府地处闹市,那怎么成?”雲秀峰道:“在西湖边找处合适的园子。唔,若是你想定居汉国,这处坞堡便作为嫁妆吧。”

    “不用不用,园子我自己买就行,陪嫁的产业也用不了那么多。”

    开玩笑,陪嫁那么多,都超过自己的产业了,不管晋宋的风俗如何,这一点自己实在不好接受,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嫁到雲家了。

    雲秀峰怫然道:“那怎么成?如瑶嫁给你是做正室,嫁妆少了怎么像话!”

    程宗扬心里咯噔一声,最大的麻烦来了。

    雲秀峰目光如炬,程宗扬神情微变,双眼便扫了过来,他慢慢放下茶杯,开口道:“怎么?”

    程宗扬最大的隐忧不是怎么娶雲如瑶,而是娶过来怎么安置。以雲家对这位小妹妹的宠护,自己要说娶来当妾,雲家几位大爷敢当场咬死自己。可如果雲如瑶当正妻——那月霜呢?小紫呢?叫月霜当妾,别说月丫头愿不愿意,星月湖八骏也不会放过自己啊。雲家哥三个,星月湖那帮猛人足足七个!

    还有死丫头那边,小紫唯一不会欺负的,也许就是月霜了,如果把她们姊妹俩都娶作正妻,来个两头大,八成还能勉强相处,再加一个雲如瑶……不用三头大,自己的脑袋就有三个大了。

    程宗扬硬着头皮道:“如瑶姑娘过门当然是作正妻,只是小弟还有一房未过门的妻子……”

    “呯”的一声,雲秀峰把茶杯摔得粉碎,拂袖道:“送客!”

    雲苍峰脸色也极为难看,但还是把程宗扬送出坞堡。临到门口时,他吐出一个字,“谁?”

    程宗扬心虚地说道:“月霜……还有紫姑娘……”

    “禽兽!”

    雲苍峰带着三百多斤的怒气转身就走。大门还没关上,里面蓦然传来一声娇叱,“什么?是那个混帐!都让开!让姑奶奶砍死他!”

    幹!雲丹琉!

    自己倒不是怕她,可现在这状况被她逮到,打得再狠自己也是白挨。程宗扬二话不说,朝马背上狠抽一鞭,让坐骑空鞍跑远,然後一头扎进林中。

    木制的吊桥蹄声暴起,一匹红鬃烈马狂奔出来,雲丹琉一手提着大刀,一手举着火把,往地上的蹄印一照,便追了下去。

    程宗扬揉了揉胸口,这丫头实在太暴力了,追自家嫡亲姑父,拿那么大的刀幹嘛?

    几名护卫骑着快马匆忙跟了出来,显然是怕雲丹琉出事。又过了片刻,门洞里一阵响动,只见朱老头被人揪着衣领,像丢垃圾一样丢出来,屁股上还挨了几脚。

    朱老头连滚带爬钻进林子,一见程宗扬就叫起屈来,“小程子,不是说好吃兔子的吗?咋回事儿了这是?哎哟……大爷这腰……”

    程宗扬道:“别腰了,咱们连马都没了。”他看看双脚,“得,一路腿回去吧。”

    朱老头拢着手,眨巴着眼看着他,“好端端的,咋闹起来了?”

    程宗扬沉默多时,然後道:“老头,你说我要娶几个老婆,不分什么正妻小妾,大家都一般大,行不行?”

    程宗扬在前走着,没有注意到身後朱老头神情微变,佝偻的腰背慢慢挺直,他收起嘻笑,月夜下,那双浑浊的眼睛像寒星一样变得深邃无比,良久道:“不行。”

    “这么绝对?真的没辙啊?”

    “痴心妄想。”

    程宗扬扭头道:“要你有什么用!年纪一大把了,连个主意都拿不出来。”

    朱老头冷笑道:“别说你只是个半官半商的小民,便是天子,也只有一位正宫。所谓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无非都是妾侍。为了一个皇后的位置,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身死族灭,要的不就是一个正妻的名份!”

    “喂,老头,你这么正经说话,我真的很不习惯。”程宗扬不放心地说道:“你没事吧?”

    朱老头长吁了一口气,似乎胸中有无限愤懑。

    程宗扬心里直犯嘀咕,刚想开口,忽然耳朵一动,隐隐听到远处的马蹄声。

    糟糕!雲丫头多半已经追上那匹空马,知道上当了。程宗扬顾不上理会朱老头犯什么病,赶紧撒腿就跑。

    程宗扬人生地不熟,只能听着马蹄声,尽力往反方向躲避。林子越来越密,蹄声越来越远,他刚鬆了口气,便听到“嗖”的一声劲响,一枚羽箭疾射过来,正落在自己脚前。

    月光下,一名少年高高坐在树枝上,双眼如鹰,手中的弯弓张成满月,箭锋指向程宗扬的头颅。接着几名少年持刀舞棒,不怀好意地把两人团团围住。

    树上的少年冷笑道:“胆子够肥啊,敢走夜路——把身上的钱全掏出来!我义纵饶你一命!”

    朱老头腰立刻弯得跟虾米一样,“好汉!好汉!大爷——小老儿是种地的庄稼汉,打小就没见过钱长啥样。”

第十一章 满地哀嚎

    一名少年朝他脑袋上拍了一记,“老实点!”说着粗鲁地在朱老头身上搜了一遍。

    “妈的!真是一文钱都没有,袖袋里尽是破洞!”

    “让开!”义纵从树上跃下来,又搜了一遍,然後朝朱老头脸上啐了一口,“都穷成这样了,你还有脸出门?”

    朱老头点头哈腰地说道:“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了。”

    义纵没好气地朝他屁股上踹了一脚,“滚!穷鬼!”

    朱老头赶紧滚到一边。程宗扬自觉地拿出一隻钱袋,“各位好汉,相逢便是有缘,这点钱大伙拿去买酒喝。”

    义纵皱眉道:“幹嘛压着嗓子说话?作贼呢你?”

    你们才是盗贼好不好?程宗扬心里暗骂道:爷要不是怕声音太大把雲丫头引来,早出手打得你们满地找牙了。

    义纵掂了掂钱袋,眼睛盯着程宗扬道:“腰里的也拿出来。痛快点!要不然兄弟们就给你个痛快!”

    程宗扬贴身带着腰包,穿上衣衫,外面半点看不出来。没想到这小子眼光够毒,居然瞧出异样。

    腰包绝对不能给他们——里面的东西让他们看见就是祸患。程宗扬一手伸到袖中,握住珊瑚匕首。这帮少年有十几人,有修为的却是不多,最强的也只摸到三级的门槛,自己丹田里虽然像揣着炸弹一样藏着一隻随时可能失衡的阴阳鱼,但要收拾他们也不算难事。问题是自己是外地人,这些少年都是地头蛇。如果动手除非灭口,否则跑掉一个就後患无穷……

    就这么一犹豫,再想动手可就晚了。後面一个声音冷冷道:“他是我的。等我一刀砍死他,随便你们怎么抢。”

    程宗扬很想转身给雲丫头一根中指。人家劫财,你是要命,雲家怎么就养出这么个暴力女呢?

    义纵眼睛一亮,“有美女哈!”

    人群中传来几声口哨,“这妞真够火辣的!”

    “看这两条长腿……”

    “腰是腰,屁股是屁股!啧啧!”

    “这小手白白嫩嫩的……咦?她手里拿的什么?”

    “片儿刀?”

    “假的吧?哪儿有这么大的。”

    “嗨!那妞举起来了!”

    “快闪开——”

    人群中猛地爆发出一片惨叫,“天啊!”

    “腿!腿!”

    “啊!啊!啊……”

    不到一盏茶工夫,那帮少年就倒了一地,活像一群被人掏了老窝的田鼠,在地上蠕动着,又翻又滚,惨叫不绝。好在雲丹琉用的是刀背,那些少年都是被砸伤的,偶尔有几个倒霉的被砸破脑门,血流满面,但也不是致命的伤势。

    义纵就是最倒霉的一个,他被刀背劈中面门,从眉骨到鼻下一条血痕皮开肉绽,却没有半分惊慌失措,梗着脖子道:“有种砍死我!我义纵要眨一下眼,不算好汉!”

    程宗扬这才发现,那些少年虽然叫痛的叫痛,打滚的打滚,但没有一个求饶的,比起临安的地痞可硬气多了。

    雲丹琉理都没理,只狠狠盯着程宗扬,握刀的手背绷紧,长刀随时都可能劈来。

    程宗扬脖子一伸,“有种砍死我!让你姑姑守寡去!”

    雲丹琉毫不犹豫,手腕一动,长刀闪电般劈下。

    程宗扬急忙仰身闪开,叫道:“我幹!你真砍啊!”

    雲丹琉恨声道:“像你这种卑鄙小人,还想娶我姑姑!做梦去吧!姑姑就是一辈子不嫁,我们雲家也养得起!姑奶奶一刀砍死你,落个乾净!”

    程宗扬抬袖一挡,“叮”的一声,衣袖被刀锋斩开,露出一抹寒光。

    “雲丫头!别以为我怕了你!”程宗扬一边抵挡,一边道:“我跟你姑姑那是大人的事,你一个小丫头片子瞎搅合什么?”

    雲丹琉咬牙道:“你说谁是丫头片子?姓程的,像你这种卑鄙小人,没得辱没了我们雲家!”

    程宗扬暗叫不妙,没想到这门亲事最大的反对者竟然是雲丹琉。这丫头铁了心要幹掉自己,免得自己真娶了雲如瑶,下手一点都不留余地。以自己现在的修为,雲丹琉真要玩命也难说胜负,更何况自己只能施出两三成功力,又不敢真伤了她,等于是捆着手脚跟她打,眼瞧着就是死路一条。

    程宗扬飞身扑到树後,一手伸到腰间,拉开腰包,抓出一团东西。雲丹琉的偃月刀游龙般袭来,然後失声道:“你——”

    程宗扬摆了个仙人指路,指间夹着条月白色的薄衫,随时都会甩到外面,厉声道:“雲丫头!把刀收回去!不然我就把它丢外面那些家伙身上!”

    雲丹琉俏脸涨得通红,“你个小人!”

    “认赌服输,说什么大人小人的?你要觉得一件不行,我这儿还有一件,保证原汁原味……要不咱们让汉国的好汉们都开开眼?”

    雲丹琉尖声道:“你敢!”

    程宗扬用比她更大的声音吼道:“快把刀收回去!我数到三!一……”

    雲丹琉收回刀,旋风般掠远,一边道:“姓程的!等你哪天落单了,我要不把你剁成肉酱,我就不姓雲!”

    …………………………………………………………………………………

    林间的小径弯弯曲曲,幽暗而又深远,黑暗中似乎潜藏着无数危险。

    朱老头扬脸瞧着头顶,“小程子,这行吗?”

    “放心吧,绝对安全,保证雲丫头不敢再追来。”

    程宗扬拿着一根树枝,树枝上挑着一件白色的女式亵衣,像战旗一样在夜风中猎猎飞舞。程宗扬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有先见之明,打赌赢了雲丹琉贴身的亵衣。如果刚才把亵衣扔到那些少年身上,以雲丫头的脾气,多半先砍死自己然後自杀。

    好不容易看到城门,程宗扬赶紧收起亵衣,他一直强颜欢笑,这会儿再支持不住,沉着脸道:“快走。”

    朱老头眉头皱起,忽然伸手搭住他的脉门,接着一掌拍在他胸口。程宗扬肺腔的空气仿佛被他一掌拍空,长出了一口气,软软倒在地上。

    “傻小子,妄动真气,嫌死得不够快吗?”

    朱老头提起程宗扬的衣带,飞身掠上城墙,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城中。

第十二章 崩溃边缘

    丹田仿佛有一团翻滚的火焰,一路翻滚肆虐,四处冲撞,从经脉间传来刀割般的痛意。程宗扬双眼紧闭,身上汗出如浆,毫无血色的脸上掠过一抹青气,接着又变得血红。

    原本灿若星河的气轮此时一片混沌,像生锈一样时停时转,已经到了崩溃边缘,随时都可能分崩离析。程宗扬牙关本能地咬紧,脑中一根细小的血管突然爆开,惨出一片血迹。接着又是一根,这次却是在眉骨下方,溢出的鲜血从眼角流下,犹如血泪。

    忽然一股微凉的气息侵入体内,将他失控的真气一丝一丝收入丹田。不知过了多久,翻腾的气海渐渐平静下来。那条银白色的小鱼蜷缩在气轮中央,仿佛与气轮融为一体,脑中已经凝结的血块也被逐渐吸收。

    “丫头,歇歇吧。”

    “我不累。”

    “都熬两天了还不累?”

    “好烦啊。”

    “好,好,不烦,不烦。大爷给你弄碗粥去。”

    朱老头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丫头,你天天照应也不是个事儿。小程子吸了焚老鬼的死气,眼下阳盛阴虚,你要是……”

    “不要。”

    “丫头,你咋这么倔呢?你俩好得一个人儿似的,就算他魂魄寄在你身上,他也不吃亏啊。”

    小紫轻声道:“我要他好好的。”

    朱老头摸了摸她的脑袋,叹道:“傻丫头,你要不毁了本命的玉盏铃花,也不至于遭这么大罪。”

    小紫淡淡道:“人家要远行,万一被人占了便宜,好吃亏的。”

    朱老头长叹一声。这丫头早就决定,过完十五岁生日就离开南荒,去六朝寻找她那个混蛋生父。但他没想到小紫竟然那么果决,不仅亲手杀死自己的母亲,还毁掉了正在盛开的玉盏铃花。用精魂灌养玉盏铃花,是南荒流传的秘术,盛开时的玉盏铃花被精魂的主人亲手毁掉,就意味着孤独终身——因为任何一个与她交合的男子,都会在狂喜中迷失魂魄。

    这丫头打小就有自己的主意,她小小年纪,又有绝色,一个人孤身远行,也只有这点保护自己的手段。谁知好死不死会遇见姓程的小子,这点手段却成为两人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朱老头在旁边看着都窝心,只剩下长叹: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丫头,你那五灵石还差几颗?”

    “已经有了血如意、黄泉玉和青冥琥珀,还少玄水玉和龙槎星辰。”

    朱老头蹲在床边,慢吞吞道:“玄水玉也就罢了,龙槎星辰可少见得紧。大爷小时候倒是有过一颗,估计现在也早就没影了。”

    小紫笑道:“有四颗就能把搜魂改成寄魂。如果他真想要,人家就把魂魄给他好了。”

    “你们啊,就想着这点破事儿!”朱老头恼怒起来,“大爷明天就教他练童子功!让他瞎想!”

    “才不要。”小紫道:“人家就喜欢他**的样子,好威风呢。”

    朱老头气得鬍子都翘了起来,背着手一撅一撅地走了。

    小紫伏下身,在程宗扬唇边呢哝道:“大笨瓜,你要好好的哦……”

    …………………………………………………………………………………

    程宗扬伸了个懒腰,晃了晃发困的脖子,嘟囔道:“我怎么睡着了?”

    “你都睡了整整两天了。”

    “两天?”程宗扬一下坐了起来,劈头就问:“雲家派人来了吗?”

    “派人来了。”

    程宗扬大喜过望,“说什么了?就是发火也好啊,真要骂上门来,这事儿就有戏!”

    “他们派人把两匹马送来了。”

    程宗扬兴奋地一拍床帮,“表达善意啊这是!回礼了吗?”

    “不用了。”小紫笑道:“那两匹马都被砍死了——好惨呢,都被砍成好几十块。程头儿,你又赔了好几十金铢。”

    程宗扬笑容僵在脸上,半晌没有开口。

    “大笨瓜,连求亲都被人赶出来。”小紫拧了帕子,帮他擦了擦脸,然後端详片刻,“也不是很醜嘛。为什么雲家看不上你呢?”

    程宗扬往床上一倒,双手枕在脑後道:“有点小麻烦。”

    “她愿意嫁,你愿意娶,你和雲家又有交情,最多被骂一顿,哪里会有什么麻烦呢?”

    “朱老头那么喜欢听墙角,他没跟你说?”

    “他没听到。”

    程宗扬想起雲苍峰用的法阵,叹了口气道:“雲家倒是愿意,可是他们开出的条件我做不到。”

    “你好笨啊。”

    程宗扬无奈地说道:“可不是嘛。”

    “程头儿,你要赶快娶老婆喽。”

    “为什么?”

    看到她指指自己的丹田,程宗扬明白过来,“幹!我就知道是真阳满溢!娶老婆又不是光为那点儿事——死丫头,你竟然看着我死都不肯救我?”

    小紫笑道:“又不关人家的事。不行你找雁儿好了。”

    “她在临安好不好?我再长能够得着吗?”

    跟小紫胡扯几句,程宗扬心里鬆快多了。他爬起来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午时了。”

    “赶紧给我弄点吃的。”程宗扬摩拳擦掌,“吃饱了我再去登雲家的门!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就不信雲家能把瑶丫头留一辈子不嫁人。”

    程宗扬说到做到,饱饱吃了一餐,打起精神,带上敖润又赶往雲家的坞堡。富安都没来得及跟他说话,这会儿一边捻着鼠鬚,一边望着他的背影道:“程少主这风风火火的,办什么大事呢?”

    刘诏道:“好像是大生意……富管家,太尉吩咐过三天一回话,明天又到时候了——要不我带人去山里看看衙内?”

    “看什么看?你就捡好听的说。”富安坐下来,安安稳稳泡了杯浓茶,“我瞧着啊,太尉选这个师傅是选对了。有这几个月历练,能保太尉三代富贵。”

    刘诏道:“太尉对衙内真没得说,就是亲儿子,这样的也不多。”

    富安没接口,只一口一口喝着浓茶,然後道:“大伙儿出来说是办事,倒比在家还轻闲。人家老敖还自己掏腰包请大伙儿吃酒——都别闲着,房顶苫完了,瞧瞧还有什么活要幹,别坐着吃白饭。还有,打几条鱼,弄点酒,晚上咱们陪程少主喝一场。”

第十三章 屡败屡战

    富安精心准备的饭菜,一直放凉都没等到程宗扬回来。他在院子里打转的工夫,程宗扬正在野地里喝风。

    这次雲家连吊桥都没放,程宗扬跟个傻瓜一样,在墙下扬着头好话说尽,墙上的护卫一个个都木着脸,只当没听见。

    “这不成啊,程头儿,”敖润凑过来,“要不……老敖弄个锣?”

    “锣什么锣?”程宗扬嗓子都冒烟了,眼看这一招不灵,索性道:“去!把人都叫来!”

    “成!”敖润兴奋地说道:“正好他们都带着家伙!咱们就趁夜一口气打进去!”

    “说什么浑话?”程宗扬道:“把人都叫来,搭房子!”

    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就住这儿了!看谁能熬得过谁。”

    黄昏的地平线上,十几名汉子一起动手,先从林中砍来树枝,搭好架子,然後从壕沟里提了水,脱了上衣,精赤着上身在岸边和泥、打垒。程宗扬也没挑地方,直接就在吊桥对面开工,摆出结庐而居的架势,顺便把坞堡唯一的一条出路给堵了。

    这下坞堡的人再也不能忍了,没过多久,一直纹丝不动的吊桥“咣啷”一声落下,雲苍峰带着人马气势汹汹地出来,程宗扬连忙迎上去,陪着笑脸道:“三哥,好几天没见了……”

    雲苍峰朝後面的家奴一挥手,沉着脸道:“拆了!”

    程宗扬对敖润等人喝道:“雲三爷的话没听见啊?赶紧拆!”

    敖润刚削好一根树枝,听到家主吩咐,把树枝往脚下一踩,“咔”的折成两段,嚷道:“拆!拆!拆!”

    不等雲家的家奴动手,那些汉子七手八脚把刚搭好的屋架拆了个乾净。

    雲苍峰转身就走,程宗扬赶紧跟上,一边对敖润道:“弄乾净!敢有一点不妥当,我饶不了你!”

    敖润大声应道:“是!”

    程宗扬陪笑道:“雲老哥……”

    雲苍峰背着手,眼睛长在头顶,对他理都不理。程宗扬虽然讪讪的,可厚着脸皮寸步不离跟在後面,那些家奴、护卫一个个东张西望,只当没看见。

    就这样一直走到当日见面的大厅,雲秀峰坐在主位上,两眼冷冷盯着他。程宗扬也豁出去了,把脸皮抛到九霄雲外,上前唱了个大诺。

    “六哥好,三哥好,那个……大小姐好吧?”

    雲秀峰冷冷道:“月霜——是王真人当年抚养的那个吗?”

    程宗扬恭恭敬敬道:“是。”

    “外界有风声,说她是岳逆的苗裔——是真的吗?”

    “有五六分可能。”程宗扬小心道:“但我娶的是她本人,和她生父是谁没关系。”

    “没关系?你可知岳逆当年是如何欺凌我雲氏?”雲秀峰森然道:“连我雲氏祖传的琉璃行都被那厮一手夺走。如今让如瑶和岳逆的女儿共事一夫,雲某有何面目见先人于地下!”

    程宗扬心里暗骂:岳鸟人啊岳鸟人,看你幹的鸟事!好在程宗扬知道雲秀峰只是发发牢骚,如果真是仇深似海,当初雲家就不会与江州合作。

    “月姑娘到底是不是岳帅之女,还在两可之间。但不管是真是假,师帅当年将她託付于我,小弟不敢弃之。”

    雲苍峰打圆场道:“当年的事过去也就过去了,依我看,父辈的恩怨不必再记在儿女身上。”

    程宗扬赶紧道:“三哥说的是。”

    雲秀峰与雲苍峰对视一眼,为了幼妹的事,他们俩个头都快急白了,开始雲秀峰恨不得找到那个该死的杀才,直接活埋。等程宗扬登门,雲秀峰才知道是这厮幹的好事。虽然气恼,但程宗扬表现出十足的诚意,雲秀峰也有七八分意动。论人才,这小子虽然算不上一等一,但总算过得去。况且他们两个事都做了,自己不认又能怎样?捏着鼻子也只有认了。

    可这小子得寸进尺,如瑶还没过门就提出平妻——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天把这混帐小子赶走,雲秀峰一夜没睡,对着屏风反复推敲,唯恐自己妹子嫁过去吃亏。结果两天不见那小子上门,倒让他忐忑起来,万一这小子乾脆不来了,自家妹子怎么办?

    等家奴回报,程少主又来了,还在大门前搭房子,像要常住的样子。雲秀峰恼怒之余也暗暗鬆了口气。

    退一步讲,月霜作为平妻,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无论岳鹏举当年多显赫,如今的月霜只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女,没有家世可以倚仗。虽然背後有星月湖群雄,可终究不是家里人,论起家务事,没有外人插嘴的份。

    雲秀峰瞪着程宗扬,越看越觉得这小子可恨,就他这模样,如何能配得上自己妹子?他冷哼一声,“便这样吧。瑶儿住在临安,宋国的产业是她的嫁妆,都由她打理。两人平妻见礼,姊妹相称,但瑶儿先过门,要居长。”

    谁大谁小在雲秀峰看来很重要,但在程宗扬眼里根本就不算个事,真正的麻烦是……

    程宗扬全当自己的脸皮都被狗吃了,带着白痴般的笑容道:“还有一个。”

    雲秀峰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还有一位小紫,也是小弟的正室。”

    “滚!”

    第二次提亲就此告吹。

    …………………………………………………………………………………

    第三次登门,程宗扬刚靠近大门,就被雲家的家奴用大棒子赶了出来。程宗扬锲而不舍,第四次、第五次……终于在第六次登门又见到了雲秀峰。

    雲秀峰阴森着脸道:“小紫?姓什么?哪里人?”

    “小紫姓……”程宗扬很想说小紫姓岳,但死丫头肯定不幹,只好道:“没姓。”

    雲秀峰手都抖了起来,“连个姓氏都没有——你就有脸让她和我们家瑶儿当平妻?”他用力一拍几案,厉喝道:“滚!”

    又一次被赶出坞堡的程宗扬百折不挠,第二天天一亮,洗了把脸,又精神百倍地杀上门去。这次他换了一身新衣,打扮得跟员外似的,敖润背着个大包跟在後面,从进门开始,见人就是一串小钱奉上。从护卫、家奴、婢女,一直到堡里乱跑的小孩子,见者有份。大把钱铢发出去,程宗扬在雲家堡的声望顿时大涨,整个坞堡跟过年似的喜气洋洋。

第十四章 夜闯坞堡

    程宗扬满面春风,一路抱着拳,“发财!”“贺喜!”不绝于口,那副厚颜无耻的样子让雲苍峰都想揍这小子一顿。好在昨天就把雲丹琉打发出去,不然当场就让这小子血溅五步,伏尸长街。

    好不容易进了大厅,大门“呯”的关上。程宗扬抱拳称呼了一声,“六哥、三哥!”然後就老实堆起笑容,垂着手站得笔直,等着挨骂。

    这一次雲秀峰已经知道小紫是跟着他从南荒一路来的,不知道雲苍峰怎么敲的边鼓,六爷情绪平和了很多,“既然共历过生死,雲某也非不近人情之辈。这样吧,将来把她收房,当个妾侍也就是了。”

    程宗扬一声不响,雲秀峰只当他已经默认,接着道:“你还年轻,且莫沉缅美色,”说着他声色转厉,“若有宠妾灭妻之事,雲某须饶不了你!”

    程宗扬抬起头,脸上挂着雷打不动的笑容,温言道:“六哥有所不知,那丫头……根本就不是当妾的料。”他诚挚地说道:“真的。我不骗你。”

    雲秀峰自问已经仁尽义至,没想到这小子死活不让步,他脸色铁青,一字一字道:“我们雲氏虽非公侯簪缨之家,但也传承多年。初时舞都尚属晋国,我雲氏先祖便于此耕耘。汉武征伐,晋室南迁,我雲氏也随之渡江。局势稍稳,便派家人重返故土,固守祖业。舞都尚有汉晋之易,而我雲氏祖业不移。我雲家无入赘之男,无为妾之女。”

    雲秀峰起身道:“程少主,你若有诚意娶我幼妹,便以正妻之礼待之。以月氏为平妻尚可一叙,再有他求,还请自重。雲某言尽于此。送客。”

    …………………………………………………………………………………

    “程头儿,”敖润小心道:“天都黑了……要不,咱们回去?”

    从坞堡出来,程宗扬就老僧入定一样,保持着沉思的姿势,一动不动。

    敖润又小心说了一遍,程宗扬才惊醒过来,“天黑了?”他一拍大腿,“太好了!”

    敖润吓了一跳,“程头儿,你没事吧?”

    “我好着呢!”程宗扬仿佛下定决心,脸上露出一丝狠决,他把崭新的外袍一脱,露出里面一件纯黑的夜行衣。

    程宗扬一边用带子把袖口、裤脚全部束紧,一边道:“老敖,你回城里找一根长绳,然後在城墙东南角守着,听到动静,就把绳子扔下来。”

    “程头儿,你这是幹嘛啊?我咋听着都发怵呢?”

    程宗扬望着远处的坞堡吐出两个字,“私奔——你没听说过?”

    对于妻妾之别,程宗扬并不在乎,他知道小紫也不在乎。可只要世人在乎,他就不肯委屈了小紫。他早就知道,雲家也许会同意如瑶与月霜同为正室,两人以平妻见礼。但雲家绝不会同意一个来历不明的丫头与雲如瑶平起平坐。这是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雲家不会退让,自己也不会退让。

    接连几日登门求见,程宗扬趁机把雲家的坞堡都转了一遍。整个坞堡有两道门,正门位于南方,东墙偏北的位置还有一道後门。虽然坞堡修建得如同城池,但毕竟是太平年月,守卫并不十分严密。以自己现在的身手,一般的壕沟、坞墙也挡不住自己。

    白天程宗扬四处撒钱,又留心看了一遍。坞堡内的居民差不多有近千户,除了雲氏的子弟、宾客,就是形同主人私产的家奴,或者是介于奴仆与平民之间,隶属于主人的部曲,连佃农都没有,可以说是铁板一块。他撒钱的时候,雲家并没有出面阻止,唯有东北角的内宅,自己刚一靠近就被人拦住。宅内有一幢精致的阁楼,虽是盛夏,仍然门窗紧闭。程宗扬断定,雲如瑶如果在堡内,肯定就被禁在这处阁楼。

    自己与雲如瑶因为误会而相识,相处的时间虽然短暂,但那个裹在狐裘间,柔弱如水,却热情似火的倩影一直在自己心底,反而因为分离而更加清晰。程宗扬耐着性子不断登门拜访,其实早就打定主意,雲家如果拒绝提亲,自己就私下去找雲如瑶,先把人拐走,再和雲家慢慢谈。

    程宗扬暗暗道:“雲老哥,对不住了。”他在心里又补了一句,“小弟这都是跟你学的——求亲不成,咱就私奔!”

    程宗扬悄无声息地潜入壕沟,片刻後从墙下钻出来,从望楼下的死角攀上墙头。好在没有普及水泥,墙上有不少能借力的地方。他耐心听了片刻,等巡视的护卫走过,闪身掠入堡内。

    雲家聘请的护卫不乏高手,但坞堡这么大,真正的高手都在雲秀峰身边贴身守护。程宗扬远远避开雲秀峰所在的主宅,直奔内宅的阁楼。

    小楼内透出一丝灯光,程宗扬轻手轻脚攀到檐下,却发现那灯光亮得异乎寻常。他一个倒挂金钩,头朝下隔着淡绿色的玻璃看了一眼。楼内帷幕低垂,隐隐能看到帐内一个臃肿的身影。

    程宗扬心头一阵歉然,雲如瑶中过寒毒,气血不足,盛夏时节还要穿着厚厚的裘衣,又因为自己幹的鸟事而流产,能保住性命已经是奇迹,这段日子真苦了她了。

    帐外立着一个小婢,案上放的却是自己送来的台灯——雲家两位兄长对这个幺妹确实没得说,虽然气得要死,但有好东西还是紧着她用。

    那小婢正在往暖炉中加炭,热得满脸都是汗水,一边道:“小姐,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帐内的玉人没有应声。

    小婢吱吱喳喳道:“小姐别担心了。奴婢看那位少爷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每天天一亮就来,不管六爷、三爷对他拒而不见,还是骂得狗血喷头,那少爷都不生气。真是好涵养。还有啊,小姐不知道,他今天到堡里来,带了好多钱铢,堡里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遇见就给一串。连奴婢也得了一串呢。脾气好,长相也过得去,家里还殷实,小姐要是嫁过去,必定不吃亏的。”

    雲如瑶轻声道:“我不嫁人。”片刻後,她低声道:“便是死了罢了。”

第十五章 如瑶私奔

    “哎呀小姐,好端端的说什么死呀活呀的?嘻嘻,前几日还有个笑话呢。”小婢轻笑着小声道:“头一次他登门的时候,三爷还以为他向琉小姐提亲的。把琉小姐叫过去足足问了半个时辰。琉小姐出来的时候脸都气青了,转脸就让人去给她磨刀……”

    程宗扬这才知道那天为什么会耽搁那么久。对雲苍峰的心思,程宗扬也约略知道一些。在建康时雲老哥就有意撮合自己与雲丹琉,有次自己私会雲如瑶被雲老哥撞见,他还笑得跟大灰狼似的,如果知道真相,雲老哥恐怕那会儿就该拿大竹板抽自己了。

    楼下传来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小姐,该睡了。”

    小婢脆生生应了一声,然後把灯光调暗,一边轻手轻脚服侍雲如瑶更衣,一边道:“这个夜明珠真是方便,一点烟火味都没有,而且想亮就亮,想暗就暗。那天程少爷拿出来,狗子哥都看傻了。”

    雲如瑶道:“不要提那个程少爷……”

    小婢连忙跪下,“小姐,你别哭,奴婢再也不敢说了。”

    程宗扬等着小婢离开,没想到服侍雲如瑶睡下,小婢居然打开铺盖,睡在帐外。

    这事弄的……程宗扬不甘心地想道,雲家几位爷估计也是亡羊补牢,才弄这么一出。

    耐心等了一柱香工夫,程宗扬用匕首挑开窗户,闪身入内。先封住小婢的穴道,然後掠入帐内。

    他手脚极轻,雲如瑶却没有入睡,闻声转过脸来。淡淡的月光下,只见那张雪白的面孔上湿湿的,满是泪痕。

    程宗扬心头一酸,低声道:“如瑶……”

    雲如瑶像做梦一样,怔怔看着他,半晌她咬住嘴唇,泪珠倏倏落下,用近乎刻板的生疏口吻哽咽道:“萧侯爷……”

    程宗扬跪在床边,想握住她的手,雲如瑶却躲开了,她哽咽道:“请侯爷自重。奴家……要嫁人了。”

    “谁?”

    “盘江的程少主。”

    程宗扬尴尬地说道:“那就是我……”

    雲如瑶身体一颤,泪眼模糊地扬起脸。

    程宗扬心虚地说道:“那天我冲倒了你的小人……实在太丢脸了,只好把小狐狸拉来当挡箭牌……”

    雲如瑶怔怔看着他。

    “後来我怕解释了,会再也见不到你……再後来……”程宗扬握住她的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瑶儿,知道你受的苦,我恨不得飞过来。现在我总算来了。”

    雲如瑶一手捂着嘴,泪水愈发汹涌。

    “这些天我每天都来提亲,只要六哥答应,要个肾我都给他。可是……”

    雲如瑶忽然张臂抱住他,用唇瓣封住他的嘴巴。

    程宗扬拥住她纤柔而冰凉的身体,心里仿佛卸下千钧重担,终于澄清误会,没有辜负她的心意,接下来背着她翻墙过河那种小事,简直轻如鸿毛。

    良久,雲如瑶鬆开嘴,红着眼睛道:“我们走吧。”

    “啊?”程宗扬一愣,这话本来该自己提出,本来自己打好了腹稿,想着怎么花言巧语把雲如瑶拐走,这下全都省了。

    “六哥到现在还不同意,多半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想来他也是为我好。”雲如瑶轻声道:“可我什么都不计较。”

    程宗扬苦笑道:“是我不好。”

    雲如瑶掩住他的口,摇头道:“我什么不听。你什么都不用说的。”

    程宗扬果断地帮她穿好狐裘,然後拿出准备好的防水睡袋,“一会儿要过壕沟,你不用怕。水下的木樁我都数清了,最多两个呼吸就能过去。”

    “等等。”雲如瑶拿起眉笔,匆匆写了一封信笺留在案上,然後揭开枕套,取出一叠书卷抱在怀里。

    “还有要带的东西吗?”

    雲如瑶摇了摇头。程宗扬拉好拉链,把雲如瑶背在背後,用带子束好,然後穿窗而出。

    堡内夜深人静,程宗扬一路无惊无险地掠到墙边,跃上木梯,抛出绳子,缒绳而下。两丈高的城墙,自己跳下去并非难事,但雲如瑶免不了会受到震动。结果刚落到地面,墙上的绳子就被人发现,随即伸出几支火把,厉声道:“谁!”

    程宗扬闷头狂奔,几步就跨近壕沟。墙上的护卫叫道:“放箭!放箭!”

    自己背後还背着雲如瑶,万一有哪个不开眼的射中一箭,自己和雲老哥他们都可以去死了。

    程宗扬只好叫道:“是我!程少主!白天刚拿了钱就不认识了?”

    墙上一阵慌乱,总算没人敢随便放箭。程宗扬抓住机会一口气越过壕沟,掠到林边。刚藏好身形,後面吊桥“咣”的放下,一队人马疾驰而出。程宗扬扭头一看,当先的竟然是雲秀峰和雲苍峰,两人都光着脚只穿了内衣,显然是睡到一半被人叫起。

    单看两人连鞋子都顾不上穿的势头,程宗扬就知道风头不妙,赶紧绕路,远远兜了一个圈子奔向舞都。

    程宗扬绕路了,雲家的人却没绕路,等他奔到城下,只见就在自己和敖润约好的城墙边,一队人马高举着火把四处游弋,还有人正沿着绳子往上爬呢。

    敖润伸着头,一脸的莫名其妙,心里一个劲儿的打鼓:程头儿搞个私奔咋这么大动静?难道是突然改了主意,变成领人攻打舞都城了?

    程宗扬远远看了眼还蒙在鼓里的敖润,心道:老敖,你自求多福吧。被雲家人逮到,顶多挨顿板子,好在你皮厚肉糙,也能顶得住。

    这会儿不是仗义的时候,程宗扬转头沿着舞阳河往上游的首阳山奔去。一边狂奔,一边对自己道:私奔,私奔,难怪叫奔呢,力气差点儿哪儿奔得动啊?

    幸亏程宗扬早有先见之明,被雲家赶出来就闭目凝神,养精蓄精,还能撑得住。好不容易奔到首阳山,算算运动量,这一个时辰都跑了一个马拉松了。程宗扬到底伤势未癒,这会儿只觉心浮气燥,丹田的气轮又有失控的迹象。他咬牙离开大路,往偏僻的山林钻去。

    靠着手电筒帮忙,程宗扬在山坳里找到一处避风的位置,才放下雲如瑶,拉开拉链。

第十六章 风平浪静

    雲如瑶已经收了眼泪,一双眼睛明净如水,这会儿望着他,眼中满满的都是笑意。程宗扬抱着她亲了一口,然後道:“一时半会儿他们是找不到了。你瞧,有个好玩的。”

    程宗扬拿出蛋屋,转眼一座房屋就出现山坳间。由于地方狭窄,蛋屋挤在山石、树木之间,有些变形,但足够两人容身。

    雲如瑶惊喜地说道:“这就是仙人用的屋子吗?”

    “没错。”程宗扬道:“我一共找到三个,坏了一个,一个给了雲老哥,另一个就在这里了。”

    程宗扬带着雲如瑶进到屋内,拉上门锁。周围安静下来,整个蛋屋仿佛飘浮在山中的一个独立空间,隐秘而又温暖。

    雲如瑶摸着墙壁,“外面的风透不进来,可一点不觉得气闷,好神奇……”

    “这里有桌椅、窗户,还有床榻。”

    程宗扬打开手电筒充当灯具,然後靠在床上,精疲力尽地喘了口气,接着又坐起来,认真道:“瑶儿,我必须要告诉你,六哥他们之所以不同意,是因为还有两个女子,我一定要娶来为妻的。六哥只答应其中一个和你身份一样,作为平妻。另一个出身有点……六哥无论如何也不同意。而那个女子和你一样,我不愿让你们受半点委屈。如果你不喜欢,我这便送你回去。”

    “奴家在想,也许是你家里已有妻子,娶我回去也只能当侧室,所以哥哥才不答应。”雲如瑶绽出一丝笑意,低声道:“奴家在路上已经想过,便是当妾室也不後悔。”

    程宗扬挽住她的纤腰,“只怕委屈了你。”

    雲如瑶在他耳边小声道:“只要在你身边,莫说妾室,便暖床侍寝的奴姬,奴家也是喜欢的……”

    程宗扬笑道:“真的吗?”

    雲如瑶脸上浮起一抹红晕,羞涩地垂下头。

    程宗扬心神微荡,展臂把她抱在怀中,低头吻住她的红唇。

    两人唇舌相接,良久才依依不舍地分开。程宗扬拿出一隻两颗心连在一起的饰品盒,“这是给你的。”

    雲如瑶打开一看,惊叹道:“好美……”

    盒内是一对龙凤戒指,做工精美异常。上面的龙凤鳞羽微微振动,还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在戒指上缓缓旋转。每一个细节都精致入微,让人一眼看去就舍不得移开目光。

    程宗扬把凤戒戴在雲如瑶左手的无名指上,然後舒了口气,“正合适。”

    雲如瑶看着他的举动,满脸都是幸福的甜蜜,然後紧紧抱住他。

    缠绵间,雲如瑶狐裘滑开,怀中的纸页散落出来,但两人都没有留意。直到唇瓣分开,程宗扬才发现地上的纸页,他好奇地拿起一页,“这是什么?”

    雲如瑶连忙去掩,“不要看!”

    “哈!”

    程宗扬举起纸张。上面是一个年轻男子,唇角带着坏坏的笑意,眉眼栩栩如生,一看就是自己的画像。问题是上面的自己不仅光着膀子,露出八块结实的腹肌,下面还挺着一根很威风的东西,显得气势汹汹。

    “哇!这是你画的吗?瑶儿,你在画春宫图啊!这是什么?”程宗扬又拿起一张写满蝇头小楷的纸页,“这是……手抄的《金瓶梅》?不对!哈哈!是你写的啊!”

    纸上的文字明显有模仿《金瓶梅》的痕迹,但描写的大胆,连《金瓶梅》也瞠乎其後。只是写作者显然对男女之事并不十分熟悉,字里行间充满了想像。程宗扬本来边看边笑,但渐渐收起笑意。他可以想像,雲如瑶如何在孤独和痛苦之中,把她的向往都融入笔端,用文字和图画将她的一切都展露给自己。

    雲如瑶咬着唇,羞红的玉脸仿佛要滴下血来。

    程宗扬柔声道:“如果这是情书,这是我见过最美最热烈的情书。”

    雲如瑶狐裘鬆开,露出里面单薄的小衣。程宗扬心头一阵激荡,张臂拥住她柔滑的身子,低声道:“你刚小产过,可别着凉了。”

    雲如瑶讶然道:“奴家未曾小产啊?”

    程宗扬脸色变了几下,妈的!又被那贱人骗了!

    雲如瑶道:“你走後一连几个月,奴家的寒毒都没有发作。後来身子一天凉似一天,三哥不放心,找了个婆子来看,那婆子开了个方子,奴家吃了几副,不知为何越来越嗜酸,还断了癸水。奴家停了方子才好了些。谁知过了几个月,突然有人说奴婢小产了,用的下胎的方才。再寻那个婆子,已不见踪影。可奴家失了身子的事,也再隐瞒不住……”

    程宗扬明白过来,那婆子显然瞧出雲如瑶**的端倪,但没有声张,而是在江州之战如火如荼的时候突然抛出。一则醜闻酝酿数月,在最紧要的关头揭露,使之效果最大化——典型的剑玉姬那贱人的手法。

    上当就上当吧,也顾不上去找那贱人算账。程宗扬这会儿如释重负,“吓死我了,你没有小产实在太好了!我只怕你伤了身体。”

    …………………………………………………………………………………

    两人又缠绵了一个白天,直到黄昏才从山间出来。

    程宗扬原以为雲家人会四处布防,掘地三尺也要把自己抓住,可出乎他的意料,压根连个人影都没见。

    一路风平浪静回到舞都,程宗扬倒是不安起来。雲如瑶伏在他背上,被一条睡袋从头裹到脚,只露出一双圆圆的眼睛,好奇地望着眼前的茅屋。

    “我们就住在这里吗?”

    “租来住的。”程宗扬道:“条件差了些,和你的绣楼没得比。”

    雲如瑶嫣然一笑,“人家喜欢的。”

    富安正捧个茶壶喝着茶,见到是他,顿时长出了一口气,“程少主。”

    程宗扬道:“雲家来人了吗?”

    “那个……老敖在屋里呢。”

    程宗扬心里一紧,“老敖受伤了?”

    “没!没!好着呢。”

    “人没事就好。一会儿再说。”

    程宗扬把雲如瑶送到屋内,担心她住不惯土墙茅顶的陋室,直接在室内打开蛋屋,把她放进去,“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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