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6章 敲山震虎(2)
“小姐,起风了!您将窗子关上再睡吧!”凌莲没立即离开,看了一眼开着的窗子,对云浅月提醒道。
云浅月这才感觉窗外袭来阵阵凉意,点点头,“好!”
凌莲脚步离去。
云浅月睁开眼睛,看向窗外,只见夜轻染还在熟睡,刚刚还是微风,如今风大了,他似乎无知无觉,她蹙了蹙眉,起身站了起来,伸手关上窗子,抬步走出房门。
来到桂树下,她伸手拍了拍夜轻染的肩膀,“夜轻染,起风了,回府去睡!”
夜轻染一动不动。
云浅月这才感觉不对,伸手扒开他挡着他脸的头发,只见他脸色潮红,她将手放在他额头上,额头滚烫,显然发烧了。她微惊,撤回手,抿唇看着夜轻染,片刻,伸手将他带起,向房间走去。
“小姐!”伊雪这时也发现了夜轻染不对,走过来。
云浅月看了她一眼道:“他发烧了,我先带他进屋,一会儿我开个方子,你去给他煎药。”
“嗯!”凌莲点点头,跟着云浅月进了屋。
云浅月将夜轻染放在床上,让他躺好,伸手按住他脉搏,片刻后,眉头紧紧皱起,“这么严重的伤势,他居然还能跑来我这里。德亲王府的人就不阻拦吗?”
“可能是阻拦不住!染小王爷据说治下很严。”伊雪道。
云浅月放下手,转身向桌前走去,提起笔,在宣纸上写了一个药方,片刻后,递给伊雪,伊雪不多话,立即拿着走了下去。
云浅月放下笔,回身看了床上一眼,走到清水盆用娟帕沾湿了清水拧干,来到床前,将娟帕搭在夜轻染额头上。刚要撤回手,她的手忽然被夜轻染紧紧攥住,她一愣,低头看着他,他没醒来,薄唇紧紧抿着,似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她垂下眼帘,轻轻挣脱。
夜轻染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挣脱,手更紧地攥住她的手。
云浅月皱眉,再用力一些,夜轻染手上也更用力地攥着她,她眉头拧紧,怕触动他的伤口,便不再动作,对他轻声道:“夜轻染,你发热了。松手,我给你降温。”
夜轻染一动不动,仿佛未听。
云浅月再次甩脱他的手,他的手依然跟着她挣脱的动作攥紧,她看着他的脸,只见他眉头也紧紧皱起,薄唇全无血色,有些干裂,没有醒来的迹象,攥着她手似乎是下意识的行为,她不再动,反正也无事,便不再甩开他,坐在了床头。
夜轻染也安静下来。
不多时,凌莲回来,当看到躺在床上的夜轻染一愣,“小姐?”
“他伤势太严重,没好好修养,大约又受了凉风,发了热。伊雪去煎药了。”云浅月见凌莲回来,问道:“嫂嫂进宫了?”
“嗯,进宫了!我安排了人,小姐放心吧!”凌莲道。
云浅月点头,将身子靠在墙上,另一只没被夜轻染抓住的手将放在他额头上的毛巾拿开,这么大一会儿娟帕就热得厉害。她将娟帕递给凌莲,对她道:“你来,帮他降温。”
凌莲点点头,接过娟帕向清水盆走去,不多时走回来,将清凉的娟帕放在夜轻染额头。不多时娟帕又热了,她再反复沾湿,放在他额头。
“效果不大!你去拿半坛酒,用酒水给他擦。”云浅月想了一下吩咐道。
凌莲应了一声,走了下去。
云浅月再次试试撤出手,夜轻染依然紧紧攥着,她彻底打消了念头。
不多时凌莲抱着酒坛回来,将娟帕沾了酒给夜轻染擦拭额头,擦了片刻,她抬起头道:“小姐,这也效果不大,他是整个身体发热……”
云浅月“嗯”了一声,想着难道给夜轻染脱了衣服擦?
“小姐,您可别乱来,就算奴婢肯,景世子若是知道,也可不得了。”凌莲立即出声打住云浅月的想法,怕怕地道。
云浅月笑了一声,摇摇头,“我自然没那么大的牺牲精神,但他发热实在严重。就算是伊雪煎药回来他喝下,见效也没那么快。这样热,烧下去对他的伤绝对不好。这样吧!你从外面去喊两名隐卫来,让他们动手。”
凌莲松了一口气,觉得这个是个办法,但又看向夜轻染抓着云浅月的手,“那您?”
云浅月眉头微凝,有些为难地道:“给我蒙上眼睛吧!”
“这……小姐,您挣脱不开吗?”凌莲看着夜轻染的手,给染小王爷全身上下擦拭才能祛热,但即便小姐蒙着眼睛,但总归也是在房间的,还是不妥当。
“能挣脱开是能挣脱开,但他攥得太紧,我怕伤了他的手,而且也许还会再碰伤了他的伤口。”云浅月无奈地摇摇头,看着夜轻染道:“没想到这家伙生病了这么没安全感,和小七一样。以前小七受伤或者生病,我就得必须陪在他身边。他生病,我折腾下去一层皮。”
凌莲知道云浅月说的小七是东海国的太子玉子书,但还是犹豫地道:“奴婢还是觉得不妥。若是传出去……”她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忽然住了口,看向门口。
云浅月自然先凌莲一步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早已经看向门口,当见到那一袭月牙白的锦袍,她眸光闪了闪,并没有说话。
容景站在珠帘外,眸光懒懒地看向屋内,只是一眼,便挑开珠帘,缓步走了进来。他的姿态依然是轻缓优雅,容颜如画,周身气息温润如玉,和去蓝家判若两人,须臾,他走到床前,上下打量了一眼夜轻染,微微挑眉,“这么柔弱?”
云浅月“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她想着夜轻染若是听见,非得一个高蹦起来不成!
“比我还弱!”容景又道。
云浅月嘴角抽了抽。这个人!如今这是趁机报仇呢……
“夜轻染,你不是能耐吗?有本事松开手来打我一拳!”容景又道。
夜轻染的手忽然动了动,云浅月睁大眼睛,只见他的手慢慢地松开了,她刚要赞叹容景的攻心之术,夜轻染的手又抓了回来,比刚刚更紧的抓住她。她扥了扥,无语地看着容景。
第997章 敲山震虎(3)
“你真是愿意被他抓着?怎么不趁机撤出来?”容景看向云浅月。
云浅月喃喃地道:“忘了!”
容景似乎白了她一眼,忽然出手,点向夜轻染的手。
云浅月想要阻止,但觉得这个人刚刚难得没生气,他下手有分寸,她若是阻止他的话,那么估计真该生气了,她乖乖地闭上嘴不语。
容景的手点了夜轻染的手两下,夜轻染的手依然紧紧攥着,像是和容景专门作对似的,半丝动静也无。
云浅月动了动手,还是没有效果,她无辜地看着容景。
容景皱眉,盯着夜轻染的手看了片刻,唔哝道:“我真想将他的手废了,怎么办?”
“还是别了!你废了他也不知道,多没意思。”云浅月连忙道。
容景点点头,似乎觉得云浅月说得对,便从夜轻染的手上收回视线,看着他的脸,盯了他片刻,忽然转头问凌莲,“你刚刚本来要做什么?”
凌莲大气也不敢出地站在一旁,闻言连忙道:“刚刚我和小姐在商量要给染小王爷降温,只擦额头效果不好,要给他擦身……”
“擦身?”容景眉梢扬起。
凌莲连忙道:“不是我擦,也不是小姐擦,从外面喊两个隐卫来擦。”
“那她呢?”容景扫了云浅月一眼。
“染小王爷抓着小姐不放手,小姐说蒙上她的眼睛,他的伤势太重了,喝药来得慢,这样降温能尽快让他退热……”凌莲赶紧道。
“嗯,这倒是个好办法!”容景点点头,收回视线,看向夜轻染,对他道:“夜轻染,不知道你脱了衣服有没有看头?我也想观仰一下。”
云浅月面皮抽了抽。
夜轻染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云浅月连活春宫都敢看,还怕你不穿衣服?蒙眼睛做什么,就这样吧!我们一起看着你。”容景慢悠悠地道。话落,对凌莲吩咐,“你出去吧,去喊两名隐卫进来给他宽衣擦身。”
“是!”凌莲倒吸了一口凉气,看了云浅月一眼,走了下去。
“弱美人,该死的……”夜轻染沙哑地吐出一句话,手缓缓松了。
云浅月看着夜轻染,人在烧昏头的状态下,看起来还是能有微薄的意识的。或许夜轻染对容景本身的气息和声音就太敏感,难得他烧成这样还能醒来。她这次没忘,在他手松动的第一时间连忙撤出手。
“小丫头,你出去……”夜轻染似乎想睁开眼睛,但是睁不开,又沙哑道。
“好!”云浅月站起身,伸手去拽容景。
容景侧身躲开,摇摇头,“你出去吧!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总要看上一看。不看太可惜的。”话落,他一字一句地道:“染小王爷的玉体!”
云浅月无语地望向棚顶。
“弱美人,你滚出去……”夜轻染似乎怒了,这次说话连贯了,但眼睛似乎还被糊着。
“不出去!”容景摇头。
“你……”夜轻染手攥成拳头,似乎要起身。
“好了,他在发热呢!你就网开一面吧!”云浅月从棚顶收回视线,实在看不过去了,生怕夜轻染一怒之下掉下床,那么他伤口就彻底裂开了。就真麻烦了。她连忙拽住容景,拉着他向外走去。
“反正他这副弱样子也已经被我看过了,不看玉体也没什么,估计也没什么看头。”容景很好说话地任云浅月拉着向外走去。
床板“砰”地一声,发出很大的响动。
云浅月连忙回头,见夜轻染似乎坐起身,但又无力地跌了回去,她刚要说话,两名隐卫已经走了进来,她转回身,连忙对二人道:“给他用酒搓身降温,注意着点儿,错开他伤口。别伤了他。”
“是!”两名隐卫应声,向里面走去。
云浅月拉着容景迈出门槛,容景挥手,房门无声地关上,他反手拉着云浅月,足尖轻点,飘身上了房顶,又选了一处,拉着云浅月坐下。
“你回府了?”云浅月偏头问容景。
容景“嗯”了一声。
“怎么不歇着又过来了?”云浅月又问。
容景偏过头,挑了挑眉,“我不过来你就准备照顾他?让他一直抓着你的手?你在房间,给他脱衣服降温?”
云浅月轻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他在我这里发了热,我总不能不管他。”
容景微微哼了一声,“他是德亲王府的小王爷,多少人愿意管他,不是没人管的阿猫阿狗,只要你将他送回德亲王府,德亲王府人都会将他当爷供着。苦不着你。”
“话虽然这么说,但不太好吧!他总归对我不错。”云浅月扁扁嘴。
“我看你不是心善,是烂心!”容景叱了云浅月一句。
云浅月失语。
容景不再说话,甩开她的手,身子向后一仰,躺在了房顶上,闭上眼睛。
云浅月看着他,这副样子说是生气了,也不像生气了,说不像生气了,但又有那么一点儿生气了。她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也躺下,窝进他的怀里,讨好地道:“这个家伙也算和咱们俩一起长大,他是夜家唯一一个另类,你对他也是看得上眼的是不?他不同于别人。即便咱们和他虽然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总归是不同别人。立场虽然不对,但不妨碍私下相交。如今不是还没有真正破脸嘛,而且也不见得会破脸,真要兵戎相见的那一刻,咱们也不会客气是不是?但你看他现在那么弱,咱们就管他一管吧!他对我多好呀,想想那条胭脂赤练蛇,再想想他一直处处维护我。将心比心,我这不忍心弃他不顾也应该不是?”
容景微哼了一声。
“你哼什么?”云浅月用胳膊撞他,“难道我说得不对?”
“你可真不累!”容景伸手盖住云浅月的眼睛。
“怎么不累?麻烦事儿一大堆,我今日见了嫂子见哥哥,口水废了一大堆,又有夜轻染这个大麻烦来了就赖我这不走了,如今还发热了。我连休息都没空呢!”云浅月感觉容景如玉的手温润,她眼前一黑,在他手心里不适地眨眨眼睛,长长的睫毛触动他手心,别样的感触。
第998章 敲山震虎(4)
“那就别说话了!闭眼,睡!”容景言简意赅地命令道。
云浅月红唇微张,打了个哈欠,知道他真没生气,点点头,“到也真困了呢!”
容景撤回手,云浅月伸手将他手抓住,放在眼睛上,他云纹水袖盖住他的脸,她道:“就这样睡!”
容景“嗯”了一声,任她抓着手。身上放出一个真气网,罩住二人,挡住了吹来的风。
云浅月感觉不到半丝风,便安心地睡去。
不多时,两个人真在房顶上睡着了。
云浅月再次醒来,已经躺在床上,她睁开眼睛,身边没人,伸手摸摸床板,冰凉一片,看向房间,是她的房间,屋中没人,看向窗外,外面天色微暗,有细密的雨似乎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打在地面上,发出细小的雨声。她扶住额头,对外面喊,“凌莲、伊雪!”
“小姐!”二人应声,推开门走了进来。
“第二天了?”云浅月问。
“嗯,天刚刚亮。外面下着雨呢!”凌莲连忙道。
“容景呢?”云浅月又问。
“景世子清早就离开去上朝了!”凌莲道,“昨日皇上似乎派人去荣王府传话,说景世子的伤若是没大碍的话,就去上朝吧!朝中如今事情多,需要景世子。”
云浅月点点头,“夜轻染呢?”
“昨日隐卫给染小王爷按照小姐说的方法降了温,之后伊雪煎的药又给染小王爷喝了。景世子吩咐人将染小王爷送回德亲王府了。”凌莲道。
云浅月再次点头,送回去省心!她看了一眼天色还早,便又懒洋洋地躺回床上。
凌莲和伊雪见云浅月没有想起床的意思,对看一眼,走了出去。二人刚到门口,便听到有急匆匆的脚步声跑来浅月阁,向门口看去,只见是安排在七公主身边的小丫鬟。
二人连忙迎了出去,凌莲先问,“出了什么事情了?慌慌张张的?”
“凌莲姐姐,七公主刚刚被皇上打入大牢了!”那小丫头慌张地道。
“怎么回事儿?”凌莲一惊,连忙一把拽了小丫头向屋里走来。
云浅月此时也听见了外面的说话,忽地起身坐了起来,见那小丫头被凌莲拽着进屋,缓缓出声,“你别急,与我说是怎么回事儿?嫂嫂难道昨日进宫没回府?”
“回浅月小姐,昨日七公主进宫,皇上不知为何没见她,让她去了明妃娘娘那里,一直等到天色很晚了,皇上才派人传话,说今日不见了,让七公主宿在宫中吧!陪陪明妃,明日再见。今日一早,皇上没上朝前便传了七公主去,七公主进去没多久,皇上大怒,就命人将她打入天牢了!”那小丫头见到云浅月,听到她的声音,稳了稳神,到也不慌了,有条有序地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来。
“你们没跟着七公主进去?”云浅月问。
“有人将我们拦在了外面,就只公主一人进去的!”那小丫头道。
云浅月点点头,“我哥哥呢?”
“世子上朝了,大约还不知道此事,我昨日得凌莲姐姐吩咐,便赶紧来找浅月小姐您了!”那小丫头立即道。
云浅月点点头,不再说话,低头沉思。
那小丫头也不再说话,凌莲和伊雪都看着她,一时屋中静静。
过了片刻,云浅月抬起头,对凌莲道:“备车,我们出府!”
凌莲应了一声,赶紧走了下去。
伊雪拿来云浅月的衣物,云浅月穿戴妥当,简单的梳洗了一下,对那小丫头交代道:“你不用慌,先回西枫苑,告诉西枫苑的人也别慌,该干什么干什么。”
“是!”那小丫头点点头,见云浅月的动作,忍不住问道:“浅月小姐,您是要去刑部大牢吗?”
云浅月摇头,“不是,我去接哥哥下朝。”
那小丫头一愣,点点头,便也不多问,转身走了出去。
云浅月收拾妥当,伊雪拿过来伞,她抬步走出了房门。外面的雨并不大,打在伞上,发出细细的声音。地面湿了一层,但并没有积水。
来到云王府大门口,凌莲已经吩咐人备好车,云浅月收了伞,上了车,马车走了起来。
天色有雨,行人不可避免地都减少了出行,清晨的大街上比较静。
“小姐,我们路过刑部,不去看一下七公主吗?”凌莲见云浅月没有要去刑部的意思,低声寻问。
“不去!若我猜测的不错的话,老皇帝这是敲山震虎,拿下嫂子,是冲着哥哥来的。只要哥哥怕嫂子受苦,忍不住答应了,那他的目的就达成了。我们就偏不用去管嫂子,去接哥哥。顺便也去找老皇帝问个明白。什么原因,就随意拿云王府的人入狱。怎么也要给个说法的。”云浅月声音有些凉意。
凌莲点点头。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路过刑部而不停,直奔皇宫。
第999章 恳请休妻(1)
半个时辰后,马车来到宫门,凌莲和伊雪挑开帘子当先下了车。
云浅月顺着二人挑开的帘子向外看了一眼,宫门口静静,并排地停着各府的马车,二皇子府、四皇子府、德亲王府、孝亲王府、秦丞相府、兵部侍郎等,容景那辆通体黑色的马车单独地停在一处,车前坐着打着伞的青泉。她想起三公子如今还躺在床上下不了地,那么弦歌应该也差不多。
青泉也看到了云浅月,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连忙跳下车打着伞走了过来,来到车前,对云浅月一礼,“浅月小姐!您今日也进宫了?”
“嗯!”云浅月点点头,笑看了他一眼,“弦歌的伤很重吗?”
“弦歌哥哥的伤是很重,养了几日,如今勉强能下床。”青泉道。
云浅月点头,缓缓下了车,打开伞,对青泉道:“你在这里等你家世子吧!我进去。”
青泉点点头,应了一声,转身走回自己的马车。
云浅月打着伞抬步走向宫门,宫门口的侍卫自然不拦她,别人进宫出宫都需要亮出腰牌,但云浅月不必。她从小就有特例,可以随时进宫。虽然这不是明文规定,但对于她来说已经成了不成文的规定。
进了宫门后,云浅月向早朝的金銮殿走去。
清晨的皇宫也很静,在细密的雨帘中庄严肃穆,白玉石铺陈的地面方方正正,平平板板。鞋底踩在地面上,发出细小的踏水声。远远看去,多了一种江南烟雨的绵愁之感。
来到金銮殿外,云浅月驻足,目视前方。
金銮殿金碧辉煌,是整个皇宫最辉煌的一座宫殿。明晃晃,金澄澄的耀人眼目。金殿两旁两尊威武的金麒麟,殿檐四壁都雕刻着金色的腾龙。殿门两侧站满着腰佩樱枪和大刀的内廷护卫,人人冷眉肃穆。
云浅月静静看着,这座金殿内如今集结了这整个天圣皇朝最尊贵的人物和核心人物?他们的嘴和手中的奏折代表着一处地方,一方水土。金銮殿金椅上坐的那个男人,执掌皇权,万里版图始于手中,乾坤尽在奏折里。这样的至尊高位,有多少男人不梦想?
无怪乎老皇帝要中央集权!
无怪乎夜天逸、夜天倾、夜天煜等皇子汲汲营营!
无怪乎天圣大一统下,小国想方设法变强,蠢蠢欲动,脱离掌控!
无怪乎老皇帝形骨将枯却还要阴谋算计劳心劳力为他的继承人清除障碍巩固山河!
脑中忽然想起关于百年前。百多年前天下大乱,前朝旧制崩塌,夜氏先祖引领群雄,涿鹿天下,战火连绵,山河动荡,当时论百姓民论和拥护之声其实不是夜氏先祖最高,而是当时气质冠绝天下的荣华公子,也就是后来被先祖封了荣王的容景先祖。
那一场江山画卷,后人记载于册的不过是寥寥数语,其中的因果缘由到如今百年后都埋葬于尘埃。同时埋葬于尘埃的不止是那一场江山涿鹿,还有荣王和贞婧皇后的儿女情长。
自那之后,荣王府背负百年繁荣背后的疮痍,云王府背负百年繁荣背后的孤凉。
若是时光流转,倒回百年前,不知道如今早已经归于尘土的荣王还会不会那样选择?
这世间又多少人唾手可得江山而不得?
百年前的荣王是一个,那么百年后……是否还有?
“小姐?”凌莲的声音响在耳畔。
云浅月拉回放空的思绪,缓缓回头,看着凌莲,“嗯?”
“奴婢没事儿,奴婢见你半天身子一动不动,眼睛一转不转,有些担忧,便喊了您一声。”凌莲见云浅月回神,松了一口气。
云浅月微微扯动嘴角,极淡地一笑,“没事儿,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儿!”
凌莲点点头,不再多话。
云浅月继续看向面前的金銮殿,这一座大殿中,百年来,埋葬了多少人的鲜血?文伯侯府,蓝氏一族,还有那些大大小小被抄家灭门之案。皇权若是成了某个上位者的刽子手,那么这江山对于百姓而言还有何意义?
盛极而衰,衰极而败,败极而生。
金銮殿内响起钟声,一下一下,紧接着里面传来震天动地的高喊。
“小姐,退朝了!”凌莲轻声道。
云浅月“嗯”了一声。
不多时,只见一袭苍老的明黄的身影从里面走出,后面跟着文莱和宫女太监等仪仗队。正是老皇帝。老皇帝当先走来看到云浅月没有丝毫讶异,显然她站在殿门外这么久已经有人禀告他得知了。云浅月没走过去,依然静静地站在那里。她从来就不懂得见君之礼。
老皇帝停住脚步,站在殿门外,他停住,他身后的人也跟着驻足,都看向云浅月。盯着她看了片刻,对她招手,“月丫头过来!”
云浅月这才打着伞走过去,这时雨大了起来,打在伞上,不再是细小的雨声,而是噼里啪啦连成一线,在她面前连成细密的雨帘,但她所过之处,衣鞋未湿。
“皇上姑父!我想知道我的嫂嫂犯了何罪?”云浅月停住脚步,直视着老皇帝的脸。
“月丫头,你等在这里,就是向朕问罪的?”老皇帝挑眉,看不出喜怒。
“是也不是!”云浅月摇头,“昨日嫂嫂进宫,住在宫中,我不放心,今日来接她,却不知道她犯了什么错?被您打入了天牢?”
“犯了什么错?”老皇帝眸光一沉,对身后的文莱道:“文莱,你告诉她,七公主犯了什么错!”
“是,皇上!”文莱从后面走上前一步,看了云浅月一眼,恭敬道:“七公主犯了一出子不孝亲,四出女子善妒。”
“就这样?”云浅月扬眉。
“月丫头!七出之罪犯了两出,还不算大?若不算大,再加上一个藐视皇权,死不悔改。朕有这样的女儿,如何能不问她罪?”老皇帝面色一沉。
“皇上姑父说的是嫂嫂不孝敬您?”云浅月又问,“这从何而说?”
“养不亲,语不恭,视为不孝。”老皇帝道。
云浅月点点头,又问,“嫂嫂善妒?这又从何说?”
第1000章 恳请休妻(2)
“身为嫡妻,兹霸夫君,不准纳妾,少沿袭子孙。视为善妒。”老皇帝又道。
云浅月忽然“哈”地一声笑了,这一声极大,即便在雨中,任谁都能听出肆意的嘲讽和荒唐。她似乎觉得真是遇到了天大的笑话,便不再说话,笑个不停。
老皇帝眉头皱起,沉着脸色问,“月丫头,你笑什么?”
云浅月不说话,径自笑着摇摇头。
“朕问你话呢!”老皇帝声音加大,苍老的声音在雨中威严不见。
“皇上姑父问话,我若不答,您是不是也治了我的罪?问话不答,也是七出里面的吗?我自小不读女训女戒,竟不知道这世间竟有如此荒唐的说法。”云浅月收了笑,嘴角似嘲非嘲,“您是不是忘了,她如今可不是您的女儿,而是云王府的儿媳了?您若处置她,是否也应该过问了云王府是否在意她的七出之罪?”
老皇帝脸色微青,“他先是公主,其后才是云王府的儿媳。朕教训她,天经地义。”
“哦,原来是这样啊!都云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原来在皇上姑父这里的说法竟然不是。和着云王府娶的不是媳妇,而是皇上姑父的天威呀。”云浅月一副受教了的表情,啧啧道:“看来竟然是我错了,当初怎么就答应七公主赐婚给我哥哥了呢?兹另天下父母心,以后千万别娶皇家的公主了,皇家的女儿不可娶。”
“月丫头!你胡言乱语什么?”老皇帝怒喝。
“我在说什么,皇上姑父明白的。”云浅月淡淡一笑,“既然七公主如此没有教养,不懂相夫教子,不懂孝顺之礼,善妒不知女训,实在是丢皇上姑父的脸,我们云王府也不想要这样的女人。稍后等哥哥出来,我便让他休妻吧!将您的女儿还给你,与云王府再无半丝瓜葛,免得耽误哥哥纳妾,毁他姻缘和以后为云王府血脉延续的子嗣。我们家再为他另娶一妻,一定再不敢娶皇室的公主。”
“你……”老皇帝脸色瞬间铁青,额头泛起青筋,怒道:“你说让云离休妻?”
“是啊,皇上姑父,这样的女人,不休了做什么?您不是觉得她罪不可赦吗?我觉得您的说法很对。我也觉得她这样不好,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了将她给哥哥娶回家,我还亲自操持他们的大婚呢,累了我半个月。如今您既然意识到她不好了,这正好,我们双方都省心,我也省得在府中再看见她,哥哥也省心,可以另娶,再纳一大堆美妾,男人们,谁不想三妻四妾?左拥右抱?”云浅月笑呵呵地道:“或许您现在就将她问斩了得了?我们也省得休妻了。这样也不损您的面子。”
“云浅月,朕对你真是太好了!让你敢在朕面前如此说话。”老皇帝明显震怒。
“哎呀,皇上姑父,是您记性不好,还是我记性不好?我一直不就这么说话的吗?这天圣皇朝上下谁不知道我没礼数?说话直言直语?再说我也没说错啊,我不是按照您的意思向着您说呢吗?您教训女儿,我觉得很对,为了让她长教训,我觉得要做得更干脆一点儿,直接将她处死了,以儆效尤!让您的公主看看,也让天下的女子看看,再不准犯七出之罪。这可是一劳永逸,杀鸡儆猴,以一儆百的好事儿啊!我是在支持您,您果然年迈了,听不懂了吗?”云浅月神色无辜地看着老皇帝。
老皇帝袖中的手发颤,喝怒道:“来人,将这个……”
“皇上,妹妹说得不无道理,七公主实在不孝善妒,臣请求皇上,恩准臣休妻。”云离不知何时从里面走出来,不理会地上的水渍和愈大的雨水,“噗通”一声跪在老皇帝面前。
老皇帝的声音被打断,从云浅月身上收回视线,看向云离。
云浅月清楚地看到老皇帝额头的青筋跳了跳。
“皇上,老臣也觉得小女说得有些道理,老臣掌管礼部,百善孝为先,再知礼数七出,七公主实在不符合一个儿媳的规范,臣早先就有些不同意离儿娶七公主,但奈何皇上恩隆云王府,小女一心促成,老臣也就勉强答应了。观察这数日之后,她每日早上都不侍奉请安,摆公主架子,还不准离儿纳妾,毒霸夫君,实在缺少管教。老臣碍于皇上颜面,不好对皇上出来言说,如今既然皇上也发现了。老臣恳求,恩准犬子休妻再娶。老臣也是怕了,以后再不让离儿娶天家的公主。实在娇惯,没有半丝为人妻,为人儿媳的本分。”云王爷也出来,半跪在老皇帝面前,一番言辞,诚恳意切,痛定思痛。
云浅月有些想笑,爹爹这话说得可比当头打了老皇帝一棒子,她想处置女儿,对哥哥敲山震虎,但如今到头来他们来个休妻,他自己教女无方,颜面扫地。如今想找回自己的面子,就要维护七公主了。否则这样一闹,以后天家的女儿,真没人敢娶了。
这会不会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果然是老糊涂了!
云浅月心里哼笑了一声,该她唱的戏唱完了,不再说话,目光看向老皇帝身后。里面憧憧人影,没看到容景的脸,她收回视线,懒洋洋地打着伞站着。
老皇帝的脸变幻了一番,似乎压抑着怒意道:“云王兄,七公主虽然娇惯些,但也没有你说的这么不堪吧?”
话果然转了回来!
“皇上息怒,老臣实在是肺腑之言。七公主不符合老臣心目中的儿媳妇人选。”云王爷恳切地道,还有些战战兢兢。
“嗯?她难道比你家的月丫头还不像话?”老皇帝真动怒了。
“这……”云王爷似乎一口气憋在心口,呐呐片刻道:“这倒也不是……她比浅月还是好的。”
“你自己的女儿都教养不好!凭什么说朕的公主不符合你心中的儿媳妇任选?”老皇帝勃然大怒,喝了一声。
云王爷似乎身子一颤,不敢言声了。
“先滚回去教育好你的女儿,再来和朕这般说话!”老皇帝扔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老皇帝气冲冲离开,文莱等人连忙打着伞跟上,转眼间哗啦啦就走了一大堆人。
第1001章 恳请休妻(3)
云浅月心里快笑翻了,老皇帝这样就被他们联合打击走了,实在是让她很没成就感。不过也是他活该。只想着七公主是云王府的儿媳了,不想着七公主是他的女儿,利用不到就毁,可笑到头了真要毁的时候才知道打了自己的脸。
“哎,老臣的确教女无方。”云王爷惭愧地站起身,对跪着的云离摆摆手,“离儿,你也起来吧!七公主虽然娇惯善妒,但和你妹妹比起来,还算比你的妹妹好一些,你就认了吧!你妹妹若是哪日嫁出门,指不定比七公主还要加上一个更字。”
“父王说的是!”云离似乎也是任命地站起来。
大殿内散朝出来的满朝文武大部分都对云离投以同情的目光,但少数精明人看在眼里,只觉得这一场三人唱三黄的戏分外精彩。
“月妹妹,养伤数日,身子可大好了?”夜天倾当先走出来,站在云浅月面前,眸光隐了一丝笑意打量她,细密烟雨中,她身姿窈窕,容颜清丽,有女子的婉约轻灵,也不失男儿的英气,她身板站得笔直,比这宫廷的内卫还要笔挺。
“嗯,差不多了!你的伤看起来好了?”云浅月对夜天倾笑了笑。
“我的伤不重,是小伤,修养几日就好了!你的伤我那日听说很重,如今这秋雨绵愁,风寒凉意,你赶紧回府吧,不要在外面久待,对身子不好。”夜天倾语气柔和地道,像是对待妹妹。
“我知道了!”云浅月含笑点头。
“月妹妹,真有你的,居然让你哥哥休妻,你这小姑子小心以后遭了嫂子仇恨。”夜天煜也从里面走出来,伸手拍了云浅月肩膀一下,“还挺结实,看来伤也不是太重嘛!”
云浅月翻了个白眼,“险些去了半条命,你说重不重?”
“你从小到大,受过的伤不计其数,比螳螂还结实。这点儿小伤,我压根就没担心你。”夜天煜又伸手去拍云浅月。
云浅月眼皮又忍不住向上翻,还没待她翻起,一只手从夜天煜身后伸出,将她轻轻一拽,躲过了夜天煜的魔爪,她不用回头,就知道这月牙白的云纹水袖也就只有那一人穿。
“我竟然忘了月妹妹根本就不用我们担心了!有景世子就足够了。”夜天煜回身,只见容景所站的地方与他不多不少正三尺,他对容景一笑。
“她就爱逞强,身子弱从不说出来。四皇子不心疼自己的手,景自然要心疼她的肩膀了。”容景将云浅月带到他身边,伸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伞,两人一同站在伞下,细密雨帘中,众人只觉自然如画。
“呵,景世子对月妹妹真是好。”夜天煜笑呵呵地放下手。
“四弟,我们回府吧!”夜天倾笑着看了容景和云浅月一眼,抬步向宫外走去。
“月妹妹,还有二十日就是我的生辰了,你可要给我准备礼物。”夜天煜对云浅月说完一句话,跟着夜天倾也向宫门走去。
“礼物没有!”云浅月语气有些恶劣地道。
“我府中有十坛上好的梨花白。生辰就在我府中简办了,你若没有礼物,那梨花白嘛……”夜天煜不回头。
“行,到时候一定备礼登门给你祝贺。”云浅月改口。
夜天煜哈哈一笑,不再说话,显得极其欢快。
“真是嘴馋,梨花白也不算什么上等的好酒。”容景偏头笑看了云浅月一眼。
“梨花白虽然不及灵芝醉、雪莲香,但别有一番味道。想要市面上去买也不容易,不喝白不喝。”云浅月咂咂嘴,似乎因此被勾出了酒瘾。
“你真是……”容景似乎有些无奈,笑着拉上她向外走去。
“真是什么?”云浅月觉得这人什么时候爱说半句话了。
“唔,我在想着,以后要养你,似乎成本很大。”容景似乎在计算,唔哝一声。
“我很好养的!”云浅月立即表态。
“好养吗?”容景显然不赞同云浅月的话,“你喜欢天下美食,美酒,见到好玩的东西就爱不释手,遇到好玩的地方打都不走,有了好的新鲜的东西,就跟别人勾了你的魂儿似的。这样的你,你确定好养活?”
“呃……”云浅月愣了一下,细想一下,似乎是这么回事儿,她有些郁闷,“我有你说的这么……”
“有!”容景肯定地点头,在云浅月话没说完就打断她。
“你荣王府不多的是钱吗?”云浅月挑眉看着他。
“你爱的不止是钱。”容景提醒她。
“也是!”云浅月似乎陷入困顿,苦恼地想了片刻,“那怎么办?”
“以后要求再高一点儿,别被人家一勾就走。”容景提出要求。
“好!”云浅月答应的痛快,原来绕了半天,这句话才是真话。她无语,这人!
二人一路说话旁若无人地走出了宫门,细密的雨帘和伞下是二人的世界,谁也挤不进去。月牙白锦袍和紫色阮烟罗的身影在接天连地的水帘中,如远色山河两抹彩黛。
下朝的文武大臣都没离开,齐齐看着那二人远去,无人说话,心中都在想着,景世子和浅月小姐真真是般配。
“咳咳……”内殿内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声。
众人这才惊醒,都齐齐向内殿看去,只见夜天逸独自一人坐在殿中一把椅子上,脸色发白,手中拿着一块洁净的帕子,正掩唇轻咳。人人心头一惊,才想起七皇子是受了重伤,本来都以为他应该在府中养伤,却不想他今日顶着雨上朝了,皇上怜爱他,特赐一把椅子听朝。这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可见皇上对七皇子的器重和珍爱。
内殿的咳声好一阵才止住,众人对看一眼,有几个与夜天逸很是知近的朝臣转身走了回去,其余人都暗暗想起浅月小姐和七皇子的婚约来,看刚刚浅月小姐和景世子的光景,这婚约之事,还不知道能不能成,这可是大事儿,皇上如今提也不提,七皇子对那二人也不理会,景世子和浅月小姐更是仿若无人,该如何就如何,似乎忘记了双方都有婚约,不得不说这无比怪异,但众人却偏偏都觉得这怪异得很正常。
第1002章 恳请休妻(4)
云王爷向里面看了一眼,对云离道:“离儿,我们回府!”
“是,父王!”云离颔首。
二人一起向外走去。
德亲王和孝亲王对看一眼,两双老眼中都齐齐闪过了同一种颜色,须臾,各自摇摇头,也向宫外走去。
余下的朝臣也都三五一帮,三两一伙地离开。如今时局看着表面平静,但只有他们处在权利中心的人知道,其实已经斗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七皇子和几名拥护他的小皇子归然不动,二皇子和四皇子底下动作不断。更为令人惊异地是后宫皇后和她肚子里面的太子一直太太平平,与暗潮涌动的朝局形成鲜明对比。
雨愈发地大了起来,朝臣们都自备了伞,一时间只听得金銮殿通往宫门的路上噼里啪啦地雨水打在伞上和地上的声音,倒是掩盖了众人的脚步。
此时,云浅月已经坐上了容景的马车,刚一上车,便懒洋洋没骨头一般地抱着靠枕大咧咧四仰巴拉地趟在了车上,占据了大半的车厢。
容景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无奈地揉揉额头,“云浅月,你能不能有点儿女人样?”
“这就嫌弃我了?”云浅月斜睨着他。
“到也不是,你这样实在是让我想做一件事儿。”容景看着她,眸光涌动着什么。
云浅月眨眨眼睛,静听下文。
容景却不说了,伸手拿起一本书,翻看起来。
云浅月也不纠葛,想着这大雨天的他能想做什么事儿?无非看不惯她想将她扔出马车。她撇撇嘴,提醒道:“容公子,你整日里抱着书,小心成书呆子。”
“浅月小姐放心,就算在下变成书呆子,也忘不了娶你的事儿。”容景翻弄着书页,头也不抬地温声道。
云浅月噗地一声笑了,觉得真有意思,便懒洋洋地躺在车上什么也不做,歪着头看他。
容景不再理会她,径自翻着书。
云浅月越看他越赏心悦目,不由暗暗有些白痴地想着这么好的男人怎么就被他给钓上钩了?还对她死心塌地,这实在是以前从没想过的事情。不由心中有些得意,也有些满足,这种得意和满足想掩饰都掩饰不住,似乎溢满了,露出表面。
“云浅月,什么事儿让你这么高兴?”容景无奈地抬起头。
“美事儿!”云浅月得意地道。
“那么请问,浅月小姐,我能知道是什么美事儿吗?”容景看着她。
“不告诉你!”云浅月摇头。
容景放下书本,伸手将她拽进怀里,俯下头看着她,声音低柔含了一丝魅惑,“嗯?”
“你不看书了?”云浅月心跳了跳。
“你这样一副恨不得将我吞进肚子里的样子,我如何能看得下去?”容景细细地端详着云浅月的眉眼,低声道:“这么些日子似乎又长开了些。”
云浅月轻咳了一声,脸有些红,她的眼光刚刚很赤裸裸吗?大约也许一定是的!
容景不再说话,低头吻上了她的唇瓣。
雨水打在车棚顶上,噼里啪啦做响,外面水天交接处,一片清凉的白,不多时起风,夹风带雨,更多得是沁凉的冷意,但即便这样的天气,车中却温暖如春。
许久,容景放开云浅月,带着细微地克制埋在她颈间,身子僵硬地抱着她,一动不动。
云浅月也一动不敢动,软绵绵地躺在容景的怀里喘息,一声声的娇喘让她自己都有些脸红心跳,但却也享受这样近而不得的暖味时光。
二人都不说话,就这样偎依着一路回到云王府。
马车在云王府门口停下,云浅月依然窝在容景的怀里不想出来,对他懒洋洋地道:“要不饶着大街再走两圈吧?”
容景轻笑,低头看着云浅月,见她猫咪一样地窝在自己的怀里,忽然感觉心口被涨得满满的,他眉眼弯成一弯月牙,笑道:“云浅月,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如此黏人呢?”
“没发现吗?”云浅月细细思量以前的自己。
“没发现。”容景摇头,“以前你见到我就躲,恨不得躲到天涯海角去。我每次见你都恨不得将你拽我怀里来打一顿,最好是掰开了揉碎了的那种。”
“我有这么可恨吗?”云浅月也笑了,嗔了容景一眼,“后来我不躲你了,你不也躲着我吗?”
“那是我恨极了,想给你些教训。”容景道。
“那么请问,容公子你觉得我长了教训了吗?”云浅月笑看着他。
“谁知你竟然启动凤凰劫,将我忘了个一干二净。明明失忆的人,居然还想躲着我。真是可恨!”容景似乎微微磨了磨牙,但这咬牙切齿的表情在他做来也那样的雅致如画,“最后折磨的还是我自己,还得步步为营将你骗回来。想想也真够不容易的。”
云浅月扑哧一声又笑了,觉得容景啊,真是可爱极了!
可惜她刚刚这样一想,便感觉身子一轻,轻飘飘地被扔出了马车,帘幕掀开,她整个人如一根抛物线,她还来不及眨眼睛,脚已经沾地,稳稳地站在了大门口,细密的雨帘似乎终于找到了可以洗礼的人,顷刻间将她洗了个干净,她猛地回头,便见那辆通体黑色的马车帘幕落下,容景的脸一闪而逝。
她愣了愣,刚要说话,车中传出容景的声音,“想要黏着我,就赶紧想办法嫁给我!”话落,只听他吩咐一声,青泉一挥马鞭,马车离开了云王府大门口。
第1003章 星星之火(1)
云浅月呆呆地看着容景的马车离开,什么叫做想要黏着他,就赶紧想办法嫁给他?
雨水打在身上,脸上,薄薄的衣衫顷刻间湿透,清清凉凉,但这凉意不包括她的大脑,她大脑一团滚热,有些懵,好半响都回不过神来。
“小姐!您的伞呢?您怎么站在这里淋雨?”凌莲和伊雪的马车随后来到,当看到云浅月站在大门口淋雨,齐齐一惊,连忙拿着伞跑了过来。
头顶上的雨被挡住,两个声音在雨中惊呼,云浅月这才回过神,看着二人。
二人一脸的不高兴,凌莲埋怨道:“小姐,这雨虽然绵柔,但如今已经是秋季,还是凉的,您怎么能不爱惜自己淋雨?景世子也真的是,怎么就忘了让你将伞拿下车?”
什么叫做忘了让她将伞拿下车?她根本就是被他扔下车的。云浅月摊摊手,无辜地道:“回去沐浴吧!要热水,喝热姜汤。”
二人点点头,一左一右打着伞给云浅月接着雨,三人向府内走去。
云王府掩在一片烟雨朦胧中,假山石雕,亭台水榭,红蓝绿板,曲廊回旋,到处都被细密的雨洗礼,冲刷得不染纤尘。
回到浅月阁,凌莲和伊雪一个忙活着打热水,一个忙活着熬姜汤。云浅月脱下湿衣,沐浴之后,躺在床上喝姜汤。
凌莲和伊雪忙活了一通,坐在椅子上用扇子扇风。
“今日下雨,什么也做不了,也不用做什么。你们去将三公子从隔壁搬过来,将赵妈妈、听雪、听雨等人都叫过来,我们讲故事,听段子,聊天,胡侃。乐呵乐呵。”云浅月喝着姜汤,对二人吩咐。
“小姐,您怎么能有心情?七公主还在刑部大牢关着呢!”凌莲提醒道。
“怎么就不能有心情?你放心,老皇帝不能将她如何?刑部大牢虽然是德亲王管辖,但里面有容景的人,也有咱们云王府的人,不敢将她如何了。就关几日而已,过两日就放出来了。”云浅月道。
“那六公主呢?”伊雪担忧地道。
“六公主?”云浅月挑了挑眉,笑了一声,“我,父王,哥哥三人一致休妻。七公主都快保不住了,还哪里能塞进来个六公主?别做梦了!”
二人觉得有道理,点点头,转身下去喊人了。
不多时,三公子先被人搬了进来,他已经换回一身男装,也恢复自己本来的容貌。见到云浅月窝在床上捧着姜汤喝得惬意,撇撇嘴,“我以为你忘了我这个代替你受伤的功臣了。让我在隔壁自生自灭了。”
“哪儿能啊?我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吗?”云浅月嬉笑了一声,往床铺里面挪了挪身子,对那名伺候三公子的小厮招手,“将他放在床上来。”
那小厮应了一声,搬着三公子上了床。
三公子的伤虽然依然不能下床,但是可以勉强坐着了,云浅月拿过一个靠枕,将他扶着靠坐在床的另一头,与她对面而坐,又将被子好心地分给他一半,做好一切,她对那小厮摆摆手,“你下去吧!”
那小厮走了下去。
三公子也不见丝毫不自然,指了指自己的头,“我今日早上没梳头!”
“别将我当丫鬟小厮!”云浅月伸手一抓,梳妆镜上的一把梳子被她抓进手里,递给三公子,“自己梳。”
“会碰到伤口!”三公子道。
“那就邋遢着,反正你很美,也不影响什么。”云浅月觉得这家伙对她也忒不客气了。
“不行,我是如此注重仪容。”三公子摇摇头,自己拿着梳子似乎极其费力地去梳头。
云浅月看了一会儿,有些看不过去,一把扯过梳子,上前帮他梳头。
三公子嘴角微微弯起,不说话,静静坐着,配合云浅月。
云浅月动作奇快,很快就给他简单绾了男子个发髻。之后,将木梳放下,退回身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嘟囔道:“一个大男人,长得这么好看做什么?”
“容景长得也好看!”三公子道。
“他长得好就祸害我一个,你可不一样,当初的娇娇可是祸害了一大群人。”云浅月揭三公子老底。
三公子轻哼了一声,“那时候你还偷偷跑去看我呢!不知道景世子是否知道这件事,若是不知道的话,我可以好心地告诉他。”
“你真是……”云浅月忽然磨牙,“让我恨不得将你扔出去!”
“扔吧!我这伤反正是为你受的。这么多日子都下不了床,早就发霉了,让雨水淋淋也好。”三公子慢悠悠地道。似乎一点儿都不担心。
云浅月一噎,觉得长的好的男人都有一个通病,就是嘴毒心黑。她忽然无比怀念那日第一次去孝亲王府见到三公子的时候,多冷的一个人啊!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了呢?她怎么也想不通,难道被她变异了?忽然很伤感。
三公子看着她,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愉快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云浅月白了他一眼。
“我在笑……”三公子的话顿了顿,眼中笑意有些深,“云浅月,知道你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吗?”
“我满身都是优点,数不过来,我哪里知道是什么。”云浅月很是自大地道。
“你可真不知道脸红!”三公子愤了她一声,道:“你的优点就是心善,心软。”
云浅月默,这要是以前,她听到这句话,肯定会大笑,或者是不屑地冷笑,亦或者是嘲笑,更会觉得这个人真会冷幽默。她心善心软?若是她心软的话,你们世界上就没心软的人了。可是如今她却反驳不出来,只干干地道:“多谢夸奖。”
三公子嗤地一声笑了,“你知道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
“你别告诉我也是这个。”云浅月斜睨了他一眼。
三公子点点头,难得正经地道:“就是这个!”
云浅月眼皮翻了翻,不予表态。
三公子慢慢地道:“你看,我让你给我梳头,你就给我梳头,我说话你不爱听,明明想将我扔出去,却还下不去手。啧啧,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一个女人。”
第1004章 星星之火(2)
“我这样的女人有什么不好?难得我非要冷心冷血,不近人情,真让你自己梳头,伤口扯开,多在我这里继续白吃白喝好?难得非要我将你扔出去,摔死你,摔不死也摔成个半残废好?”云浅月哼了一声。
“你对我尚且如此,那么对别人呢?比如夜轻染、比如……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这个女人,才是真叫做祸害的人多。”三公子忽然打住话,一副不欲再跟她说话的样子,最后总结道:“景世子真可是可怜。”
云浅月看着三公子,闻言恨不得抬脚踹她一脚,怒道:“我和他比,才是那个可怜的!你没见到他对我毒嘴毒舌,将我说扔下车就扔下车,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
“你是香是玉吗?顶多是一块外表软得长了青苔的硬石头。”三公子打住她的话。
云浅月深吸一口气,终究是扔不住上前伸出手照着三公子的俊美绝伦男生女相的脸狠狠地掐了一把,在他脸上留了个红印,才满意地住手,愤愤警告道:“信不信我真将你扔出去!喂狗!”
三公子似乎被震慑住,闭上了嘴。
“凌莲、伊雪、听雪、听雨,你们都站在门口干什么?进来讲黄段子!”云浅月怒火不消,对门口大吼了一声。
门口传来一阵惊呼,人人不但不进来,反而齐齐后退去。一个个脸红得如蒸熟了的苹果。水红水红的,挤一下都能出水。
“真是没出息!黄段子怕什么?”云浅月有些泄气,余光扫见三公子似乎忍着笑,她转过头,对他笑眯眯地道:“姐妹儿,你来讲。”
三公子的脸瞬间黑透了。
云浅月似乎听到了两声磨牙声,气怒顿消,算是彻底圆满了。对门外招手,“进来,进来,还按照我早先说的,进来讲故事,聊天。”
外面的人听说不再讲黄段子,似乎松了一口气,齐齐走了进来。
“景世子怎么受得了你这个女人……”三公子嘟哝了一句。
云浅月当没听见,觉得真应该让他在隔壁自生自灭,眼里一点儿都没有她这个主子。
不出片刻,房间内便聚集了十多个人,包括赵妈妈在内,还有院子里的小厮婢女,一时间大家搬了小方凳,坐了满满的一地。
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所以大家并不拘谨,好长时间没有和云浅月一起聊天叙话,大家都很高兴,尤其是听雪、听雨两个小丫头,叽叽咋咋不停,将这些日子京中发生的小趣事儿都抖落了出来。
一时间房间内聊得热火朝天,将外面的秋雨都消散了几分清凉和绵愁。
三公子似乎开始不太适应这样的热闹和温暖,也讶异云浅月居然和下人打成一片,他住在这里这些日子,浅月阁的下人们一团和气,从来未见什么背地里斗得你死我活争风吃醋的事儿,她在和不在都会各自干着各自的事儿,当然,她在的话,大家会很高兴。就像是一个温暖的小家,可以听见下人们干活都会哼着欢快的曲子,与他在孝亲王府凄清的小院里消失个十天半个月都无人问津相比真是天差地别。即便这些日子养伤下不了床,他应得的照顾半丝不少,人人将他当贵客待着,干巴巴地躺在床上却一点儿也不烦闷,反而觉得温暖。是那种从小到大,从来没体会过的温暖。
尤其是从她们嘴里说出的新鲜趣事儿,他发现原来这京城有的不止是日日压抑和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也可以有好多有趣的事儿。听得高兴处他也跟着大家捧腹大笑。
时间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度过。
直到浅月阁外有脚步声走近,云浅月才笑着看向窗外,凌莲和伊雪自然也听到了,也看向窗外,其余人没有武功,不查,依然继续说笑着。
不多时,冷邵卓打着伞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云浅月一怔。
凌莲和伊雪也讶异了一下,转头看了三公子一眼,见他依然看着众人,笑得欢心,她们齐齐看向云浅月。
云浅月蹙了蹙眉,三公子坐在床里侧,自然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敏感地看出云浅月表情变幻,转过头看向她。
云浅月抿了抿唇,低声道:“是冷邵卓来了,你要避开吗?”
三公子面色一沉。
“他如今改邪归正了。”云浅月看着他脸色,又压低声音道。
“不见。”三公子声音冷凝得如冰,整个人似乎顷刻间蒙上了一层寒霜。
“好,那就不见!”云浅月知道三公子这些年在孝亲王府时常受冷邵卓的欺负,后来他恼恨,化身成娇娇去烟柳楼引诱冷邵卓对他痴迷,这对亲兄弟的纠葛,不是身为当事人,难以体会。她没有权利劝他对冷邵卓放下芥蒂。对凌莲和伊雪使了个颜色。
凌莲和伊雪点点头走了出去。
众人都停下说话,看向窗外。
“没什么,大家继续!”云浅月笑着对众人摆摆手。
气氛凝固了一瞬,众人都敏感地感应到房间有些冷,而那冷意来自三公子,但也都是人精,见云浅月这样说,便又接着刚刚的话题说了起来。
三公子的面色有些缓和,却仍旧有些不好。
外面传来隐隐的说话声,云浅月没怎么仔细地去听,心里想着冷邵卓是否有什么事情,否则不会这大雨天的跑来她这里。今日她去金銮殿外早朝没见到他和容枫。想必没上早朝。
不多时,凌莲走了回来,看了三公子一眼,对云浅月道:“小姐,冷小王爷说必须要见您,他有重要的事情。”
众人都停下说话。
“什么重要的事情?”云浅月询问。
“他不说,只说要见小姐再说。看起来很急。”凌莲摇摇头。
云浅月看向三公子,见他不说话,她伸手落下帘账,将他挡在帘账里面,对赵妈妈、听雪等人摆摆手,三人意会,带着众人一窝蜂地走了出去,她对凌莲道:“去将他请进来吧!”
凌莲应声,走了出去。
三公子没说话,到没十分阻拦,只是气息又有些冷冽。
第1005章 星星之火(3)
不多时,冷邵卓走了进来,他身上带着些外面雨水的冷气,但屋中气息本就已经有些冷,到也谈不上驱散了热度的说法。他放下伞,拍了拍衣袖,走向云浅月,当看到帘账内还坐着一个人影一愣,脚步一顿。
“什么重要的事情让你这大雨天的跑来?”云浅月对冷邵卓到温和,笑着指了指椅子。
冷邵卓微怔地看着帷幔里面的另一个人,朦朦胧胧,看不出男女,他想着定然与云浅月是知近之人,否则也不可能半躺在她帘账里,但看着又不像是容景,心里虽然疑惑,但也不探寻,走到靠窗子的椅子上坐下身,对她道:“是很重要的事情。”
云浅月挑眉看着他。
冷邵卓神色凝重,似乎想着措辞,半响才道:“我……弟弟他……”
云浅月没想到是这个开头,一愣。三公子的气息瞬间一停,隔着帷幔看向冷邵卓。
“我弟弟不见了。”冷邵卓似乎很费力地将弟弟这两个字说出来,构成完整的一句话。
“你说的是孝亲王府的三公子?”云浅月余光看了三公子一眼,见他死死抿着嘴角,她尽量声音平静。真是没想到冷邵卓为了这件事情来找她。怕是三公子也想不到。
“是不见了!”冷邵卓点点头,没发现帷幔地两人气息微变,径自道:“我以前对他太不好,如今领悟了,想要弥补,但我怕他恨我讨厌我,不认我这个哥哥,我从那次病好后一直不敢去他的院子。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还是决定去找他原谅我,他毕竟是我的弟弟,我们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脉。可是去了才知道他人不见了。据院子里的人说消失好多天了。我很担心。”
“这样?”云浅月扬了扬眉,询问,“你来找我是……”
“我拿不定注意,不知道该不高告诉父王。所以想来想去,就来找你了。想让你给我出个主意,我是告诉父王,还是悄悄背地里找他。我怕我告诉父王后,万一父王做出什么对他不好的事情来,他更会厌恨我了。”冷邵卓眉头紧皱,显示内心特别纠结。
云浅月看向三公子。只见三公子从冷邵卓身上收回视线,脸色冰凉,没有丝毫冷情的情绪。她暗暗叹了口气,对冷邵卓道:“这件事情不要告诉孝亲王了,正如你所说,告诉他也不见得是好事儿。三公子毕竟是孝亲王府的公子,人不见许多天还算是大事儿。我帮你私下找人打探一下吧!”
“真的?你帮我?”冷邵卓眼睛一亮。
“嗯,我帮你。”云浅月笑着点头。
“那最好不过了。我希望赶紧找到他,就算他不喜欢孝亲王府了,也想知道他在哪里,我要向他道歉,请他原谅,不管以后他拿不拿我当哥哥,我都会拿他当弟弟。”冷邵卓道。
“嗯!我命人私下打探一下,有消息就立即告诉你,”云浅月点头。
冷邵卓似乎松了一口气,面上的纠结之色也散去,对云浅月道:“有你帮我我就放心了。你的伤好了没?我前两日过来看你,都被挡在了门外,刚刚进府的时候遇到了云王叔,他指引我过来的,否则我自己也不好失礼过来你的院子找你。”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云浅月笑着点头,想着怪不得冷邵卓能自己进来,原来她爹的功劳。
“你身体无恙我就放心了,我今日没别的事情,就这一件事情。我回府等你消息。”冷邵卓不知是碍于这里是云浅月的闺房不能久待,还是碍于她床上帷幔内的人,起身告辞。
“好!”云浅月点头,也不留他,对外面喊,“凌莲、伊雪,送冷小王爷!”
凌莲、伊雪在外面应了一声,冷邵卓不再多言,转身出了房门。
直到他身影消失在浅月阁门口,云浅月才对三公子开口,“你真不想原谅他?”
“不想!”三公子想也不想地道。
云浅月点点头,“我也不劝你。事情没搁在我身上,我也不能体会你曾经的苦和痛。我只告诉你一点,亲人,世界上就那么几个而已。亲兄弟,更是少之又少。夫妻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亲兄弟,缘分也不会浅了。”
三公子沉默不语。
“你也看到了,他和以前不同了。以前的那个跟畜生没二样的冷邵卓死了,如今活着的这个有血有肉,是个人。比这京城里面所有的公子哥也许都更像个人。你也不必急着回府,还在我这里待着,好好想想吧。我自然尊重你的选择。你不原谅他,我就不会告诉他。这是你的事情,你自然有权利决定。”云浅月道。
三公子沉默地点点头。
云浅月不再说话,知道他需要静一静,便命人进来将他送回了隔壁的房间。
接下来云浅月便躺在床上补眠,外面细密的雨缠缠绵绵,像是秋日里的女儿愁。
不知道过了多久,凌莲站在床边轻推云浅月,“小姐,六公主前来咱们府里找世子,世子说不见,六公主硬闯了进来,如今直奔西枫苑去了。”
云浅月闭着眼睛不睁开,心中升起恼怒,对凌莲道:“拦住她,送回宫去!”
“是!”凌莲应了一声,向外走去。
“另外给明妃娘娘传话,让她管好自己的女儿!”云浅月又补充道:“告诉父王和哥哥,明日一早再给老皇帝递折子,让哥哥继续恳请休妻。”
“是!”凌莲又应了一声,见云浅月不再说话,连忙出了房门。
云浅月被吵醒,再无睡意,盯着棚顶看了片刻,便将伊雪喊进来,让她吩咐华笙将红阁在各处打探的消息传递过来一份。伊雪应声去了。
不多时,凌莲回来,说将六公主派人送回宫里。
又过了片刻,伊雪带了二三十本黑色的密函之类的本子给云浅月,云浅月从接手红阁,一直没插手红阁内部的运营,也没看过关于红阁每日从各地传递的消息。这是第一次。
如今的时局明显暗地里已经到白热化的阶段,否则老皇帝也不会在去蓝家之事上将本来中立的德亲王府搬到了台面上,让夜轻染跟随夜天逸一起。她以前一直不想去做什么,如今不得不做了。想要做些什么,就要不能再耳目闭塞,必须第一时间了解天下情形。风阁这次重伤惨重,又在皇上隐卫的监督下,如今自然需要依靠红阁。
第1006章 星星之火(4)
容景墨阁的密函上面都写了一个“墨”字,而这每本黑色的本子上都写了一个“红”字。到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凌莲和伊雪守在门口,云浅月开始翻弄密函。
这二三十本密函几乎囊括了天下各地的消息。里面不是用笔记录的字迹,而是经由各地传递的信纸消息黏贴在了每页纸上。言简意赅,一目了然。
如今外面三大消息传得火热。
其一是,十大世家神秘的楚家主已经娶妻,妻子是更加神秘的红阁小主,夫妻伉俪情深,碎了无数心仪楚家主的女子芳心。
其二是,南梁太子携美婢负荆请罪于蓝家,勇闯龙潭虎穴阵安然无恙,蓝家的龙潭虎穴阵不过尔尔,南梁太子非礼蓝家主致使怀孕经蓝家主亲口证实纯属虚言,睿太子弃蓝家主而不娶,携美婢而归。
其三是,南梁睿太子身边的美人经在十大世家一露面,便有爱画者将其的画像传出,天下人人赞其美赛过天圣第一美人的丞相府秦小姐玉凝,与荣王府浅月小姐相媲美,甚至更胜一筹。那美人画卷被传到了河谷县,河谷县一众百姓齐齐证实,正是东海国的洛瑶公主。这消息一出,瞬间掀起轩然大波。
三大消息一个比一个轰动令人振奋,有好事者拿出东海国洛瑶公主和荣王府景世子的婚约说事儿,将洛瑶公主和浅月小姐放在一起相提并论,又将天圣七皇子夜天逸和浅月小姐的婚约搬出,再次引发争论,之后引起连带反应,又将南梁睿太子和南疆叶公主的纠缠从尘封里启开,纷纷揣测睿太子和洛瑶公主关系……
自古以来,英雄之事虽然被百姓们推崇,但为百姓们所爱谈论的还是名人的风花雪月,儿女情长。尤其是容景、云浅月、夜天逸、南凌睿、叶倩、蓝漪、洛瑶等家喻户晓的人物的儿女情长,更被人所关注。
一时间天下一时间被吵得沸沸扬扬。
相比于百姓们的热烈,各国背地里暗潮涌动就要平静许多。就像是大海被一阵大风吹来,滚动的只是上面的海水,而水底相对于平静无波。
南凌睿携美回南梁,并未公布那女子身份,美其名曰贴身侍婢,感念睿太子救命之恩,甘愿一生追随。南梁王对南凌睿此事在蓝家的表现大为赞扬,虽然未昭告天下,但他的一句“朕有太子,南梁社稷,再不忧耳。”被言论官传出,足可见南梁王对太子这次功绩的肯定,南梁百姓对南凌睿的爱戴更上一层楼。而南梁王对睿太子带回的美人也是给予了高度的关爱,大加封赏。
南疆从叶倩携带驸马云暮寒而归之后,南疆惶惶不安的朝臣军心稳定,如今南疆王依然缠绵病榻,公主叶倩监国,驸马辅政。夫妻二人极为和睦,南疆朝局平稳。对于蓝家家主蓝漪和南凌睿之间纠葛等等事情南疆好似不知一般,自始至终,未曾评判只言片语。
相比于南疆的太平,西延就要热闹许久。西延国护国神女抱恙的消息传出,西延王大急,命人遍访天下名医,许多人给护国神女看了诊之后,都说神女得了不治之症,束手无策,皇上龙颜大怒,斩杀了数名医者,一时间西延的医者人人自危。
北疆与南疆差不多,如今秋季,今年北疆因为堤坝等防护措施极好,并未受到水灾,如今正是秋收季节,百姓们欢天喜地地迎接丰收年。比别处太平中多了欢快。算是天下各地中最平静和乐之地。
这些消息和云浅月猜测和预想的相差无几,便也浑不在意,但其中有一条消息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条极不起眼的消息,消息中说,凤凰关的天水崖一日前病死了一个看守的关童,凤凰关总兵即刻填补上了。
云浅月看着那条消息许久不动,凤凰关是南梁和天圣相接的关卡,天水崖则是一处天然水险,也算是一处闸口。距离凤凰关几十里。一旦开闸放水,那么水流直下,淹没的便是整个凤凰关。因为地势险要,天水崖视为重险,南梁一直对其重兵把手,甚至还派遣了南梁的皇室隐卫把守。可谓极为慎重,这些年并未出事。
如今病死一个看守的关童没什么,但若是那人不是病死的,可就要另有考究了。
云浅月想到此,放下密函,对外面喊,“凌莲,你速去找我父王,让他现在就来我这里一趟,就说我有要事要告诉他。”
“是,小姐!”凌莲听出云浅月话音中的凝重,连忙去了。
“伊雪,摩天崖距离凤凰关最近,你现在就传消息给华笙,让她飞鸽传信摩天崖的人,前去天水崖打探消息,严密彻查是否天水崖有任何异常。”云浅月又对外吩咐。
“是!”伊雪闻言立即应声。
云浅月吩咐完二人之后,合上密函,想着不知道容景是否从墨阁的消息中发现了这个。她在国安局数年,亲身经历了无数大案,每一件大案和大事的发生最开始的时候都不是轰天震地,而是零星的那么一丝火苗,甚至算不上是火苗,就那样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可是当火苗蔓延,借一阵东风,事成的话,就是燎原大火,扑都扑不灭。就像是八七年那一次东北大小兴安岭那一场大火一样,开始是零星小点火苗,后来灼烧了千里,土地二十年没有生机。
第1007章 凤凰关劫(1)
凌莲离开后不久,云王爷便跟着来了浅月阁。
云王爷进了房间,便看到云浅月一脸凝重,她的面前摆了二三十本红阁的密函,他眸光扫了一眼那些密函,抬步走了过来。
“爹爹!”云浅月坐在床上不动,喊了一声。
“有重要的事情?”云王爷坐在了床边,这一句话是肯定句。
“嗯,您看看这个!”云浅月将其中一本密函递给云王爷,伸手指了指上面的那一则小消息。
云王爷接过密函,低头看了一眼,面色也微微染上凝重。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云浅月看着云王爷,“爹,我觉得这样的事情不能当做小事儿来看。多少大事儿发生的最初都是星星点点的火苗,甚至悄无声息不引人注意。但一旦不及时制止,后果便不堪设想。这里是凤凰关的天水崖,不得不防。”
“你说得对!”云王爷颔首,放下密函,正色道:“这看着是一件小事儿,但不一定是一件小事。我这便回去飞鸽传书告知睿儿和你娘。凤凰关万一出事,那么不仅仅是南梁的天险不保,还有凤凰关的上万百姓。”
“我已经吩咐华笙派红阁的人前去天水崖查探了,但我觉得的确还是有必要告诉哥哥和娘亲。毕竟是南梁的关卡。这件小事儿若真不是一件小事儿的话,那么凤凰关的总兵也是有问题,不能用了。”云浅月道。
“凤凰关总兵是南梁王上器重的重臣,自小就追随在南梁王身边,后来皇上登基,便将他派遣镇守凤凰关。为人虽然不是多么磊落正直,但对南梁王忠心耿耿。这一点爹可以担保。十五年前若不是他,爹爹也许就回不来天圣了,当年他将他的半数功力都输送给了我,才保住了我被震伤五脏六腑的脉息。”云王爷回忆起当年,不免升起一番感叹。
“这样?”云浅月蹙眉,“难保这么多年,人心不会变?”
“当年他的命是南梁王上救的,他是孤儿,自此便跟随王上。有一种人即便全天下人都变,他也不会变。凤凰关总兵就是这样一种人。”云王爷道。
“难道是我多心了?”云浅月听云王爷这样说,也不由怀疑是否自己小题大做了。他相信他爹爹看人的眼光,这可是一只成了精的老狐狸。
“也许不是。”云王爷摇摇头,“凤凰关靠的不止是一个总兵。”
“对!凤凰关不止是总兵一人。”云浅月也立即道,“除了总兵外,还有无数他之下的下属官员,不得不妨。”
“嗯!”云王爷点头,“尤其如今是多事之秋。天下各地局势都在进行拉锯战的阶段。但总有一个突破口,凤凰关是南梁和天圣衔接处,这个若真成突破口的话,那么对于南梁,可不容乐观。”
“何止不容乐观?大水一旦开闸,那么如今正值秋收,凤凰关千顷良田,万户人家,便全部会毁于一旦。这可是生灵大事。”云浅月道:“而且难保水患不会波及除了凤凰关外的其它州县。天水崖的蓄水经年累月,量可不小。”
“爹爹这就回去传书!红阁一旦传来消息,立即知会我。”云王爷站起身。
“好!爹爹快去吧!”云浅月摆摆手。
云王爷疾步走出了房间,不出片刻便离开了浅月阁。
云浅月将面前的密函收起。百年前天圣大一统,各方小国年年纳贡,岁岁称臣,南梁、南疆、西延等地归纳入天圣版图。但这只是形式上的,小国虽然称臣,但没有达到文化上和思想上的同化和合流。这也与上位者有关。天圣始祖皇帝一人至尊天下,铁血手腕治理下,天圣子民对其它小国子民看不上,私心里觉得身份比附属国高上那么一层。也就造成了百年后的今天,小国渐强,脱离大国之势。以至于甚至不再纳贡称臣,独立于外。这样威胁了天圣天威,自然不会任其坐大。尤其是南梁。这次蓝家之事,南凌睿可谓大获全胜,南梁又得了风家、楚家、红阁相助,天圣自然感觉到了威胁,所以,要对凤凰关动手也不是不可能。
她虽然是天圣子民,但是和南梁早已经脱不开关系。她的哥哥是南梁太子,娘亲是南梁公主,父亲十五年前为保南梁凤凰关落下旧疾,而天圣内部又对云王府有铲除之心,等等原由下,她自然不能对凤凰关坐视不理。
“小姐,消息传出去了!华笙姐姐说她即刻派人传话回摩天崖,命人前往天水崖查探。”伊雪走回来,对云浅月低声道。
“嗯!传出去就好!”云浅月点头,吩咐道:“一有消息,立即通知我。”
“是!”伊雪连忙应声。
云浅月将手中的密函都给伊雪,又吩咐道:“以后每日,都拿来与我阅览一遍。”
伊雪点点头,带着密函走了下去。
云浅月伸手揉揉额头,心下想着但愿是她想得多了。天圣如今内部不太平。夜天逸和夜轻染又受了重伤,夜天倾和夜天煜动作不断,老皇帝形将骨枯,新旧政权更替,首先要巩固朝纲,哪里还有心思对南梁出手?而西延护国神女抱恙,西延王大急,更不会出手,况且就算会出手,怕是也不出手,毕竟南疆西延等地一直为南梁马首是瞻。南梁一倒,天圣下一个对付的就是比南梁国力差一些的西延。南疆比邻南梁,唇亡齿寒,就更不会了。
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老皇帝如今已经不按常理出牌,况且还有个夜天逸。
这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色晴好,风和日丽,难得秋高气爽的好天气。京中太平无事,天下也无大事儿传出。朝中更是上到皇帝,下到文武百官,各司其职,太太平平。
这一日一晃而过。
第三日,京中依然如此,老皇帝似乎忘了七公主被押入天牢之事,也未对云王府和云离上折子恳请恩准休妻之事理会。朝中官员也都当做耳聋眼鸣,齐齐对这件事情持观望态度。人人都不傻,明白这是皇上和云王府的一场较量。
第三日深夜,云浅月刚刚入睡,窗外便传来一丝异样的风声,她闭着眼睛睁开。
第1008章 凤凰关劫(2)
“谁?”窗外传来凌莲和伊雪的轻喝。
“是我!”华笙的声音响起。
“华笙姐姐?”凌莲和伊雪一惊,齐齐撤回宝剑。
“小主睡下了吗?我有急事儿找小主!”华笙压低声音,急急地道。
“华笙进来!”云浅月腾地坐起身,心里隐约觉得不妙。
外面华笙应了一声,房门推开,她疾步走了进来,几步就来到云浅月的床前,对她道:“小主,大事儿不好了!天水崖的防护闸崩裂,大水倾泻,凤凰关危在旦夕。”
“什么?”云浅月面色一变,“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刚刚收到摩天崖传来的传书。从两日前小主对我吩咐此事,我觉得此事甚重,便吩咐人立即前去打探,潜入天水崖有些困难,但人终究是潜进去了,开始没发现什么问题,那人便守在了天水崖的闸口,可是昨日晚上戌时二刻,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天水崖的大闸口忽然崩裂,闸坏,事前半丝预兆都没有,大水汹涌而出,涌出了天水崖。他想出手,都无计可施,便赶紧飞鸽传书与我。”华笙连忙道。
“戌时二刻,如今已经子时三刻了。”云浅月推开被子起身,床上鞋子向外走去。
“小主,您要去哪里?”华笙急急问。
“华笙,你吩咐摩天崖的人,纠结全部力量救人,能救多少救多少,砍竹筏,木筏,将百姓们全部移往高处的山坡。”云浅月停住脚步,对华笙吩咐后道:“我去找父王。”
“是!”华笙也知道刻不容缓,连忙足尖轻点,飞身离开了浅月阁。
云浅月出了房门,施展轻功,向云王爷的院子里走去。
来到云王爷的院子里,云浅月这是这么些年来第一次踏入这所名曰他父亲的院子,也顾不得喊门,直接推门而入,“爹!”
“月儿?”云王爷似乎也才睡下,推开被子起身,看着冲进来的云浅月。
“凤凰关天水崖防护闸崩塌,大水倾泻而下。凤凰关危在旦夕。”云浅月急声道。
云王爷面色一变,到也没有太多的惊慌,他叹了一声,“两日前你一说的时候我就有预感。觉得事情定然不会如此简单了,果然。只是没料到会有这么快,让我们防护都来不及。看来动手之人早就在天水崖准备好了。定然不是这一日两日筹谋。”
“那怎么办?爹,你要不要去凤凰关?要不我们如今一起启程?”云浅月问。大水的危害她比什么人都清楚。腐尸遍野,何等惨烈?
“我们即便如今去,远在八百里,我们到那里也早已经来不及。”云王爷摇摇头。
“那怎么办?不能就这样看着凤凰关被淹没啊!”云浅月抿唇,也许是因为职业的关系,她总是第一时间想到大水倾泻,汹涌奔腾,淹没的不止是良田房舍,还有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私心里也觉得那是他父王十五年前拼尽全力落得一身旧疾守护的凤凰关。曾经让她仰望的巍巍雄关。
“月儿,你是否吩咐红阁全力救人了?”云王爷比云浅月冷静。
“嗯!”云浅月点头。
云王爷叹道:“也只能如此了,我们如今做不了别的。但愿我两日前发出的讯息睿儿和你娘已经做了最快的部署。凤凰关一直是南梁天险,除了派重兵看守外,这些年也是有万一出了紧急事情的防护措施,但愿能够管用吧!”
云浅月皱眉,脸色晦暗地道:“动手的人既然早对凤凰关筹谋,那样的大闸都能没有任何预兆的崩塌,做得滴水不漏,无声无息,难道不会对防护措施动手?恐怕凤凰关的防护措施也早已经倾塌了。”
“那也无法!我们只能寄希望红阁和你娘以及睿儿,看看他们的动作是否够快,能救多少人救多少人吧!”云王爷眸光露出悲悯之色,“江山早晚有一日要倾覆,踩踏的无非是人肉白骨,凤凰关作为血染的开篇,也不奇怪。十五年前躲过一劫,十五年后不一定躲过。因为它是天险重地。不遭算计,才会让人意外。”
“可是人肉白骨,不是一人两人,也不是三人五人,更不是十人八人,而是上万人。上万人沉溺水中毙死,也未免太过狠辣。”云浅月早先的急迫也镇定下来,语气有些森凉。
“月儿,百年前天下大乱,死的何止万人?江山一旦倾覆,便是不计其数的生灵性命,这在所难免。哀鸿遍野,血流成河,白骨堆积得比山高,世间再无一处净土得已安身立命。连当年的灵台寺出家的僧人都必不可免。又何谈区区百姓且活?”云王爷长叹一声,“时局若此,多少双手在背后一起推动,月儿,你也是那其中的一人。这是浩劫,人人必不可免。”
“虽然我知道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但这样的苍凉,还是有些不能接受。”云浅月脸色晦暗不明,有些冷嘲,有些无奈,“爹说得对,我也是那一双手。我虽然自认为目前为止还没做什么,但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做了。不做也是做。”
云王爷伸手拍拍云浅月肩膀,“我知你是心善的孩子!凡事尽人事,听天命吧!”
云浅月点点头。她不是心善,必要的时候也许比谁都狠,但她的狠不是针对无辜的百姓。凤凰关上万百姓,背后那人怎么能下得去手?她都不敢想象不是老皇帝的话,那么那个人是谁?是她熟悉的人,还是不熟悉的人的那一只手。
窗外一丝微微的异样的风丝划过,飘身落下一人。
云王爷和云浅月同时转头看向窗外,浣纱格子窗外立了一抹白影,淡淡朦胧,却雅致卓绝。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缘叔叔!”容景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小景啊,进来吧!”云王爷面色缓和了几分,对外招呼。
房门被推开,珠帘挑起,容景带着微微的凉气走了进来,虽然有一丝凉气,但他整个人周身是温暖的,他进来之后,伸手弹了弹身上的凉气,看了云浅月一眼,似乎不意外她在这里。对她抬步走了过来。
云浅月看着她,心中的苍凉和晦暗以及对背后之人对凤凰关如此出手的愤怒忽然就退了些。他就像是她的明月光,在她看得见的地方,对她释放着温暖。
第1009章 凤凰关劫(3)
“怎么了?心里不舒服?”容景来到云浅月身边,如玉的手照着她头上摸了摸,无比自然,语气低柔和暖。
“嗯!”云浅月低低应了一声。
“必不可免之事,又何须不舒服?”容景用力揉揉云浅月的头,“别人都觉得你心善,只有我知道,你的心若狠起来比谁都狠,凤凰关倾覆也是早晚之事。没有今日的闸蹦水泻,亦会还有别的事情,总归都不得保全。别难受了。”
云浅月默不作声。
“小景,你是何时知道这件事情的?是谁做的,可知道?”云王爷看着容景。
容景不答话,弯身将云浅月抱进怀里,抱着她坐在一旁的软榻上,捋了捋她因为睡下未挽起垂落的三尺青丝,露出她的脸,爱怜地拍了拍她有些凉意的身子,这才抬头对云王爷道:“我也是两日前才得知。”
“那你和月儿得到的消息差不多。”云王爷叹了口气。
“南梁太过张狂,这段时间可谓顺风顺水。天圣内部一团乱麻,整权需要时间。为了不想这段时间里被南梁捣乱,就需要找一个平衡点,那么就只有凤凰关。背后是谁动的手,得需要避过多方耳目筹谋,这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也不是谁能能有本事去做这件事情。由此推断,不难猜出是谁。”容景温声道。
云浅月闻言心一沉,她虽然隐隐猜测到,但还是不愿意去相信他已经狠辣至斯。
“如今多少人走在风口浪尖上,有些事情不得不为。今日将南梁和天圣互换的话。你的哥哥也未必不会如此动手,毕竟这是最捷径,最有效的办法。南梁凤凰关这一难,没有数月是缓不过来劲了。天圣正好肃清内部,时间够了。”容景慢慢地道。
云浅月不说话,虽然心里不舒服,但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其实她心里也是明白的。
“云浅月,你可不是小孩子了!不至于接受不了,若是你连今日的凤凰关之事都接受不了,那么我的未来,可是堪忧啊!”容景轻叹一声。
“我没有接受不了,只是太过突然。”云浅月摇摇头,声音已经恢复冷静和自制,没有半丝情绪,“换做是我,对我有利的事情,我难保不会去做。这里没有对错,只有无辜的百姓。”
“嗯!”容景应了一声。
云浅月看着容景,郑重地道:“容景,我希望若是有朝一日,你也迫不得已,或者十分有利,不得不做时,至少心存一丝怜悯,顾念一下无辜的百姓。”
容景笑着点头,伸手点点云浅月的鼻尖,轻笑道:“看来我说错了,你不是狠心,真的是心善。”话落,他见云浅月挑眉,他温柔地道:“我应你。”
云浅月笑了笑,面色暖了下来。
云王爷看着二人,面含笑意,眸光慈爱欣慰。
三人又谈了片刻,有人冲进云王爷的院子,急声大喊,“王爷,宫中有人来请,皇上吩咐即刻上朝,有大事儿发生了!”
“知道了!”云王爷应声,“我这就进宫。”
外面的人止步,退了出去。
“应该如今有人也去荣王府给你传话了,小景,我们一起进宫吧!”云王爷起身站了起来,一边穿朝服,一边道。
容景“嗯”了一声,低头问云浅月,“你要不要也跟着进宫看看?”
“我又不用上朝!”云浅月道。
“可以去偷偷看看上朝,反正你大约也睡不着了。”容景道。
“不去!”云浅月摇摇头,从容景怀里出来,抬步当先向外走去,“我回我的浅月阁,你们去吧!”话落,人已经出了房门。
“她不喜皇宫,睡不着总会有别的事情做,不必担心他了。”云王爷见云浅月离开道。
容景点点头,笑了笑,起身站了起来。
云浅月回到浅月阁后,凌莲和伊雪急急上前询问是否王爷有办法,云浅月对二人摇摇头,二人脸色一黯,沉默下来。
既然已经是不可挽回之事,云浅月也不再纠葛。睡不着,便掌了灯,窝在软榻上看书。
第二日,凤凰关天水崖闸坝崩塌的事情震惊天下。
大水汹涌而出,整个凤凰关被淹没,临近凤凰关的两个城池都无法幸免,良田土地被淹没是铁定的,死伤百姓不计其数。其中距离天圣和凤凰关边界的青山城也被殃及鱼池,水患袭来,波及大半城池。
这是天圣建朝百年以来,除却那下了七天七夜的暴雨,致使天圣大面积水灾被整顿修整之后,第一次发生如此大的灾难,甚至比那七天七夜暴雨山洪暴发要严峻百倍。天水崖的蓄水喷薄而出,水漫凤凰关百里,来得凶,来得急,一切生灵无一幸免。
各国当权者第一时间得到消息,都纷纷关注凤凰关动态。
天圣老皇帝得知隶属于天圣地界的青山城被波及,立即派遣四皇子夜天煜前往青山城主持大局。夜天煜领旨,快马加鞭出了京城。
京城百姓们得知凤凰关水患,天性的良善纷纷指使百姓们在家里摆放的佛像面前焚香祷告。希望那些无辜的百姓们能多活些人躲过此劫。但人人都清楚,如此大的水患,据说巍峨的凤凰关关卡淹没半数之多,房屋茅舍埋在水中见不得影子,又能有多少人幸免于难?
一时间凤凰关水患盖过了那被传得沸沸扬扬的三大事件,位居于所有事件之首。
据说南梁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南梁王大怒吐血,睿太子请旨携亲随亲自前往凤凰关。南梁王恩准,但南梁京城毕竟距离凤凰关还有些路途,远水救不了近火。
第三日晚,红阁传回消息,当时大水太大,木筏、竹筏被水浪打翻,根本派不上用场。幸好红阁的人都是武功高手,红阁在摩天崖的千余名人全部出动,救了两千人幸免于难。
两千人,已经齐集了红阁所有力量。
云浅月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稍微欣慰,两千人,至少是两千生命。
第四日,大水稍停,但依然不止。无数尸体浮上水面,据说凤凰关百里地,河面上漂浮的除了尸首还是尸首。除了身穿南梁服饰的百姓,还有身穿天圣服饰的百姓。
第1010章 凤凰关劫(4)
凤凰关总兵幸免遇难,其余官员全部遇难。
第四日午时,南凌睿到达凤凰关,徒步难行,当即命人打造数只小船,小船的用途当然是用来打捞尸首。据说睿太子只吩咐了这一句之后,再整整一日一夜一言未发。
第五日夜,天水崖再没有蓄水喷出,水患才平静下来。但可以想象,整个凤凰关已经化为一片汪洋大海。
接下来一连七日,南凌睿坐镇凤凰关,不吃不喝,打捞百姓尸体,将所有凤凰关百姓的尸体全部打捞至半山头,又是七日,从百里外调集士兵,给一万人在山头挖坑做坟,睿太子亲自每一座坟前埋土一簸,以示凭吊死者亡灵,无论是在这场水患中死去的南梁百姓,还是天圣百姓,都得到了他一视同仁的对待。
之后,睿太子请百里外没被波及的寺庙的僧人做法超度亡灵。数万人埋骨的山头上,诵经的声音日夜不歇,整整又是七日。
从天水崖水闸崩塌,到诵经超度完万人亡灵之日至。整整二十日,天下处在一片悲歌声中。无论是天圣京城,还是天下各处,都弥漫着压抑的灾难后的昏暗和死亡的气息。家家户户,就连日日笙歌的王孙公子府邸也不见了平日的享乐。
相比于凤凰关大难,被波及的青山城要轻许久,但也淹没了良田数百倾。死伤上千人。
夜天煜在大水发作五日后到达了青山城,这个养尊处优的皇子第一次退却了吊儿郎当亦正亦邪的皇子之气,与青山城的百姓同甘共苦。青山城在二十日之后,已经将人员民心安稳料理妥当,但也是水患未退,损失惨重。
二十日后,无论是凤凰关,还是青山城,还是凤凰关以里的南梁樟城,远远望去,还是一片水光。十多个人乘坐的船可以肆意横行,不受搁浅,可见水量之大。
南凌睿难得二十日劳累不倒,下令调集军队开始排水。
云浅月这些日子在房中查阅了关于凤凰关地形地势的书,以及结合自己亲自去过凤凰关地形的记忆,整理出了一套疏通和排水的有效方法,命华笙传给南凌睿。
这一方法传出后,云浅月站在窗前想着,她目前能做得也就仅此而已。
二十日后,老皇帝似乎才想起四皇子夜天煜的生辰,连忙命人将夜天煜从青山城调回京城过生辰,派遣了刚刚从苍家回来京城的少主苍亭,任命其为天子御赐督查御史,前往青山城接替夜天煜的工作善后。
苍亭领命前往青山城,夜天煜听候调遣而归。
这简简单单的一条调令,看起来皇上爱子,如此情形下还想着四皇子的生辰,但聪明人都知道,这是皇上卸了四皇子的权,不会让四皇子在青山城以此为时机坐大,而人人都知道苍亭是七皇子的幕僚,如今七皇子的人接替四皇子,坐享其成青山城的结果,这显而易见地告诉天下人,他中意的继承人是七皇子。明白地告诉人,四皇子没资格,也没机会。
朝中本来就偏颇的风向标再次一头倒,偏向七皇子。
七皇子夜天逸和染小王爷夜轻染这些时日一直养伤。但不同的是七皇子日日上朝,染小王爷于府中养伤,一次也未曾出府,更别说上朝了。
就在老皇帝圣旨到达青山城的那一日,云浅月收到了来自夜天煜的传书。信中言,“请月妹妹帮忙,除掉苍亭。”
云浅月拿着信看了片刻,提笔回信,“除不去!你回京吧!青山城也不过是一个小城而已。既然皇上姑父要给你过生辰,那么你就欢欢快快地回来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京城才是天下的核心,又何愁没有机会?”
夜天煜当日夜就收到了信,果然扔下不甘心,立即打马回京。
云浅月不知道她在这一场悲歌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是看客,亦或者是背后的救犊者。但总之这一场大的悲歌让她明白了,政权洗礼的皇权路上,江山不是一句玩笑,而是无数人的鲜血和性命堆积。她从来没有比这一刻更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个天下要倾了。
京中这些日子太平,容景从那日和云王爷一起上朝之后,便再未来云王府。据说每日在议事殿陪同秦丞相处理朝政,毕竟青山城水患,这个大难,也要求后方补给和供应。
三日后,四皇子夜天煜回京,距离他的生辰仅仅还剩一日。
老皇帝大力地赞扬了夜天煜在青山城这一次水患中的表现,给予封赏。夜天煜含笑叩谢,感念父皇爱惜,据说金銮殿那日父慈子孝,和乐融融。
次日,四皇子得老皇帝恩准,于府中摆宴,本来国难,不该兴喜事,但老皇帝有言曰,借四皇子生辰冲喜,去去晦气,于是各路官员纷纷祝贺,本来一个小小的生日宴,便生生堪比喜宴。还没开始,便闻到了大的排场和喜气。
云浅月应约,一早前往四皇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