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二章 离京前的琐事(二)
精美的书房中,摆着两张书桌。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午后一点许的冬日从窗外透进来,落在书桌的笔架上。
燕王宁淅坐在书桌边。蜀王宁恪、宁潇二人站在书桌半米开外,面对着书房门口进来的贾环、宁澄发难。
贾环颇有点无语,政治上的事情,向来是看破不说破。道:“蜀王殿下言重了。皇贵妃是我一个臣子能欺负的?”带着宁澄外书房里走,将蜀王宁恪晾在一旁。
就事论事可以。但“欺负皇贵妃”这个帽子,他坚决不戴。开什么玩笑!想死不是这么个死法。
宁澄事先并不知道他姐和九哥要来找贾先生的麻烦,惊讶之余,笑嘻嘻的打招呼道:“姐,九哥,你们怎么来了?”
又拍拍已经书房中给贾环行礼后坐下来的燕王宁淅的肩膀,“淅哥儿,中午吃的如何?”
吴王设宴招待贾环,并没请宁淅作陪。
宁淅模样白净,小声道:“潇姐姐和九哥带我吃的。”书房里剑拔弩张的局面,让他有点紧张。他实在不愿意潇姐姐、九哥和先生起冲突。但二人明显是兴师问罪。
剑拔弩张只是小宁淅的错觉,至少贾环并没有这种感觉。蜀王虽说是皇子、亲王,但是能把他怎么样?破坏力还不如在一旁站着的永清郡主。
贾环这个淡漠的态度,差点没让宁恪把肺都给气炸,“贾环,你…”他姨娘待他极好。他母亲早亡,在他心中,姨娘便是他的母亲。而贾环干了什么事?
先利用她姨娘的软弱,为保护他,对贾环退让,说欠贾环一个人情。贾环就用这个口实,让她姨娘在天子面前说甄家的事。继而,贾环在武英殿上,给天子说的却又是另一番说辞。
这不是欺骗、利用是什么?他作为晚辈如何能不怒?若非贾环小小年纪表现得如同妖孽一般,他非常忌惮,否则就不是现在在这里质问这么简单了。
宁潇微微皱眉,脑子里高速运转,如临大敌。贾环上次将她忽悠出去,她记忆犹新。这一次,一定不能再这样!她不服气。
贾环走到屏风下摆放的檀木大书桌后,看着蜀王,坦然的道:“这件事,内情复杂。蜀王殿下你说怎么办吧。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会办到。”
两害相权取其轻。他行事,有他的理由。不过,既然做了,他当然会承认。而不是厚颜无耻的否认,也不会去谈什么“人人为我”的奉献精神。
其实,蜀王还是嫩了点。这件事,日后杨贵妃提起来,他能不卖杨贵妃一个人情?不过,蜀王既然提出来,他现在“弥补”给蜀王亦可。杨贵妃和蜀王感情深厚。
蜀王宁恪本来气的不行,但贾环忽而这么爽快,他倒是愣下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道歉?贾环已经向他姨娘解释过了。赔偿?他不是为这个来找贾环的,他是心里一口气不顺!
宁恪看着沉静,从容的贾环,心里忽而有些挫败感浮起来。还有一种差距感。这是一个无实权的亲王,和手握实权大臣的差距。叹口气,问身边的宁潇,“潇妹,你有什么要求?”
宁潇此时也在发愣。贾环的举动出乎她的意料。要知道,贾环能言善辩,无理也要搅三分。这一次为什么不胡搅蛮缠呢?她都准备了数套说辞。“啊..,九哥…”
贾环瞥了眼姿容、气质都令人感到惊艳的永清郡主,明白过来,今天这事怕是有这位郡主在掺和。
贾度提议道:“这样吧。先记着,以后再说。我要给宁澄、宁淅布置寒假作业了。二位,请吧!”
宁恪和宁潇对视一眼,无奈的退出书房。两人气势汹汹的等候在此,结果却是平静、无奈的离开书房。
等两人走远之后,宁澄再也憋不住,坐在书桌前,捧腹大笑,“哈哈。”在他看来,这是他姐和九哥又一次在贾先生手中吃瘪、失败。
宁淅微微笑着,一脸的轻松。
贾环摇摇头,道:“你们把笔都拿出来。”刚才的事,只是一个小插曲而已。
…
西苑里,柔和的阳光照射在冬季的湖面上,波光粼粼。从温暖如春的水云谢中,可以看到湖面上有鸟儿掠过。
雍治天子对跪坐地上的宁儒道:“平身。”天子面前摆着棋盘,坐在对面对弈的正是杨贵妃。独孤贵人、商贵人捧着茶碗,站在一旁侍候。
“谢陛下。”宁儒今天是来向天子辞行的。前天天子已经召见他,他坚持辞官返乡。
“赐座。”雍治天子四十四岁,白胖的身形,而眼角、嘴角已经出现明显衰老的皱纹。气度威严。
小太监忙上前,给宁儒搬了一个绣墩。宁儒坐下,低着头。
雍治天子道:“都是自家人,不用拘礼。许彦,把朕带给宁太师的礼物拿来。”侍候在一旁的太监总管许彦立即应声出了水云谢。
宁儒的父亲宁祥是前朝宰辅,致仕时,官封太师。当然,国朝的三公、三孤都是虚衔。
雍治天子接着道“朕以贾环为钦差,代表朝廷慰问宁太师,赐金帛,酒食。圣旨下午就会到军机处。不会耽搁你的行程。”
宁儒连忙跪下谢恩。遣使存问,是朝廷对致仕宰辅的优待。而天子给给顺路要去江西的贾环加钦差头衔,明显是送人情给他。他不得不领情。钦差作画,多大的脸面啊!
雍治天子注目了跪着的宁儒一会,自叙道:“朕老了…”
“陛下春秋鼎盛…”
雍治天子摆摆手,制止了贵妃、贵人、臣子们的恭维,“自古没有万岁天子。朕何能例外。朕与伟长虽是同龄人,恐怕将来会走在你前面。
朕自登基以来,夙兴夜寐,而今,大周威压四海。文治武功,不输于太祖之外的历代先帝。但,朕是一个记仇的人。伟长当年可是骂朕骂的很凶。”
宁儒连忙叩首,“臣不敢。”
雍治天子自嘲的一笑,道:“伟长有宰辅之才,朕却不用。你不要有怨气。朕将你留给湃儿、瀚儿用。你既然有孝心,朕成全你。日后在江南任职。
待朕百年之后,你再回京入军机处。好好做事。你们家世代公卿,莫要让朕失望。”
百善孝为先。自古忠臣必是孝子。
雍治天子将话说的如此明白,让宁儒近乎落泪,“臣遵旨!”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想起这些年坎坷的仕途,他心里如何不苦?放浪形骸,不过是表象。大好男儿,谁不愿出入华盖?而天子期许,将他留给下一代帝王使用,又如何不让他感激?
不管雍治天子的风评如何,能自叙:“朕是一个记仇的人”,便不失雄主气度。很有个性。
宁儒拜别天子而去。水云榭中,气氛微微有些安静。
雍治天子对冰清玉润的杨贵妃笑道:“爱妃,继续。”说着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他脑海里想着的是那天华墨求见他时说的话:陛下,贾环天纵之姿,虽然有成为前明权相的可能,但陛下日理万机,国事萦绕,哪有时间关注他的举动?臣原为陛下分忧。
华墨便是燕燕晋封为皇贵妃的关键人物。所以有武英殿中的那一幕。想必,华墨同样也和何朔谈过。
…
冬日的下午很暖和。大观园的美景中,偶尔可见各处的丫鬟们来往、说笑。
环三爷明日离开京城前往江西的消息,已经传遍贾府。府中各处都在给环三爷送东西。
大观园,位于山腰的栊翠庵中,大脸宝正在妙玉闲谈。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两杯清茶,袅袅清香,让午后的时光变得极其的生动、惬意。
宝玉戴着束发银冠,石青貂裘排穗褂,神彩飘逸,人物出众。叹道:“那尤三姐真是个可敬的女子。可见我日常说的并没有错。”
妙玉一身白色的道服,长发如云,清纯秀美,灿若春华。低头喝茶,并不接话。
忽而,听到山后禅寺达摩庵中的钟声。宝玉一愣,随即笑道:“想是秦法师又命人撞钟做功课。”
想着达摩庵里的秦可卿,那绝美的玉容,和风细雨的风情,宝玉心中喟然长叹:如此好的一个美人儿,怎么就遁入空门呢?可惜,可叹!秦可卿在大观园中数年,他没有见过。
红楼原书中,贾宝玉在宁国府秦可卿的床上幻想联翩,自己来了一发。说的好听点,叫做:少年情怀总是梦。说的难听点:相当的猥琐!而他得知秦可卿去世时,吐了一口血。由此可知秦可卿在他心中的地位。
秦可卿兼有宝钗、黛玉之美,以她的容貌,气质,性情,以大脸宝的尿性,不关注到她都不可能。所谓大脸宝的关注,引用原文表述: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
妙玉不屑的轻哼一声,鄙视道:“她算什么法师?不过一俗物耳!”
宝玉讪讪的一笑。
…
贾环自吴王府中回来,宝钗、香菱、晴雯、如意等人正在帮他打点行装。
此次去江西,经由大运河南下金陵,再沿长江至九江,再转陆路去广信府新丰县。来自至少4个月。贾环的行李不得不多带。冬去而春夏回。
另有,黛玉、湘云、探春、迎春、惜春、宝琴、岫烟几人在房间中说着话。
贾环和大家一起聊了一会,想一想,从北园后院至大观园中,往稻香村中见李纨。珠大嫂的心结,他大致上明白,早点说清楚为好。雍治十五年还有童生试。
第六百三十三章 忆江南
顺紫菱洲往南走,便是稻香村。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转过假山,山怀之中,一带黄泥筑成的矮墙,墙头皆用稻茎掩护。一派郊野气象。几间田舍在桑、榆、槿、柘树木之中。冬季之时,枯树在风中摇摆。
贾环到稻香村中,刚进院子门,就有小丫鬟迎着,笑道:“三爷来了。”
贾环点头,问道:“你们奶奶可在家中?”
小丫鬟回道:“不在。奶奶去老太太跟前侍候着,还没回来。舅奶奶和两位姑娘都在呢。”
贾环倒没想到李纨不在家中,便出了稻香村。他和李婶娘、李纹、李绮不算熟。
出了稻香村,贾环想了想,便顺着小路往东走。他打算在临走前去见见秦可卿。
当日那个香--艳的误会,时隔已经两年多了。今年八月,秦钟在他的运作下考取秀才。算是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秦家此时,就剩下秦钟一人。
近日尤三姐的事闹出来,让他心中有些感慨:她们这些美丽的人儿本就都不应该死的。这次去江西至少有四个月。临走前,他想去看看秦可卿的近况。
虽然,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理他和秦可卿之间的关系。
…
贾环刚走过潇湘馆侧,正准备横穿沁芳亭,在甬道上便遇到李纨带着丫鬟素云漫步而来。
贾环出声打招呼,“正是巧,刚去稻香村找大嫂,大嫂不在。不想在这儿遇到。”
李纨穿着浅白色的对襟褂子,容颜秀雅,身段婀娜,轻熟的美少妇。因心中有隔阂,浅浅的笑一笑,走上前,问道:“环兄弟,找我有事吗?”
素月和贾环的大丫鬟如意很熟,笑着给贾环见礼。
贾环点点头,径直道:“我要和大嫂说一说兰哥儿科举的事。”说着,坐个手势,要请李纨一起到沁芳亭中说话。沁芳亭,白石为栏,环抱池沿,石桥三港,兽面衔吐,桥上有亭。
素月在亭外候着。贾环和李纨两人在小亭中说话。亭下,微风徐徐,水波涌起。
贾环并不绕弯子,注目着李纨秀丽的容颜,她今年约二十八--九岁。道:“大嫂想必听过,蔷哥儿和秦钟是我打招呼,所以才过了今年八月份的院试。”
贾府族学中的子弟,通过县试、府试的子弟有一些,但是凭真本事通过院试的,一个也没有。不要小看了顺天府的童生。京师之地,人文荟萃。
李纨故作惊讶的道:“传言竟然是真的?”
贾环好笑的看了李纨一眼,很聪明的女人,在贾府内守着贾兰过活,博了一个大善人的名声,可惜演技不够精湛,道:“是真的。大嫂,你心里是不是怪我没有帮兰哥儿说情?”
“我没有…”
贾环摆摆手,强势的打断李纨的话,道:“大嫂先听我说完。蔷哥儿,要帮贾府做事,身上没有功名,上不了台面。如琏二哥,蓉哥儿那样的虚职、爵位,其实并没什么用。读书才是正途。
他们的科举之途,止步于此。而兰哥儿,我对他的期许很高。我希望他将来成为两榜进士,帮我分一分这身上沉重的压力。我要是帮他作弊,会毁了他。”
李纨微微低头,沉吟着。科举的事,贾环是专家。她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
贾环直言不讳的道:“大嫂,你的心,太急。兰哥儿如今才多大?不满十三岁。如珠大哥那般十五岁中秀才就已经是读书人中的翘楚。你不要将兰哥儿和我比。我是国朝定鼎一百五十年以来,最年轻的童生、举人、进士。”
李纨,心思还是比较细腻的。她虽然不像秦可卿那样,别人说一句话,她要在心里想三天。但,心灵也是很娇弱,经不住重话。
贾环说她一句“心太急”,她有些难受,低下头,涨红脸。又听到贾环提起已故十几年的丈夫,她心中隐隐作疼。再听贾环“自吹自擂”,禁不住一笑,抬起头,道:“环叔还是国朝最年轻的会元、探花。”
她心中已经释然。作为一个母亲,自然是认为自己的儿子是最好的。但是,兰儿再聪明,也无法和贾环比。普通人和神童,怎么比?
李纨这话有一些说笑的成分。纵观红楼原书,她虽然谨小慎微,但说笑时,亦有讽刺,有打趣。比如新开海棠社,和探春等人一起去找王熙凤要银子那段。
贾环笑一笑,李纨改口叫他环叔,其实就表示心中释然。他心里给李纨点个赞。不得不说,李纨抬头展颜这一笑,实在是颇有美人风情,娇俏妩媚。将近三十岁的轻熟美少妇,十二金钗级别的容颜啊!
不得不说,八七版电视剧的红楼李纨的人物形象给毁掉。她应该很美丽。
当然,贾环此时不会说“大嫂,你平时应该多笑笑。”这种言情剧本的句子,和调戏这个俏寡妇没什么区别。
贾环劝道:“大嫂不要太过于忧虑兰哥儿的学业。心要放宽些。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任何青云大道,都不是一蹴而就,都要付出艰辛和汗水。”
李纨温婉的一笑,点点头。这话她听进去了。尾指轻拢着被轻风吹乱的鬓角发丝,问道:“环叔这是去哪里?你明日就要去江西,行李可都准备好?”
这态度,和前段时间可是天差地别啊!贾环心里吐糟了美少妇大嫂一句,道:“整理行李,我哪里插得上手,我去达摩庵见见秦氏。”李纨知道他和秦可卿关系密切,还帮他传了一句话。
李纨笑一笑,目送贾环往东而去,想着他和秦可卿的关系,轻轻的叹口气:秦氏很不容易啊。她在大观园两年,基本没出过达摩庵的门。
…
从沁芳亭出来,往东行,过大脸宝的,再往北走,绕过凹晶馆、栊翠庵,顺着山脚往后走,便可见山林丛中的一座小佛寺。横匾是:达摩庵。其规格建制,比贾环刚才路过栊翠庵要小许多。妙玉手下有十来个小尼姑。秦可卿这里就一个宝珠。
贾环敲门。“咚,咚!”声音在幽静的山林中传出。贾环看着微微西斜的太阳,心情不错。他刚和李纨谈得不错。
贾家的未来,不是他贾环一个人的未来,而应该是一个家族形式的。两榜进士贾兰是其中一个比较重要的环节。当然,贾兰年纪还小,他不知道贾兰的官场水准如何?若是甄宝玉听他的话去闻道书院读书,两人应该已经认识了吧?
再者,栊翠庵的牌匾上写着:苦海慈航,想想妙玉那性情,其实改为:慈航静斋,挺不错的。仙子们都比较装--逼啊!
贾环敲了好一会的门,才听到院子里头宝珠的声音,“谁啊?我们奶奶不见外客,请回吧。”
贾环道:“是我。”
庵内突然一阵沉默,紧接着听到宝珠欣喜若狂的声音,由近而远,“呀…,奶奶,三爷来了。”她高兴的忘了开门。
…
清幽的禅室中,纸窗木榻,全无贾府之内的雕梁玉栋的富贵之态,洗尽铅华。
秦可卿俏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容,给贾环斟茶,慢声细语的道:“我这里简陋,怠慢环叔了。”
贾环的目光落在秦可卿身上。两年多不见,她美丽依旧,五官精致。纤巧婀娜,如若娇媚动人的鲜花,国色天姿。只是,整个人略显的清瘦。
贾环品一口茶,叹道:“你这里是清苦了些。”
秦可卿微微一笑,道:“习惯了就还好。”然后,轻声道:“环叔,有几句话,我这两年一直没机会给你说。那日去见老太太之前,我知道那是个误会,我不怪你的冒犯。”
贾环愣了下。他没料到秦可卿会直接和他提这件事。但,长久以来,心里的顾虑仿佛突然不翼而飞,令他颇感舒畅。
怎么说呢?当日,他因抱着秦可卿,身--体有了反应。他总不能当做这件事没有发生过,继续和秦可卿来往。要说他内心里不欣赏秦可卿怎么可能?谁拒绝得了她的美丽?
但,在这样香--艳误会的情况下,继续保持交往,则两人的关系,必然会滑向不可控的地步。这是他所不愿意的。因为,他给不了她任何承诺。骗这样的一个柔弱的,一无所有的大美人的身心,这种事,他做不出来。所以,这两年,秦可卿在大观园中,他并没有来见她。
而秦可卿现在把话说开来,倒是让他立即找到和她以朋友间相处的感觉。
静室里尴尬的静默了一会。贾环笑了笑,熟练的转移话题,道:“秦钟中了秀才,你这当姐姐的高兴吗?我听蔷哥儿说,提亲的人不少。”
秦可卿很聪明,起身,屈身给贾环行一礼,道:“谢环叔的帮助。”
贾环伸手虚扶,笑着摇头,“你啊,在佛堂里两年,还是保留着在宁国府的礼节。是啊,贫女得居富室,当然怕行差踏错一步。可是,我现在执掌贾府,你便是错了,又怕什么?”
秦可卿抿嘴一笑。一头乌黑的长发,一身白色的道袍,有着别样的风韵。
最是那一笑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贾环莞尔一笑,喝茶,道:“我明日就要启程去江西,当朝廷的钦差,出差公干。回来估计得明年春末。”
“啊…”秦可卿愣了下,美眸中难掩担忧,道:“那…环叔,你一路上要小心。”
贾环笑着点头,起身,道:“你一样。保重。”
…
万家灯火在深夜里渐渐的熄灭。雍治十四年的十二月初二晚,便这样走过了小半。
大丫鬟们都散了。贾环叮嘱了晴雯,回头给秦可卿那里送些用度去。她那里太清苦。
贾环和宝钗两人并卧在床榻中,盖着温暖的湖蓝色被子。相拥在一起,听着静夜里的风声。
贾环去江西,因是钦差,而龙江先生必定会急着赶路。贾环不方便带丫鬟。会带两个长随:钱槐、胡小四。
宝钗杏眼看着贾环,道:“夫君,你这次路过金陵,将那位林大家带回京中吧。你和她约了五年,难不成真的五年?”
“我哪有那么迂腐?”贾环温柔的爱抚着宝姐姐背上的肌肤,道:“姐姐,委屈你了。颇愧年来负盛名,天涯到处有逢迎。识荆说项寻常事,第一知己总让卿。”
宝钗抿嘴一笑,依偎在贾环怀中,取笑道:“东庄镇上的林姑娘还等着你呢。不知道夫君几时迎娶?”
贾环笑一笑,道:“姐姐准了。我明日就去和她说,不过被拒绝的概率有八成。”
宝钗忍不住噗嗤娇笑起来,难得一见的对贾环翻个白眼。他知道她不会不许的。
贾环道:“不说她了。姐姐,我给你说江南的旧事。还记得,那首兼怀宝钗吗…”
江南的那一幕幕啊,如同画卷一般重新的浮现在眼前。扬州、金陵、苏州。还有武定桥里等着他的美人,情定于五年约。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当日,他带着黛玉离开金陵,想着不知道何时才能复归。有流水落花春去也之感慨。
正所谓: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而此时,两年后,他将返回。于此之时,如何不盼,如何不思,如何不诉说?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来江水碧于天,画船携美听雨眠。
…
雍治十四年冬,十二月初三。贾环任钦差,去江西宣慰宁太师。辞官的龙江先生随钦差车架同行。
一路疾驰,入通州。买舟南下,江船如飞。
…
冬夜雷雨,实属罕见。夜色中,倾盆大雨倾泻在京城中,电闪雷鸣。
一顶小轿,进入晋王府中。片刻后,从轿子中下来的刘公公被引到府中晋王常读书,思考的摘星楼中。
二楼之中,烛火通明。雨滴噼里啪啦的敲打在窗户上。冬夜的寒气浸透而来。
太监阳气不足,比一般人怕冷。刘公公裹着身上的棉衣,跪坐在塌席上。上面陈列着小案,有酒有肉有冷盘。
晋王25岁的年纪,容貌英俊,神情略有点颓废,他已经闭门读书多月。因为贾环一句:明无夺嫡之争,权势尽失。还有何大学士随后的表态。
刘公公品了一口酒,暖和下身子,这才开口,“贾贵妃生了一个皇子。”
晋王点头,冷笑道:“我知道。但皇位之争,怎么都轮不到这个小屁孩吧?我父皇又没不昏庸。”
刘公公微微一笑,“自然。但是,殿下,这意味着天下的形势已经变了。嘿嘿。殿下你的机会来了。”
晋王不解。
从窗户的影子上,可以看到刘公公的身体有些前倾,和晋王说着什么。晋王频频点头。
“轰!”天空中,惊雷炸响。
第六百三十四章 贾皇子所引发的
小寒节气之后,年节越来越近。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京城的空气里似乎也弥漫着年味。
荣国府北街东边的一处小院中,香菱的母亲,甄大娘吃过早饭,在院子里洗衣服的秦婶说了一声,“我中午不回来吃饭。”穿过街巷,在无忧堂的东二角门验了“身份证”,进入。
甄大娘小心翼翼的将一方竹纸写就的“身份证”叠好,贴身收起来。上面写着她的姓名,身份,容貌,编号,以及出入贾府各处的权限等等信息。
她刚来时很为不适应贾府的这一套。但,现在却发现其中的好处。她想要来看女儿的话,径直进来就可以。不用通传。门禁严格,人多而不乱。
一路上,各处的仆妇、管事娘子热情的和她打着招呼,“甄嫂子进来看甄姨奶奶了?”再寒暄几句。
甄大娘穿着干净、整洁的衣裳,每次都笑呵呵的答道:“是啊。”心中,异常的享受这种轻飘飘的感觉。
这些待遇,都是自小给拐子拐走的女儿带来的。可惜,她丈夫跟着道士走了,不知所踪。无福享受。
甄大娘没有急着去见香菱,而是绕路到北面,在一处管事处的厢房中和相熟的管事娘子攀谈起来。“这两日府上人来人往,热闹的很,可是有什么喜事?”
管事的娘子约四十多岁,笑道:“嗳哟,可不是有大喜事么?贵妃娘娘在宫中诞下一位皇子。这几日,府里的亲戚,故交,还有那些官儿都上门来祝贺呢!”
甄大娘脑子里有点懵。她来这几个月,听说过贾府的大姑娘在宫中当贵妃,但这是第一次切身的体会到贵妃、贾府的关系,地位,权势。超乎她的认知。
…
雍治天子的三千后宫中,排名第二的贾贵妃于雍治十四年十二月初十生下一位皇子。
贾府上下都是喜气洋洋,趁着过年的机会,张灯结彩,门外车水马龙。
不说别的,有皇子的妃子和没有皇子的妃子,在皇宫之内的地位是云泥之别。比如周贵妃早就失宠。但她是燕王的母亲,在宫里的处境便不算太差。
天子前几日都来专程看过贾元春。凤藻宫中,这几日热闹的紧,到中午时,稍稍缓下来。柔和的冬日透过玻璃窗落在案几、地上。
贾元春躺在床榻上,和照顾她的周贵妃说着话,“这几个月真是谢谢姐姐照应。”
抱琴拿着一碗鸡汤在一旁。
周贵妃将近四十岁,保养得体,沉静秀雅。风韵犹存。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笑道:“这谢什么?妹妹顺利生下皇子,比什么都好。妹妹接下来好好恢复,好留住天子的恩宠。”
贾元春略微一笑,点点头,想起儿子,脸上浮起母性的光辉。吩咐道:“抱琴,你去叫方嬷嬷将孩子抱进来,我看看。”宫中自有奶妈子照料皇子,贾皇子此时不在殿中。
看元春想看儿子的模样,周贵妃微微一笑。
…
贾皇子的出生,在皇宫,朝堂中引起了阵阵波澜,受到各方的关注。当然,一个幼小的婴儿不可能改变朝堂的格局,各方的关注还只是关注。
十九日的下午,雍治天子在西苑中,杨贵妃今天没有随驾,而是在永寿宫中休憩。
正殿之外,寒风凛冽。而殿内点着红罗炭,温暖、舒适。杨贵妃一身青裘,在书案前写着字。一头青丝挽起,玉脸精致无瑕,身材珠圆玉润。很美丽的女子。
七八个宫女、太监们在书房内外侍候着。这时,宫中管着膳食房的大太监刘国忠从外面进来,跪着杨贵妃行礼,“奴才参见皇贵妃娘娘。”
杨贵妃没有停笔,柔和的微笑道:“起来吧。”
刘公公便站起来,他约四十多岁,身形消瘦,脸上的神情一贯很冷峻,这时露出几许笑容,和杨贵妃绕着说了一圈话,然后道:“娘娘,元妃如今育有皇子,外有父舅相助,恐怕有心于皇后之位。娘娘不得不防…”
杨贵妃便笑着打断刘公公的话,“刘公公,这些话不要说了,好吗?本宫并不当皇后的念头。”
刘公公识趣的住嘴,说了两句,告辞出去。身后,传来有几名太监的嘲讽声,“这么差劲的挑拨离间的手法,刘公公是怎么当上膳食房总管的?”
刘国忠并没有回头,嘴角却是溢出一抹讥笑。这些小辈懂个什么?他只要不断的强化杨贵妃的某些印象就好。杨贵妃是聪明人。
殿中,杨贵妃皱眉看着纸面上的一副李后主的浪淘沙-帘外雨潺潺被写坏。“梦”字用力重了些,看起来很不协调。
杨贵妃想了想,吩咐道:“去把恪儿叫进来。”
…
吴王以内务府总管大臣的身份,兼任议政,成为皇室在朝堂上的代表,这一个多月以来,拜访吴王府的人数,便急剧的增加。这从客观上反应了吴王的权势。
相比于前院的喧闹,永清郡主正闲适的坐在房间中看着书,凤眼明丽,一袭淡绿色的褂子,配着白纱百褶裙。明眸皓齿,身姿修长。她安静的倚在塌椅中翻着书,裙摆下,露着穿着桃粉色的袜子,绣鞋。有一种难言的神韵,秀丽。
房外碧纱橱里响起丫鬟紫儿的声音:“蜀王殿下来了。”
永清郡主回过神,扬声道:“紫儿,请九哥进来。”
蜀王宁恪从门外进来,一袭水蓝色的长衫,俊逸、富贵。手中拿着折扇。见宁潇在看书,笑道:“潇妹你倒是好兴致,今日在家中读书。”
永清郡主一笑,合上《史记》,道:“这不是什么兴致。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九哥从哪里来?紫儿,上茶。”
蜀王宁恪坐在贴墙摆放的椅子上,正对着宁潇,道:“嗨,刚听我姨娘的吩咐,去贾府从了一份厚礼。嚯,他家里那个热闹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出了太子。”
语带讽刺。
因为,元妃剩下皇子,威胁到的便是他姨娘的位置。皇后之争,他姨娘处在劣势中。贾贵妃的娘家势力很大。
永清郡主美丽、清澈、明亮的丹凤眼扑哧闪了一下,微微思索。随即,想了想,还是忍住没说。
蜀王宁恪没留意到宁潇的神情,喝着紫儿送上来的清茶,道:“潇妹,你不知道吧?我今日去贾府,听说他们的三姑娘,如你一样,管着府中的内务。”
宁潇莞尔一笑。
说了一会儿话,蜀王宁恪邀请道:“潇妹,城西新开了一家剧院,听说有几个名角在里面登台,我们今日一起去看看。”
宁潇微微一笑,婉拒道:“我今日还要读书,就不陪九哥去了。”
宁恪微怔,记忆中,似乎潇妹很少拒绝和他一起出行。随即一笑,道:“也好。那改日。”笑谈了一会,告辞离开。
宁潇送走宁恪,回来,坐在桌子边,轻轻的摇头。杨贵妃派九哥去贾府送礼示好,她认为,恐怕对结果没什么作用。后位之争,在将来几年之内,必定会在杨贵妃、贾贵妃之间爆发。
宁潇抿了一口茶,将这件事放下,拿起史记,继续翻阅着:陈平世家。
她和九哥那日一起去“质问”贾环,成功的拿到贾环的一个承诺,但她和九哥还是有着满满的挫折感。贾环留给她的印象很奇怪:太光棍了。
她近日都在读史书,想看看这些大臣们,到底都是怎么想的。
…
京中的消息,贾环并不知道。真理报向外地派发的日期,一般都是十天一个周期。腊月二十日,船抵扬州。
第六百三十五章 旅途(上)
贾环离京前,曾经对娇妻宝钗说:颇愧年来负盛名,天涯到处有逢迎。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句话,并非吹牛。
他这次前往江西画遗像,顺路拿了一个宣慰老臣的钦差差事。一路赶路,在大运河沿线的府县并不停留。但沿途得知消息,拜访他的官员依旧不少。真理报主编这个身份,足以!
而船到扬州,贾环得不得停留一天。因为,驻扬州的右副都御史、淮扬巡抚沙胜是他的老师。
下午时分,天阴。东关码头上,沙胜的幕僚何师爷、何元龙并扬州府沈通判,大盐商汪、马两家,扬州府士子迎接。
龙江先生宁儒纵然归心似箭,但也知道,今天不得不停留一天。耐着性子,跟着贾环一起,和扬州府的官员们寒暄。
此行江西自然以龙江先生为首。但贾环挂着钦差的名头,又是正五品的官员,而龙江先生已经辞官。官面上,以贾环为首。
一行五六十人,横穿扬州新城,到巡抚衙门。吃过酒后,众官散去。贾环和沙胜一起到衙门后沙先生的书房中喝茶叙话。
两人分宾主坐下。
数年不见,沙胜依旧清,换了黑色的便服,坐在铺着坐褥的木椅上,伸手示意贾环喝茶,笑着道:“两年不见,子玉已经是正五品的官身。足见我当年没看错。”语气感慨。
贾环笑了笑。和沙先生叹气近两年的事情。扬州的、金陵的,还有山长他们。
到深夜里,贾环回到驿站,还见了汪家的家主汪鹤亭等人。而后才算空闲下来。
…
中夜的白霜凝固在屋檐,瓦舍中。明月流泻。
驿站里的一处幽静小院中,一豆油灯。贾环在窗前负手而立,久久无语。
他刚从沙先生那里得知京城中最新的消息:元妃于十二月初十生下一位皇子。
沙先生作为一方巡抚,在京中自然有他的消息渠道。不可能仅仅依靠真理报来了解朝堂的信息。
只是,这个消息啊…
如果贾元春生下一个女儿,恢复身体,再次赢取天子的欢心,这对贾府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但是,从贾元春个人的角度而言,她当然需要一个儿子作为她后半生的依靠,并且可以巩固她在宫中的地位,而不是仅仅依靠天子的恩宠。
所以,贾环从来没说,他内心里希望其实最希望元春生下一个女儿。人不能自私到说这种话啊!
元春为贾府的牺牲,很大。她并不喜欢皇宫,省亲时,称之为“见不得人的去处”。再者,把天子、贵妃的身份都抛掉,更直白点看,一个二十左右的姑娘,正值青春妙龄,给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做小妾。这什么情况?
不用多说了吧!
他离京之前,针对生下皇子的情况,做了一些安排。贾蓉会代表贾府给宫中的几个大太监送银子,不求照看贾元春和贾皇子,至少不落井下石。周贵妃那里,亦有厚礼。
北静王,那边,希望暂时不要上书立贾元春为皇贵妃,等他回京再说。如宇文锐,赵侍郎,他都沟通过。报纸那边,他和萧梦祯、庞泽等人都谈过,舆论上不要造势,淡化处理。
安排妥当。但,贾环现在要面临的局面就比较复杂了。以晋王、楚王的年纪,贾皇子没有继位的可能。可别人未必和他一样想。人心不足蛇吞象。变数极多。
北静王等四王八公为代表的旧武勋集团将会推贾元春至皇贵妃的位置。下一步,四五年后,必然是皇后。再接下来,等贾皇子十岁后,或许就是推动参与夺嫡。
这寥寥的几步,每一步,必定都是伴随着朝堂上残酷的政治争斗。他千辛万苦避免参与夺嫡,没想到,最终还是掉进这坑里。贾皇子的身份,他避得开吗?
就算十年后,他代表贾府,四王八公集团宣布贾皇子放弃夺嫡,晋王、楚王会信吗?绝逼不信。这就是政治。
贾环轻轻的叹了口气。
前路艰辛,但路总是人走出来的。他现在多想无益。等回京在做谋划。这是五年、十年的计划。
而他心中更惦记的是金陵里等候他的女子。他已经派了钱槐去金陵,帮他送信给薇薇。
贾环、龙江先生的船从运河到长江,不会在金陵停留,而是直接逆江到九江,再转陆路到广信府。但是,他想先和薇薇取得联系。圣旨给了半年的期限,他届时会从江西返回金陵。
两年多未见,你可还好?环履约而来。
…
金陵。秦淮河,武定桥,和安街中。
贾环的长随钱槐绕过贾环、黛玉昔日在金陵的住处,在斜对门的院落门口停下,敲门。然而,门扉之上,满是灰尘。
许久之后,钱槐在街坊中的一个大娘处打探到消息:“那姑娘,个子高高的,很漂亮,嗯,她搬走了。不知道她搬到哪里去了。”
钱槐无法,将书信收起来,继续往大功坊南京礼部尚书张府而去。
在一街之隔,一名美丽、婀娜的女子带着丫鬟,在巷子口,于夕阳中,眺望着只有一个守门人的贾环住处。金黄色的夕阳,将她的影子,拖的很长,很长。
…
二十四日上午,贾环、龙江先生一行十人抵达九江府。
正值小年,九江城中,十分的繁华、热闹。大街两旁酒楼林立,各种店铺或开火关。而街中人流密集。
九江这种水运大城,驿站修建的很宽敞。贾环出示了钦差勘合。在驿丞的恭维中,入主驿站后的一处小院。
在驿站中安置好后,龙江先生过来东厢房这里串门,歉然的道:“子玉,累你跟着我一路奔波。若还有精神的话,我们出去吃杯酒。接下来,行程还更苦。”
坐马车肯定比坐船苦。现在可没有弹簧防震。而龙江先生的家眷,全部都是跟着徐管家,还在水路当中。估计此时,刚到淮安。
贾环正拿毛巾擦着脸,笑道:“行啊!”
当即和龙江先生各自带着一名长随,出了驿站,就在城外的一处繁华街面上找了一家酒楼吃酒。
第六百三十六章 旅途(下)
模样机灵的店小二“公子长公子短”的请贾环、宁儒两人到二楼临街的窗户旁的桌台坐下。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此时约上午十点左右,楼中十多张酒台,只有两三张有客人。
龙江先生宁儒多次来往京城、江西老家,对九江府的美食很熟悉,吩咐道:“将庐山石鱼拿几尾做了拿手菜端上来,炒个冬笋,山药炖的排骨汤来一瓮,再要粉蒸鸭、竹筒鸡。成年的封缸酒。其余的下酒菜你看着配。”
“得嘞”店小二高声应了,下了二楼。
很快,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酒菜便送上来。瓷盘盛着的鱼羹,飘着山药、萝卜和庐山石鱼混合着的鲜美味道,汤汁浓白,鱼肉细嫩。令人胃口大开。
又有清炒的冬笋,小堆在盘中,清香四溢,于冬季之时,开着开胃。粉蒸鸭、竹筒鸡各具特色。
贾环本身是个肉食动物。这一点,他的口味和贾府里的一众贵族们不同:她们都是清淡口味。再加上这二十多天都在路上,没有正经的吃上几顿。
这时,先拿一只竹筒,沿着切好的中线掰开竹筒,吃着里面的糯米、鸡肉。汁味香甜。贾环三下五除二就吃完。再品一口浓郁的鱼汤,旅途的疲倦、困顿,在畅快中消了三分。
龙江先生一笑,给贾环斟酒。酒碗中滚着琥珀色的酒液,晶莹透亮,香气浓郁。龙江先生举碗,道:“子玉贤弟,今日仓促,先将就着。等到家中,为兄再置酒给你接风洗尘。”
贾环和龙江先生饮了一口,美酒柔和爽口,舒坦的吐出一口白气,道:“宁前辈,我没那么多讲究。有酒有菜,这样就行了。”
此去广信府永丰县,约700里。他们等会接下来赶路,约三天之内,能赶到龙江先生的老家。这年头,马车不防震,下午的行程的苦,是可以遇见的。
龙江先生点头,爽利的不再提这事。眼中仍旧有些忧郁。人在数千里之外的京城,和人在数百里外的九江,龙江先生的心情自是不同的。当时,归心似箭。此时,焦虑之情,有所舒缓。
…
两人一边饮酒,一边谈着。
贾环是将这趟旅途当做很苦逼的公费旅游。毫无期待感。他心里想的事情是早点回金陵,见薇薇,然后,和她一起北返京城,面对繁杂的局面。
话题随意的谈到京中元妃生下皇子的事。龙江先生沉吟着道:“子玉,贾皇子出生,你的处境反而更危险。退,则无以自保。进则艰难万分。你要好好的谋划才是。”
以当今天子的性情,若是贾府敢为贾皇子争皇位,则必然是要被强势清掉。他不可能容忍外戚过于强大。特别是,贾环还顶着个神童的名号。国朝贬抑神童的原因,是因为前明的权相,多为神童。
龙江先生和贾环举碗,各自抿一口,再道:“你家府上的情况,你后退,是将身家性命,都交给别人。”
贾府隶属于四王八公、旧武勋集团。贾环不掌握权力,贾皇子的未来,就会由别人来定。
“你现在十四岁的年纪就是正五品,升无可升啊。再者,五品官,算的上朝堂上的中坚力量。不可能再像七品翰林那样随意的升。每升一级,都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第二,子玉你从来没有在地方主政一方,日后若为部堂高官,缺少这部分历练,将成为你的缺陷。”
龙江先生这话说的推心置腹。贾环点点头。他明白龙江先生的意思。在地方上主政,其实就是一种缩小版的朝堂博弈。正堂官,是可以下棋的人。
换言之,到了部堂高官,可以成为一方大佬。若是没有当过大哥、扛把子的经验,很容易在朝堂上栽跟头。
这是权术上的考虑。另外,主政一方,了解地方、民情尤其的重要。比如明朝的首辅,但凡是厉害的角色,没有谁不是了解地方情况的。翰林直升的,多半比较平庸。
比如:徐阶被贬出京当过地方官;张居正游历了全国,见识了嘉靖皇帝把国家搞的一团糟的情况。
首辅是干什么的?按照二十一世纪流行的说法:和稀泥!文艺点的说法叫做:调理阴阳。真正办事的是六部等部门。所以,翰林官直升,当天子的文秘,只要人足够聪明,和稀泥的艺术都是比较高的,足以胜任宰辅之任。
但是,有些尖锐的阶级矛盾,六部等部门的意见解决不了。需要宰辅自己制定一个解决办法。那么,这时,就要求首辅必须了解地方、民间的实际情况。
所以,简而言之,要当一个叱咤风云的大佬,最好要干过县长、市长。很多门道,书上没有,奏章上没有,邸报上没有。必须要亲身经历。所以,唐朝时就有明文规定:不历州县者不拟台省。
贾环品了一口鱼汤,感叹道:“宁前辈这是金玉良言啊。”
没有经历州县,确实让他有些东西不懂,以这种状态走上高位,必然会出问题。这个问题,他亦没有办法。玄幻一点的说法:这属于升级过快的后遗症,根基不牢固。
至于,他个人升官的事情,他另有打算。增收商税事情完成之后,他就打算辞职,推政老爹成为正三品的侍郎。
政老爹,在雍治十五年六七月份就会结束他的福建提学副使(正四品)的差事回京。何大学士执政,要帮政老爹一任升迁,并不难。当然,京中从三品的位置确实不大好找。
这距离贾环的目标,只差一步。只要贾政为正三品的侍郎,就不怕给猪队友带入坑了。三品侍郎,可以独自表态支持谁。这是部堂高官的份量。
当然,这只是贾环的保底目标。更长远一点的,他在辞职的这段时间内,要以贾府的名义,寻求掌握四大家族的主导权。收罗四家的人才,力量为他所用。
龙江先生笑笑,“我不过是比你多吃了几年的米罢了。”
…
话说到这里,酒已经吃了好几杯,谈兴渐起,龙江先生道:“正所谓,江山如画,世事如棋。子玉,你看这天下地图,以州府划分。”
龙江先生拿起筷子,沾了茶水,在桌子上随意的勾勒出大周十五个承宣布政司的地图(交趾仍在手,西域为新增)。“每三年,参与会试的士子们从各地出发,抵达京城。
然而,在真正的权力版图中,其实并不是这样。而是这样。”
龙江先生拿手指点点桌面:“福--建福清、广--西全州、福--建闽县、江--西永新,四--川新都,南直隶华亭。千丝万缕,最终汇聚在京城的殿宇中。”
得益于时人喜欢以籍贯称呼宰辅,贾环一听就明白,抚掌一笑,“宁前辈高论。如唐周(宋)时。”
唐宋时期,但凡宰相,绝大部分都是有脉络可循。不是前朝宰相的兄弟、儿子、侄儿等,就是女婿,门生。这就是权力格局。
龙江先生的话,分别说了国朝三个朝代:世宗、仁宗、当今,六位致仕的宰辅。
雍治朝的两位:谢旋,韩润。新任的武英殿大学士华墨与韩全州的关系便很密切。
仁宗朝的两位:福--建闽县人纪安成,其幼子纪兴生现任金陵知府,与已故的林如海交好。贾环雍治十二年离开金陵时还见过他。四十岁的正三品,火箭干部,不独独是贾环一个啊。
江--西永新人宁祥,龙江先生的父亲。若非雍治天子是兵变上位,出了意外,此时已经四十多岁的龙江先生,早就已经是部堂高官,宰辅可期。
世宗朝已经亡故的两位宰辅:天下唯一的三元士子,文人科举的巅峰大神,南直隶华亭人林季同。贾环的同年,户部主事唐道宾是其乡党。
四--川新都人杨泰和。据闻,国朝的名臣,云贵总督齐驰与其颇有渊源。
龙江先生哈哈一笑,意气飞扬。
…
两人随口纵论着天下大势,说着朝野旧闻时,楼下的街上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吸引了正在酒楼吃酒的众人。
贾环微醉的看向楼下。
几分钟前,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正在跪在地上哭,身旁有一匹白布盖着的尸体。极其凄凉。
围观的人中,穿着各式衣衫,高矮不同,约有二十多人,七嘴八舌的劝着少年赶紧卖--身,葬掉亲人。这年头,七八岁的孩子,能值一二两银子。
有人丢下些铜板。接着,白布盖着的尸体突然动一下,爬起来。是一个十几岁大的青年。人群“哄”的一声闹起来。那兄弟俩揣着铜板,嬉皮笑脸的给围观众人鞠躬。
原来是骗钱的。
贾环看下去时,正好看到人群喧闹的那一幕。隔壁的酒桌上有人感叹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说话的是一名消瘦的中年富商,衣衫考究,饰物名贵。其貌不扬。塌鼻子,颌下黄须。那一桌三个人都附和着他说话。
龙江先生将上菜的店小二叫过来,给了他几钱银子,问起外面的情况,“九江府最近受灾了?”作为官场人士,看问题的角度自是不同。
店小二喜笑颜开的收了银子,道:“大老爷,咱们九江府没有受灾,是黄州府那边的灾民,知府大人可不管别的府过来的人。有七八百人,如今都在城北这里聚拢。有人到码头这边讨生活。”
隔壁桌子处的富商及随从竖起耳朵听着。
将店小二打发走,龙江先生抑郁的喝了一大口酒,道:“盛世下隐藏着危机啊。好在,何相执政这两年多出善政。但如同人突然患重病,一时半会难以调理过来。”
这种事,店小二没必要骗他。
贾环有些心寒。官场踢皮球。但是,到明年春天时,这七百人能下活几个?冬天,会冻死人的!
贾环抿抿嘴,道:“这事在给朝廷奏章中恐怕不够十个字。”
有些事情,没看到,可以当不知道。先天下之忧而忧,那日子还过不过?但是,看到了,听到了,总要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贾环叫来店小二,要了纸笔,当场提笔写了稿件,交给胡小四,“走驿站系统,投给真理报编辑社。”
又道:“宁前辈,我打算捐一千两银子给这些灾民,先把这段时间渡过去。我打算在驿站里多等半天。”多等半天,以他的身份,九江府知府必定会来见。
他并没有当青天大老爷的意思。追责,轮不到他来追。赈灾,必须得依靠当地官府的力量。就算明知道他们会贪一部分银子。
宁儒表态道:“子玉,办这样的事,多耽搁半天是值得的。我也出一千两。走,我们回驿站。”
贾环、龙江先生刚站起来时,有人道:“且慢。”隔壁桌子的富商走过来,拱手一礼,正色道:“两位兄台高义。在下亦愿捐一万两给城北的灾民。”
一万两银子是大手笔。这让众人都微微愣住。贾环打量着来人,约五十多岁,矮小,清。看装束,并非读书人。问道:“还未请教阁下何人?”
富商身边的人都带着矜持的微笑。
矮小的富商道:“在下胡炽。在下方才听两位大人纵论天下大势,当真是真知灼见。心中仰慕至极。仿造言之。天下大势,在我等商贾眼中分四份:晋商、徽商、广州行商、天顺丰。”
晋商票号通兑天下,但主要在北地使用。徽商的钱庄,遍布江南。而广东海商们垄断着海洋贸易,他们自有票号。西南各地至湖广、江西,则是通行滇人胡炽创办的天顺丰票号。
换言之,站在贾环面前的,是一家富可敌国财团的掌舵人。谁又会想到在九江城外见到此人?
胡炽的三名随从微微一笑,几乎可以预见对面一中年一少年两人脸上的诧异之情。
但是…
龙江先生只是看了胡炽一眼,并没有别的话。贾环很淡然的拱一拱手,“在下贾环。胡员外那一万两银子多了。要捐的话,捐三千两就够了。”
从自我介绍上,可以听得出来差距。胡老板在说出自己的名号后,还顺便介绍了天顺丰。而贾环只说了两个字:贾环。所谓的名满天下,就是如此。
不解释。
胡炽诧异的看着贾环,脸上浮起热情洋溢的笑容,“原来是贾探花当面!”
天底下表字叫“子玉”的少年,天知道有多少。但谁又想得到,天下闻名的贾探花会出现在九江城外?意外之遇,意外之喜。
胡炽的随从的神情则是都有些懵逼。本来还以为遇到两个小官。哪里会想到遇到这样知名、出众、手握大权的人物?通政司右参议不吓人,真理报主才吓人。
当下,一起到驿站中。胡炽想要承办赈灾之事。贾环无可无不可。倒是搞明白胡炽出现在九江府的原因。云贵总督齐驰在西南打下数府之地,任职数年,明年春天要进京陛见、叙职。胡炽带着货物、礼物先行。
当天下午,贾环和九江府刘知府谈了小半个时辰,将发表给真理报的文章撤下来,合计捐赠5千两银子,用于安顿黄州府七八名灾民。九江府承诺处理好。
傍晚时分,贾环、龙江先生一行九人在驿站换乘马车,前往700里外的广信府新丰县。
第六百三十七章 极大的错误
大江之上,十几艘大船在河道中顺水缓缓前行,寒风吹拂着风帆,船上的水手们忙碌着。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目的地是金陵。
船队中,有三船白糖,三船青盐,三船名贵药材,另有翡翠、宝石、名玉等。价值连城。估约三十万两白银。足可抵得上一府之地一年的税收。
西南票号天顺丰实力之雄厚,可见一斑。西南钱王,名不虚传。国朝盐铁专卖。但天顺丰的船队有着云贵总督齐驰开具的文书,一路畅通无阻。
居中的华美大船中,胡炽在客厅中负手而立。随从带了两个少年进来跪下,“老爷…”
跪在两个重新洗干净,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两个孩子:一个青年,一个少年,正是九江府内耍把式骗钱讨口饭吃的两人。两人眼睛清明,滴流流的转着,很有灵气。
胡炽转过身,打量着两个孩子,道:“你们到我这里,就好好做事。自有你们一口饭吃。”
年纪小的弟弟伶俐的磕头道:“谢老爷赏饭吃。”随从将人带出去。客厅中的族侄不解的道:“四叔,你收留这两个孩子,是想和贾探花搭上线吗?”
胡炽微微一笑,道:“我们和贾探花肯定会有再见的时候。十四岁的五品官啊!”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有的人会如流星般消失,有的人会成长到如日中天。不管那一种,他这时都有做投资的必要。万一呢。
…
雍治十四年腊月二十八日下午,宁儒、贾环与四名锦衣卫校尉一行九人抵达广信府永丰县沙溪乡。
宣旨后,贾环便在宁家的安排下住下来。已经是年底,宁家的人都忙着祭祀,过年。他现在没法给宁老先生画像。再者,宁儒有意留他多住几日,弥补旅途的辛苦。
沙溪乡位于永丰县南40里,步行约四个小时才能到。乡中,山清水秀。一条小河自山中谷地流出,蜿蜒几个弯儿,几个自然村落便如同珍珠般散落在河边。良田、村舍、小路、牛、乡民,构筑成一副恬静的乡村画卷。
正月初九的上午,贾环在村落外的一处山坡上,眺望着冬季荒芜的乡村美景。
再美丽的自然风光,看多了就会习以为常。而乡间,生活平淡如水。跟着来的四名锦衣卫校尉每天被宁家好酒好肉的招待着,还大发感叹:无聊。
贾环笑着摇头。京城何等繁华,此地何等冷清?不过,他的心思亦不在这里。九江府的赈灾,想刘知府不会骗他。他回程返金陵时,还要经过九江府。不知道,薇薇现在收到他的信没有?他脑海中浮起她明丽的容颜。
宝姐姐的明丽,剔透如雪,还有一种大家闺秀的娴静。而薇薇的明丽,带着一种风情缱倦,落魄贵族的高贵。同样给他以惊艳感的永清郡主,她的明丽,如若娇花绽放。
贾环正随意的想着时,宁家的一名仆人过来请,“贾大人,我们家老爷有请。”
宁老爷子住在宁家大院的西边,贾环穿堂过室,到一处精美的庭院中。一花一草,都颇具格调。寒冬腊月,庭院墙角中的腊梅绽放,迎寒独自开。
一名将近七十岁的老者,脸上都是皱纹,穿着厚厚的蓝布棉衣,仰躺在铺着厚厚皮毛的躺椅中。温暖的客厅中,两名少年在一旁服侍。看情形似乎是其孙儿辈。
宁祥老态龙钟,确实是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缓缓的抬起手,道:“贾子玉,坐吧。这两日怠慢你了。今日精神不错,劳烦你给老朽画几张像。”
贾环拱手一礼,客气的道:“不敢,老大人言重。晚生这就去拿画笔过来。”他这趟来江西,炭笔等物都是备好的。当即在下人的带路下回住处,拿了画笔过来,支开画架,拿起笔,作画。
贾环的几手素描功夫,要说能达到大画家的境界,有点扯淡。倒是给宝姐姐、林妹妹、香菱、晴雯她们画像,熟能生巧,比他在前世里要强很多,画出来的人物像,十分肖似。
大约两个小时后,贾环推转画板,将修描过的画像展示给宁老爷子看。宁祥满意的笑起来,捻须道:“呵,果然是神乎其技。怪不得儒儿要请你来为老夫画遗像。”
“爷爷…”一名少年急道。大过年的,说生死,很不吉利。
宁祥慈祥的笑起来,“好,好,我不说。我不说。”然后,对贾环道:“探花郎有此神技,辞官之后,亦不怕没饭吃啊!”这是打趣的话。老人如小孩。
贾环谦和的一笑:“老大人谬赞。只是,雕虫小技。等炭笔绘画技术传开后,画的比在下好的画师,天下将会比比皆是。”
宁祥惊讶的看了贾环一眼。身有“绝技”而不骄矜,确实与众不同,随即微微一笑,开口道:“老朽还请你多留几日,为老朽的夫人画几幅像。”
贾环点头,答应下来。他即便想着赶紧回金陵见佳人,但人都到江西了,再多呆几天,多画几幅像,是自然的事情,没有要拒绝老太师的请求。
…
不过,贾环显然没有料到接下来的情况。
春节里,走亲访友。乡村中,各种消息传播的速度,比往常要快的多。元宵节后,贾探花代表朝堂宣慰宁太师,随即就在整个永丰县中传开。再稍后,广信府中,慕名来拜访的读书人络绎不绝。
贾环的诗词,在国朝,可谓名家。十四岁的神童不好称“大家”,但数首传世的作品,足以奠定他在文坛的地位。雍治十二年,江南尽唱贾词,盛况空前。
另,贾环的数幅人物画作,流传开,广信府致仕的官员、士子大加赞赏。当然,敢于求画的人却不多。
第一,贾环为正五品官,这在府县之内,几乎是横着走的官场等级。知府正四品,县令才正七品。
第二,贾环身为真理报的主编,又是当朝大学士何朔的嫡系,还顶着个钦差头衔。权力很重。
所以,没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根本不用开口。
二月中,贾环给两位致仕的部堂大佬画了像,流传其子孙,结个善缘。随后,在广信府、南昌府的读书人踏春文会中,有几首清灵小诗在江西士林中传开。
其一,偶寻半开梅,闲倚一竿竹。儿童不知春,问草何故绿。
其二,养鸡纵鸡食,鸡肥乃烹之。主人计固佳,不可与鸡知。
其三,不相菲薄不相师,公道持论我最知。一代正宗才力薄,望溪文集阮亭诗。
时人的笔记中记载:雍治十五年,贾探花停永丰县。士林慕名前往者数百人。论诗三首,冠绝本朝。正所谓,古人已死不须争,只让通才有性情。
八卦一点的笔记记载:雍治十五年,环以钦差宣慰宁太师,滞留宁府。南昌府中名妓白氏前往。白氏桃李年华,杏目桃腮,风姿绰约。曰:愿侍奉先生左右,为一小婢,足慰平生。贾生不许。一时,士林叹息。府中慕名白氏者,不知凡几。
…
二月底,已经是仲春之际。河边的杨柳依依。贾环脚步匆匆的穿过静雅的院落中,走进房间中。
风烛残年的宁太师,半躺在椅子上,盖着毛毯。旁边两名少年侍奉着。他虚弱的笑着道:“子玉这是就要走了?”
贾环点头,说道:“是的。晚生已经和宁前辈说好。特来向老大人辞行。”
他已经给宁府的老爷子,老太太,各种诰命夫人,姨娘等七八人画了二十多张画。每人数幅不等。
这段时间,他每次画完画,便有读书人来访。而谈完,又再次画画,一个月的时间便这么耽搁下来。
读书人、名妓们的拜访,就像是生活的调剂品。无可否认,给人慕名拜访、追捧,甚至有名妓愿意倒贴,是一种很舒爽的体验,但在品味之后,便过去了。
他已经收到自金陵而来林千薇的亲笔信。
钱槐去年底在武定桥和安街没有找到她,去了山长家中送信并求助。很快就得知她的消息。南京礼部尚书要找江南知名的林大家的去向,不是难事。这封信,便是张承剑用金陵简报的渠道发到永丰县这边来。
信中写道:妾居秦淮河晓梦阁中,为金妈妈训练唱曲的女孩子。日夜盼君返江南…贾郎归期当在春末夏初,妾在城中静候。当有惊喜,见面即知。”
惊喜是什么,贾环猜不到,但见到这封信,更是归心似箭。他手头的事情,已经处理的差不多。
宁祥笑着点头,“也好。耽搁子玉这么久的时间了。是老朽的过错。我有些东西想要作为酬劳付给子玉。不过,先考校子玉一个问题:为何读书?”
贾环心里一声苦笑,似乎老大人们都喜欢考校年轻人。酬劳什么的,他并不在意。但既然是考题,他便没有随意的回答,沉吟着。他的性情比较沉稳。
这时,旁边的一名少年朗声抢答道:“爷爷,读圣人言,效法圣人行。格物致知,意诚心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另一名少年嗤笑道:“俊哥儿读书还是读的太规矩了。读书人,当有大志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俊哥儿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吹牛皮谁不会?我读书,是为三不朽。立言、立功、立德。这个答案如何?做的到吗?”
宁祥呵呵笑着,慈爱的看着两个孙儿,“你们不要吵,且听子玉的答案。”再看向贾环。
贾环拱手一礼,诚实的道:“老大人,晚生读书,只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处境。”
庸俗!两名少年立即目露不屑。想不到士林吹捧的贾探花,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德行。
宁祥虚弱的笑起来,看起来很高兴,赞道:“善!”他曾为宰辅大学士,执掌朝廷中枢八年。见过太多优秀的年轻人,虚言大话,他一眼可以看穿。
而贾环这个答案,很直白、诚实。说庸俗也庸俗。这个世界便是这么庸俗。胜在质朴,是一个可以切切实实实现的目标。
他听长子宁儒说过贾环的情况。贾环一语双关。庶子读书,为的是改变在家族的处境。而后,还要读书,还要走仕途,则是要改变贾府的处境。
将两个孙儿打发出去,宁祥笑道:“子玉年纪轻轻,却是心中暮气沉沉啊!江山画图,乃是男儿最大的浪漫。谁人不向往?等你日后到宰辅之位,自会明白。
我辈读书人,当登天子堂。居庙堂之高,为天子牧民,不负平生之志。我听儒儿说了你的处境。似乎,很困难。你可知道辞官之后如何复起?”
这个问题,让贾环一愣。他突然间反应过来。他似乎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一直以来,他认为他到江西这趟公干,不过是苦逼的公费旅游,毫无期待感。
他的心思,全部都放在金陵的薇薇身上。然后,等着回京,继续艰难、凶险的朝堂博弈。然而,他忽略了什么?
当年,他乡试中举,为要不要离开贾府而纠结,特意到遵化向山长请教。山长告诉了他解决办法。他于是决定留下来,继续奋斗。所以有雍治十一年,他前往江南求学之举。
那么,当前夺嫡,朝争,天子不喜,个人的前途困顿,四大家族内部的争夺,如此种种,甚至包括,他要走的宰辅之路。他为什么不向眼前的这位老人请教呢?
上述的问题,山长都不可能给他答案。因为山长现在最高的位置才是南京礼部尚书。而宁老大人,却可以。因为,他曾经为领班军机大臣,执掌大周的中枢近十年。官场经验何其的丰富?什么风浪没有经历过?
贾环当即弯腰作揖行礼,诚恳的道:“晚生恳请老大人指点。”他决定向这位曾经的宰辅请教。
宁祥终于忍不住纵声大笑,“哈哈,哈哈…”他毕竟是将死之人,笑的断断续续。随后,气息平稳了些,道:“果然是天资聪颖的神童。孺子可教!”
第六百三十八章 宰辅之路
宁太师这么说,是有缘故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他已经在他的话中泄露了口风:你可知道辞官之后如何复起?
辞官,这就是他对贾环破局的指点。如果,贾环没当回事,随便听听,他接下来,就没什么可说的。而贾环显然是听懂了他在说什么,才有现在郑重的请教。
宁祥对贾环招招手,示意他上前来,站的近一些,声音虚弱的道:“老夫在朝堂这二三十年,除去丁忧者外,但凡能起复者,有三种情况。
其一,简在帝心。其二,在官场中有口皆碑。其三,官场中朋友的推荐。
明朝成化年间王恕,天子不喜,贬为外官。然而,时人曰:两京十二部,独有一王恕。弘治天子即位,即为吏部尚书。前朝王荆公,养望二十年。安石不出,如苍生何?神宗时,诏为参知政事。”
因宁太师是躺着的,贾环走到近前,便坐在小板凳上。这时,沉吟着点头。
他心中计划辞官。十四岁的正五品官员,越出彩,越往上晋升,越危险。简直是逼雍治天子干掉他。换一个天子,或许情况不同。但具体到雍治天子身上,贾环很确信。
但是,辞官之后,如何复起?他确实没有明确的计划。只是,走一步看一步。这算是把未来二三十年的路明确出来。宁老先生,说了三种情况,却独独举例第二种情况。建议,不言自明。
宁祥看着贾环,再道:“前周(宋)、南宋时期,宰相几起几复,都居住在开封、临安城内,暗中操纵朝局。自明以来,宰辅大臣若是去职,则必然返回故里。我朝一起如此。你的优势就在于你本为京城人。”
贾环目光一闪,颇有收获之余,一声苦笑。
那两个朝代,几起几复的宰相,基本都是奸臣。他可没有当奸臣,祸乱国家的想法。做人还是要有点底线。
见贾环的表情,宁祥微微一笑,心里很满意。他相信他这双眼睛。品性低劣之徒,他若是提点,岂不是罪莫大焉?
宁祥喘口气,指指书桌上,让贾环取来最上面的三本装订好的文册,道:“这是老夫于宦游时历年来写的笔记。县中一册,布政司一册,军机处一册。老夫将死之人,想来子玉不至令老夫身后之名蒙尘。”
笔记,就是日记。这是最直接的能体现一个人所思所想的文字。同时,日记里面会记载一些比较**的东西。
比如,国学大师季羡林的日记里,他在读大学时:我今生没别的希望,我只希望,能多日几个女人。当然,季老结婚后,与夫人的感情非常好。后来,日记出版时,季老说,一字不改。
所以,宁太师如此说。
当然,这是一句戏言。著名的思想家、军事家、哲学家、文学家王阳明在死前,对弟子们说:“此心光明,亦复何言。”宁祥是王学门徒,当效法先贤。他的官场笔记中,充满着思考。并无其他的私事。
贾环坐在小板凳上,看着行将就木的老人,手里拿着三本官场笔记,微微动容,道:“学生岂敢?”
将笔记作为酬劳,这是非常信任的表现。贾环心里权衡了一回,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问道:“学生见恶于天子,又得罪了当今两位皇子,以老大人之见,当如何?”
宁祥看了贾环一眼,微微眯着眼睛,平躺着,似乎陷入沉思,似乎又在追忆往昔。算算时间,当今的雍治天子,几乎是宁太师看着成长起来的。
贾环并没有说话。他的局面,在这一点上,是非常艰难的。他的后手,只是寄希望于雍治朝后,文官政治成形。但是,这似乎有点不保险。
半响之后,宁祥缓缓的开口,声音很轻,“天子也是人。天子与天子是不同的。当年康顺皇帝时期,便是善待大臣。英明、强势的天子,他的太子往往性格就会孱弱。比如唐高宗李治、明隆庆皇帝。大周至今,已经定鼎一百五十多年,子玉你明白吗?”
贾环听懂了。
华夏上下五千年,王朝更迭。自唐宋以来,王朝的寿命多在两三百年间。唐朝享国289年。北周(宋)167年。南宋152年。元朝,明太祖说,胡人无百年之国运。明朝276年。
换言之,大周,已经进入王朝的中后期。大约可以类比:唐天宝年间。国势强大,兵锋无人可挡。但内政、民力都开始出现问题。若日后无张居正这样的人物出现,恐怕国运就在四五十年间。
这个时候,皇室之中不大可能再出英明、神武的中兴之主。一代只会比一代差。这是历史规律。而以雍治天子的性情,晋王、楚王,不大可能是一个性情强势的天子。
新天子上任,必然是要刷新朝堂,烧几把火。但其意志力肯定不强。机会便在此时。
这些话,传出去,贾环和宁太师都要被治罪、下狱。私下谈论皇帝:大不敬。但话已经谈到这个份上,贾环不介意再谈的深一点,“学生有青云之志,斗胆问老大人,如何为宰辅?”
宁祥偏头,看着贾环,虚弱的笑一笑,指点道:“老夫在中枢十四载,历经武英殿大学士、文华殿大学士、建极殿大学士、中极殿大学士。”
这段自述的话,简而言之,宁太师当年在军机处从老四一直干成了老大,一共14年。其中,8年的时间在当老大:中极殿大学士。履历可谓相当的辉煌。
“彼时,朝争不断。于老夫自身而言,上善若水。君子无所争,固弗能与之争。内王外圣也!国朝至今,宰辅数十人,每一个人的道路都不相同。
于子玉而言,老夫有三条建议。其一,事功之路。子玉有治事之才,在地方作出天下瞩目的功绩,自可回朝堂中枢。其二,翰林、书院之路。子玉翰林出身,身后有闻道书院。若能执掌国子监,再担任几次提学官,会试主考官,自可入中枢。
其三,子玉文名达于天下。可学王荆公仰望。正所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这就是曾经执掌中枢宰辅的政治智慧。他听过长子宁儒说过贾环的情况,能轻而易举的指出三条适合贾环的路:
第一,以政绩升官。第二,以团队、党派的旗帜、领头人,进入中枢。第三,养望。沽名,待天子诏令。贾环现在才十四岁,很大概率可以熬死晋王或者楚王。至于,雍治天子,自不用说。
各有侧重点、优劣。如何抉择,看贾环自己的选择。
贾环用心的记了,起身,再次作揖行礼,感激道:“学生谢老大人教诲。今日之惠赐,环终身不敢忘。”
宁祥虚弱的一笑,道:“今天说了这么多的话,我有些乏了。子玉,你去吧。”
贾环心中感叹,再行一礼,告辞离开了宁老先生的院子。
…
贾环看得出来宁太师已经是油尽灯枯,葬礼只怕不远。便以研究官场笔记的名义,闭门谢客,暂留在宁府,再缓几日去金陵。受了老太师这么大的恩惠,吊唁,他想参加。
三月初三,宁太师在一场小雨的傍晚去世。头七后,贾环带着长随胡小四、四名锦衣卫校尉北返,离开广信府永丰县。
沿途经过驿站,过南昌府,与文会数场,停留两日,认识江西布政司众官员。再过九江府,与刘知府谈了半日,于三月十八日,买舟东下,前往金陵。
…
“哗--”
宽敞的楼船在长江中,顺水直下,平稳而快速。九江段至金陵段,航道通畅。不像宜昌三峡段: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以贾环的身家,自不会租一叶轻舟往东,而是购买了一首中等楼船。此时,他在船厅中灯下,阅读着宁老太师的官场笔记,沉思着。窗外,一江明月碧琉璃。
笔记中记载着这样一个事例。世宗朝间,宁太师在陕西凤翔府扶风县中为县令,有一个村子交不起皇粮赋税。粮长催逼,差点闹出民变。有幕僚建议宁太师搜捕为首的民壮,刁民也。但宁太师没有听从,而是撤换了粮长,以里中老人担任。收了五成钱粮,再以粮长家资补一成。事情得到解决。
宁太师的心得:第一,要做事,不在于改变制度,而是首先要得人。他以里中有威望的老者收税,事情得到部分解决。第二,要爱惜民力,不要催逼过度。官员代天子牧民,是百姓的父母官。第三,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调理阴阳,不外乎是这样。
贾环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合上宁太师的官场笔记。真知灼见。
当日,在九江府,龙江先生说他的缺点:没有在州县做事的经验,根基不稳。有这本笔记,足以弥补个七七八八。
想到这儿,贾环又想起这次永丰县之行:大有收获。解决了他心头以来的几个问题。日后的局面,豁然开朗。只是,宁太师已经亡故。这是一位非常睿智的老人。
“唉…”
贾环轻叹了一口气,将心中哀伤的情绪稍稍收敛。生老病死,谁能避免。任你王侯将相,叱咤风云,都免不了。这份恩情,他只能回报在宁太师的后人身上。
当年,湖广巡抚顾,以要犀带增张居正:君异日当腰玉,犀不足涸子。
他若系玉带,必定如同张江陵照顾顾家后人一般照顾宁家后人。
贾环遐思时,门外响起敲门声,胡小四进来,提醒道:“三爷,到子时了。”
贾环点点头,脱衣睡下。三日后,船只将会到金陵。他会见到两年多未见的薇薇。心中,期待感,骤然而起。
第六百三十九章 再入金陵
三月二十一日,凌晨五点许,东方既白,月明星稀。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已经是春深,金陵城隐约在望。
贾环在船舱内来回走动着,时而推开船窗,在窗边眺望着金陵。去江西时,路过金陵,因急着赶路,受到龙江先生心情的影响,他似乎没什么感觉。
而此时,他却是心潮起伏,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她,薇薇。
雍治十二年,在苏州的初识。他在太湖上吟诵的那首诗:青衫少年无人识。在陈家大船上的认识。她仿佛如他的脑残粉。
想起在清明时节那纷纷的小雨中,在苏州城里的闲谈。她追着他一起返回金陵。
“我想回金陵,不行吗?”那说话时的动人神态,明丽的容颜带着一抹难言的妩媚风情。
想起,花魁大赛时,在莫愁湖上,她的亲近。在众目之下,坐在他的身旁。香风袭来,一双星辰般的明眸看着他。明丽不可方物。
还有,他凑近她脖子说话时,她的娇羞。肌肤、脖子、耳根正在变得绯红。美丽无端。
想起,她搬来住在他位于武定桥和安街的斜对门。想起,他写给她的美人词:造化可能偏有意,此花不与群花比。
想起,同游秦淮河上,她单独唱曲子给他听: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
想起,他夸赞她是大青衣,在船厅中录下“人生若只如初见”的词,想听她的声音:雍治十二年秋,与美泛舟于秦淮河上。试填新作听新曲。
想起,她直白的问他:贾郎可愿为我赎身?,想起她因他的沉默而哭泣,转身离去,丢下一句:贾环,我一定会让你这辈子都记住我。
想起,他给的五年之约。想起在将要北返京城之间,他约她再次在冬日泛舟秦淮河上:做一些我们终身难忘的事情,这才叫情调。
想起,教她唱的“让我们荡起双桨”,“女儿情”,想起她的温柔缱倦,想起在金陵码头前,歌彻长江的送别。
让我留下眼泪的,不止昨夜的酒。让我依依不舍的,不止你的温柔。在那座烟雨的古城里,我从未忘记你!
…
“嘭。”
雇来的楼船停靠在金陵城外的码头上。天已经大亮。金陵,这座繁华的巨城,国朝的南都,焕发出巨大的活力。
“胡小四,你处理,回头在武功坊里的住处等我。张校尉,你们自己到驿站里先住下。”贾环留下两句话,大步流星的下了楼船。
贾环急不可耐的下船,让正在下船帆,挽着缆绳的船老大和伙计们都哄笑起来:贾大人急着去见相好啊。
胡小四拿银子付船资。带队的锦衣卫张总旗沉敛的笑一笑,带着三名下属下船,自行前往驿站。
…
贾环在金陵住了两年,很熟练的在码头雇佣小船进城,顺秦淮河而下,过大功坊、府学、武定桥、文德桥、夫子庙、江南贡院。
位于秦淮河南岸的教坊司、旧院、珠市,便是在贡院对面。一条条的街道中,楼馆林立。贾环弃舟登岸,径直到晓梦阁中,在后院一间幽静的小厅中,见到管着晓梦阁的金妈妈。
上午时分,富丽堂皇、雕栏画栋的晓梦阁中略显冷清。春日的阳光透过纸窗落在桌椅,香炉、字画上。
上茶的圆脸俏美人,还停留在小厅中,不肯走。目光落在贾环的脸上,不断的巡梭:一身水蓝色的绸缎长衫,头戴唐巾。容貌普通,身量颇高,自有一种摄人的风采。这就是传闻中的贾先生?
金妈妈徐娘半老,四十多岁,笑的有点夸张,拍手道:“嗳哟,贾探花,不想你今日到金陵!真是盛事。盛事。薇薇还说你要四月初才从江西回。”
贾环听的不对味,打断她的话,问道:“薇薇不在金陵?”他虽然心急如火,但到金陵,到晓梦阁,并没有大张旗鼓。
金妈妈讪笑道:“薇薇前几日去了苏州。她有一位徒弟想要在苏州扬名,她跟着过去帮衬。大约过几天就回了。”
贾环满腔的热切,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薇薇不在金陵。他还要再等十天左右,才能见到她。
贾环沉默着,脸色难掩失望。惆怅难言的情绪徘徊在心头。还有着疲倦,他昨晚几乎没睡。
“我给薇薇写一封信,告知她我已经到金陵。劳烦金妈妈顺路捎带到苏州。”
贾环当场提笔写了信,交给金妈妈,说了几句话,怅然的告辞离开晓梦阁,坐船往武功坊而去。他并没有催薇薇立即返程。只是说他到了金陵。她在晓梦阁里担任唱曲的教习。有自己的“事业”也好,左右只是在金陵再等几天。
轻舟在秦淮河中缓慢的行驶着。两岸春光烂漫,草长莺飞,杨柳郁郁葱葱。江南已经暮春之时。
贾环坐在船中,情绪有些低落。固然是再过十天左右就能见到佳人。但,他还是很难忍住心中惆怅的情绪。贾环无奈的一笑,真是好事多磨!
既然见不到薇薇,贾环的行程应当是先回金陵的贾府祖宅,见一见管家,族老,吃个饭,再去见山长。还有在金陵城中的亲戚、故旧们。但是,贾环想先回武功坊看一眼。他梦里见江南的地方。
…
小船在武定桥边停下,贾环付了船资,走上岸边,进了和安街。幽静的青石板街道中,几名行人走过。
和安街这一带,一贯很安静。
“三爷?啊…你回金陵了。”看门的老仆惊讶之后,将贾环迎到家中,又转身去润德坊通知贾府。
看着院落里熟悉的一草一木,贾环追思往昔,感慨良多。裴姨娘身死于此。这里也是他和林妹妹感情之始的地方。
而他这两年因恶了天子,始终无法兑现他给林妹妹的承诺:赐婚。好在,林妹妹二月十二今年才满十四岁。他还能略几年的时间去谋划。这件事依旧很难,很难。
贾环在东厢房里看了看。黛玉的卧室还保持着原样,当日,苏诗诗还在这里教她弹琴。
想着香踪飘渺的苏诗诗,他似乎还能看见她清丽娴雅的玉容,她美丽的舞姿。还有在这里,在雨中的下午,她在他嘴唇上柔柔的一吻。这让贾环心中,因未见薇薇而返回的惆怅、黯然情绪再深三分。
金陵这里,有太多,太多终身难忘的回忆。
…
贾环从东厢房里出来,听到外面有声音。返回到前院,刚出正厅,就看见门外,一名清丽、婀娜的美丽女子走进来,白衣胜雪。身后还跟着一名俏丽的丫鬟,喊道:“小姐,小姐,你慢点。慢点。”
贾环站在正厅的门口,三步台阶上,愣愣的看着庭院里的女子,半天没回过神来:苏诗诗。自他和宝姐姐成婚后,在京中消失了两年多的天下第一名妓:苏诗诗!
苏诗诗没再往前走了,定定的站着,一身白衣,清丽,曼妙。在这春风沉醉的日光中,她的倩影,若如玉女,国色天姿。清澈醉人的美眸呆呆的看着贾环。
一时间,有千言万语,都不知道如何去诉说。
她听丫鬟丹儿回来说:贾环回来了。她忙过来看看。而现在,她确认,真的是贾环回金陵了。
苏诗诗展颜一笑,不意间泪水滚落,若如断了线的珍珠。她转身就走。一若雍治十二年的那个夏天。
再见苏诗诗,贾环内心之中,仿佛一道闪电,刺破了那阴郁,忧伤,惆怅情绪的乌云。如同山林之间,有清泉流泻而出,有黄鹂在枝头唱着清脆、欢快的歌。
所有的负面情绪都一扫而空。还有疲倦。他突然间明白,薇薇在书信中说的惊喜是什么!是她。苏诗诗一直都在金陵。而且,和薇薇有着联系。
贾环喊道:“诗诗,别走!”
雍治十二年那个夏天,他心情复杂的目送苏诗诗娇羞的近乎是逃跑般的从他的书房中离开。雍治十五年的暮春,落英缤纷,他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再次离开?
第六百四十章 白玉兰
雍治十三年底,废太子事落幕。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他成功的带领着贾府避过暗流。龙江先生宴请来京的萧梦祯、韩秀才。提起隐退、芳踪杳杳的苏诗诗,他当时感慨万千。
她在教坊司的赎身文书,是他赎的。而后,她飘然离开京城,不知所踪。
当是时,他怅然若失,或许:你爱想起我时,就想起我,就像想起夏夜的一颗星;你爱忘记我时,就忘记我,就像忘记春天的一个梦。
如今,相会在金陵!
…
“呃,姑娘,你怎么…”追到院落中的小丫鬟丹儿看到自家小姐转身要往外走,很是惊讶。等听到贾环出声留人,她家姑娘才停下来。她看看贾环,小嘴撅起来:哼,负情薄义之徒。
谁家公子若得到她家姑娘的垂青,不得美死啊!偏偏他两年的时间,却不曾询问她家姑娘的去向。
贾环轻声道:“诗诗姑娘,这么些年未见,可还好?”
认真的说起来,自雍治十二年夏,他和苏诗诗在金陵一别,自此再未见面。在京城时,他关注着苏诗诗的消息,但从未去见她。算起来,有近三年时间。
苏诗诗转过身,清丽的容颜上,满脸泪痕,梨花带雨,娇柔的清叹道:“贾先生,人生若只如初见。”
贾环感慨的苦笑一声,他能听出苏诗诗语气里的欣喜与幽怨。或许那应该是一种纠结的心态吧!伸手,邀请苏诗诗到正房中稍坐小叙。
他和苏诗诗的初见,是在雍治九年的春天,那时,她白衣蹁跹,舞姿动人。因他年幼,特意在他身边执壶斟酒。他曾赠词:佳人相见一千年。
人生若只如初见!
是想,他们的关系,若是如初见时,没有日后的这些事情发生,就很好了。这是悔恨将情丝系在他身上。还是说:此时相逢,记起我们初见时的美好。是感叹,是幽怨。
春日融融。正房中的厅中,寂然无声。
贾环才回来,茶水都没有。两人相对而坐。丹儿退在门外,将空间和时间留给贾环和苏诗诗。
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横亘在两人中间。贾环和苏诗诗之间,有太多的故事。他们认识是那么的早啊。却又近三年未见一面。又如何能没有疏离感?
当年,苏诗诗在京城,因贾环的美人词,青云直上,名噪一时。南下至金陵,愿为天下第一名妓。遭遇挫折,数月以来,一事无成。
在甄礼想要潜规则她时,她拒绝。被甄礼赶出金陵。是贾环收留她,为她主持公道。并拿到了花魁大赛的头名。江南江北都是花魁头名。她达成她的心愿:天下第一名妓!
苏诗诗今年二十二岁,正在她人生最美丽的年龄中,她的姿容、气质与其她人不同:清丽娴雅,一米六五的身段,修长曼妙,比例极佳。肌肤胜雪,若如玉女。
擅长舞蹈。声音若清溪流泉。美眸清澈醉人。她是那种眼睛很漂亮的美人。
苏诗诗默默的拿手帕擦拭着眼泪,眼睛红红的。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只是想哭。她日夜思念着眼前的男子,当再见时,她却像了却一桩心愿般,转身离开。
或许,是雍治十二年夏天那主动的一吻,已经耗光了她所有的勇气。当时的青衫少年,只是举人。她纵然为天下第一名妓,委身于世家子的他,尚有可能。
而今,他已经是天下闻名的探花,正五品的官员。她早已退出,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她如何“厚颜”留在他身边?
或许,他与薛家宝钗成亲时,给她的那一封请帖,伤透了她的心,她宁可不要。那十里红妆的盛大婚礼场面,她在酒楼中哭得稀里哗啦,自伤自怜。
又或许,在远离京城,在江南这两年的等待,已经将那份萌发的情感,和那些刻骨铭心的经历都冲淡。她看他一眼,便已经很满足,了却心中的执念。
贾环再见苏诗诗的欢喜,喜悦,在她幽怨的眼泪中,化作一声苦笑:他心里对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再次相逢,她突然的出现,只因为闻讯而来。
以贾环的智商,如何猜不到她一直关注着他的住处。那么,这个问题,还要再回答吗?
贾环主动打破沉默的僵局,问道:“诗诗,你自离京后,一直住在金陵吗?薇薇在金陵,怎么信中从来没有提及你的消息?”
苏诗诗螓首低垂,清声道:“贾先生从没有问起诗诗。诗诗便没让林大家在信中告诉提及。”
贾环苦笑,“诗诗…”
当一个和你渊源极深的大美人,以这样幽怨的语气诉说时,他如何能从容,淡定?他想,或许她离开京城,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会忘记他吧。然而,她从未忘记他,等在金陵,在等待着他主动的寻找,等待着重逢。
贾环想起雍治八年春,他在那狭窄的小天地里,看到的那株绽放的白玉兰,一若此时一袭白裙,清丽至极的苏诗诗,咏叹道:“一周前含苞待放,一周后零落凋零,白玉兰的周期太短,白玉兰上有我春天百结的愁肠。
诗诗,我希望你,不要再消失在我的生活里。可以吗?”
生活不是小说。小说喜欢悲情。生活则不需要悲剧。他从来都是一个拒绝狗血剧情的人。与苏诗诗相忘于江湖,一个很傻的决定。他已经做过一次这样的决定。而经历这些年的犹豫、徘徊,他愿意给她一个确定的答案。
苏诗诗心中忽而柔柔的,抬头,以她清澈醉人的明眸看着贾环,丹唇轻启。她没有回答贾环的问题,而是说道:“诗诗就住在武定桥的南岸。贾先生过桥,一问便知。”
贾环心中一松。没有谁,是生活的主角。地球离谁都照应转。他其实很担心苏诗诗拒绝他。倚天屠龙记中,蛛儿就没有和张无忌在一起。因为,她的曾阿牛,只活在她的心中。
这时,外头一阵喧闹。留在金陵的长随钱槐和金陵贾府的都总管刘管家带着二十多人一起前来见贾环,喜气洋洋。厅外人声鼎沸。贾环和苏诗诗重逢,短暂的见面,就此结束。
…
贾环到金陵来,世交故旧,在金陵的各种人际关系都要走动。贾环先让刘管家安排与贾家留在金陵的族老见面,一起吃了午饭,又见了各处的管事。
让钱槐、胡小四拿着他的帖子到各家去约定近日拜访的时间。晚上时,他坐船到武功坊中,去见山长张安博。
“哈哈。”依旧胖乎乎的张承剑大笑着出来迎接贾环,“早就在邸报上看到子玉南下的消息,也受到沙抚台的书信,不意子玉今日到金陵。快请。”
雍治十二年在金陵,有庞泽、纪鸣。此时,金陵城中就稍显寂寞。田师爷,左师爷都在。相见甚欢。
山长张安博今年七十岁,官任南京礼部尚书,换了一身宽松的青袍,须发皆白,坐在客厅主位中,慈祥的捻须而笑,看着他最得意的弟子从门外进来。
贾环长揖一礼,道:“贾环见过山长。”再看看山长大病初愈的脸色,愈发佝偻的身形,心中悲切的情绪涌起。山长待他,恩重如山。是他心中的长辈。至于贾府那几位,他心中从未将之视为长辈。
张安博哈哈一笑,豁达的道:“子玉不必悲伤,人生七十古来稀。生老病死,乃是常事。”吩咐道:“伯苗,摆饭。”
张承剑笑呵呵的应了,转身出去。
当即,酒菜送上来,大家一起落座,笑谈分别以来的各自情况。宾主尽兴。到晚上八点许,酒宴结束,贾环跟着山长到书房中喝茶、闲叙。
“子玉计划在金陵要待几日?”刚才在酒桌上,贾环说他的圣旨归期是六月。朝廷给宁太师的恩典还是很不错的,给他这个画遗像的钦差,留了足够的时间。张安博拿了一份真理报,递给贾环,轻声道:“子玉,要尽快返京。”
贾环这段时间,并没有阅读真理报。他在江西永丰县中,消息传递并没有那么及时。这时,翻到一看,看到山长标记的重点,脸色微微一变。
真理报上的奏章,并不会将之全部都抄录下来,都是节录重点。这是一个月前的消息:臣奏请陛下,立贾贵妃为皇后。落款是:南安郡王。
王八蛋!
第六百四十一章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贾环的脸色不大好看。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他离京之前,已经和北静王,西宁郡王等人沟通过,若元春生皇子,旧武勋集团暂时不要推元春为皇贵妃,一切等他回京之后,再做商议。然而,南安郡王却直接上奏章,推元春为皇后。这让天子心里怎么想?这让杨贵妃怎么想?这又让晋、楚两王怎么想?
这让贾环想起去年在武英殿上的议事:南安郡王对他很有意见。这起事件,透着一股浓浓的阴谋味道。
山长张安博轻叹口气。当时他看到消息,以他对贾环的了解,就知道有问题。“只是一本奏章,问题不大。但可以预见京中的氛围恐怕不大对。”
贾环点头,沉声道:“山长,我会写信给京中。我在金陵大概停十天左右,就北返。”他必须要等到薇薇回金陵。
在国朝这样生活节奏缓慢的情况下。贾环在金陵停留十天左右,并不算太长。
山长张安博沉吟着点头。
贾环压下心中的阴霾,和山长闲聊着种种事情,包括,他在永丰县得到宁太师指点、笔记的事。
…
夏始春余。蜿蜒的秦淮河两岸风光旖旎,诉说着六朝古都的繁荣。六朝金粉地,十里秦淮河。
武定桥,便在十里秦淮河中。南岸,青瓦白墙的院落,错落有致的位于青葱的树林中,若隐若现。
二十四日的上午,又是一场恼人的小雨。
苏诗诗坐在自己房间的窗户下,托着雪腻的香腮,醉人的美眸看着树林遮掩秦淮河水流缓缓。乌篷船时而路过,木浆划水的声音,悠悠。
丹儿手里端着茶碗,见自家姑娘春愁难解,嘟嘴道:“姑娘,贾先生不是挽留你在他身边吗?那意思不明摆着?还有什么可愁的?”若是思念,去桥对岸见他不就好?
苏诗诗瞥了眼自己的丫鬟,清声叹道:“丹儿,你不懂啊。”
三天前那场短暂的相逢,她此时还在想,想那咏叹调子的长短句,想他的请求。心里柔柔的。两年多的等待、相思、情愁一朝得以释然。有他那句话:诗诗,我希望你,不要再消失在我的生活里。她很满足、喜乐。
可是,他为什么三天不来见她呢?即便会客再忙,理当有只纸片语过来。难道他又要像京城那样,不肯再来见她一面?那些话,都是美好的泡影?
丹儿撇撇嘴,放下茶碗,出了房间,自去忙着。
别来两岁音书绝,一寸情肠千万结。苏诗诗正自怜时,突然丹儿从外面进来,脚步匆匆,脸上带着喜悦,“姑娘,贾先生来了。”
“啊?”苏诗诗惊讶的从软榻上站起来,随即反应过来,吩咐道:“丹儿,快,去拦着贾先生。我还没梳洗。”她早晨起来,懒懒的,妆容未梳。
“嘭,嘭。”
贾环人已经到了门口,好笑的轻叩门扉。看着云鬓未梳,素面朝天,站在桌椅前的大美人苏诗诗。她一袭家居的青衫长裙,一头青丝,写意的披在肩头。此时,脸上的神情一分惊喜,半分忧愁,半分娇羞,另有一种美人风情。
苏诗诗的住处,贾环今天上午过武定桥南岸,一打听便知道。她住在河边的一座一进的小院。只有一个丫鬟丹儿,两个仆妇。从小院正门进来,穿过庭院,直趋正房,便是苏诗诗的房间。
贾环在门口看着略显慌乱,又欣喜难言的苏诗诗,微微一笑。似乎,又找到当日和她相处的那份轻松,惬意。
苏诗诗是洞察人心的高手,说话很得体。相处起来,很舒服。但这是一种职业素养。名妓们都必备的技能。比如,薇薇。不过,薇薇的性情是:我就是这样,你又能把我如何?直爽,骄傲。这为她赢得了大批的拥趸。
而他和苏诗诗相处的轻松,惬意,是她卸下面具后的真诚、娇媚。比如,此时。在这暮春的时光中,清丽、娴雅的大美人,慌乱中,流泻着她的娇媚风情。
贾环自不会很没有风度的闯进去,在庭院里略等了一会,得了苏诗诗的邀请,这才走进她的香闺中。
这是一间不大的房间,西边摆在拔步床,挂着粉色的蚊帐。薄被叠成长条形。房间里有着淡淡的清香,陈设精雅。整个房间,很有女儿气息。贾环在苏诗诗娇嗔的目光中,环视了一圈,赞赏的点点头。
丹儿端茶进来,心直口快的道:“贾三爷,我家姑娘刚才还念着你呢!”
苏诗诗白腻的俏脸上顿时蒙上一层诱人的红色,嗔道:“丹儿…”
小丫鬟嘻嘻一笑,转身出去了。
贾环温和的一笑,小桌对面坐着的苏诗诗娇羞无限的神情、美态,极其动人,却总让他有种他在欺负她的感觉。事实上,在苏诗诗表露对他的好感之前,两人相处的模式是:苏诗诗是他用诗词作品捧起来的花魁,很尊敬他,以“贾先生”呼之。
贾环喝口茶,注目着大美人,轻声道:“诗诗,我过两日就要北返。我想带你一起离开金陵回京城。你的行李,现在可以开始打包了。若非必要的器物,可以不要。或者随后送到武定桥我那边的住处。家里什么都有。”
苏诗诗惊讶的抬头,“贾先生…”他说的是住在他家里?当年,明朝秦淮河上的名妓李香君,为进候家的门,不得不隐瞒身份,最终还是悲剧收场,郁郁而终,时年三十岁。
贾环是那种心思比较细腻,思维敏捷的人,苏诗诗的一句话,清澈醉人的美眸担忧、期许的看着他。他立即明白她在想什么。心中一柔,点点头,轻声道:“看来,诗诗还不大了解我在贾府的地位。回京之后,我们一起住在无忧堂中。”
他的事情,贾政管不了!
感情的事情,谁说的清楚?往往在不经意间到来。情不知所以起,一往而深!这是苏诗诗对他的。而他,此行金陵,心中的倩影,尽是林千薇。遇到苏诗诗是意外之喜。
他往日的惆怅,他心中的纠结,她痴情的等待,她刻骨的感情,在此时,应当有一个结果。他知道他对她的感觉:白玉兰上有我春天百结的愁肠。
可是,他在心里想着薇薇的时候,怎么和苏诗诗谈感情?所以,他这次在苏诗诗面前,一句情话都说不出口。和苏诗诗的这份感情,向前,沉淀,升华,还需要给他一些时间。
但,他愿意先给她一个承诺、一个名分。
苏诗诗忽而有点落泪的冲动,低头,清声道:“诗诗听贾先生的安排。”
贾环微微一笑,看着窗外树林遮掩着的秦淮河,再看看苏诗诗,打趣道:“诗诗,你还叫我贾先生?”
那应该叫什么呢?苏诗诗心中娇羞婉转,抬头看向贾环,看着他柔和的笑容,一若窗外温暖的春光。突然间想笑,娇嗔。贾先生私下里,还是老样子。
苏诗诗展颜一笑,清浅的笑容,清唱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苏诗诗最擅长的是舞蹈。天下无人能及。但这并不表明她唱曲唱的不好听。这首韦庄的思帝乡,被她唱的婉转,深情,荡气回肠。
贾环微怔,听着她的歌喉,看着她清丽、娴静的绝美容颜,拿起茶杯,慢慢的喝着。
他此生都将永远难以忘记这一幕。
…
二十四日的上午,春风沉醉。而此时,一艘高高的楼船停在金陵外金川门码头。
船上,曾与贾环在九江接触过的胡炽,站在一名近五十岁,方脸长须,气度森严的男子身侧后半步。
正是进京陛见、叙职顺着运河、长江返回西南的国朝名臣,安南伯,云贵总督,都察院右都御史,齐驰。
胡炽矮小,清,笑道:“大帅,贾子玉此时就在金陵中。”
“哦?”齐驰微笑着点点头。
…
夜色时分,秦淮河上,灯光、浆影荡漾。歌声、丝竹声,笑声,构筑成繁华的秦淮河风景画图。
一艘中等的精美画舫中,齐总督轻车简从,带着西南钱王胡炽,两名心腹幕僚,贴身的护卫首领,在宴请贾环。
以贾环的地位,他在金陵,谁又能忽视他?贾环在士林中,是天下闻名的贾探花。在官场中,正五品的通政司右参议,真理报主编。
而在齐驰这些明眼人眼中,他是大学士何朔的心腹,权谋出众,属于官场的明星人物,被关注着。贾环在武英殿上的三章,令大臣们印象深刻。
一方精美的圆桌,美酒佳肴。齐驰、贾环、胡炽五人坐着小酌。船角,歌姬们吹拉弹唱,营造着气氛。
齐驰微笑着道:“想不到在金陵能偶遇子玉。他乡遇故知啊。遥想当年,本官在京中预言你‘天下闻名之日不远’。果真如此。当浮一大白。”
“大帅过誉。环愧不敢当。”贾环谦虚一句,和众人一起举杯,饮胜。
贾环和齐总督在雍治九年的那场水灾中认识。他第一个官职:副使,还是齐总督任命的。很多年不见,齐驰身上的气度,越发的威严:渊岳峙。
养移体,居移气。灭了一国的齐驰,身上的气度怎么可能不变?
闲谈了一会,齐驰招揽道:“子玉,京中乱局已现,你有治事之才,可愿意到西南为国效力?”
贾环一愣,这才明白齐驰请他喝酒的原因。想都没想,回绝道:“谢大帅美意。在下暂时并不打算离京。”他辞职之后,将会继续留在京城,幕后发挥作用。他并没有计划离京。
齐驰笑一笑,岔开了话题。酒宴结束后,在画舫的门口,齐驰准备离开,大有深意对送行的贾环道:“子玉,将来你若是愿意,我那里始终给你留着一个位置。”
贾环神情微微一凛。随即,若无其事的谢过齐总督,目送他离开。
回到武定桥和安街的家中,喝着小厮上的浓茶,在明亮的烛光下,贾环陷入沉思。
和大佬们打交道,他算是有些心得。大佬们可能轻描淡写的说一两句话,不能领悟,那就是你的问题。齐驰是一个很会做官的人。这样的提醒,又是要说明什么呢?
贾环心中的焦虑骤然而起,甚至将他刚刚看到诗诗写在便签上送来,叮嘱他少饮酒的话,所带来的喜悦感都冲掉。
以贾环沉稳的性情,都忍不住,走到书桌边,提笔写信:薇薇,京中似有变,我欲提前返京。盼你速归金陵。切切。
写完信之后,贾环派了人去送给晓梦阁的金妈妈。让她派人捎带到苏州去。
他不得不催一催薇薇了,希望她尽快返回金陵。
…
当天夜里,在贾环提笔写信给林千薇时,大运河上,一叶轻舟,正在河中疾驰。
贾琏和衣倒在船中,满脸的惊惶之色。
此时船已经过扬州。
…
二十六日上午,贾环正在家中,和来见他的苏诗诗闲谈、说话。窗外已经是夏天开始的景象。
他最近事务比较繁忙,不是会客,就是吃酒。然后,心头有着事,担心中京中的变化。他给北静王、庞泽等人信件已经发出去。全然没有和苏诗诗一起泛舟金陵的兴致。
苏诗诗软语安慰道:“贾郎,你不要着急。林大家去苏州时还给我说:你会在三月底四月初回金陵。她一定会算着时间,尽快返回金陵。”
贾环感慨对佳人一笑,点点头,“诗诗,等待,确实很难受。”
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随即就见钱槐、胡小四两个扶着踉跄的贾琏进来。贾琏满脸疲倦,眼睛通红,神情悲切,哭道:“环兄弟,贾皇子没了!”
“什么?”
贾环惊的从椅子中站起来,桌几上的茶杯被打洒,都浑然不觉,右手用力的扶着桌沿,眼睛死死的盯着贾琏,哑着声音问道:“这是几时的事?什么原因?”
贾琏哽咽的道:“十六日的事。因天花夭折。周贵妃亦因照顾他染病。府里得了信,叫我连夜往金陵来给你送信。”
贾府里跑腿的事,基本都是贾琏在办。而贾环离京之前,明确的告知贾府,他将会在金陵待一段时间。所以,贾琏径直往金陵而来。
京杭大运河数千里,全程需要十五天到十七天。走的慢,一两个月都有可能。而贾琏在十天之内从京城赶到金陵。可见昼夜兼程。
贾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重新坐回到椅中,痛苦的闭上眼睛。
第六百四十二章 到底公卿负前盟
贾环的内心中,从来就不希望贾元春生下皇子。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因为,这会将贾府卷入政争的漩涡。但他从来没有表露过类似的想法。元春为贾府牺牲太多、太多!
而贾皇子出生后,贾环就只能接受现实。自在扬州得知去年十二月十日贾皇子出生,到这段时间里,他推敲了多少围绕着贾皇子的方案?夺嫡肯定不能参与。但一个亲王的存在,对贾府有着何种意义?有太多想象的空间。
甚至,四五十年后,他退下来时,贾皇子的存在,对贾府的富贵、权势,都是一种保障。
然而…
现在,贾皇子死了!就这样死掉了。可笑啊!真tm的可笑啊!堂堂一个贵妃的儿子,在皇宫中,就这样稀松平常的死掉了?
天衣无缝!
以周朝的医疗水平,幼儿夭折率很高。贾皇子才四个月大,夭折的很“正常”。而且,死于天花,这种只要感染,就无法治愈的病。国朝当前,以人痘接种预防天花为主。但人痘接种,有风险,贾皇子明显还没有打这个“疫苗”。
多么高明的手段啊!但是,谁tm信?
….
春末上午十点许的阳光,落在武定桥和安街贾环住处的房间中,很有些清冷。
贾环以坚硬的意志压制着自己强烈,意欲爆发的情绪,沉默不语。
贾琏,将近三十岁的男人,哭的很伤心。贾皇子的存在,对贾府意味着很多。更关键的是,他认为,贾皇子是被人害死的。而凶手是谁,贾府都不知道!元妃在宫中,几度昏厥。
钱槐,胡小四两人都愣住,很茫然,然后,看向贾环。
眼前的这一幕,令洞察人心的苏诗诗轻轻的叹息,她虽然不懂政治,但看到贾环、贾琏的表现,就知道贾环遇到棘手的问题。善解人意的站起来,清声道:“贾先生,我先回去了。你要保重身体。事情总能解决。”
在人前,她不再用两人间亲密的称呼。
贾环勉强的笑了笑,他情绪不佳,但不会对着苏诗诗发脾气,道:“诗诗,要让你受苦了。你收拾下行李,我们今天下午就启程回京。”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不可能在金陵,继续等待薇薇了。他必须要尽快赶回京城。
苏诗诗吃惊又顺从的点点头,“嗯。可是,林大家…”
贾环神情郁郁的,轻声道:“我一会让人沿水路去找她。我们在扬州等她一天。”苏州,沿京杭大运河北上,到镇江。往西行一百多里,约一天的时间,才能到金陵。贾环在扬州等林千薇,可以节约两天的时间。
贾环他来金陵的目的,就是履行当年的五年之约,接薇薇回京城。但这个目标,现在怕是很难实现。这是一个没有移动电话的时代,他不知道能否在旅途中联系的上她。
苏诗诗轻轻的点头。
当即,贾环安排各种离开的事宜,并写亲笔信,交给钱槐,要他去晓梦阁找金妈妈,让其安排人手,陪同前往苏州沿线,送信给林千薇。
贾环在见过山长之后,于三月二十六的下午,带着苏诗诗,贾琏等人匆忙的自金陵启程,北返京师。
…
林千薇出身在苏州,她时常往返金陵、苏州两地。自苏州启程回金陵,沿大运河,经过无锡,常州,镇江,入长江后,便可西去金陵。
三月二十八日的夜晚,常州城外,晓梦阁雇佣的楼船中,贾环的长随钱槐将贾环的信交给林千薇。
晚间的小雨,带着忧愁,敲击在船窗上。一盏孤灯,粉衫美人独坐在桌前,将手中的书信反复的看。
“薇薇卿卿:时光荏苒,两年未见矣!心中思念如流水,一日不曾忘却。未知近况可好?玉容如在眼前,只言片语,如何尽诉衷肠?府中堂兄自京来,言说道:京中巨变,皇子身死。环不得不立即启程北返。
未候卿回金陵。甚愧。思及当日五年之约,如在昨日。环无背誓之意,时穷势急。望卿知悉。来日相见,甘受卿罚。从别后,忆相逢,不意有今日之难。
心中烦忧不胜。临书信而伤怀,不知所云。盼卿见信,无有疑虑,轻舟直上,相会于扬州。环将候至二十八日下午。至盼。至念。”
林千薇明丽的容颜上,一会浮起轻笑,一会浮起忧伤,最后化作一声幽幽的叹息。二十八日下午啊!现在已经是晚上。
两年零五个月的等待,就相差这一日的路程。两人竟然这样错过。造化弄人。
“师父。”门口传来一声清润的声音。扶门站着一位十四岁的少女,丽质天成,“你恨他吗?”
钱槐来送书信,整个楼船上下,消息已经传遍。她作为林千薇最得意、最亲近的弟子,她如何不知道她师父的思念?
林千薇摇摇头,明亮的眼眸中,有暗淡的神光,叹道:“他不是有意的。”她能明辨是非。但是,心中的哀怨,如何抑制的住啊!
窗外,夜雨更急。
离别忧伤狂风雨,相思苦楚寒霜雪。往事点点繁星夜,续待明日彩霞天。
…
林千薇回到金陵,消息传开。异日,江南才子有诗曰:到底公卿负前盟,荣华情重美人轻。林仙领略情中味,从此人间不再生。
这首诗,在贾环日后闲住金陵时,时而被林千薇拿来打趣他。
…
中等的大船在运河中前行。速度适中。贾环走的并不快。但他始终没有等到林千薇赶上来。
不知道何时,又下起雨。贾环在船舱中,伏案书写,推敲,思考。忽而,响起敲门声。贾环抬头,就见苏诗诗端着一碗参茶进来,放在他的书案边。
苏诗诗柔声道:“贾郎,船上的饭菜不合口味吗?要不要在徐州停一停?或者,林大家就赶上来了。”
贾环苦笑着摇头,轻轻的拍拍她的手背,“诗诗,薇薇不会来了。我们走的不算快。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在金陵多等两日吗?回头在路途上赶路,时间完全可以弥补。”
苏诗诗摇头。
贾环轻叹一口气,“因为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他听到消息就立即离开金陵,除了心中焦虑之外,还有政治上的考量。
类似于,美国发生恐--袭,奥观海不及时结束度假,就会遭到舆论批评。
他得知京城如此大的政治事件发生,还不立即启程,而是在等一个女子,那么,他在官场上的口碑就毁了。没有人会再愿意毫无保留的追随他。
时穷势急。贾府若是倒掉,他此时接到薇薇,日后的生活会如何?两害相权取其轻。
同时,他不仅对薇薇有责任,还对府中的娇妻红颜有责任。他不得不立即启程。
第六百四十三章 回京。
四月初八,船到通州。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大约下午三点许。号称天下第一码头的通州码头,水道纵横如网,舟楫云集,店肆顺着码头依次排列。人流密集。繁华的通州,使人仿佛感受到京城的气息。
贾琏下船,径直到约定好的酒肆中找贾府的人。贾蔷天天都在通州码头这里等着,和贾琏碰到,悲喜交加,招呼随从去雇马车,赶忙来船上贾环。
贾环正在甲板上眺望着京城的城墙,目光幽幽。他回来了。有些帐要算一算了。害死贾皇子的凶手,贾琏说不知道是谁?但是,这需要证据吗?
“环叔…”一身生员装束的贾蔷,见到挺立站着的贾环,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委屈,泪水奔涌而出,哭道:“环叔,贾皇子他死了。元妃在宫中数度昏死。前儿太太进宫探望,她精神很不好。”
就因为南安郡王一封奏请立元妃为皇后的奏章,那些人,何其的嚣张?就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害死一个皇子。而宫中,朝廷,没有任何反应,平淡的走程序过去。
京中还在京察的余波中。但是,贾府不服!不服!而一切只有,等贾环这个贾府的主心骨回来,公道才能讨回来。
贾环缓缓的转过身来,看着哭的伤心的贾蔷,并没有责怪他。
要说,他们这些人,和才四个月大的贾皇子面都没见过,有何感情可言?但是,抛开政治利益不谈,自己家族中这样一个重要人物,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害,谁会不感到愤怒、痛苦?
贾环沉静的道:“我知道了。周贵妃怎么样了?”
贾蔷道:“已经死了。”
贾环想起他的学生宁淅,沉默了一会,点点头,“蔷哥儿,走吧。回京。”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血债血偿,自古如此!
…
马车平稳的行驶在京城的宣武门大街上。时隔近2年,再次回到熟悉的京城中,苏诗诗感慨万千,又略有些紧张。担心等会见薛宝钗的情形。
一旁的丹儿倒没有太大的感觉。她对她家姑娘有信心。
贾环身为钦差,回京城要住在会同馆。上奏折,向朝廷交付差事,此后才能回贾府。随行的张总旗几人,自回锦衣卫衙门交付差事。苏诗诗由贾琏,贾蔷护送着先回贾府无忧堂。
贾琏、贾蔷到贾府。贾府中的气氛极其的惨淡。听到贾环已经回京,贾琏,贾蔷两人被贾母、王夫人叫去问话。
苏诗诗的马车直接从荣国府北街进无忧堂。她下马车后,直接去正房中见薛宝钗。此时消息已经传到无忧堂中。
正厅中,宝钗、黛玉、香菱、晴雯等人都在。一名仆妇进来汇报。宝钗笑道:“请诗诗姑娘进来。”
苏诗诗进来。先向宝钗敛群行礼,清声道:“诗诗见过宝姐姐。”苏诗诗的年纪比宝钗要大。但这声姐姐是必须要叫的。
宝钗笑着让苏诗诗起来。又和黛玉、香菱等人见礼,坐下来,喝茶、叙话。
苏诗诗在金陵时应贾环的要求,教授黛玉琴艺。两人早就是熟识。再次相见,自是一番笑语。贾环虽然给几个大丫鬟都写了婚契,但贾府内公开的小妾只有香菱一人。
宝钗将苏诗诗的住处安排下来,心中品度着苏诗诗的容颜、气质,赞道:“难怪夫君为你写出‘红藕香残玉簟秋’的句子。他一路上可好?”
贾环当年在江南有三首传世级的作品,分别是给宝钗,苏诗诗,林千薇。
宝钗的问题是大家都关心的问题。厅中的话题转向贾环。
…
四月初九的晚上,京城南城的会同馆中,贾环独居在一处小院中,研读着近日的真理报。
天下的会同馆,具有兵部管辖。朝堂中,任谁都知道新任的大司马孟何是何大学士推上去的。驿丞何以敢怠慢贾环这个何系的干将?贾环的居住条件,自是很不错。
深夜里,贾环研读完最近的真理报,独自在客厅里徘徊。月华如水。各种情绪,在他心中交织着。
贾元春不仅仅是贾府的大姑娘,国朝的贵妃,此时,更是一位失去儿子的母亲:数度昏厥,精神近乎崩溃。
因为京中的突变,与薇薇在雍治十五年春末错失的遗憾。等这件事完后,他要再去一趟金陵,接薇薇回京。薇薇的回信,船过徐州后,钱槐追上他的船,将回信送到。
顺亲王,永昌公主,南安郡王,楚王,晋王,杨贵妃。是谁不择手段杀了贾皇子?谁主谋,谁杀的,他不知道!但这不重要。秉承着谁受益谁嫌疑最大的原则,不外乎这么几个人。
而以雍治天子的强势,他为什么不彻查这件案子?贾皇子不是他的儿子?还要加上一个周贵妃的份量。到底是谁影响了雍治天子的判断?
对元春的同情,对薇薇的遗憾,对对手挑衅,不择手段的愤怒,对雍治天子漠视不管的不满,此刻,种种情绪,在贾环的心中,汇聚成大河:奔涌、咆哮、嘶吼!
二十年来辩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闺。他以为,他可以帮助元春避免她悲惨的命运。然而,榴子之说,总归成空。他南下江西,甚至连贾皇子一面都没有见,他便已经夭折。
京城中的局面是如此混沌,凶险,压抑,但他绝不会回避!
如果有人打了你的左脸,不要将你的右脸送上去,那是傻逼。正确的做法是:扼住他的咽喉,将他的脸按在地上,摩擦,摩擦,摩擦!
…
雍治十五年二月二十一日,南安郡王上书立贾元春为后。三月十六日,贾皇子夭折于凤藻宫中。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时间往回几个月。
元宵刚过没几天,皇宫中还残留着喜庆的气氛。以永寿宫中为盛。因为永寿宫的主人杨贵妃在去年被册封为皇贵妃,距离皇后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而在元旦(春节)时,天子金口玉言,在宫中令杨贵妃执掌六宫之事。
元宵后,天子又回到西苑调养身体。这天下午,杨贵妃自西苑返回永寿宫。御膳房总管,宫中四大太监之一的刘国忠,已经等在宫中。
刘公公跪下叩头行礼,笑道:“老奴给娘娘贺喜。”
杨贵妃轻笑道:“刘国忠,你又来了。快别开口。我都不想听你说的那些话。”刘国忠又要说贾贵妃对她的威胁。这都快七八次了。
刘公公顺势道:“奴婢遵旨。”
杨贵妃笑着摇头,在宫女的侍候下,换下衣服。外面天寒地冻,而宫中则暖和的多。
刘公公聊了一会,告辞离开。
第六百四十四章 黑幕重重
皇宫历来都是黑幕重重。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在天子、皇后、太后等权势人物的目光之外,尽是阴影。
鹿鼎记中便写道:天下最肮脏的两个地方:其一是皇宫,其二是妓院。
二月初,早春时节,西苑中杨柳依依,如若碧玉妆成。这天下午,春和日丽,春风吹面不寒。雍治天子在西苑含元殿后的庭院中,诏商贵人相伴,吃酒、听戏。
自雍治十四起,天子怠政。非军国大事,不会召见群臣。宫门深深,君颜万里。雍治天子除了受用永昌公主进献上来的各种美人外,亦发展他自己的各种兴趣爱好。
除了有一批玄门道士、和尚谈养生之道、天命之说、还有一批画师,切磋画技。时而会召见京中的一些马戏团、各种曲艺艺人进西苑表演。雍治天子在西苑中还养了一个戏班子。
西苑之中,声色犬马,各种文娱活动,非常丰富。
只要天子不炼丹追求长生,或者给这些侍奉的人封官,打破官场秩序。朝臣们的反应,并不算激烈,上了几本奏章,天子留中。朝臣们便偃旗息鼓。
庭院中,摆放着一张精美的长案几,雍治天子居中而坐。一身黄底暗红色镶边长裙的商贵人轻轻的抿嘴笑着,清丽动人。依偎在天子身边斟酒,时而在天子耳边软语。很是得宠。
周围太监、宫女们侍立。前方一片空地上,有屏风隔成一个舞台。戏班子的演员们卖力的唱着戏。
商贵人入宫已经很有些时日,身上的变化很大。比如,她往常眉宇间带着让人心疼的愁绪,令男人禁不住有呵护之意。此时,眉眼间的愁绪已经很淡。她在西苑中,在天子身边,也变得挥洒自如。毕竟是后宫之中,唯三得宠的妃嫔。
戏台上,此刻演的是西汉成帝和赵飞燕姐妹的戏文。吃着酒,商贵人娇声道:“臣妾粗鄙,看这戏文,觉得情意感人。赵飞燕姐妹专宠后宫,可惜不得善终。陛下博古通今,何以教臣妾?”
雍治天子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微微一笑,神情愉快。显然,商贵人的恭维让他很舒服。
去年年底,雍治天子在西苑接见了即将辞官返回江西的宁儒,他言语中,心态已老。而此时,仅仅两三个月过去,时年四十四五岁的雍治天子已经颇有些显老态:脸上皱纹更深,鬓角发白。
以雍治天子的年纪,要灌溉杨贵妃,商贵人,独孤贵人三人,时而还要吃点野食,调剂口味。他即便有着天下最好的滋补药物,但身体亦吃不消。
雍治天子搂着商贵人,手持九龙鼎状的酒杯,手指着场中的戏子,点评道:“清儿不读史书,自然不懂。这戏文改的乱七八糟。就哄你们这些妇人的眼泪。
汉成帝独宠赵氏姐妹,连皇子都没有留下,十足十的昏君。换位相处,朕必学魏武帝,赠金将你们姐妹遣散,送道观别居,自然无杀身之祸。”
商贵人沉吟,展颜笑道:“陛下圣明。方才戏文中,那许皇后出身于王氏,何其势大!臣妾看的都害怕。”
从历史的角度,汉成帝和赵飞燕那是一对狗男女。但是,若是改编戏文,以这两个人为主角,那许皇后就是大反派。汉成帝时期,外戚擅权。
雍治天子大笑,拍拍商清儿的俏--臀,道:“外戚何足道哉!朕一言可扫。再者,燕燕并无母族。”
商贵人连忙撒娇,讨饶:“若是这话传到杨姐姐耳中,清儿如何自处?”
雍治天子笑着安抚商贵人。目光微微一闪。心中,想着他后宫里的事情:杨贵妃没有母族,贾贵妃是有的。
…
二月中旬。一场春雨淅淅沥沥。午后时分,南安郡王府中,迎来一位久违的客人:已经被削掉亲王爵位的顺亲王宁棕。他此时身上的爵位是:辅国公。
宁棕自被削掉亲王爵之后,在京城中极其的低调,以前和南安郡王的交情可以。偶尔来走动。现在,他已经许久没来南安郡王府上。
当即,南安郡王在一间幽雅的小厅中和顺亲王见面,笑道:“王爷许久不曾来我这里吃戏酒了。今日春雨,气氛正好,一定要留下来吃几杯。”
南安郡王很会做人,口头上给足顺亲王面子。惠而不费。若是顺亲王宁棕真求他办什么事,他肯定就再掂量。
宁棕苦笑一声,语气感慨,“郡王抬爱。我已经不是亲王了。”狭长的眼睛中闪着某种仇恨的情绪。说着,直入主题,“我今日来是奉晋王殿下的意思而来。”
南安郡王点点头,似笑非笑的道:“晋王殿下不是在府中闭门读书吗?”
宁棕开诚布公的道:“两位殿下都给圣上勒令闭门读书。我是和刘公公谈的。”
刘国忠是晋王的谋主。这一点,南安郡王很清楚。话说起来,此人够狠。原为读书人,科举不顺,直接把自己给阉割了进宫。最终,成了宫内四个大太监。
宁棕接着道:“刘公公的意思,是想请郡王上一封立贾贵妃为皇后的奏章。”
南安郡王疑惑的看了顺亲王一眼,沉吟着喝着茶,消化着这个消息,“天子属意杨贵妃。此时挑衅贾贵妃、贾府,刘公公有几成把握?他们家的贾环不是个好相与的。”
当日,贾环在武英殿三章,南安郡王的脸都被打的火辣辣的。他又不是猪。坑贾贵妃、贾府,肯定要考虑贾环的反应。哪怕那小子现在去了江西。
宁棕道:“八成把握。宫中近日有几个小太监感染了天花。”
南安郡王脸上露出骇然的神色,沉思了许久,缓缓的点头。
…
雍治十五年二月底,南安郡王上书立贾元春为后。雍治天子极其不喜,批复奏章时,训斥南安郡王,妄测上意,罚俸三年。语气严厉。
稍后,贾皇子忽感时疫。夭折于三月十六日。凤藻宫中死了五六个太监、宫女。
事情很快就报到西苑,雍治天子面前。天微微阴着。雨前的征兆。
御书房中,雍治天子颇为伤感。对元春的某些情绪归某些情绪。他有几十个孩子,一个幼子夭折,还是令他有些难受。吩咐道:“摆驾。朕去看看元春。”
随驾的杨贵妃忙从椅子中站起来,跪下,劝道:“凤藻宫中有时疫。陛下万乘之主,岂可轻涉险地?陛下若往,元春妹妹恐怕心中难安。臣妾暂摄六宫之事,愿为陛下前往,抚慰元春妹妹。”
雍治天子想了想,最终,点头同意。欣慰的拉起杨贵妃,叮嘱道:“燕燕你也要小心些。”
随后,周贵妃因衣不解带的代替贾元春照顾贾皇子,感染天花,薨于三月二十日咸福宫中。
第六百四十五章 局面不佳
天渐渐的亮了。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城南的会同馆中,贾环彻夜未眠,将桌子上,地面上铺开的真理报,全部都收好叠起来,吹灭了蜡烛,青烟袅袅。
贾环看向窗外,一树绿叶。四月初十,已经是夏天了。
…
贾环的奏章在四月初九的下午递交到通政司。第二天奏章送到军机处。
军机处的阁老、中书舍人、书手们各有各的办事地点。但,贾环的奏章一进军机处,立即就引起关注:贾三章回来了。
政治上的事情,通常是看破不说破。贾皇子感染天花而亡,死的太正常,所以才显得不正常。谁心里不犯嘀咕?争皇后之位,贾贵妃是杨贵妃最大的敌人。
而贾贵妃的优势在于,第一:杨贵妃的身份,绝不会被大臣们所接受。第二,贾贵妃的出身,身后的旧武勋集团,一定会努力。杨贵妃的优势在于天子的宠爱。
类似于贾环这种钦差交差的奏章,军机处很快就批复。不用上奏天子。文渊阁光线最好的公房中,建极殿大学士何朔,将批复好的奏章给书吏。
而后,独自在房间中沉思着。上午的阳光透进来。落在何大学士身上。他看到奏章才知道贾环已经回京。
毫无疑问,以贾环的性子,肯定是要闹腾一番的,要一个说法。但是,恐怕很难啊。天子并不愿意去查。事情,有可能涉及到杨贵妃。现实,便是如此的残酷啊。
或者,贾皇子的死,很顺应某些人的心思。
而,事涉宫帷,在晋王、楚王等皇子存在时,这不过是天子的家事。外朝大臣,不可能想卷进去。
…
贾环回京的消息,在他的奏章抵达军机处之后,立即就传遍京城各衙门。傍晚时分,被批复的奏章下发。贾环从城南会同馆馆带着长随钱槐、胡小四返回贾府。
作为,朝堂上的明星人物,贾环的性情,基本都被官员们所熟知、摸透。很多人都意识到,他恐怕将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的报复。
深夜中,吏部文选司郎中戴显宗到小时雍坊宋府拜访宋天官。书房中,老仆上了茶,便退下去。
宋天官一身宽松的家居灰袍,坐在太师椅上,喝着茶。没说话。
宋天官并不奇怪戴郎中深夜来访。深夜里来,是要避人耳目。私下的交往,朝臣们心里都有数。但如果连面子功夫都不做,那这个人在官场中,是走不远的。
而戴郎中今晚就来,这说明他的政治觉悟:贾环回京,势必会搞事。而这对于很多人来说,未必不是机会。
戴郎中看宋天官一眼,笑了笑,说道:“贾环回来了。京中多事。”
宋天官轻蔑的一笑,摇摇头,“他不行!”眼神深邃。
…
宋府不远处的工部尚书白璋府上,白尚书则是迎来了他的门生戴琮。
在去年的朝政之争,何大学士胜利后,清理了一批科道言官,戴琮被白尚书保住,贬谪工部主事(正六品)。
正七品的刑科给事中,转任工部主事确实是被贬了。
小书房中,师生两人坐下来喝茶,寒暄了几句。戴琮跃跃欲试的道:“老师,贾环昨日已经回京。嘿…”
白尚书笑呵呵的喝茶,摆摆手,“不着急。咱们要等一等。贾环闹的越欢,越会让天子厌恶他。”到时候…
白尚书对贾环印象不佳。他是反对一条鞭法的,给贾环坑的不轻。这是私。而作为楚王党,贾环以报纸审查法废掉了楚王的《大周日报》,这是公。
站在白尚书这个层次,看问题是不需要证据的,自由心证。贾环只要水平不差,就会去找晋王的麻烦。而不是找楚王党。
他并不看好贾环的报复。蜉蝣撼树不自量!
…
小时雍坊的夜晚明显很忙。青呢小轿,来往各处重臣们的府中。武英殿大学士华墨召见了“红人党”中的旗帜人物,光禄寺少卿袁壕。
华大学士去年才走马上任,根基比较浅。值此大变之际,他手中可用的人不多。所以,他将袁壕给召来。
贾皇子身死,贾环回京,华大学士认为,朝局将变。贾环的战斗力惊人!他从不小看。当然,他并不认为贾环这次能成功。但是,会把水搅浑。
袁壕,是天子跟前的红人。时常揣摩天子心意上书,受天子赏识。得官正五品的是光禄寺少卿。朝堂中的一个旗帜性人物。他身边跟着几个死党,算是一个力量。
朝中称之为“红人党”,有贬低的意思。作为大臣,毫无原则的媚上,有几个读书人看得起?士林主流比较排斥他们。
雍治九年,贾环意欲为贾府的蜂窝煤打开皇宫的销路,就曾经向时任的光禄寺少卿袁壕行贿。六年过去了,袁少卿还没有升官。
这里面有两个原因。第一,随着天子怠政,大臣们各出奇谋,切走权力蛋糕。其中的佼佼者,便是何朔,华墨。袁少卿毕竟位置低了点,抢不了拍天子马屁的先手。
第二,光禄寺少卿是一个油水很厚的职位。光禄寺管的是祭祀、朝会、宴乡酒醴膳羞之事。但凡采购的,特别是涉及到食材采购,里面有多少猫腻,自不用说。
书房中,袁壕行礼,拱手道:“不知道中堂大人将我叫来,有什么事情吩咐?”
华墨坐在书桌后,微微一笑,道:“袁少卿蹉跎六年,欲进一步乎?本官有一件大功,看袁少卿要不要?”
袁壕微微有些错愕。
袁壕和华墨同为天子党,打个比方,两人同属一个门派,但属于不同的派系。所以,华墨说要给功劳,袁少卿还是有些惊讶的。
“下官愿闻其详!”
…
咸宜坊,卫府。
户部尚书卫弘在去刘大学士家中吃酒回来,并没有见外客。而是将正在苦读准备明年乡试的孙儿卫阳叫来。
仆人听了吩咐出去,卫弘在正厅中喝着茶,看着夜色,沉思着。今晚去刘大学士府上喝酒,名头是刘大学士的一个孙儿生日。实则是商讨朝局。
朝政上,京察才过不久。何大学士进一步巩固了自己的地位。接下来,便是增收商税事宜。而贾环这时回京,是一个变数。贾环,不是普通人,他是何系的干将。他如果出事,增收商税这件事,基本不可能成功。
“爷爷,你找我?”卫阳从门外进来,一身白衫,唇红齿白,越发的俊美。
卫弘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阳儿,你去贾府见一趟子玉,帮我带一句话给他:古之成大事者,要有坚忍不拔之志。”
贾环的怒,可以预见,但是他希望贾环可以忍住。这不仅仅是为当前的朝政大局,而是,以贾环的实力,根本无法撼动宫中。贾府的贵妃牌已经废了。
“子玉恐怕不会同意。”卫阳脱口而出,随即,苦笑道:“好的,爷爷。”卫神童到底是近二十岁的人,知道利害。人,很多时候,不能如意啊!
…
四月十一日,晨光熹微。今日并非常朝日。小时雍坊中,吏部左侍郎许澄府中。
约早晨六点许,许侍郎在出门去六部时,将已经成为兵部主事的儿子许英朗叫来。为避嫌,父子两虽然同在江米巷中的六部任官,但许侍郎一般会早走。
夏季的清晨极为舒服,凉风习习,带着竹林的清凉。庭院里,许侍郎来回踱步。
“父亲…”许英朗一身青袍官服,二十五岁的年纪,笑的很开朗。他于雍治十四年春闺得中进士。
许澄背负着双手,摇摇头,要尽快为儿子物色一门好亲事。道:“今日你去子玉府上,和他说一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
许侍郎的话,比卫尚书说的更透彻一些。卫尚书和贾环在政治是同盟,并且作为长辈很赏识他。而许侍郎和贾环的关系更亲近。他和贾环同是何系的大将。
贾皇子的死,谁都知道有问题。但是,历史上那么多悬案、疑案,谁又都搞清楚了?外臣,干涉宫中的事,这很犯天子的忌讳。
许英朗笑容慢慢的敛去,点点头,道:“好的,父亲。”他明白利害。亦为自己的同学担心。
…
初夏的蝉鸣幽幽,烈日照映在湖面上,波光粼粼。荆园,北湖湖畔东岸的小院中。
韩谨正在背着手欣赏着风景。自去年,他向贾环求情未果,大周日报便沦为一家商业报纸。任何有政治内容的刊登,都会被真理报报社审核,由通政司打回。
但是,现在机会来了。
韩谨轻拍着栏杆,在屋檐的阴影下看着湖面,心潮起伏。
晋王创造了一个好局面,楚王派,当然要跟上,把上面禁锢夺嫡的力量掀翻。
小院中,罗、童两个秀才陪着楚王下棋。
楚王笑道:“韩先生好兴致啊!”很见没有见到他这位心腹幕僚如此高兴了。他心中亦有所一些感觉,似乎契机来了。
…
同一时间,晋王府中,今日没有当值的刘公公正与晋王小酌。美酒佳肴陈列。
房间外热气蒸腾。京城夏季炎热。
晋王、楚王的闭门读书,并不禁足。只不过是不能大肆的见外客,或者出席什么宴席活动。
晋王品着酒,意味深长的笑道:“刘公,贾环回来了。”
刘公公冷脸笑着,淡淡的道:“本来就不管他的事。他自作多情了。”
晋王哈哈大笑。这场谋划的终点,根本就不是贾府。
...
贾环于四月初十的傍晚回到贾府。贾母、王夫人等人在贾母上房中翘首以盼。
一排蜡烛点燃在木架上,各处的灯都点亮,驱散着黑暗。等待贾环前来。
第六百四十六章 死斗之前的准备工作
贾环外出公干回府,并没有直接前往贾府西路贾母上房见长辈,而是先回无忧堂洗浴、换衣服。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夏季时,身上黏糊糊的。他想清洗下,再去见贾母等人。
另外,他还有他的考虑。每临大事要有静气。在贾贵妃地位即将不稳,贵妃牌废掉的情况下,贾府所有人都可以虚弱、无助、慌乱。唯独他不行!他学不了主席在敌军即将兵临城下时还要细嚼慢咽吃顿饭。但要以这样的方式,给贾府众人信心。
傍晚时分,无忧堂的正房中,灯火通明。钱槐、胡小四自去给贾府内传信。宝钗带着香菱、苏诗诗、晴雯、如意,莺儿、彩霞在家中迎着贾环。
贾环和妻妾们说了一回话,洗过澡,出来换了一身文士衫。此时鸳鸯已经奉命过来催。贾环带着香菱,和鸳鸯一起到贾府西路贾母上房处。
…
已经是晚上七点许,贾母上房中,气氛有些严肃,沉闷。贾母坐在正中的塌椅中。
王夫人、贾琏、贾蓉都在。等贾环进来,各自的丫鬟们以及闲杂人等都退出花厅。厅中的气氛更安静了三分。气氛很压抑。虽然,贾环刚才打发人来说:“没事。”并且,在家中洗澡更衣,很从容。但是,众人心中,没有贾环亲口的话,都不托底。
贾母拄着拐杖,一手扶着鸳鸯,弯着腰,看着贾环,迫不及待的问道:“环哥儿,宫中的情况,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现在如何是好?”
不怪贾母不急,贾皇子身死,意味着贾府的贵妃牌已经被废掉。没有皇子的妃子,恩宠只在天子一念之间。而以元春的身体、精神状况,恐怕无法再复宠。宫中除了杨贵妃,西苑里还有独孤贵人,商贵人。天子的精力则是有限,这如何争得过?
贾母问的时候,一贯表情木讷的王夫人脸上也露出焦虑的神色。这个时候,她已经无心去想什么贾、王之争。首先,她是元春的母亲,再说其他的东西。
贾琏、贾蓉都紧张的看着贾环。
贾环拱手一礼,镇定的道:“老太太,老爷六月份即将回京。一任学政考满。当升为从三品的官职。再运作一下,为正三品的六部侍郎。那么,即便没有贵妃在宫中为奥援,我们贾府也足保富贵。”
正三品的侍郎,就是高官。贾府的权势固然会不如以前,但富贵还能保住。
贾环说的这个道理,让贾母、王夫人、贾琏、贾蓉都松口气。心里的阴霾渐渐的消散。贾母缓缓的点头,道:“环哥儿这是正理。”坐回塌椅中,叹道:“唉,好好一个皇子,怎么就没了?”
贾环回道:“这件事,我回去查明真相。”再对王夫人一礼,道:“太太,要请你去宫中求见元妃。她精神不佳,请她向天子求情,回府省亲。我要和大姐姐见一面。”
血债血偿这种话没有必要在贾母面前说。以贾母的心思,必然是:忍一时之气,求阖府之安。贾府的贵妃牌,确实废掉了。元春对天子将没有任何的影响力。
但是,贾环有太多的事,想和元春谈一谈。她认定的凶手是谁?宫中是何缘故、情形?他要给她一个承诺:贾皇子之仇,他会报!这是她多年为贾府付出,庇护贾府,应该得到贾府的“回报”。
还有,她的前途、未来!
贾环给贾母说的理由,只是要安抚贾府的众人而已!若是贾府人心散了,必然要生很多事端。树倒猢狲散,谁不想谋一个好生路?只有稳住贾府,他才能施展他接下来的复仇计划。
贵妃都不顶用,就算政老爹为三品侍郎,又顶什么用?那些人连贾皇子都敢杀,会和贾府就这样善了?不要太天真!这已经是撕破脸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杀光他们!
连一个四个月大的小孩都要害死。害的天衣无缝。呵呵。人和畜生,讲什么道理!有什么道理可以讲?需要讲?
…
第二天上午,贾环并没有去通政司“上班”,他一贯是迟到早退。接连着几日,贾府内的访客,一波连着一波,都是和贾环比较亲近的人。
真理报的同学:萧梦祯、罗君子、庞泽、乔如松等人都没有避嫌,直接过来探望。问贾环的打算。萧梦祯劝贾环要忍一口气。庞泽、罗君子、乔如松等人支持贾环为贾皇子、贾贵妃讨一个公道。在贾府中,商议对策、计划。
另有卫阳、许英朗送口信而来,还有梁锡、方宗师、魏翰林、赵侍郎、蔡宜、汤奇的家仆来送信。
再有,冯紫英、卫若兰,陈也俊等交好的勋贵子弟来拜访。北静王、西宁郡王、永昌驸马等交好的勋贵请贾环过去吃酒。方方面面的力量,大部分都在劝贾环不用冲动,戒急用忍。要查贾皇子的死因可以,但不宜大闹。
北静王在府中小亭中,向贾环解释京中变故,他无法阻止的原因:南安郡王和旧武勋集团内的一些勋贵走的近,他们要上书,我如何拦得住?名利动人心。
旧武勋集团认为北静王胆子太小,跟着南安郡王,想要推一个皇后出来。这同时,也是在逼迫贾府表态。
永昌驸马在教坊司胡同中的酒席上向贾环解释:永昌公主,绝对没有参与谋害贾皇子。他以人头担保。
十几天的沟通下来,贾环了解情况的同时,以向外界传达了一个信息:他要追查他外甥的死因。他的想法、观点,锦衣卫都已经报到雍治天子的案头。雍治天子的想法,自是无从得知。但按照朝堂明眼人的推测,多半是不满的。
夜色,浓郁的如同墨汁一样,弥漫在京城中。除了,偶尔的闪电,刺破那厚厚的乌云。夏季雨多。
正南坊,六宫都太监夏守忠的府中。客厅外,大雨如豆。灯光明亮如白昼。
夏守忠和来访的贾环分宾主而坐。悠然的喝着茶,尖着嗓子笑道:“贾大人要咱家说什么?”
贾环脸上没有任何的笑意,沉默着从袖袋里拿出一叠银票,放在桌几上,轻轻的一推,“一万两日升昌的银票。夏公公,我只想知道,谁是主谋?夏公公久在宫中,不会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吧?”
贾环离京之前,还让贾蓉给这狗-日的夏太监送了厚礼:五千两银子。但,贾皇子出事时,夏太监送袖手旁观。否则,以其在宫中的地位,起码可以做到示警。
夏守忠看看银票,拿起茶碗喝茶。气氛变得很安静。
贾环没说话,再从另一只袖袋里拿出一万两,盯着这老太监的眼睛,“夏公公,两万两,我只要一个消息。”
夏守忠目光扫过桌几上的一堆银票,眼睛流出贪婪的神色,笑起来,赞道:“贾大人家里不愧是京师大族。咱家只听了一点传闻,刘公公在春节前后,时常出入永寿宫。言语,对贾贵妃颇为不利。”
贾环点点头,起身,拱手一礼,“谢夏公公告知。”干净利落的转身离开。
“轰!”
连续的惊雷忽而滚落,仿佛在人的头顶炸开。蜿蜒若龙的闪电刺破苍穹,瞬间的白光,照亮了贾环行走在大雨中的背影:没有打伞,挺拔如松!
…
得益于贾环执掌真理报后,将史家、王家的小辈恨恨的折腾了一回。眼见贾府有失势的迹象。但四大家族内部,还算平稳。史家没有再脑残的接湘云回府。
王家亦没有再搞聚会,围攻贾环。当然,王家的王承嗣、王子胜、王仁等人私下里怎么骂贾环,就不得而知。
四月下旬,夏季已深。贾府,梨香院中,忽而忙碌起来。虽然不是离京的好日子,但贾环决意派薛蝌往江南行商,按照他和薛姨妈的约定,薛蟠带人随行。
这天上午,贾环和薛宝钗到梨香院中,给薛家的商队送行。正厅中,薛姨妈拉着薛蟠叮嘱。薛蟠不耐烦的晃着大脑袋,道:“都知道,都知道。这次还有柳贤弟随行,我又什么可怕的?妈,你太操心了些。”
薛蟠再向薛宝钗抱怨:“妹妹,贾环他什么神经,夏季让我们去江南行商。别又是借机整我吧?我才和几个汉王、魏王的子弟结交上。准备帮他们府上采办东西。”
薛宝钗劝道:“哥哥,他有他的难处。你去江南行商,一路小心。”
薛蟠不满的哼了一声。但也知道没法。他妹妹已经出嫁,必然是向着贾环。
然而,薛蟠却是不知道贾环将他打发出去的原因:清除身边的隐患。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残酷死斗。稍有不慎,满盘皆输。而呆霸王薛蟠就是他身边的定时炸弹。
所以,贾环要将他打发的远远的。
这一点,宝钗知道,但没法和哥哥明说。她哥哥就是这样的一个性情。
贾环在前院里正在叮嘱薛蝌往南多走走,最好能到泉州、广州、交趾等地。明天秋天之前回京即可。
正说话时,小厮来报,“三爷,蜀王、燕王、吴王世子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