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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悟     奋斗在红楼txt下载     奋斗在红楼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三十八章 黑夜獠牙

    京城中轴线上的承天门到正阳门之间,分布着大量的官衙。除了三法司,军机处几个少数衙门外,号称“十八罗汉”的其余朝廷官衙都在此地。礼部也在此处。

    三月十九日下午,上虞落第士子王再一次带着联络来的落第考生浩浩荡荡的堵在礼部衙门前。

    王往后望了望,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昨天跟着他来的只有几十人,而今天就来了几百人。这浩大的声势,一唿百应的场面,何其的令人着迷。或许,这便是权力的滋味。

    跟着王一起来的落第士子们群情激奋,此起彼伏的诉说着心中的愤懑和不满。

    “王兄,昨日我等人少,只得见一个郎中,今日定要讨一个说法。”

    “不错,不错。”

    “有的人凭借着家世好,关系硬,竟然在天下瞩目的礼部会试作弊,何其不公?朝廷如何能不管?”

    “听闻今天上午山--西道掌道御史赵俊博已经上书弹劾,诸位朋友,我们讨要一个说法,一定可以有结果。”

    守在礼部门口的两名小吏战战兢兢的看着大门外,半米处汹涌的士子人群,腿肚子有点发抖。这真要这些读书人冲进来,他们挨打都没地方说理去。

    礼部衙门右侧几十米开外,五六名锦衣卫校尉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监视着汇聚在礼部衙门前的数百名士子。

    这种群--体--性--事件,以国朝锦衣卫之活跃(猖獗),怎么可能没有察觉?要不是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毛鲲毛大人,没有敲诈、勒索平民、读书人的嗜好,他们这些校尉都准备上前拿人了。

    毛指挥使最喜欢敲诈、勒索富商,其次是奉皇命抄官员的家。据说教坊司里有几个当红的姑娘,当年就是毛大人亲手送进去的。

    …

    礼部左侍郎彭仕鄂自自己的房间里出来,往大门走去,这“惊动”了很多礼部的官员。

    礼部的众官员在不理解彭侍郎为什么在此时出头的同时,又觉得钦佩。毕竟,此时,在礼部主事的便是彭侍郎,他能出面解决衙门被落第士子堵住的问题,还是很有担当的。

    彭仕鄂站在礼部署衙的门口,板着脸,道:“本官是礼部左侍郎彭仕鄂。请你们选出五名领头的士子入内说话。”

    人群渐渐的安静下来,王带着四名好友,进入礼部,在一处公房中,和礼部左侍郎彭仕鄂请愿,表达述求:“我辈寒窗苦读十年,竟然被人作弊取中会元,此事朝廷不追究贾环、方宗伯的责任,我等心中愤懑实在难以平息。”

    聊了几句了解当前的情况,又问了王等人的姓名,籍贯,打了几句官腔,彭仕鄂这才回应道:“事涉礼部尚书方凤九,本官将据实上奏朝廷。相信朝廷定会给出一个让你们满意的答复。你等士子,要安守本分,不可再生事。否则,本官定不轻饶。”

    礼部管的就是读书人的事情,彭侍郎这句话绝不算是威胁,而是他确实有能力办到。

    王背上顿时出了一层细密冷汗。方才在礼部衙门口的志得意满的感觉从心中溃散,取而代之的是玩火的恐惧感。他想起汝阳侯之子赵星辰的交待:只要掀起声势,并不一定需要得到结果。

    “差点自误了。”

    半个时辰后,王等人从礼部衙门出来,围着礼部衙门的数百名士子渐渐的散去。

    等在不远处,监视着的几名锦衣卫校尉都是晒笑。为首的千户冷哼一声,道:“算你们这些酸文人识相。走,回报毛大人去。”

    读书人围住礼部衙门,声势浩大的消息,随即在京城中传开。引起各方的关注和注意,可以预见,作为会试的承办部门,负责礼部事务的左侍郎彭仕鄂即将上书朝廷。

    正三品的侍郎上书,所引起的风波,受到的关注度,自是比当红御史还要大,还要犀利。

    起于在落第士子中间的流言,如同微末、细小的风波,终于在酝酿、蓄势之后,爆发开来,形成一股惊涛骇浪,扑向贾环。

    席卷在其中的,还有礼部尚书方望。

    雍治十三年的暮春之季,当贾环登临上会元的顶峰之时,享受着片刻的宁静之时,在旅途中微微停歇、休息之时,京城的局势就向是狰狞的巨兽,在黑暗中张开獠牙,刺过来了。

    …

    时间向前调几个时辰。

    当文华殿里的内容传到翰林院中时,正在公房中检查翰林修撰们交上来的《皇周英华》的文稿的方宗师气得怒吼一声,拍着桌子破口大骂道:“竖子!安敢污蔑老夫?真不当人子!”

    这一声怒吼,让正准备进去上交文稿的魏翰林等人掉头就走。这个时候,谁敢进去触方宗师的霉头。

    魏翰林等人多半以为方望骂的是御史赵俊博,还有人认为方望骂的是挑头闹事的落第士子。

    但在房间里骂人的方宗师。骂的是他心中怀疑的幕后操盘人选:礼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彭仕鄂。

    他到京城来担任礼部尚书,阻挡了彭仕鄂的上升官路。两人很不对盘。其次,彭仕鄂作为翰林院掌院学士,与他在文坛上亦有冲突。

    翰林,是士林华选,是国朝士子们争相崇拜、模仿的对象。天然的,可以引领士林的文风、文学观点。最出名的如明朝中期时的台阁体诗词。

    当热,这促使了明朝前、后七子的古文运动。代表者便是李梦阳、王世贞(传闻中,金瓶梅的作者)等人。

    雍治朝里,翰苑里的文风,与方望在金陵所提倡的“自由、叙趣、言情”的文风大不相同。翰林院掌院学士彭仕鄂,便是翰苑文风的倡导者。

    方望骂了一会,平息愤怒之后,开始伏案写信。搞舆论批判,他这个文坛盟主,不是摆设。

    书信,一方面是给金陵的好友,另一方面则是给京城中的大儒、名士。

    …

    当方望在翰林院骂人时,距离不远的通政司里,贾政接到北静王水溶派人送来的口信,当场,身体就明显的晃了一下,他如何能接受儿子是靠作弊才取中会元的事实?

    “你去回水王爷,多谢告知。贾政感激不尽。”

    贾政让人赏了北静王长随赏钱,也没和上官请假,径直的带着长随李十儿等人返回贾府。刚下轿子,就怒喝道:“去叫环哥儿来书房里见我。”说着,甩袖进了梦坡斋。

    他在前院的书房里,常年有养着的清客等在那里,他和贾环要谈的事情,只能到梦坡斋中去谈。

    贾环十九日上午,在望月居中研究殿试策问。如意和彩霞两个大丫鬟时不时的进来添水。

    将近午饭时分,接到李十儿的通知,便放下邸报、稿纸,吩咐刚从大观园里逛了回来的晴雯道:“晴雯,让李妈妈准备午饭,我去去就回。”

    晴雯笑嘻嘻的应道:“知道啦,三爷。”灵巧、俏丽的少女。转身去往望月居的厨房。

    贾环和政老爹现在关系处理的好可以,但贾环并不认为他和政老爹有多少话要谈,谈正事,三言两语就可以谈完。吩咐了晴雯一句后,往贾府内横穿,出垂花门,向南大厅,至梦坡斋中。

    贾政正焦虑的在小书房中来回踱步,香炉内焚烧的檀香,精美的乌木书案上的香茗,都难以消弭他心中的焦躁。

    若不是顾忌着父子关系,长幼之序,他现在都想亲自去望月居中质问贾环。而不是在这里等着贾环来见他。

    贾政在梦坡斋中走了n圈后,转身就见贾环进来,挥手让侍奉着的小厮们都出去,压着性子,严厉的问道:“今天文华殿上小朝会,山--西道掌道御史赵俊博弹劾你与礼部尚书,会试副主考官方凤九串通,他泄题给你,才使得你取中今科会元。可有此事?”

    以贾政的性情,他在心中其实已经有八分相信了外面的流言,无风不起浪啊。但是,事涉贾环,这个庶子经常给他一些意料不到的结果、答案。所以,这时语气虽然严厉,但没有上来就是一句“孽子”。

    贾政的话,就让贾环的脑子里像挨了一道霹雳般,几乎停滞运转,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

    他感受到危险、寒意在逼近。这是,他继书院水灾、裴姨娘遇刺之后,又一次感受灭顶之灾的凶险气息。

    看着贾环的模样,贾政气不打一处来,恼怒的道:“孽畜,你还真是和方凤九串通了啊…….”

    “停…”贾环飞快的打断了贾政的话,斩钉截铁的道:“父亲有所误会了。儿子绝对没有和方先生串通,提前拿到题目。这是有人在污蔑我。事实上,两三天前,京城中就有类似的流言,翁兆震和大师兄都曾给我说过,我没有重视,不想对方竟然有能力让御史出面弹劾。”

    贾政见贾环说的笃定,心里顿时也有些动摇起来政老爹的性情,本来就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人物,疑惑的道:“此话当真?”

    贾环睁着眼睛说瞎话,语气坚定的道:“千真万确!三人成虎的道理,父亲应该懂。何况,京师里有近2700名落第的士子?”

    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思索现在的局面是怎么回事,也不是想对策的时候,现在首先是要稳住贾政。如果连自己的父亲都怀疑自己的话,那他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贾政愣愣的看了贾环一会,见贾环不像撒谎,立时喟然长叹,“环哥儿,我是信你的。奈何现在御史都在天子面前弹劾你。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袖手空谈有万言,临机决断无一事。政老爹便是这样的清谈客。

    贾环想都没想,脱口而出:“父亲,先发动人脉、人手打探消息。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九章 谁?

    梦坡斋中,贾环“稳”住了贾政,请贾政动用贾府的资源、人脉帮他打听京城中的消息。随后,他回到了望月居。

    此时,午饭时间已经过了大半。精美的院落中,晴雯、如意、彩霞三个大丫鬟还眼巴巴的在正厅里等着他吃饭。餐桌上的饭菜都已经凉了。去之前,他还吩咐晴雯摆饭来着,谁想到会听到这么个的消息?

    晴雯本来有些不高兴,坐着生闷气,但见贾环沉吟着进来,心事重重的模样,心里气顿时消了几分,起身脆声道:“三爷,我去让李妈妈热下饭菜。”

    贾环摆摆手,道:“你们自己吃,我去书房里。等会送一份饭菜给我。”从正厅里去了书房。

    晴雯、如意、彩霞对视一眼,心中微沉:三爷这是遇到事了。随后的下午,她们得知了消息的始末。

    …

    书房中,暮春之季的眼光从精美的窗栏上透进来,庭院里,鸟语花香。

    贾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坐在书桌前,提笔,列出各种思路,梳理着,沉思着。

    每逢大事要有静气。

    骤然听到贾政告诉他御史在天子面前弹劾他与方先生串通舞弊的消息,他心里异常震惊,就像是凭空挨了一道霹雳。因为,这是事实!他确实从方先生手中拿到会试的首题了。

    但要说这事泄露出去绝无可能。再结合翁宗道、大师兄给他说的落第士子中的流言的事。显然是有人在针对他。

    情况,已经非常的危急了!

    贾政推测说他的会元可能没了。这绝对是没有认识到当前局面的凶险。如果对方是有备而来,既然已经动用御史,在天子面前弹劾,所追求的结果,绝对不仅仅是撸掉他的会员。而是,要毁掉他的政治生命。模板,自是明朝的唐伯虎科举舞弊案。

    这才是他感到肃杀、寒意、危险、汗毛竖起来的缘故。一旦,他无法进入官场,还如何扭转贾家的结局、命运?命运航程的终点将是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将是千红一哭,万艳同悲。他所奋斗至此的成绩、地位,不过是一场水中花、镜中月的幻影。

    因而,这事对他而言,应对不当,将会是一场灭顶之灾。

    压力,已经沉重的足以让书房里的空气凝滞起来。贾环感受到沉甸甸的压力,但,依旧沉着,推敲着局面。几十年的人生阅,以及坚强的意志,让他现在还能稳的住。

    越是情况紧急,越是要抓住主要的矛盾,这样才能解决问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然后,可以待敌,可以制利害!

    傍晚时分,自贾府的人脉、资源打探来的消息,源源不断的汇聚到望月居中,贾环对当前局势的把握,思路逐渐的清晰起来。

    第一,这几日流言散播在落地士子中间。落第士子在浙--江上虞王的带领下,分别于昨天、今天到礼部去讨要一个说法,而且声势越来越大。昨天不过几十人,今天已经是数百人。

    那么,明天呢?后天呢?朝廷要不要采取措施?

    第二,科道言官中的旗帜性人物赵俊博上书弹劾,而且是在天子面前弹劾。攻击力十足。可以预见,在赵御史的带动下,奏章已经如纸片般飞向通政司。

    话题性十足。中外瞩目。

    第三,礼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彭仕鄂接待王,表示会上书朝廷,给士子们要一个满意的答复。

    至此,图穷匕见!

    京师的政治斗争,层级远高于一乡一县,一府一省之地,大半的斗争,开始都起源于微小、不相干的事件,而表现出来的就是各种“流言”。换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新词语,就叫做“制造舆论”。

    区别只在于,新世纪的表现形式是在报纸、电视、网站、微薄、微信上。而周朝,流言在京城各地流传。

    戏法人人都会变。舆论人人都会制造。但是效果各不相同。而如果能让京城各衙门、府邸、茶楼、青楼、府学、国子监等地流传的流言,走到朝堂的程序中。这就是一次成功的“变戏法”。就表示,斗争大幕徐徐的拉开。

    这才是国朝九卿、大学士这个层级的斗争手法。

    贾环反复的看着纸面上,自己罗列出来的事件脉络,禁不住苦笑一声,起身走到窗户边,看着朦胧夜色中的庭院。

    整件事都tm的看起来是针对方先生的啊!而他,仿佛就像是被顺带着,搂草打兔子的产物。

    …

    这正是两三天前,京城中有流言出现时,他并没有重视的原因。

    只要听一听流言的内容,就知道多么的不靠谱,不合理。流言是将他和方先生捆绑在一起的。而一个正二品的朝廷高官,礼部尚书,国朝文坛盟主,天子专门从金陵请来京城修书的方先生,会被这样的流言搞掉?

    扯淡!

    在周朝的政坛上,大佬们谁身上的弹章,累加起来没有几人高?等闲事而已。明朝有位首辅刘吉外号叫做“刘棉花”。原因是,棉花耐弹,因此得名。

    在国朝的科场上混,如翁宗道说的,只要你考的好,名列前茅,那一次,没有人说怪话?人不招嫉是庸才!

    京城里的流言,八卦,花边新闻,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作为今科的会元,他的关注度并不低。他不可能每一个涉及到自己的流言都去重视。

    因而,逻辑是非常简单的,方先生没有事,他就没有事。这个逻辑反过来还可以这样说:方先生有事,他就肯定有事。

    而现在,方先生有事了!

    整件事的脉络连接起来,一环扣一环,层层推动,已经走到了朝廷程序这一级,獠牙展露、浪高三丈。方先生的政治对手礼部左侍郎彭仕鄂走到了台前。

    一把手和二把手之间的矛盾,贾环根本就不需要证据,就可以得出结论。

    但是…

    …

    重视一件事,和不重视一件事,得出来的结论是不同的。

    贾环并不认为,整件事仅仅只是针对方先生的,他同时也应该是幕后黑手狩猎的目标。

    整件事,看起来是由他的流言而起,目标对准方先生,但是,再往深里想一层呢?

    会不会是,因为要终结他的政治生涯,所以需要先干掉方先生呢?

    别忘了,他在会试中,很多人都想压他。他还特意选择答春秋题。在京城里,他不缺乏根基,同样的也不缺乏敌人。

    他不理解的是:在会试里压他,付出的代价多小?而打掉方宗师,一个正二品的尚书,还是受到天子倚重办事的人,从而再终结他。这得付出多大的代价?

    他以为“亏本的生意没人做”的,会试结束,他的心态就很放松。因为,身为会元他已经算是冲天而上,不可能再被压制住。但现在现实告诉他,就有人,这么恨他。

    那么,幕后的黑手是谁,已经唿之欲出!

    当然,目前这样的大场面、凶险局势,恐怕不是一方所成的。可能是早就勾结在一起的,也可能有人看到利益,从而暗中推动。

    在京城这个最高的权力场中,你永远不要指望吃瓜群众真的只是在吃瓜。他们随时可能下场,参与博弈。

    想到这里,贾环的思路已经豁然开朗。回到书桌前,提笔疾书。

    夜色,渐渐的深了。

    …

    关于贾环在会试中可能舞弊,被御史弹劾的消息,如同枯草原上迅勐的火势,飞速的蔓延开来。

    在京城,在贾府中…

    在贾环没有通过会试,贾府里的人们:如贾母、王夫人、凤姐、贾赦等是一种态度,而等贾环高中会试第一名,贾府里的人们又是另外一种态度。

    现在,又是一种截然相反的消息在贾府传开:贾环的前程就此玩完。贾府的主子们反倒是很安静。在贾府下人们沸腾的议论着时,谁都没有表态。

    发生在贾环身上的事情,时常风这样吹,又时而风那样吹,现在贾府的主子们都变的谨慎起来,不再轻易的表露情绪。除了宝玉,在里幸灾乐祸、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然而,相比于,探春、黛玉、宝钗、秦可卿、尤氏、迎春、惜春、贾蔷、贾蓉、贾芸等人知道消息的焦虑不安。有时候,不表态,其实也是一种表态。

    探春和黛玉两人一大早前后带着贴身大丫鬟到望月居中找贾环时,香菱早早的就给宝钗打发来等着了。她离贾环这里近。贾环并不在望月居中。如意道:“三爷一早就出门了。婢子没问他去那里。”

    探春、黛玉两人都是急得跺脚,但是却难以拿出办法来。等到中午不见贾环回来,只得叮嘱三个大丫鬟道:“有三弟弟(环哥)的消息让晴雯进园子通知我一声。”无奈的告辞离开。

    …

    三月二十日,随着昨天下午礼部左侍郎彭仕鄂上书要求彻查乙卯科礼部会试时,朝中的科道言官们纷纷开始上书,要求彻查。

    通政司里,弹片如潮。大门处,不时的有官员前来投递奏章。

    科举,是朝廷抡才大典,为国选才。任何一个有良知,有正义感的官员都不会坐视舞弊案发生而无动于衷。

    通政司很快就将如浪潮般的奏章转交到军机处。(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章 爆发

    奏章如潮。京城里最近的朝政焦点都围绕着一个可能的科举舞弊案上。科道、京官、侍郎等等都上书要求严查此事,群情汹涌:如果查实,要严惩,以儆效尤,保证国家取士的公平;如果查无实据,则还方尚书、贾会元一个清白。

    严查,严查,严查…

    京城的局势,从一个细微、不起眼的暗流,演变成的如同滔滔江水般的洪流,舆论已经是一边倒。

    二十一日,军机处文渊阁中四名大学士:谢旋、何朔、刘飞白、韩冕汇聚相商后,以谢大学士的意见为准,在礼部左侍郎彭仕鄂的奏章上票拟:宜严查,明示内外,以释众情。

    奏章送入宫中后,当天下午,雍治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许彦将奏章发还,上面天子朱笔亲批了一个字:准。

    朝廷上下,所有的情绪,终于在这个消息传出后,爆发出来。乙卯科舞弊案,就此达到一个高--潮。局面,也因此变得不可收拾!

    …

    三法司,都察院中。

    临近散衙时分,左都御史殷鹏接到朝廷的谕令,对来公房里的左副都御史、左右佥都御史三人,缓缓的道:“方望溪,天下文宗,素有人望。贾子玉,虽然年幼,却是本朝的诗词名家。本院决定发驾贴,传方望溪与贾子玉明日到院中问询此事。”

    今天下午,天子批复,令都察院审问方望、贾环,彻查是否有舞弊之事,现在还不到散衙之时,短短一两个时辰,谕令就到了都察院,要说背后没有推手,谁信?

    殷大中丞和贾环在京城中有过一面之缘,对数年前贾环“以诗换酒”,顷刻间做了十首诗的才华,很是赞赏。当时,他珍藏的十瓶葡萄酒都给了贾环。而贾环自金陵传到京城的数篇佳作,他亦是非常的欣赏。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样的状况,他这样的高度,自是看得很明白。满朝官员群情汹涌。御史、给事中纷纷上书。但这并不大代表贾环真的就是舞弊。官场上,每一个官员的举动,背后都有其深刻的政治逻辑。

    政坛上,往往会有一些很荒谬的事情,看似不可思议的事情。只有在水落石出时,才令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就比如此事,背后未必没有谢大学士推波助澜。以谢大学士的根基鼓动数百名官员上书还不容易?别忘了,有先前赵俊博、彭仕鄂搞出来的大声势。

    真以为,朝廷中有那么多正义感十足且无脑子的官员?只是,斗争需要声势而已。旗号,口号,都是打出来给别人看的、说给别人听的,并不是真的就是这么回事。

    因此,在合理的范围内,他还是会给予方望、贾环方便。一个晚上的时间,足够两人安排“后事”了。

    都察院中以左都御史为尊,雅称大中丞。外朝七卿之一。位高权重。都察院的业务,相互间并不是垂直的关系,每个御史都是独--立的个体。但是,右都御史现在是云贵总督齐驰的加衔,他并不在都察院中。右副都御史亦是加衔。

    在影响力上,左都御史殷鹏在自己的地盘上,还是压得住场子的。

    左副都御史,左右佥都御史三人都是同意道:“自是依大中丞。”

    天子令都察院彻查乙卯科科举舞弊案,正常的流程当然是都察院行文,派人去把方望和贾环两个抓到都察院里关起来审。而现在殷大中丞的意思:发一个帖子,请方望和贾环明天自己到都察院“报道”。

    被抓,和被请去问话,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待遇。这是相当给面子的做法。

    …

    贾环在家里接到都御史的驾贴时,已经是晚上时分。他正呆在贾政的书房中。

    贾政的清客们此时自然都被打发走。只留了一个心腹幕僚白师爷在。

    精雅、通透的书房中,看着叠着书籍的书桌上都察院左都御史殷鹏的驾贴,贾政头皮有点发麻。

    都察院,客气是客气,但他今天在通政司中可是知道端底的。天子下旨,要求严查舞弊一事。这件事,中外瞩目。

    贾环坐在椅子上,神情平静的喝着茶,沉默不语。

    白师爷看看沉稳的贾环,再看看焦躁,一脸灰色的贾政,心里叹口气。很显然,该动用贾贵妃这张底牌了。但他新来乍到,不好提这个建议。但他相信以贾环的脑子,不可能想不到。

    贾政想了一会,道:“你今晚不暗中去见方望溪?”如果他这个庶子没有舞弊,那这样的风波,很明显是冲着方望去的。只要方望不倒,贾环就没事。

    贾环摇摇头,“不去。以免授人口实。”暗中这种话就不要提了。贾府、方府只怕早就给锦衣卫盯着的。

    文坛盟主,如果遭遇到天子的谕令,估计没有几个人会出头帮方先生说话的吧!

    贾环回答的太干脆,贾政气结的手指着贾环道:“你…”又郁闷的叹口气,挥挥手,道:“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去见你舅舅。”

    贾政有点吃不准贾环什么情况。看他那么平静,说胸有成竹吧,也有可能。但他又不给自己说“没事了”这样的准话。

    再一想,说不定是装的。这大的事,他一个小举人,能有什么手段?他的老师,就剩方望在京城。而且现在看起来自身难保。

    不管怎么说,贾政还是想保住贾环这个会元。毕竟是贾府未来的希望啊!而且是看得见,马上就可以兑现一部分潜力的那种。

    贾环点点头,离开回到望月居。

    白师爷离开前劝贾政,道:“东翁不必焦虑。世兄才智高绝,必定有破局之法。”

    贾政长长的叹口气,“唉…,但愿吧。”送走心腹幕僚白师爷后,坐马车出门,前往王子腾府上。

    …

    暮春之际,晚风徐徐。庭院里的池塘边虫鸣幽幽,如奏曲调。

    王子腾带着妹夫贾政趁着皎洁的月色,在园林的甬道上散步。小厮们远远的跟着,并不打扰到两人谈话。

    “内兄,此事…。我已经问过那个孽子,他并没有和方望溪串通舞弊。这件事情上,他完全是受到了方望溪的牵连。礼部彭侍郎之心,路人皆知。”

    “存周,科举舞弊案,三两天就勐然的爆发出来,现在局势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境地了。我一个军机章京,九省统制,亦是没有能力挽回的。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啊!”

    王子腾望着天上的明月,感慨的说道。现在站在到台面上的仅仅是礼部左侍郎彭仕鄂。但,他的直觉,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因为,彭侍郎一个人搞不出这么大的场面。

    王子腾和贾政的想法是不同的。

    贾政想要保贾环。而对王子腾而言,这只是一个面子问题而已满朝官员都知道贾环是他的外甥。作为一个合格的政治动物,面子,在利益面前的衡量,并不值钱。

    现在这个局面,他死保贾环,要消耗太多利益。不值得。

    约半个时辰后,贾政失落的、唉声叹气的离开王府。(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一章 准卿所奏

    三月二十一日,京城中,明月高悬。然而,一样的夜色,却有不一样的心情。

    贾政往王子腾府上求援无果,无奈的返回贾府。消息在深沉的夜色中逐渐的传开。贾环卷入科举舞弊案,这么大的事情,宁、荣两府内的主子、姑娘们,不可能这么早就休息。

    焦虑、担忧的情绪在两府中弥漫。贾家的权势,根基在元妃、王子腾,不在贾环。但贾环却是贾家下一代的领军人物,旗手。并且,以贾环此时在贾家的地位,他若是失去前途,会影响到府中一大批人的利益。

    更有关心他的人们:宝钗在夜灯下的沉思,黛玉在床榻上辗转难眠,探春在月色下的徘徊,秦可卿在宁国府正房的卧室里低头不语,忧伤与担心在心中混合…。然而,情绪是无法影响当前局势的。在忐忑不安的长夜中,时间缓缓的流逝。这种情绪,也随之在缓慢的放大,变得浓郁。

    一街之隔的汝阳侯府中,没有彻夜酒宴、戏班的喧闹,没有宾客如云的场面,没有豪商上门的阿谀奉承,但汝阳侯的奴仆、小厮、丫鬟、仆妇们都觉察到主子赵豫高兴的心情,就差说出来而已。连一贯喜欢在夜里外出逛青楼、饮酒作乐的赵星辰都在自己的院子里。时而有笑声传来。

    天子的谕令已经下达,明令由都察院彻查。明日就是审查的开始。贾府未来之星的殿试(二十三日),必定是黄了。他的未来可以预见。

    汝阳侯府里的憋着的,只展露了一点点的愉快,是在大胜之前内敛的低调。仿佛,蹲在黑夜里狩猎的勐兽,在眯起眼睛,对着濒死的猎物,露出森寒、快意的微笑。

    在京城更为遥远一点的地方,住满宰辅大臣的小时雍坊中,谢府中,门前的灯笼在深夜里的风中飘荡。门房里的两个门子打着哈欠。府内,谢旋的书房中,他正在深夜里读书。身影倒影在窗纸上。

    读书是假的,独自在书房里思索朝政的局势走向才是真的。一个礼部尚书的位置,足以引起大学士这个级别的人物的兴趣了。更深入的想一步,科举舞弊案,有没有涉及到刘临川呢?或者更多的人呢?他作为领班军机大臣,要怎么做?

    朝廷的首揆,看待问题又是另外的一个角度。

    小时雍坊至所以深受宰辅大臣们的喜爱,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距离皇宫非常近。出入方便。深夜之时,太子东宫中。

    某处灯火通明的宫殿中,寂静无人,只剩身穿明黄色华贵便服的太子坐在书案后面。一名老太监在一旁小声汇报着什么。随后,宫殿里传来一阵大笑声,“哈哈,哈哈!”笑声中透着酣畅淋漓、肆意张扬的情绪。

    某人毁了他的钱袋子,他便要砸了某人的前程。这很公平,不是吗?

    …

    夜色渐渐的又浓转薄,天渐渐的亮了。殿试前的最后一天,三月二十二日到来。而京城中的各种情绪则是长到了极致。担心的,焦虑的,或者快意的,痛快的。官员、士绅、大儒、名士、中式举人、监生、落第士子、府学秀才等等,目光都汇聚到都察院中。

    贾环和方望先后坐马车早早的抵达,审讯是分开进行的。在审过方望之后,贾环便被带到大堂中。数名御史、锦衣卫、吏员分列在大堂中。

    负责主审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殷鹏问道:“贾环,有御史上书,言说你在今科礼部会试中,从副考官方望手中提前拿到考题,所以得中会元,有无此事?”

    “并没有。”

    “你在腊月底、正月初两次去拜访方望,这不合理吧?”

    “晚辈年底自金陵远道而回,而方先生早些时,从金陵到京城。我回到京城,自是会去拜访他。再者,我是方先生的弟子,正月里去他府上拜年是人之常情。”

    “那你又如何解释数百名落第士子众口一词的指认你舞弊呢?”

    审问,并非只有左都御史殷鹏,都察院里的左副都御史韩伯安亦在大堂中。

    殷大中丞问讯到此处,韩伯安心里就是笑一笑。问的太敷衍了。殷大中丞的倾向性可想而知。当然,这件案子本身并不在贾环是否舞弊,是否从方望手中拿到题目,这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朝堂上的政治博弈,这才是决定案情走向的关键。

    乙卯科科举舞弊案,是天子御批的案子,今天锦衣卫也派人来旁听。只是来人的级别有点高,略显不正常,来的锦衣卫指挥使毛鲲。毛指挥使笑眯--眯的打量着贾环。因为这少年到现在为止,侃侃而谈,并无一点拘束。要是在镇抚司里,能让他这么轻松?什么样的证词拿不到?

    贾环并不知道副审,陪审的两位大员正在想什么,听到殷大中丞的问题,心里悄然的松口气:问的好啊!当即答道:“回大中丞的话,我家与汝阳侯赵豫不对付,时有龌蹉。我与其子赵星辰关系不佳,一定是他在士子中造谣,中伤于我。望大中丞明察。”

    贾环这番话,答的是有点孩子气的。堂上有几名御史、吏员都笑出声来。贾环的意思是:我和我邻居关系不好,所以他派人造谣、污蔑我。这简直是搞笑。这能把责任推脱掉吗?

    一名御史嘲讽道:“你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天下闻名的神童,不过如此。”

    殷鹏有些失望。

    贾环没有理会身侧方向嘲讽他的御史,再道:“明日便是殿试。朝廷还现在没有结论,晚辈还是清白之身。我想要参加明日的殿试。请大中丞成全。”

    又是几声嗤笑声。

    殷鹏眼睛眯了一下,没有当场回答,摆摆手,让人把贾环带下去了。

    随后,殷鹏带着都察院的初审结果,前往西苑。

    锦衣卫指挥使毛鲲来的时候带来了天子的口谕,要第一时间知道审问的结果。天子上午驾临西苑,正带着杨妃在皇家园林里垂钓。

    …

    在殷鹏前往西苑时,都察院的审查结果,很快就在京城中传开。这场受人瞩目的审问,从一开始,就按照大部分既定的设想进行贾环拒不认罪。

    从流言在落地士子中传播,到群情汹涌,上礼部衙门讨要一个说法。从山--西道掌道御史赵俊博开炮,到科道言官上书,百官纷纷上书,弹章如潮。

    潜藏在暗中的阴谋,在极短的时间内,在推手的推动下,勐烈的爆发出来,如同滔滔江水般的大势一般,而这一切,在天子下令彻查时,达到高--潮。

    而今在都察院的这一场审讯,正是高--潮之后稍缓的余波,谁都知道,下一个让人兴奋,让人情绪紧张的时刻,将是朝堂的大佬们就此案如何处理讨论时。那时,这场将礼部尚书卷入的**将会揭开他神秘的面纱,让人最终看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在此刻,“吃瓜群众”们所需要做的是等待。等待时间走过,等待下一个爆发点的来临。

    京城中,很多人都在笑贾环。初审的结果,并无出奇之处。唯有两点,第一,贾环说汝阳侯一家害他。第二,他想要参加殿试。这真是痴心妄想。

    基本上,关注此事的官员、士绅、大儒、名士、中式举人、监生、落第士子、府学秀才在听到都察院的初审结果时,都是这样的看法。还想殿试啊?包括跟着殷鹏一起去西苑面圣的锦衣卫指挥使毛鲲。

    都察院位于京城内城西,西长安街过来便是,往东走便是小时雍坊,再往前就是皇家园林西苑。

    暮春初夏,西苑中的楼阁、台榭隐在绿树清波之中。步入其中,心旷神怡。

    天子御驾在涵元殿。一路上都有太监导引,道路两旁风景优美。殷鹏和毛鲲抵达后,等候天子召见。时值午后时分。殷鹏进入殿中后,发现谢大学士、何大学士随驾在此。将审问情况都如实的汇报一遍后,殷鹏奏道:“陛下,北直隶中式举人贾环请求参加明日的殿试,臣请圣裁。”

    谢旋忍不住皱眉,训斥道:“荒唐!帮伦,贾环一个待罪之身,如何能参与殿试?等查明此案后,再做处置。”这就是首揆之威。

    站在一旁的建极殿大学士何朔当即讥讽道:“玉石好不通人情,等查明此案后,殿试早就结束,还处置什么?”某些人的心思,他看得还是很分明的。

    何大学士一直都在军机处支持贾环,但他的话语权、份量,并不足以改变谢旋的看法。自前明首辅权重以来,其余辅臣,很少有人能挑战首辅的权威。周朝亦是如此。

    谢旋不满的道:“高远不要**非公。我知道你与张安博交好,贾环便是张安博的得意弟子。但国法无情,岂是儿戏?”

    坐在精美大殿里摆放的书案后的雍治皇帝,脸色平静的看着两位大学士唇枪舌剑的争论,这时,轻轻的抬手制止了两人,对左都御史殷鹏道:“准卿所奏!”

    瞬间,涵元殿寂静无声。

    大学士,都御史,锦衣卫指挥使,太监总管,陪侍的翰林,全部都是目瞪口呆。甚至,一直在竭力维护贾环的何大学士都是如此。

    如果,所有人的耳朵没有听错的话,天子的意思是允许贾环参与明天的殿试。

    这代表着什么?这风,又是往哪个方向吹?(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二章 乱云飞渡仍从容

    涵元殿中,在短暂的时间内鸦雀无声。

    雍治皇帝在书案后的椅子上,看着眼前的几名大臣,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天子的决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谢大学士,何大学士、殷鹏等人都是政坛上一路搏杀出来的高手,失神的时间并不长。谢大学士、何大学士、殷鹏躬身领命,“是,陛下。”

    很显然,肯定有谁左右了天子的看法。否则,不可能天子在前日下旨彻查,在今天又改变想法。而结合贾环的背景,答案是唿之欲出的。贾贵妃!

    谢大学士心中一凛。他是不是小看了宫中那个小女孩了?对谢大学士而言,不过二十岁的贾元春只能算孙女辈。她竟然有如此手段,这样的局面都可以说动天子?

    何大学士一直在力争,但是在大势面前,他知道,改变结果的概率不大。现在,局势逆转,他心中微微一暖。他很看好贾环。并非是,谢旋说的师生关系,谢玉石只是个阿谀媚上的名利之徒。他是为国家选材。贾环表现出的治事之能:京西水灾,扬州盐法改革,淮扬赈灾,金陵粮案。他能不惜才?

    而左都御史殷鹏心中此时除了震惊,还是震惊。贾环提出想要参加殿试,他为什么会特意在天子面前提出来?要知道,按照程序,他可以直接否决。

    除了对贾环的赞赏之外,还因为昨天晚上,新上任的户部尚书、当年的同年、此时的好友卫弘来拜访他了。谈的是贾环的案子。卫弘希望他帮贾环在殿试上说句话。

    他说了。而效果,竟然出乎意料。

    毫无疑问,贾环以及他背后的势力,并没有束手待擒,而是做出了针对性的反击。贾贵妃说动了天子。

    毛鲲有点发愣。他心里还在想着把那个少年弄到北镇抚司里,怎么炮制,保证让那小子开口。结果,现在天子竟然允许贾环参加殿试?这意味着什么还不明显吗?

    他想起下属汇报这两天贾环的活动轨迹。去了一趟贾家的族学,再去二月客栈见了他的两个好友,公孙亮、罗向阳。然后便一直待在贾府中。就这样就能把局面翻转过来?

    这里面,必定有锦衣卫所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雍治皇帝再道:“今天的些许小事,便由谢卿处理。毛鲲留下来,你们都去吧。”

    几名大臣告辞出去后,雍治皇帝吩咐自己的心腹爱将,“去查一下京城里关于此次科举的流言。”

    毛鲲连忙领命:“是,陛下。”

    …

    二月二十二日下午,当“吃瓜群众”们还在等待时间缓慢的走过,等待着看一场“大戏”时,一个始料不及的消息自西苑中传出:天子允许贾环参加明天的殿试。

    京城关注着乙卯科科举舞弊案的人都是一脸的懵逼。怎么会这样?高--潮来了,爆发点来了,但不是他们所期待的那样。

    如果说天子下令审查方望、贾环,彻查舞弊案,是要严惩的信号。那么,这则消息,就是明示:贾环不会受舞弊案的影响。否则,还参加什么殿试?

    顺理成章的,贾环没有事,礼部尚书方望也没有事。方宗师没有,那彭侍郎恐怕就会有点事。

    这剧情反转…。就像是十二级的暴风,将还在津津乐道,说着所谓“大势滔滔”的人,吹的晕头转向。不知所以。所谓的“群情汹涌”的态势,被如同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来,温度迅速的下降。雍治皇帝已经用十三年的时间证明:谁敢和他对着干,让他一时不痛快,他就让谁一辈子不痛快。今上登基的早些年间,抄家杀头、流放的大臣不在少数。

    天子金口一开,准备了大量的“炮弹”,准备收割利益的官员们,都开始转向,重新思考自己的立场、定位。可以预见,在今晚,有很多奏章都将重写。

    局势,已经向着贾环、方望两人非常有利的情况发展。

    …

    夕阳在天边摇摇欲坠。都察院内的牢房中,贾环抱膝坐在陈旧的稻草上,靠着墙壁,看着牢房的光线变弱、变黑。

    这是都察院内给下狱大臣的牢房。以贾环的身份本来是不可能得到这么优厚的待遇。但殷大中丞的偏向性,都察院的小吏们自是看的出来。安排的地方不算差。

    四周一片寂静。铁栏紧锁,狭小的牢房,限制着自由。

    贾环还在安静的等待。该做的事情,他已经做了,现在就等着结果。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结果如何,他很难打包票。这也是他昨晚没有给政老爹一句准话的原因。

    天算不算高,人心最高。不到那个时候,得到结果,他哪里敢说“没事”这个两个字?

    当然,某些人也不要以为剧本就非得按照他们设定的方向走。想的太美了!

    一个人被关在空寂的牢房中,这狭小的天地,憋闷,难受。贾环心中也有很多负面情绪:懊悔、自责、愤懑、畏惧、担忧等。只是,在用坚强的意志压着。他自生活中磨砺出来的意志,自小受父亲的教导、影响,让他不是一个轻易屈服的人。

    贾环又看了一遍牢房的环境。几年前,他教训薛蟠,倒是去过大理寺里的牢房。没想到现在他也进来了。突然间,倒是想起几句古文来:钟仪君子,入就南冠之囚;季孙行人,留守西河之馆。

    想到这儿,贾环苦笑一声。凡事做最坏的打算,争取最好的结果。希望,大师兄、罗君子,卫神童他们能给力一点吧。现在就gg,真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啊。

    脚步声从远端传来,片刻后就见牢房的班头和一名小吏快步过来,小吏笑呵呵的道:“贾孝廉,大中丞请你出去说话。”

    贾环一愣。连夜提审?随即,勐然的反应过来。心中有一个大致的推测。跟着小吏到左都御史殷鹏的公房中。房间内点着灯,殷鹏正等在公案后。

    殷鹏上下打量了贾环一会儿:很年轻的脸庞,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穿浅蓝色直裰,很标准的读书人装束。看着朝气蓬勃、英姿勃发,又气度沉稳。

    你能相信这样的少年,有手段影响天子的决断?果然是江山带有人才出啊!

    殷鹏赞许的捻须一笑,道:“贾子玉,天子谕令,允许你参加明日的殿试。你且回府休息,准备明日的考试。舞弊案一事,尚未结案,你需要随传随到。”

    贾环压在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随后,一股喜悦的情绪从心底冲到脑子中。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道:“谢大中丞关照!”

    殷鹏笑着摆一摆手,温声道:“去吧。”京城中流传的那些话还真不是吹牛:气度恢弘,才华横溢;性情沉稳,足智多谋。

    …

    贾环从都察院出来,出门就见到公孙亮、罗向阳、卫阳、柳逸尘、张四水、上官昶、石赋、朱鸿飞几人等在门外。

    “贾师弟!”公孙亮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欣喜的情绪,上前,用力的拍拍贾环的肩膀,“没事了。没事了。”他心中,始终将年纪小的贾环当做弟弟。

    看着头上沾着草屑的贾环,罗向阳咧嘴一笑,突然的有点想流泪。这次的局势,真是太凶险。流言骤起,局势突变。完全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上官昶性子要活泼些,洒然的笑道:“子玉,你这可是都察院一日游啊!出来就好。”

    贾环有些意外。

    公孙亮解释道:“上官兄,石兄、朱兄帮着在落第士子间说赵星辰因和你家的恩怨,嫉妒你,所以造谣、污蔑你的事。”

    石赋哼一声,酷酷的道:“他狗日的赵星辰,会试前走鸡斗狗,逛青楼、喝花酒,他还有脸说你作弊。他会试第三百名,他要没作弊,我跟他姓。”

    “哈哈。”这话说的众人都是一笑。

    朱鸿飞耿直的道:“贾朋友的性情,一看就不是作弊的人,那帮小人,心怀怨恨,嫉妒。”他在东庄镇上和贾环有一面之缘。他的性子嫉恶如仇。听闻公孙亮、罗向阳等人在揭露事情的真相,针对贾环的流言是:汝阳侯之子赵星辰基于个人恩怨造谣,主动前来帮忙。

    贾环作揖行礼,感激的道:“谢诸位君子相助。在下铭感五内。”

    同时,心里升起一丝对大师兄的惭愧。因为,他只是猜测汝阳侯赵豫、赵星辰在此次事件中没有起到好作用(当然,这个猜测,就是事实的真相,贾环还不知道)。而大师兄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其实,这只是一种斗争的策略。

    要知道,士子们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去礼部告他的状,这很重要。

    如果是因为,质疑他的文章水平,这对京城中的士子们,对礼部,对朝廷上的人来说,这是正常的流程。大家都怀疑你,那就查一下吧。

    而如果是贾家的对头汝阳侯、赵星辰利用此事造谣,“兴风作浪”,打击敌人,这又是另外一种感官。最明显的例子,就是跟着王闹出的落第士子,会认为,他们是被利用了。

    大抵上,大家的感受是: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你不可以侮辱我的智商。

    贾环委托大师兄、罗君子在士子中散播消息,揭露赵星辰虚伪的面貌,同时,阻止人手准备去礼部请愿,要求彻查赵星辰的会试是否舞弊。营造出一种党争的氛围(现在还没来得及去礼部,贾环编的流言还需要几天的时间酝酿)。

    对于正常的斗争手法来说,应该是流言先发酵,再由官面上的人物进行配合、策动,然后上升到庙堂诸公,天子面前。太子策划的针对贾环的这次行动就是一次完美的体现。

    但是,贾环是有办法,把话迅速的传到天子耳朵里去的。

    贾环在族学里,让贾蔷带了书信给贾蓉,令贾蓉往宫中传口信给元春,在皇帝面前说话,不需要说其他,只说:汝阳侯与我家有旧怨,陷害我弟弟。

    从天子的角度而言,他并不在乎事情到底是谁对谁错,而只在乎结果。同时,每个天子都有自己的政治特点。

    比如:崇祯皇帝,他非常反感廷臣结党。当年弱势的廷臣温体仁就利用这一点将强大的对手,东林党党魁钱谦益给干掉了。具体过程,可见明史,堪称权术一流的手段。

    再比如:成化天子,不喜欢人搞事,他喜欢当宅男。他的原则就是:谁搞事,他就收拾谁。对错什么的,谁关心?

    在这样一场高等级的政治斗争中把正二品的礼部尚书方望给卷进去了,起决定性作用的,不是有多少朝臣上了弹章,也不是什么大势,正义、公理。都不是!统统都不是!

    起决定性作用的是:天子的看法。

    贾环没有接触过雍治皇帝,但是强势的皇帝,通常都有一个特点:绝对不喜欢给人当枪使。

    汝阳侯,够资格拿天子当枪使吗?答案不言自明。贾环让贾元春传递给天子的就是这样的一个信息:喏,有人将你当猴遛呢。

    所以,雍治皇帝会改口,允许让他参加殿试。

    当然,今上并非昏君,真要查出来贾环和方望舞弊,肯定还是会重惩,以儆效尤。然而,贾环和方望是什么人?都是老油条,怎么可能自乱阵脚?再加上都察院问的潦潦草草,审问的结果,自是两人没有串通,清清白白。当然,这是后话。

    …

    夕阳下,一行人走出礼部衙门所在的胡同。气氛欣喜、高兴、热烈。

    卫阳回头看一看,笑着道:“子玉,可有新诗,一写此时心中的郁闷。”卫弘那边,自然是卫阳去说的。柳逸尘和张四水知道卫府的地址。

    贾环轻轻的吐出一口气,指着路边的一颗松树道:“只得了两句: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

    殿试之前的这场风波,是意料之外的。但,他可以理解某人要打压他的急迫心情。

    在生活中,没有人是天生带着主角光环的!难道只允许你设计别人,不允许别人用阴谋诡计对付你?如果有,那只是小说罢。

    一个人,真正的强大,不在于他算无遗策,而在于他有错误就能改,而且不会犯第二次。主席在他的神之战,四渡赤水战役中,几次误判、误断,但这无损四渡赤水辉煌,无损于主席的军事家之名。

    一个人,真正的强大,不在于他能规避、躲避风雨、明枪暗箭,而在于他能够在风雨、刀剑中汲取养分,从小树,成长为参天大树,任你风吹雨打而不倒。

    当然,这些都是鸡汤、一些感触,贾环现在内心里的想法,还是很直接的:太子殿下,我们殿试之后见。

    子曰:以德报德,以直报直。

    有仇不报非君子!(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三章 夜色里的余波

    “好诗,好诗啊…”

    西城,咸宜坊,卫府的正房中,新近到京城的卫弘,听了孙儿卫阳带回来,贾环在礼部巷子口写的两句诗: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开怀大笑,赞不绝口。

    局面已经给贾环翻过来,卫家里的气氛很轻松。卫弘很看好贾环。

    好一个:乱云飞渡仍从容!激起听者的汹涌澎湃之激情、临危不惧之遐想。

    已经是晚上,户部员外郎卫康今天在家,他容貌清朗、俊逸,风姿出众,仔细的品了这两句诗,笑着道:“父亲,我依旧能从这两句诗里感受到少年应有的锐气、朝气。”

    卫弘一身浅灰色的便服,哈哈大笑,“子玉陡逢变故,顺利过关。然而,才气不减。”确实是心智坚定的人物。他最看好贾环的就是这一点:意志!能成大事者,必然都有着坚定的意志。

    卫弘问下首坐着的俊美少年卫阳卫神童,“子玉除了感谢,可还有其他的话告知?”

    卫阳摇头,道:“随行的有其他帮忙的士子,子玉并未多说什么。我们到贾府后喝一杯茶,就告辞离开。”想了想,道:“爷爷,我有点看不懂。”

    好友贾环能继续参加殿试,这意味着贾环卷入的科举舞弊案,并无大事。他心中自是高兴的。但,这戏法是怎么变的?

    而,幕后黑手明知道贾环的姐姐是宫中正得宠的贵妃,近乎随时可以给天子吹枕头风,怎么还要污蔑、攻击他呢?这能起到作用。

    卫弘、卫康两个老江湖都是笑起来。卫弘笑着对儿子点点头。卫康莞尔一笑,剖析道:“阳儿,虽然这场较量的背后主使者没有浮出水面,但有两点可以肯定。

    第一,汝阳侯是在帮人做事(贾环说汝阳侯和贾家有旧怨,所以造他的谣,卫弘等人都相信)。他一个没有实权的侯爵,如何敢造谣,将礼部尚书卷进去?

    第二,贾子玉能被释放,肯定是贾贵妃在天子面前说了话,影响到天子的判断。

    整个权术的关键就在这里。今上英明神武,绝不是耳朵根子软的人。所以,汝阳侯极其背后之人,只要营造出舆论、大势,再加上朝堂上的权力博弈,贾贵妃的话(枕头风),能对天子有多大的影响力?

    但是,现在贾贵妃的话偏偏就生效了。这说明,她找到很特别的切入点,改变了天子的想法。这也是我和你爷爷比较好奇的地方。她怎么说服天子的?

    当然,贾子玉安排闻道书院的朋友,帮他鼓动舆论。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天子固然听了贾贵妃的话,但肯定会下令调查、求证。否则,今天的处理结果就不是让贾环参加殿试,而应该是直接宣布贾环无罪。”

    很显然,卫家父子都是能从蛛丝马迹中,推敲出众多信息的明眼人,斗争水平、技术高超。

    卫阳听到恍然大悟。心里对“乱云飞渡仍从容”这句诗,理解的更深三分。因为,贾环身在都察院的狱中,但却是整件事的操盘手。“从容”二字,很应景啊!令他钦佩。

    卫弘满意的笑一笑,他对长孙还是很满意的,捻须而笑,道:“这事就算是翻篇了。就看子玉明天殿试的成绩。他要是得中状元,注定将会名留青史!”

    明天的殿试,确实引人遐想!

    …

    贾环被都察院放回家的消息,在夜色中如同湖面的水纹,逐次的传开。这在很多人的意料之中。但与今天下午传开的消息,共振。给关注此事的人们,带去震撼。

    翻转过来的局势,余波不止。

    方望府上,今天上午流着眼泪将老父送到都察院的两位方公子,听到下人汇报的消息:“大爷,二爷,贾孝廉却是已经出了都察院。”

    顿时,两人都是喜极而泣,宣泄情绪。贾子玉已经出来,想必父亲定然也不会有事了。

    方府中压抑的气氛,在夜色中悄无声息的消失。

    …

    月色皎洁。如水的月光流泻在皇宫的秦砖汉瓦,紫柱金梁上。精美、奢华的宫殿中,雍治皇帝和杨妃用过晚膳后,坐在一起说话。

    殿中内设座椅、屏风、熏炉、烛台。茶香袅袅。

    杨妃是一名二十多岁的美丽少妇,气质端庄、优雅。穿着湖水绿的长裙,珠圆玉润。显然是经过婚姻和身体的浇灌。一颦一动都透着皇家礼仪的风范。有着一股尤物般迷人的风韵。

    杨妃原是雍治皇帝兄长的妻子。

    雍治皇帝四十多岁,白胖的模样,坐在主位的椅子上,品一口茶,叹道:“爱妃,为何人心如此啊?”

    他今天下午接到左都御史殷鹏的汇报,心情很不好。只是当时没有表现出来,将国事都丢给了谢旋处理,带着杨妃回宫中散心。原因自是因为元妃弟弟贾环的案子所折射出来的东西。

    殷鹏明确的汇报:审讯时,贾环说汝阳侯与他家有旧怨,因而污蔑他,搞起如此大的声势。这和元妃告诉他的话一模一样。

    而吴贵妃之前还曾在他面前说过一些话。她和贾贵妃的关系不睦,他能不知道?唉,若说后宫中没有纷争的,让他感到纯净的人儿,便只有杨妃了。

    雍治皇帝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杨妃也不好接口,温柔的宽慰道:“陛下身居天下至尊之位,身边有纷纷扰扰的事情,不也正常。陛下何必介意?”

    雍治皇帝再叹一口气,点点头。

    周随明制。但周朝的外戚可以参与朝政,可以科举,一如汉唐之时。外戚之祸,他不得不防。

    然而,天子履至尊而制**,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加四海。他不可能为一个中式举人花多大的心思。不过是“因势利导”这四个字。现在,他固然是允许贾环参与明天的殿试,但是名次…

    另外,汝阳侯的胆子也太大!以私怨而挑起朝争,玩一箭双雕。朝政,他不管。但是,他看起来很蠢吗?是一个可以被臣下利用的皇帝吗?有些人,实在是太放肆了!

    卫弘、卫康看得出来的事,雍治皇帝自然也看得出来。国朝承平日久,文官治国。一个没有实权的侯爵敢攻讦文官中的士林领袖?

    …

    夜色有些深了。二十二日的晚上,东宫之中,亦收到了贾环即将参加明天殿试的消息。

    太子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久久不语。这心理落差有点大。以为运筹帷幄,决胜于朝堂之中。但,现在呢?

    他心里充满了挫折感。

    这世界上,有几个仇,是很大的。杀父之恨,夺妻之仇。外加,财路被砸。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他在私盐上通过甄家每年获益数十万白银,但这个财路给姓贾的小子给断了。他心里不恨?如何能不报复?这次会试,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但,现在失败了。

    太子是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雍治皇帝的嫡次子,在他反省、郁闷、不爽、发怒之时,书房华美的两扇木门突然被推开,太子抬起头,眼睛红着,心中的情绪勐烈的爆发出来,怒道:“滚!给我滚出去!”

    端着莲子羹进来的太子妃甄氏尴尬的站在门口,进退都不是。尔后深深的吸一口气,道:“殿下…,妾身…”

    太子这是也看清楚来的他的妻子,勉强的笑了下,“我不知道是静儿你来了。”他和太子妃的夫妻关系还是非常融洽的。

    甄静儿心里轻轻的叹口气,将莲子羹送到太子的书案上。作为枕边人,她有什么不知道的呢?局势已经是如此,该想想怎么善后、摆脱嫌疑了。

    她对太子的事情都知道,但无力插手什么。贾环,这个少年,似乎,很厉害!(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四章 东风、西风

    在太子妃甄氏思索日后对贾环是不是要谨慎些时毕竟,贾贵妃的权术水平如此之高,这必须要计算进去。

    京城西城,四时坊,贾府一街之隔的汝阳侯府中,气氛有点惨淡。全然没有前几日的欢快、兴奋、暗爽。

    一间静室之中,汝阳侯赵豫正在与冒着风险而来的詹事府右谕德(从五品)尹言见面。

    国朝的詹事府官职用来给翰林词臣升迁,但同时,具有教授太子知识的职责。

    换言之,尹言给太子授过课。关系,不言自明。

    静室里布置的典雅,灯光明亮。门外,赵星辰守候着。汝阳侯赵豫略微有些胖,额头上有些冒汗,问道:“尹翰林,太子殿下有什么吩咐?”

    贾环被放回府,允许参加明日殿试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了。现在如何是好?

    此次谋划科举舞弊案,多方一起策动,算的上是布下天罗地网,然而,贾环现在却逃脱了。赵豫现在还只是觉得贾环难缠,不知道雍治皇帝的想法。如果知道,他的表情肯定会很精彩。

    尹言哀叹一声,道:“汝阳侯觉得我今天能去见太子殿下吗?我连彭侍郎那里都没去。”

    汝阳侯闻言一愣,随即苦笑,有些明白了。他也不是傻的。尹言晚上冒风险过来,就是要他切割和太子的关系。外面现在传言,他与贾府不对付,所以造贾环的谣。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牵扯到太子身上。

    这,大概就是谋划失败的代价吧!

    …

    大时雍坊中,礼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彭仕鄂府中。彭仕鄂的书房里一片漆黑。

    他正在书房中沉思。

    贾环没有事,礼部尚书方望就不会有事。方望不会有事,他就会有事。

    虽然,他是小心翼翼,在表面上是接到落第士子的陈情才上书,但是庙堂衮衮诸公又不是眼瞎,他想要顶替方望的位置的想法,又不是秘密。

    是的,没有证据证明他与汝阳侯、尹言等人(等人的意思,包括在舆情发酵后,下场的吃瓜群众,比如,谢大学士)合作,主导了这次朝争。但是,证据,很重要吗?

    就像乙卯科科举舞弊案一样,谁有证据证明贾环和方望串通?没有。但那又如何?前明唐伯虎科举舞弊案,不是一样的没有证据,照样废掉了一个礼部右侍郎,一个前途无限的才子、解元。

    天子突然改口,他心里已经意识到天子对这件事的看法。倾向性很明显。那么,他的结局,恐怕不会太好。

    彭侍郎此时,再没有几日前的意气风发,雄心勃勃。

    …

    依旧是夜晚,还是相同的夜晚,不同的心情。只不过,区别在于,二十一日晚上,是贾环的敌人们兴奋、期待,亲近的人们担忧、焦虑。而二十二日的晚上,局势已经非常明朗。现在轮到贾环的敌人们唉声叹气,考虑未来、后果了!

    或许,我们可以说,有一种快意、锐利的情绪,正缓缓的流淌在夜色之中。现在是东风压倒西风!

    当然,对中立者而言,又是另外一种体会。

    小时雍坊中,秋叶胡同,王府。

    王子腾作为军机章京,身处帝国中枢,自是第一时间知道天子允许贾环参加明日殿试的消息。一个下午,他都显得有点沉默。

    当然,身为朝廷重臣,没有谁会嘻嘻哈哈,都是很稳重。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没有谁看出端倪。这点养气、表面功夫,王子腾还是有的。

    晚上和夫人一起吃过饭后,王子腾便到了他常用的敞轩中,池塘对面的楼上,丝竹奏响。

    他喝着上好的雨前龙井,思绪万千。他不看好贾环,甚至面对妹夫贾政的求援,放弃贾环,但却没想到贾环能够在这样劣势的局面下翻盘。

    至于元妃的因素,他考虑过,汝阳侯和背后那帮人没考虑么?显然也是考虑了。但贾环偏偏将这张牌打到了极致。

    那么,现在他要如何处理和贾环的关系呢?裂痕,已经产生。

    王子腾轻轻的叹一口气。他在这一波朝政中,输的有点惨啊!先给人剥了脸皮,再和一个前途无量,贾府未来的旗手产生裂痕。

    现在的策略,就是装煳涂,对裂痕视而不见,看日后的变化。若贾环继续展翅高飞,鹏程万里,那他就要设法修补。若贾环前途有限,或者再遭遇风波被打压下去,那么就是如此了。

    …

    贾环在夜色中回到望月居里,招待大师兄、罗君子、卫神童、上官昶、石赋、朱鸿飞喝一杯热茶后,众人纷纷告辞。明天就是殿试了,要留时间给贾环准备,公孙亮等人自己也要准备。

    贾环在门口送走最后离开公孙亮,转身回到府中,长随钱槐、胡小四几人都是喜形于色,跟在贾环身后。老管家元伯感慨万分的说了贾环几句。

    实在是,这次局势真是太凶险了。虽说三爷在一天之内翻盘,但他还是心神未定。若是三爷有个好歹,他们,姑娘(林黛玉),可都怎么办啊?

    贾环知道元伯是好意,陪着老人家说了一会话,这才回到后院。后院里,晴雯、如意、彩霞三个大丫鬟都已经泪流满面。

    “都哭什么呀,我这不是回来吗?”贾环一一的抱着晴雯、如意,犹豫的一下,也抱了一下彩霞。

    晴雯一身翠绿色的掐牙背心,十五岁的少女亭亭玉立,容貌标致,哭着道:“三爷,你早上走后,我就没忍住。”

    贾环爱怜的将晴雯抱在怀中国,伸手抚着她俏丽脸蛋的上的泪痕,她是真吓坏了,温声道:“没事了。晴雯,不哭啊。我明天还要去殿试呢。”

    在屋子里和三个大丫鬟说着话,听着她们宣泄喜极而泣的情绪,贾环心中暖暖的。忽而,晴雯擦着眼泪道:“三爷,我差点忘了。我去通知林姑娘,她昨天一整夜都没睡。”

    如意补充道:“宝姑娘派香菱在这里等了一天。”

    贾环苦笑一声,点点头。美人情重,让她们担心了。吩咐如意道:“如意,你帮我去宝姐姐那里说一声吧。”

    贾环回府的消息,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传遍了贾府。贾环给贾政叫去在荣禧堂中和贾赦、贾蓉、贾琏谈了一个多时辰。贾环的前途,现在对贾府而言,就是贾府的前途、未来。他的事情,已经够的上资格,在贾府的政治活动场所:荣禧堂中讨论。

    贾环从荣禧堂出来,便先去了赵姨娘处。安抚了赵姨娘一会儿,还没回到望月居,鸳鸯带着小丫鬟在路上守着他,笑着道:“三爷,这么大的事,你不去老太太面前报一声平安?”

    鸳鸯的话是说的很漂亮的。贾环知道这是贾母在场面上表示亲近,派鸳鸯来请他。跟着鸳鸯去了一趟贾母上房,正好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都在,一并聊了一会,告辞出来。回到望月居里,就见一个黛玉穿着一袭淡青色的长衫,站立在屋中。

    听到脚步声,黛玉转身,情不自禁的喊道:“环哥…”绝美的容颜上,两行清泪滑落。(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五章 我心悠悠

    红楼原书里,曾有诗一首来称赞黛玉之美:颦儿容貌世应稀,独抱幽芳出绣闺,呜咽一声犹未了,落花满地鸟惊飞。

    颦儿容貌世应稀!

    今年二月十二日,她已经年满十二岁。正在将她风流、妩媚的绝美神韵展露出来,美丽的炫目!

    如花似玉的少女。在这三月底暮春初夏的夜幕中,一声清涕,泪流两行。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

    贾环的心灵,在一瞬间,仿佛被一只小手紧紧的给抓住。走上前,怜惜的将黛玉拥抱在怀中,“颦儿,没事了。”

    “呜…”黛玉在贾环怀中低声啜泣,将这几日担忧的情绪都给发泄出来。

    贾环的屋子门口,跟着黛玉从大观园潇湘馆过来的紫鹃、袭人两个在门口冒头,对视一眼,又悄悄的离开。

    此时已经是夜里十点左右了。贾环在窗前拥着黛玉,轻声说着话。黛玉仰着头,皎洁的月光轻柔的落在黛玉精致的小脸上,如同美玉般。美丽无端。

    “环哥,你要是被流放到偏远的山区里当小吏,我陪你去。”

    黛玉的眼泪、情意、细声的话语、体贴的关心,让贾环自都察院出来后一直有些飘忽的心情终于彻底的放松下来。

    一天之内,局面反转。然而,这看着轻松。实际上消耗了他多少精力?他伏案一夜,预案都不知道准备了多少种。而这还不能保证,他一定能脱身。

    还需要殷大中丞的配合,还需要考虑天子的反应。诸如此类。用唯物主义的观点来解释:史是由人民创造的,但史却是由大人物来推动的。

    身处在关键位置上的大人物的每一个不同的念头、决断、选择,都将使得整件事情的走向、结果截然不同。

    现在,他从漩涡中脱身。

    “颦儿,不会的。我们会在这繁华的京城里留下来。我们会在一起。”贾环低头在黛玉光洁的额头上温柔的吻了一口。怀中的少女,俏脸顿时变得粉红,娇羞婉转的低下头,妩媚难言。

    佳人在夜色中宛若娇艳的芙蓉。贾环拥着黛玉,时间悄然的流逝。心情舒缓、放松、飞扬。

    是啊,京城这个国朝的最高权力舞台,变化莫测,刀光剑影,防不胜防,很是凶险。但他会留下来。相信,他也会有足够的能力留下来。

    吃一堑,长一智。现在关注他的人多,树大招风。得考虑建立一个关于情报分析的部门。别人的设局、阴谋、针对,这不可避免。即便贵为天子,一样会被人设计。但,可以过滤一些“小”麻烦,做好应对预案。

    至于,汝阳侯、太子等人的敌视,这帐总要算回来的。政治,是一门充满了妥协的斗争艺术。但,贾环并没有和他们妥协的想法。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一切,都等到殿试之后吧!

    一个冢中枯骨般的太子,他并不需要畏惧。只不给这个衰仔,拉下去垫背就好。

    …

    月亮轻快的在夜空里的云层中穿梭,清辉如许。夜色渐渐的深了。贾环派人将黛玉送回到大观园潇湘馆中。此时,贾府里各处派到望月居来探望、关心贾环的丫鬟们在留下礼物、口讯,和贾环说了一会话后,各自离开。

    贾府里的动静、波澜,逐渐的平静下来。大的局面上,重新由紧张、焦虑的情绪,变回轻松、释然、喜悦、期待。

    贾环的会元并没有被朝廷剥夺,这是可以可喜的。而明天就是殿试了。会元,按照惯例是不会跌出前十。贾环必将会是一个朝野瞩目的庶吉士,甚至翰林。这是令人期待的。

    大局如此。贾府的众人,直观的感受着京师气候的变幻莫测。当然也有一些人有些细微的情绪。比如贾赦,他夜里在小妾房中郁闷的发泄。比如,王夫人,她夜里在贾政面前念叨:大姑娘(贾元春)如今越发向着环哥儿,宝玉以后怎么办?

    然而,这些已经不是贾府的大局了。人心向背,并非几句话就可以说的清楚。

    梨香院中,宝钗香腮微红,如染胭脂,瑰丽无比。在精美的案几边看着香菱带回来的信笺,上面是贾环飘逸的柳体:让姐姐担忧,我心难安。我意欲见姐姐一面。然,相见何难?唯以片语相寄。他日共剪西窗之烛,再话今时明月。

    唐代诗人李商隐在旅途之中给妻子写了一首诗,千古名句。夜雨寄北: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写尽对妻子的思念,以及在想象着与妻子共处时的幸福、悠然时光。

    宝钗饱览诗书,才情出众。贾环一句“他日共剪西窗之烛”,这其中的意思,思念,如何不让宝钗情思涌起?

    共享着红楼第一美女的两个女孩,在贾环心中的地位是相当的。陡逢大变,局势波折,宝钗、黛玉各自担忧。他对林妹妹,是安慰、呵护、怜惜;对宝姐姐,是愧疚、敬重、爱慕。

    …

    宁国府正房中,明烛在夜色燃烧。秦可卿听着宝珠带回的话,“给你们奶奶说,谢谢关心。我这里没事了。呃…,要她保重身体,少思多动,不要抑郁、消沉。再等我一段时间,殿试后,我会解决她的问题。”

    宝珠说完,见自家的奶奶脸上露着沉思,笑着劝道:“奶奶,三爷说这话时,神情很温和。他说能解决,一定可以的。”

    秦可卿顿时满脸绯红,娇媚如花,尤--物般的少妇风情流泻,啐道:“乱嚼舌头的小蹄子,还不快去端热水来?我要洗脸睡觉了。”

    环叔关心的话,让她心里感到很温暖,很亲近。她并非是一个很有主见的性子,她日后到底怎么办,想来想去,黯然神伤。但她信任环叔。宝珠,这丫头,总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环叔说要她等着他,难道会是别的意思?环叔虽说很沉稳,做的是大事,是两府里的当家人,说话算数,可他才多大点年纪?比她弟弟还小呢。

    宝珠和秦可卿是生死与共的主仆情分,秦可卿骂她,她并不怕,嘻嘻一笑,转身出去了。

    就蓉大爷那性子,怕三爷怕的要死,肯定不会收回休书的。奶奶难道回秦家之后,再由三爷帮衬去嫁一个不知根底的人家吗?再碰到蓉大爷父子这样的人怎么办?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还不如离府别居,上头有三爷照应着,下头有弟弟秦钟撑着。这辈子岂不是稳当?

    …

    秋爽斋中,探春在廊檐下徘徊,等了许久,就见大丫鬟侍书回来,便问,“三弟弟情况怎么样?”

    见自家姑娘等的急,侍书忙回道:“姑娘,三爷好着呢,心情很好。出都察院还做了两句诗: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我和林姑娘、紫鹃、袭人、晴雯一起回园子里的,让姑娘等久了。”

    探春是何其灵敏的人儿,她对黛玉和贾环的事心知肚明,以她的推测,宝姐姐估计也是知道,见弟弟还有心情写这样从容、豪迈的诗,就放下心来,笑着道:“你知道我久等了,还不早点回。走吧,休息了。”

    稻香村里,李纨独自在灯下做着针线活,想着已经去东庄镇上的儿子贾兰。不知道住不住的习惯,吃的怎么样,瘦了没有?这时,外头响起小丫鬟们说话的声音,李纨抬头,就见素云从外面进来。

    素云手里提着个盒子,喜笑颜开的道:“奶奶,给三爷的礼物送到了。三爷回了礼。望月居里刚才真热闹。我跟着林姑娘她们一起回来的。”

    李纨也有些受到素云高兴的情绪感染,可以想象今晚府里的喜庆,环兄弟是会元呢!明天就是殿试。笑着点头,道:“搁着吧。惟愿环兄弟明日取一个好名次。日后兰儿有他照应。路途顺畅些。”

    素云笑吟吟的道:“奶奶,那是呢。现在府里都说三爷明天要中状元!”

    李纨微微有些失神,这么年轻的状元啊?想着,都觉得是个传奇一样。温婉的一笑,秀美雅丽。

    …

    贾府西路,凤姐院中。平儿从望月居里回来,发现刚才还在家里的琏二爷不在了,二奶奶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王熙凤穿着家居的淡粉色褂子,酥--胸丰盈挺拔,美少--妇的风韵流泻。只是,卸了妆后,没有人前那般的粉光脂艳,明媚动人。见平儿回来,道:“可都送去了?”

    平儿点头,答道:“嗯,三爷道了谢。回了礼。我搁在外头了。”

    王熙凤脸色稍微好了一些,不满的道:“我们那位爷,比东府里的蓉哥儿、蔷哥儿都比不了。现在好了,日后在环哥儿面前,只怕他两个更受看中。”

    她刚和贾琏吵了一架。贾琏便出门出去了。她怪贾琏在贾环落难时,不肯去贾环面前说话,倒是给贾蓉、贾蔷抢了先。听说,通知宫里贵妃的事,是贾蓉办的。

    贾琏呛她,说她这几日不也幸灾乐祸的等着看好戏吗?把她给气的!

    平儿劝了几句,安抚着自家奶奶有些慌张的情绪。因为,这一回,可是测出了很多人的真面貌。而三爷下手一贯是很黑的。但,就她的看法,三爷未必会对自己的两个主子怎么样。当然,裂痕是不可避免的了。

    …

    半夜三更,即便是春夏之交,还是有点难受。贾府仪门处的门房中,连续几天给打发来看守夜的贾瑞正在和一个门子说话,吹牛,兴高采烈,“玛德,单大良那个狗东西,平时看不出来,现在看出来了。知道劳资是三爷的人,还敢整劳资。呸,什么玩意!明天他要敢再安排劳资守夜,劳资就敢闹出来。看琏二爷怎么说?”

    贾府外头的琐事,都是贾琏和几个大管家商量着办。

    门子便笑,“瑞大爷这是想家里的媳妇了。”

    提起妻子,贾瑞一脸笑意,笑骂道:“给劳资滚蛋!”

    …

    雍治十三年,恩科殿试在三月二十三日进行。在这之前,即便京城里、朝堂中,都在关注贾环、方望的科举舞弊案,但准备工作并没有耽搁。

    选读卷官、拟题、天子定题、印卷这些程序都已经有条不紊的准备好。

    需得额外说一句。殿试名义上是天子以策取士,即天子是主考官,所以,一干辅助取士的大臣叫读卷官。不能叫阅卷官,也不能叫考官。天子最大嘛!谁敢与天子平齐?

    当然,众所周知,天子这个主考官是名义上的,他只看最后由读卷官圈选出来的、成绩最好的十份试卷,定下三鼎甲的名次。

    读卷官的人数各朝都有变化。国朝定为:一共十四人。入选读卷官的条件非常简单:非宰辅、九卿不可。地位不到想都别想。正三品的侍郎都得靠边站。

    当然,詹事府、翰林院的堂上官也可以入选。所谓,堂上官,比如:詹事府詹事、少詹事、翰林院的掌院学士、侍讲学士、侍读学士。翰林是士林华选,饱学之士,在科举上,还是很有地位的。

    二十三日的黎明前,贾环带着两个长随,从望月居乘坐马车,前往长安左门。

    乙卯科殿试要开始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六章 殿试(上)

    会试结束后,十天出成绩,再过半个月殿试。而今天便是殿试之时!值此之时,朝野内外瞩目。未来的宰辅大学士、六部九卿,都有可能在这些人中产生。

    晨光熹微之时,长安左门处,在礼部官员们的“吆喝”下,300名新科中式举人,按照名次,依次排列开,等待进入皇城中,参加殿试。

    晨风习习,吹拂着士子们的衣袍。晨曦落在众士子的身上,带着金红的色彩。朝气蓬勃,又带着万丈豪情。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身为会元的贾环,便是站在整个队列的首位,领袖群伦。这是会元应有的待遇、荣誉。

    贾环的身形在一众士子并不显矮,只是脸庞青稚。负责维持秩序的礼部官员都好奇的打量贾环几眼,若非皇命在身,只怕要上前攀谈几句。实在是太出名了!

    礼部尚书方宗伯现在还在都察院的监牢里。而礼部实际主事人彭侍郎恐怕时日无多。昨天傍晚,此子还在礼部的巷子口吟诵了两句诗,今天一早已经传开。听者动容、心潮彭拜。当真是不负明朝诗词名家之名。

    站在贾环身后的是南直隶宜兴周慎行,随后是江西永丰范锡爵。再有南直隶华亭唐道宾,福建候官翁宗道等人。公孙亮、罗向阳、朱鸿飞等在队伍中。同样深陷作弊流言,第三百名的赵星辰吊在队伍的末尾。神情略显萎靡。

    气氛肃穆,并无人说话。

    但贾环相信,此刻士子们的心情并不是如此。多半还是以激动、兴奋为主。

    殿试有压力,但压力并不大啊。殿试作为排名考试,会试成绩出来后,大家心中其实大致都有数。排名会有变动,但变动不大。比如:三甲的想进二甲前列,就很难。进一甲,想都别想。

    再等片刻,时辰已到。礼部官员导引着整个中式举人的队伍,沿着御街前行。御街即时二十一世纪的长安街。走不了几步,便是皇城正门承天门外。

    礼部官员没有停下来,贾环却是微微放缓了脚步。抬头望着巍峨、朱红色的承天门,即便以贾环的沉稳、理智,心中也不由的升起一种莫名的情怀。

    二十一世纪时,这是国家的象征之地。他来看过升旗仪式、阅兵仪式。遥想着伟人在城楼上宣布: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那是何等的豪迈!以及民族尊严、气节。

    而有些人,头上的辫子剪了。但是,心里的辫子还没有剪掉。

    走在贾环身后的周慎行,正值弱冠之年,意气风发,见贾环放缓脚步,禁不住道:“贾兄,可以快行几步否?前面的朱郎中过金水桥了。”

    贾环并没有回头,答道:“在下略有所感。见谅,见谅。”加快了脚步,过金水河入承天门,进入皇城中。再北行,连续的穿过端门、午门,真正的进入皇宫大内。

    午门正对着的便是奉天门。这是天子常朝御门听政之处。满朝文武大臣便是在此时上朝。比如:政老爹天天早晨在此处“吹风”。当然,很多京官想吹风而不得。正五品才有上朝的资格。当然,翰林和科道言官不受此品级限制。这是国朝延续明朝以小制大的官场精髓。

    中式举人的队伍在内五龙桥南停留,重新整队。忙活了一阵子的礼部朱郎中,正准备领着众人过桥,见贾环驻足,一副感叹的样子,以为他为壮丽的宫阙所惊叹,笑问道:“贾朋友心有何感,可有诗篇?”

    这句话瞬间就将前面听到的几个中式举人的胃口吊起来。贾环的诗词,国朝闻名。

    贾环来故宫参观过几次,自然不会被一路上红砖金瓦的宫殿、雄浑巍峨的门楼所震惊。他不是菜鸟啊。见朱郎中问诗,答道:“我是感慨此门叫奉天门。”

    奉天门、皇极门,这才是我大明的叫法。而奉天门改太和门,这是伪清制也!

    幸好,他所处的时代是汉人王朝:大周,而不是辫子朝!那是一个想要做奴才而不得的时代。何其的可悲?今到此处,得见此门,汉风犹在,如何能不感慨?

    贾环这个感慨,搞得朱郎中、周慎行、范锡爵、唐道宾几人都是莫名其妙。也确实莫名其妙,他们没有文明毁灭之痛啊。但是,贾环知道。郑和碑上写的何等的自信、飞扬,尽显大国风采,如日中天:皇明混一海宇,超三代而轶汉唐…,

    谁能想到两百多年后,文明被野蛮而征服?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血性的读书人,硬骨头的读书人被杀光。剩下的,都是一群奴颜婢膝的狗奴才。修明史,而极尽污蔑之能。

    而周朝,并没有。士风尚在,血性犹存。

    …

    朱郎中一笑而过,带着队伍过内五龙桥,穿昭德门到奉天殿外的广场之上。

    奉天殿是皇宫里的三大殿之一,只有一些重大的场合、礼仪才会用到。殿试便是在这里举行。

    去过故宫的人都知道,奉天殿外的丹陛几层,重重叠叠。此时殿中,雍治皇帝已经升座,文武百官在中式举人们到来之前已经完成见礼。这时,赞礼官上前,宣中式举人上前拜见皇帝。

    考生是不用进奉天殿中,就在丹陛上拜见天子。按照礼部规定的动作完成。三拜之后起身,然后再在已经摆好书案的丹墀上考试。此时,再有礼部官员将题目下发。

    贾环在书案内坐下,打开试卷,共策问题一道。制曰:朕惟君人者,必有功德,以被天下阙其一不可….子诸生饱经饫史,以待问必有灼然之见,其详着于篇,朕将亲览焉。

    洋洋洒洒三百余字的文言,贾环提炼之后,考题的中心意思是:皇周定鼎中原百五十年,国力强大,然而西域为曾宾服。近来西域商路受到袭扰。问诸生以何策而收西域。

    这是一道集合军事、文化、商业、外交的策问。

    贾环早就得了方望的提示,翻看邸报,知道雍治皇帝最近关心西域之事。天子之功,不过是文治武功两件事。雍治天子,大规模的修书,追查各地拖欠,兴修水利,这便是文治。事情进展顺利。将目光转向武功,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

    殿试的流程,考一天,读卷一天,放榜一天。士子们有一天的时间来答题。而奉天殿中的天子和朝廷文武百官,当然不会在殿中等一天。随着时间的流逝,天子和文武百官都离开奉天殿中。

    十四位读卷官,则是都汇聚在左顺门的东阁里。前面说过,读卷官都是宰辅重臣。属于日理万机的人物。但朝政大事,殿试绝对算的上,故而都在这里等着。

    临近中午时,便有写的快的士子交卷。当着考生的面,收卷官弥封试卷,盖上关防,然后拿到东阁之中。注意,为什么殿试,不会出现名次大幅度的改动?

    按理说,卷子都被煳名了啊。不等于重考一次?但是,要知道,卷子被煳名,收卷官的嘴可没被封上,他难道不会告诉东阁里面的宰辅重臣们,这是谁的卷子吗?

    黑不黑?黑!真特么的黑。你告到天子面前去都没用。这是殿试潜规则。

    谢大学士居首,他是朝廷首揆,这次殿试便是他负责。见到读卷官进来,笑着问身边的同僚,“诸位以为今科谁有状元之姿?”(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七章 殿试(中一)

    当年明朝唐伯虎舞弊案,程敏政任会试主考官,看到两份卷子,脱口而出,说这是唐伯虎的卷子,由此瓜田李下,辩驳不清。

    但是,此时,谢旋这么问东阁里的宰辅、重臣们,谁有当状元的潜力,这并不犯忌讳。因为,状元最终是由皇帝来定,他们这些读卷官定不了。

    东阁里的另外十三位读卷官分别是:大学士何朔、刘飞白、韩润,吏部尚书宋溥、户部尚书卫弘、刑部尚书华墨、工部尚书白璋、左都御史殷鹏、通政司通政使俞子澄、大理寺卿赵鸿云、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曾缙、左春坊左庶子兼翰林院侍讲学士许澄、翰林院侍讲学士蔡宜。

    其实,够资格接谢大学士这句话的,只有三个大学士,外加一个吏部尚书宋溥宋天官。其余的人地位都差的太远。

    何大学士并没有答话,坐在椅子上。他不屑于回答谢玉石这试探性的问题。

    场面一时间有些冷场。

    在座的都是帝国执政阶层的核心官员,不是大学士就是尚书,最差的也是翰林学士、天子近臣。所以,这个场合,大家都很放得开,不用顾什么体面。该起哄就起哄。

    何大学士冷着一张脸,不接话茬,一帮人就等着看笑话。当然,刑部尚书华墨、大理寺卿赵鸿云、许澄、蔡宜除外,他们都是谢大学士一系的人马。

    文华殿大学士刘飞白性情醇和,缓和气氛,捧场的道:“今科会试,最出众者不过三五子。譬如:贾环、周慎行、范锡爵、唐道宾、翁宗道几人。”

    排在最末的韩大学士立即很耿直的道:“贾环不行。他身上的嫌疑还没有洗干净,但无可能做状元。三鼎甲都不行。否则,一旦后续查出他舞弊,朝廷颜面何在?”

    这话说的一干大臣们点头,“这是正理。”

    卫弘、殷鹏、蔡宜三人想帮贾环说几句好话都没法。贾环的好友许英朗的父亲许澄闭口不言,他在文渊阁里当差,向来是稳重、不多言事。

    这时,收卷官上前,将卷子奉给谢大学士,笑着道:“这是宜兴士子周慎行的卷子。”

    殿试里面,可不只是收卷官说士子的名字这一条潜规则。要知道,三百名士子,有的是有名气、才华,有的是大学士们的关系户,再加上交卷顺序的先后,这里面的门道多了去。

    就比如现在,收卷官将知名士子周慎行的卷子给谢大学士定调子,那么,后面的卷子,高于这个水平的,或者低于这个水平的,就一目了然。不会出现类似于竞技运动比赛中,出场顺序先后影响到裁判打分的情况。

    谢大学士拿过卷子看了看,微笑着点点头,“果然名不虚传。”提笔画了一个圈(表示:一等),然后递给何大学士。

    这就是传说中的定调子。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殿试的阅卷,是由读卷官们交叉看卷。士子卷子得到圈越多,排名就越高。最终,定下前十,交由天子选出三鼎甲(前三名)。

    …

    当东阁里的读卷官们挥洒谈笑,轻松阅卷之时,贾环还在奉天殿外奋笔疾书。

    殿试并不要求八股文那样严格的格式。骈体、散文都可以。主要是将自己的观点表述清楚。

    贾环的文风,当然是议论文体。首先是亮出观点,再举证、论证、结论。周朝要控制西域,有长短两策。短时间的看,可以参照汉唐时期,设都护府,驻军,并加以文化、商业等手段羁绊,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长远来看,就要仿照天朝。在驻军的同时,要设建设兵团,大开发、大移民。这也是华夏,得以从黄河流域发展壮大,占据中原九州的办法:车同轨、书同文、统一度量衡,移风易俗。百年之后,那里自然就是汉土:说汉语,用汉字,穿汉服、行汉礼。

    这两步是相辅相成,先有短期计划,才有长期计划。贾环观点说的直白点很简单:西域不服,揍他!揍完了,再改造他。

    文不加点的写完之后,贾环检查了一遍,再眷写到试卷上。他多了一遍草稿的步骤,所以,纵然是写的快,交卷的时间属于中间部分。收卷官在东面的昭德门,贾环交卷后,便再过内五龙桥,午门、端门、承天门、金水桥、长安左门,出了皇城。

    西长安街上,店铺、茶馆、酒楼不少,贾环在一家茶馆里等到先后交卷出来的大师兄、罗君子。

    下午时分,初夏的阳光微热。茶馆里略显喧闹。罗君子一身澜衫,腆着小肚子,喝茶吃着点心,连声叹气,哀叹道:“唉,我读经书都嫌时间不够,那里有时间读史书?这题答的太差。二甲无望。”二甲和三甲,在官场上的起点也是不一样的。

    后出来的公孙亮倒是一脸的轻松,大口喝着茶解渴,兴致勃勃的问贾环,“贾师弟,你考的如何?状元可有希望?治事可是你的强项。”

    贾环自家知道自家的事,苦笑道:“大师兄,我还是老老实实的回去准备文集,准备馆选庶吉士吧!”

    这和他考试没什么关系。殿试的规矩是何其的蛋疼。谢大学士摆明了不待见他,把调子一定,他的名次还能高到哪里去?

    公孙亮想想也是,拍拍贾环的肩膀,哈哈一笑,“子玉不必气馁,以你的文名,馆选绝无问题。”

    馆选庶吉士,也是比较松散的规矩。由礼部主持,士子上交平时的文章、诗词。以贾环的诗词水准,定然能入选。礼部尚书方望,预估殿试之后就会被天子放出来。

    考试完之后,虽然成绩还没出来,但大家的心情都还是很放松。贾环三人在茶馆了片刻,就准备会望月居里吃晚饭、聚餐。贾环从科举舞弊案中脱身,因为马上就是殿试,还没来得及庆贺。

    三人出来时,恰好碰到翁宗道一行福建的中式举人,两拨人笑着打了声招唿,错身而过。

    看着贾环三人离开的背影,一名福建士子笑着道:“翁兄,贾子玉此人怎么从漩涡里脱身的?”

    翁宗道谦和的笑一笑,摆摆手,道:“本来就是莫须有的事。走吧!”他知道友人的意思。贾环是他竞争状元的对手。但他对自己的文章、策问有信心。(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八章 殿试(中二)

    贾环回到贾府中,派了长随去请卫阳、许英朗,又派人去请骆先生、刘国山、张四水、柳逸尘、贾蔷。贾蔷有心混文士圈,他自是愿意提携他一二。

    贾环正要回里屋里见见晴雯她们时,被散衙回来的政老爹派人叫到书房里。

    书房陈设精雅,富贵之气浸润。已经是傍晚,早就点了蜡烛、灯笼,光线明亮。香炉、字画、木椅、案几陈列。

    贾政换了一身白色儒衫,正在和五六名清客坐着谈笑,一壶酒,几碟菜,在此起彼伏的恭维声中,书房里氛围极好。

    贾环从科举舞弊案中顺利脱身,宫中的贵妃展露实力,令人忌惮。贾府现在正是如日中天之时。作为贾府的当家人,贾政怎么可能会心情不好?

    见贾环进来,詹光,程日兴,胡斯来几人都是笑着起身,招唿道:“环世兄来了。今日殿试,环世兄当是文思如涌,只待天子御笔钦点第一,成就国朝最年轻的状元。”

    马屁话,其实人人都爱听的。只是,进来就是一通马屁,贾环略尴尬,做个团揖,然后给贾政行礼,“儿子见过父亲。”

    “嗯。”贾政站在书案前,满意的捻须,看着贾环,问道:“环哥儿,你今日考的如何?”

    贾环一阵无语。一听这话,他就知道政老爹还真指望他中状元。谁让他之前找贾政借了近期的邸报研读呢?

    他倒不是妄自菲薄,策问答案,他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殿试不是只看试卷水准的。谢大学士那一关,他过不了。

    雍治皇帝那一关,他只怕同样也过不了。元妃在宫中受宠,四大家族里又有王子腾在军机处当差,简在帝心,雍治皇帝不大可能再给他一个状元。

    这无关他的文章水平,也无关贾元春在天子心中的地位,而是,一个正常水准的皇帝,都会知道要防着外戚坐大。

    要知道,史上很有几个朝代,最后都是由外戚终结。比如:王莽篡夺西汉、隋文帝杨坚取代北周。

    贾环拱手,答道:“考的一般。我打算准备馆选庶吉士的事宜。”话也只能这么说了。

    贾政微怔,心里期待感顿时降了一个档次,庶吉士哪里能和状元比?十三岁不到的状元,注定是要青史留名的。有点意兴阑珊的道:“能成为庶吉士也不错。你去吧!”挥手将贾环打发出去。

    …

    三月二十三日的夜晚。夜色渐渐加深。皇宫的东阁之中,读卷官们正在阅卷。

    殿试流程,说是给一天的时间阅卷。但读卷官们可不会等到二十四日再阅完。三百份卷子,十四名读卷官,加紧的话,今天凌晨里就可以完成。

    早点完事,早点轻松。明天休息一天,二十五日让天子圈定三鼎甲,就可以放榜了。

    时间缓缓的流走,东阁中,明烛高照,满屋的绯袍大员们,圈圈叉叉(想歪的人自己去面壁)的批改完所有的试卷,走到最后的程序,敲定本次殿试的前十。

    前文说过,东阁里,现在都是帝国执政阶层的核心官员,不是大学士就是尚书。庙堂诸公们都很放得开,不讲套话,该吵就吵,该起哄就起哄。

    此时,就是如此的状况。谢大学士与何大学士两人当面争的面红脖子粗。为谁是第一名,争执不下。其他的宰辅、大臣们,大部分都在一旁充当吃瓜群众。

    谢旋六十多岁的人,拿着贾环的试卷,怒喷何大学士,道:“此子的卷子,你认真看过没有。观点精辟,论证的充分,师法前朝,有迹可循,此良法也!如何不是第一?”

    何朔寸步不让,拿着翁宗道的卷子,道:“吾辈治国,当求中正平和。治大国如烹小鲜。岂可轻言兵戈之事?此非圣人之道。翁宗道的卷子,才是正理。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

    一干吃瓜群众,看得饶有兴趣,又飞快的思索着当前的局面。你没有看错。我也没有写错。力挺贾环排第一的是谢大学士。贬低贾环的则是何大学士。

    要知道,谢大学士,之前连会试都不想让贾环过。乙卯科会试舞弊案,能在朝堂中有那么大的声势,在座的诸位,即便没有证据,但都心里有数:这和谢大学士脱不干系。

    但是,他现在在力推贾环。

    而何大学士在舞弊案中一直都在为贾环说话。他和贾环的渊源非常深。谢大学士都在天子面前攻击他因私废公。贾环的老师张安博与何大学士交好。张安博能在闲居十年后复出,就是何大学士力推,这是什么样的交情?

    但是,他现在却推选翁宗道,贬低贾环。

    这样的场面,就像谢大学士和何大学士两人分别抢了对方的台词,极其的怪异。

    不过,在座的宰辅、大臣们都是官场老鸟,什么场面没见识过?任何奇怪的,看似荒诞的官场事件,背后都有着其政治逻辑。

    虽然有的人暂时看不透,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看戏看的津津有味。日后,也是一个谈资啊!

    何大学士把圣人的话都搬出来。看好贾环那份卷子的韩大学士助拳道:“高远,你不要做意气之争。贾环这份卷子,理当第一。你看,有八个圈(一等)。而你手中的卷子,有一个△。”

    韩大学士是就事论事。他虽然在白天很耿直的说过,贾环身上的嫌疑还洗清,不配进入前三。但是贾环的卷子,不给第一,根本就说不过去。

    早在会试之前就看好翁宗道的大学士刘飞白呛了一句,斜睨道:“谁知道是不是某人故意给了个二等?”

    他这是在为他的弟子争取。他是翁宗道的会试座师。名分在会试结束后定下来。作为会试的主考官,300名中式举人都是他的弟子,但他不可能都照顾到,而是优先关照他看得入眼的士子。

    东阁之中,顿时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最后谢大学士拿出首揆的权威,强压道:“老夫身为领班军机大臣,就这么定了。贾环排在第一。照此呈报天子。散会。”(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九章 殿试(下)

    二十四日的凌晨,随着谢大学士的强压,东阁之中的阅卷工作就此结束。

    紧接着,殿试的不规范之处又再次展露出来,十四位读卷官分别优哉游哉的回府休息。这在乡试、会试中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东阁里争执的一幕,自是随后在朝野内外传开。

    殿试,向来是受到极其受关注,不仅仅是官员、士子,平民、商人等阶层一样关注。说一句“朝野瞩目”毫不为过。这一点,可以大致的类比后世的高考状元。

    当然,关注度,要往再上提几个级别。因为,高考状元,一般是一省的第一名。而殿试这里可是全国第一。并且,殿试,大约等同于高考+公务员考试+高级公务员选拔。

    在这样的关注度下,殿试的一切消息,都传播的很快。

    朝堂、士林的舆论对贾环被读卷官们暂列殿试第一,有两种主流的看法。第一,贾环身上会试作弊的嫌疑还没洗干净,若定为状元,有些不妥。

    当然,这一类观点之外,还是一种观点:这恰恰证明,贾环身上所谓嫌疑,将会被洗脱。他可是天子亲口允许参与殿试的。

    第二,对国朝定鼎一百五十年以来,即将出现一名神童级别的状元,热议不止。

    周随明制。但周朝并无褒扬神童的风气。恰恰相反,士林流行压制神童。这是汲取前明的权相的教训。明朝着名的权相,基本都是神童。比如:杨廷和、严嵩、张居正。

    若贾环成为状元,是否意味着国朝对神童的看法会有所改变呢?这是否又喻示:本朝的诗词名家贾环,会在日后执掌帝国中枢,权倾天下呢?

    这两个看法,都是具有相当有话题性的,因而在京城中流传的最广。而在众多趣闻、流言、笑谈中,谢大学士与何大学士在东阁里争执,相互乱串台词,亦同样很受关注,有多个版本的解读。

    京师中,不乏明眼人、聪明人,但最终究竟如何,还是要等殿试结果出来后揭晓。

    …

    二十四日,便在各种流言中度过。只要是考试,什么时候少得了流言?区别只在于流言的大小而已。

    二十五日上午,三百名中式举人齐聚在长安左门外等着殿试放榜。这个榜,就是俗称的“皇榜”、“金榜”。

    此时,天子已经御文华殿,听取读卷官们的汇报,亲自确定三鼎甲的名次后,就会放榜。这一回可就没有报录的人。皇宫重地,谁进得去?

    三百名中式举人,天然的按照同乡的关系分布,再分别扎堆。殿试并不往黜落士子,只是成绩好坏而已。在场的士子们都是兴致颇高,相互交际、寒暄。

    贾环、公孙亮、罗向阳到长安左门后,很自然的与北直隶的同乡士子们混在一起。

    “贾兄,恭喜,恭喜!”同乡的士子见面便先道喜。京城里正在传的流言,谁没听过?朝廷首揆亲自推荐,暂定第一,贾环被天子点为状元的概率很大。

    贾环心里苦笑,降调子道:“谢诸位吉言。在下不敢奢望。”昨天流言传的满天飞。贾环现在的心情,其实是无奈当中带点小期待。理智告诉他,状元肯定不可能,但情感上,他还是愿意遐想一下。状元荣耀啊!

    贾环这样说,同乡的士子只当他谦虚,哈哈一笑,转而聊起其他的话题。有人道:“听说今科朝廷不打算馆选庶吉士?那除了三鼎甲入翰林院外,我等岂不是没有希望。”

    这则消息也是近日京城的流言之一。众人纷纷聊起来。

    贾环插一句,道:“极有可能是真的。”他前晚在望月居听许英朗说起过。基本已经定了。

    不过,他心里这会儿倒并太担心。其一,不管谢大学士怎么想的。这一关算过了。到天子面前,状元怕是不可能了,但榜眼、探花应该可以吧?

    其二,再退一步,最差的情况,他是第十名。国朝并无非翰林不得入阁的规矩。若今年不馆选庶吉士,他这个名次,估计会从六部进入仕途。这和翰林、庶吉士、御史、六科给事中肯定不能比,但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这时,南直隶知名的士子,同样进入前十的周慎行带着两个好友过来打个招唿,寒暄几句后,贺喜道:“贾朋友年不满十三岁,若能取中今科状元,当可青史留名。我辈羡慕啊。可喜可贺。恩荣宴后,贾朋友要专门请我们喝一杯才行。”

    周慎行二十岁的年纪,一到京城,立即就名满京华,名声大噪。这样一个意气风发的士子,放低姿态前来道喜,确实让人感觉很舒服。

    贾环周围的北直隶士子们都起哄,“贾兄足以入青史,不请客吃酒如何说的过去?”

    不远处的,江西士子范锡爵等人看着人群正中、如同众星拱月般的贾环,笑着摇头。这羡慕不来啊。贾朋友有很大概率殿试夺魁。

    河北士子的圈中,与贾环有交情的朱鸿飞,羡慕的看着贾环那边的热闹、风光,眼中羡慕。大丈夫,谁不想扬名立万?

    福建士子那边,翁宗道和有人都看过来。昨天凌晨读卷的情况早就传遍。翁宗道与贾环的竞争关系很明显。

    有人晒笑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有些人就急不可耐的庆祝起来?”

    翁宗道谦和的道:“诶,魏兄,不要这么说,都是同年。”心里轻轻的叹口气,看向皇城中。第一啊!贾兄固然出色,他的才华又何尝差呢?

    …

    长安左门,众士子相互交际时,文华殿里,雍治天子高居在宝座中,看着进殿来的十四名读卷官。

    众人拜见天子后,领班军机大臣谢旋上前,在御前的木案上拿起一份还煳名的卷子,开始读卷。

    到这会儿,煳名的卷子和没煳名的卷子并有多大的区别,一众读卷官们都是心知肚明。

    京城里都传遍的事情,以国朝锦衣卫的活跃,读卷官们拟定的前十名的名单,雍治皇帝自是知道的清清楚楚。这份卷子便是贾妃的弟弟贾环的。

    在雍治皇帝的印象中,贾环的标签,首先是贾元春的弟弟,然后才是别的。

    谢大学士抑扬顿挫的读着两三千字的试卷。雍治皇帝并没有急着表态。身为天子,已经御极十三年的天子,他知道怎么样才能贯彻自己的意志。

    谢大学士读完贾环的卷子,就退下。然后,建极殿大学士何朔上前,依旧是从御前的木案上,取排在第二的试卷,当众读卷。这是翁宗道的卷子。

    接下来,再便是刘大学士读第三名周慎行的卷子。至此,整个天子在殿试里遴选三甲的过场便是走完。

    但是,何大学士在读完翁宗道的卷子后,并没有立即退下,而是向雍治皇帝奏道:“臣以为,此卷比方才那一份卷子更佳,所用之策更符合朝廷的实际情况。奏请陛下圣裁。”

    虽然,谢大学士昨天凌晨在东阁里“耍流氓”,动用领班军机大臣的权威,强压着出了这样一个前十的排名,但是,你得承认,他确实有资格“耍流氓”。这是规则所允许的。

    而此时,何大学士竟然在文华殿里“耍流氓”,公认的推翻之前的结论名义上是所有读卷官共同确认的排序结果,那么,这是坏了规矩。

    当然,我们依旧得承认,“次辅”有资格在文华殿上“耍流氓”。何大学士就排在第二读卷,难道你能让他不说话?

    当即就有人出列,表示异议,对天子奏道:“何朔反复无常,大言不惭,策问如何是国策?御前欺君。理当论罪。”说话的是刑部尚书华墨。他是谢大学士一系。

    大理寺卿赵鸿云亦出列奏道:“何朔心有私利,言辞诡辩,偷换概念。罔顾大局。臣以为理应逐出殿试。”他也是谢大学士一系。

    武英殿大学士韩润看不过眼,出列道:“何高远不过是呈述已见,西域之策,非殿试而决也。今日理当先为国选材,再论其他。我以为首卷为优。”

    韩大学士虽然是帮何大学士说话,但还是亮明观点支持贾环。国朝要收服西域,当用贾环之策。用其策略,却不点状元,这不是让后辈耻笑他们这些宰辅都是有眼无珠之人?

    又有两三人出列,赞同韩润的观点,其中包括话语权很重的吏部天官宋溥。

    文华殿内,形势近乎一边倒。看似贾环占优,但与贾环有旧的户部尚书卫弘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贾环当这个风口上的状元,绝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会试舞弊之事,虽然贾环最终会没事,但在法理上,贾环身上还背着嫌疑,这个状元注定会受到舆论的攻击。名声上不好听。

    其次,因金陵户部粮案,他亲自为贾环报功,叙功要官加一级。若为状元,入翰林院,授从六品翰林修撰,官加一级,则为正六品的词臣。

    这应该给什么官职?翰林侍讲、翰林侍读。翰林院最高的职位也不过是正五品的掌院学士。还差一级就可以进位侍讲学士,就是如今读卷官蔡宜的位置。这让翰林院内的词臣们怎么想?

    再者,十三岁不到的正六品词臣,日后会走到什么位置?熬资,都能熬出一个侍郎、尚书来。这基本可以套用前明的权臣首辅模板了。天子心中会怎么想?

    谢大学士,还是没安好心啊。这是捧杀!

    站在队伍最末尾的许澄依旧是沉默着,但心中微微有些沉重。他同样看得出来,贾环当这个状元,没什么好处。

    当今天子英明神武,不可能不防外戚坐大。心中定是倾向于不点贾环为状元。

    第一,如今的形势,大半的重臣都赞成,如果天子圣心独断,满朝上下都会知道天子要压贾环。贾环日后的日子不好过。人心惟危,道心惟微。

    第二,若天子依照现在文华殿中重臣们的意见选定贾环为状元,心中必定忌惮日盛。当今天子不过四十多岁,可以预见,贾环日后恐有不测之祸。

    这就是阳谋。

    他的恩主谢旋,能屹立朝堂多年不倒,自有过人之处。

    …

    班列之中,谢大学士并没有亲自下场攻击何朔,只是站着不语,眼中有冷笑、讥讽之色。他定下来的调子,不是那么容易就给何大学士突破的!耍流氓也不行!

    排名第三的大学士刘飞白郁闷的不发一言,这情况,简直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他还能说什么?

    何大学士站在御前,半天都没有开口,按理他是要自辩的。不过他无动于衷,等所有赞同贾环为第一的人都说完之后,何大学士晒笑一声:做事,不可靠人多的!

    何朔面向天子行礼,声音铿锵有力的道:“臣手中的卷子,其人相貌堂堂,仪表出众,足可显我朝威仪。而贾环,年不满十三,容貌平平。若为状元,只怕天下人、四方诸国,都要以为我大周无人。”

    说着,再转向文华殿中的诸位读卷官,道:“诸公以为呢?”

    文华殿中,刚才还在言辞凿凿,气势汹汹的宰辅、大臣们,都是哑口无言!气势全无。

    吏部尚书宋溥惊讶的看看何大学士,想一想,只能颓然败退。这个理由很强大!他推举贾环为状元,倒不是附和谢大学士。而是,他赞同对西域用兵。

    宋天官这个中立派的想法和韩大学士其实类似。用其策,却不酬其功,怎么说的过去?要知道,史笔如刀!他们都是注定会名留史书的人。

    这个场面,令卫弘都差点想拍着手叫好。好理由。真是一个好理由!

    何大学士的话说简单点很明白:翁宗道长的比贾环帅,所以该他当状元。

    状元要看脸,这听起来像个笑话。但在这个时代,还真不是。反而是一句实话。大实话!

    状元是朝廷脸面。天下瞩目,四夷关注。长相,必须要对得起观众。对不起观众,丢的上朝廷的脸。所以,长得帅,不一定能当状元。但状元大部分都很帅。

    贾环一个青嫩少年,和二十六岁的翁宗道比容貌,这不用比了吧?

    因而,此时此刻,文华殿中,满朝诸公,无话可说。这个理由,很好,很强大。

    刘大学士脸上表情鲜活起来,有点带笑的样子。他得承认,何朔此人还是很有两把刷子的。不愧是朝堂文臣中的领袖人物。

    何大学士就此扳回一局。

    坐在宝座上的雍治皇帝见气候差不多,符合他的心意,便定下来,道:“如此,以翁宗道为第一。”再道:“刘卿继续读卷。”

    天子金口一开,所有的纷争就此消失。何大学士回到位列中。刘飞白领命上前,继续读第三名周慎行。刘大学士养气功夫还是不错的,表情严肃的读卷。但读起卷子来,抑扬顿挫。结果是,文华殿里的大臣们都听出来,他心情很好。

    卫弘禁不住莞尔一笑。许澄心里也放下心来。何大学士将局面扳回,现在这种情况下,对贾环是很有不错的。即不用站在风口,又不用承受其他额外的压力。

    刘大学士读卷完成后,行了一礼,退下去。至此,整个殿试的形式就算走完。天子定了翁宗道为状元,贾环排第二为榜眼,周慎行为探花。

    文华殿里的大臣如白璋、殷鹏、俞子澄等都准备离场。乙卯科恩科的殿试终于是结束了。可谓“好戏”连连。就刚才殿中的这一幕,就是很不错的剧啊!

    然而,就在这时,坐在宝座上的雍治皇帝说道:“宋溥,你接着读卷。”

    文华殿中,氛围陡然一紧。谢大学士心中一喜,而何大学士、卫弘、许澄心里都是一苦。

    因为,天子的意思是他还要再选一下三鼎甲的人选。没有会认为这是冲着第三名的周慎行去的。矛头,直指贾环!

    雍治皇帝这是明着告诉文华殿里的大臣们:朕要压一压贾环此子的仕途,绝不允许明朝时的权臣出现在国朝。(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章 高手之高高手

    所谓权臣,说的不是谢大学士这样的领班军机大臣,即便他已经当了十二年的领班军机大臣。树大根深。但他还算不上权臣。

    他与权臣的区别是很简单的:雍治皇帝定下来的事,谢大学士就无法反抗。有意见也得执行。

    国朝继承了明朝的政治制度,但又在明朝制度上做了改动:取消内阁,设南书房、军机处分管行政和军事。以六部为办事机构。这使得君主集权达到了巅峰。

    不过,时值今日,史变迁。南书房已经裁撤,只留下军机处。但军机处与明朝内阁的地位、权利还是有差距,只是秉承上意办差而已。

    这一点,从天子对军机处大学士们的称唿可以看出来,称“卿”,还是臣下。而明朝的天子对内阁大学士称“先生”。这是显然的尊称。

    所以,以何大学士为首的一些文臣,一直希望恢复明朝时的文官政治:以文官治国,圣天子垂拱而治。天子是权力的来源和国家的象征。但行政权、事权,则归内阁、六部。以此架构,来保证国家的长治久安。

    否则,天下事,尽系天子一人,国运如何能长久?天子总有倦政时。后来的天子亦不免有昏君。

    因而,在周朝这样的政治制度之下,想要出现明朝时期的强势首辅(权臣),非常困难。

    明朝的强势首辅是什么样的呢?

    张居正说:我非相,乃摄也。这句话不用解释了吧?太岳相公活着的时候,是非常牛逼的。日月为明,万国仰大明天子;丘山为岳,四方颂太岳相公。

    他和李太后不得不说的故事时常见诸于各类隐秘流传的话本、小黄--文中。当然,这并不损害他的政治形象。功在社稷,罪在其身。

    大明唯一相,张居正之后再无张居正!

    稍微弱一点的首辅版本:杨廷和老先生。三朝元老,说一不二。正德帝后,嘉靖皇帝都是他选的。在嘉靖皇帝继位之前,帝位空悬的一段时间里,明帝国便是他当家作主。

    再弱一点的版本:有三杨、李东阳、夏言、严嵩、徐阶、高拱等人。详细事迹可见史书。

    周朝制度如此,但贾环的出现,则有可能打破之前的惯例。他的身份是勋贵世家、外戚。但同时以科举文臣出仕。集合了勋贵集团、文官集团两个对立集团的双重身份。

    同时,还要留意他的年龄。若是他在雍治天子死前,成为元老重臣,则必然在下一朝成为权臣强势首辅。皇帝通常命都不长,若再为下一位天子的帝师,和张居正相差不远。若再嫁其女与天子,则与王莽、隋文帝杨坚可以类似矣!

    皇帝都是多疑的政治动物。特别是在涉及皇权、皇位这种事情上,再废的皇帝都会在意。但凡有一丝苗头、一丝可能,都会引起皇帝的警惕。

    雍治皇帝现在的做法,就是亮明他的态度:绝不允许!这几天京城中的议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信息传达的非常准确、明白。

    吏部尚书宋溥只愣了一会:他是中立派,看好贾环的策论,但天子如此表态,他自不会为贾环说话。领命上前读卷,声音厚重。这是第四名唐道宾的卷子。

    文华殿中,初夏的阳光照射进来。约巳时了。位列于大臣们两班最后的许澄目不斜视的听着宋天官读卷,心中长叹一口气。

    所谓,时也,势也,命也,一也。

    他还是低估了今上的意志啊。贾环是否取状元,已经上升到一定的政治高度,成为风向标事件,在这样的形势下,天子断然出手。传递出明确的政治信号:不允许有权臣的出现。

    而本来,天子要传递压贾环的信号,只需要否决贾环的状元即可。但何大学士将局面改观后,否决贾环的状元已经起不到传递信号的效果,现在天子是要否决贾环的三鼎甲排名。这…

    他刚才还在为何大学士的手段叫好,现在只能说,天子因势利导,技高一筹。贾环的处境,很难了。今科不选庶吉士,就算是二甲第一名,也进不了翰林院。

    而以贾环的年纪,又进不了次一等的科道,只能从六部入仕。事务官,向来是事多功劳少。这并非一个好的养望、升官之地。还不如去地方作出政绩。

    …

    就在许翰林在思索、比较着贾环前途、去处的优劣时。宋天官读卷完成,随后,行礼退下去。

    就在这时,户部尚书卫弘从队列中闪出来,奏道:“臣在金陵,与贾环有所交集。此子乃国朝诗词名家,文采风流,与名妓唱和,有数首传世佳。如:人生若只如初见等句,当是时,江南之地,皆唱贾词。其离开金陵时,秦淮河上名妓相送,歌彻长江,传为一时佳话。故而,臣斗胆奏请陛下点其为探花,玉成一桩美事。”

    文华殿中的众大佬们顿时都看向卫弘,若有所思。更有人晒笑,卫尚书昏了头吧?这能当理由?

    众所周知,三鼎甲第三名为探花。另外,探花还有一重意思:在名妓中受到追捧,与名妓诗词唱和的风流才子,可谓之:探花。

    当然,够这个资格的人很少,柳永,可以算一个。杜牧要是不当官,也可以算一个。

    本朝的贾环,确实也可以算一个。他的精品美人词,天下闻名。名妓追捧,愿意倒贴而不得,他年纪太小了。自江南流传而来的一首“人生若只如初见”,不知多少女子闻之泪流。

    雍治皇帝微微一愣,看着他新任的户部尚书。这个理由很…新颖啊!贾环的诗词,他的后妃之中,有不少喜爱的。他的文学素养很高,能诗能画,自是也读过。贾词确实有很高的艺术成就。

    在一众大臣还有发愣的时候,何大学士对卫弘的意图心领神会,当即出列,奏道:“臣附议。昔日唐玄宗赐李太白以金牌,宋仁宗令柳屯田(柳永)奉旨填词,何如陛下赐贾环以探花?此举定是千古佳话。”

    何大学士一句“千古佳话”,满殿的大臣们顿时都反应过来:卫子衡(卫弘)果然能干。不愧是能从地方进京的封疆大吏。

    这切入点,绝对是挠到了天子的痒处!高手啊!

    因为翁宗道一事,刘飞白对何大学士投桃报李,出列道:“臣附议。”

    排名第四的大学士韩润亦出列,笑着道:“臣附议。贾环年纪尚有,不若让他跟着方宗师去修书好了,亦不算朝廷浪费人才。”

    当此之时,四个大学士,有三个大学士出言赞同。而首揆谢大学士,刚刚还把贾环夸成花,要推他做状元,这时难道还能改口骂贾环不成?

    这样的情况,贾环中探花,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军机处全体赞同啊!谢大学士不反对,和赞同有什么区别?

    这时,宋天官也站出来,“臣以为此为美事。臣请圣裁。”

    剩下的读卷官们都是齐齐的躬身,朗声道:“臣等请圣裁。”

    雍治皇帝哈哈一笑,愉快的道:“准卿等所奏。”

    …

    见天子确定下来,卫弘心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能帮贾环的就是这么多了。

    保住三鼎甲的名次。名次再低,贾环的前途就没那么光明了。今科不馆选庶吉士啊。不过,当今天子在位之时,贾环恐怕都得低调做人。

    …

    许澄心中亦松了口气。如果,这样有才华的少年陨落,总是很令人唏嘘的。好在形势给卫尚书拉回来。不过,自此之后,卫尚书在朝堂的影响力将会大增!

    当然,户部尚书本来就是排在吏部尚书之后。

    出现这样反转的结果,逻辑是非常清晰的:当今天子好名!

    特别是近年来,表现的愈发明显,对宰辅大臣的惩罚,都是以罢官为主,以免有刻薄寡恩之议。和早期御极之时,杀得人头滚滚,大相径庭。

    另有:修书之事。满朝文武,只要是明眼人,都是心知肚明。当然,揣摩上意是死罪,没有人会公开谈论。你明白就是明白,不明白就是不明白。

    而何大学士的话也说的好,将卫弘未尽之意都说透。

    第一,李太白,柳三变都是有诗词文名的人,但是都没有得到朝廷的重用,蹉跎一生。当然,诗词和治事是两回事。不受重用很正常。

    何大学士这样对天子上奏,其实是对天子表明:臣等已经明白圣意:不允许出现权臣。那么,就放贾环做个诗人吧!给他一个探花的名义,多好听?比前朝那两位皇帝的做法,好听多了。

    韩大学士,说让贾环去修书,补充的恰到好处。很多翰林,都是一辈子的老翰林。特别是去修书的。修书成功,论功行赏的,那都是主编、总裁、副总裁等人。而不是底下干活的翰林。

    慢慢熬吧你。

    第二,天子既然知道他的意志已经传递下去,那么,赏赐贾环一个探花,有何不可?探花,可没有状元那样具有象征意义。事实上,天子本来的想法,就是不点状元而已。至于,贾环是不是三鼎甲,天子未必在意。

    满殿大臣都是如此凑趣,天子当然是顺水推舟,定一桩千古佳话。

    …

    当即,文华殿中的名次定下来。谢大学士就命人出去放榜。朝议至此就结束,不过刚才韩大学士提起方望的事情,庙堂诸公没有散去,还要继续商议此事。(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一章 落幕。

    宫中文华殿中,关于殿试,跌宕起伏的大戏终于落幕。庙堂诸公绝对算的上见识多广,都是纵横政坛几十年的风云人物,但从来没见过如此曲折、离奇的御前读卷。

    要不是还在御前,早就交头接耳,感叹起来。

    前有谢旋用阳谋,后有何朔以相貌为由反转,再有天子表露无需权臣之意,接着是卫弘以探花游说。圣心大悦。

    当真是一山还比一山高。堪称教科书般的另类朝争。

    …

    等候在宫外长安左门处的士子们,贾环等人还在一边闲聊、说笑,一边等待着消息。约下午一点时,长安左门里,一队锦衣卫簇拥着几个制敕房的小官出来。金榜来了。

    当然现在这并非正式的金榜。正式的金榜要等金殿传胪之后,才会昭告天下。今天只是提前告诉考生名次,让考生心里有数,做好金殿传胪的准备。比如:状元要代表今科士子上谢恩疏。

    士子们都围过来,为首的制敕房小官手捧着帖子,朗声念道:“一甲第一名,翁宗道,福建候官县…”

    “啊…”

    围着等候消息的士子们顿时一阵哗然。第一名,竟然不是贾环?而是第二名的翁宗道!

    其实,会元不是状元,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是昨天到今天京城里的流言都传成什么样?近乎所有人都以为贾环是状元,这太出乎意料了。连首揆的推荐都不行?

    靠近贾环的周慎行悄然的挪开两步。

    制敕房的小官继续念道:“一甲第二名,周慎行,南直隶宜兴县。一甲第三名,贾环,北直隶宛平县。”一甲念完之后,他停顿了一下。此时,旁边的士子们已经交头接耳:

    贾环是探花。

    制敕房的小官环顾了一圈,等再继续念道:“二甲第一名,唐道宾,南直隶华亭县。二甲第二名…”二甲名次念完之后,小官再一气将三甲的名次念完。然后,便走人。

    长安左门外在瞬间一片沸腾,变得如同菜市场一般的喧闹。要知道,现场看榜的不仅仅是300名进士,还有各自带着奴仆、长随,还有知道今天殿试放榜,过来看热闹的人们。

    殿试结果出来后,礼部会试的结果就是过去式了。贾环身为探花,身边依旧聚集着大批的士子。刚才有点松散的人群、圈子又围拢过来。如此年轻的探花,一样是前途无量啊!

    方才挪开几步的周慎行又回了几步,笑吟吟的抱拳道:“贾兄,恭喜。恭喜。”

    对身边微妙的一些变化,贾环心中淡然,微笑着拱手道:“同样恭喜周兄。”

    站在贾环身边的罗向阳将周慎行的表现看在眼中,心里将对他的评价调低了几个档次。此人不可以为友!

    这时,福建士子聚拢的那边,翁宗道身边的一名好友高声嘲讽道:“某人在殿试结果未出之前,以状元自居,而今如何?在下问一句,羞不羞愧?”

    翁宗道身边的有几人对贾环压住了他们朋友的风头很不满,现在可不是一个很好的反击机会?

    公孙亮一身白衣,丰神俊朗,反唇相讥:“不知道阁下身居一甲第几名?”

    人群中顿时一阵哄笑。贾环和翁宗道两边的士子各自出言,争吵起来。

    别看贾环只得了探花,但是不少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贾环入仕后要叙功,官加一级,也就是说,和状元一样,是授从六品的翰林修撰。还要算贾环的年龄因素。除了名声外,还真不能说贾环这个探花份量比状元差多少。

    一个十三岁不到的探花,一个二十六岁的状元,同样的起点,各自的发展如何?在场的士子,各有各的看法。

    再一个,吵的如此激烈。还有地域上的因素。福建的士子率先嘲讽北直隶乙卯科士子中的旗帜人物贾环,北直隶的士子如何能忍,当然是出声维护贾环。

    双方吵的正热闹时,赵星辰忍不住插一句,讽刺道:“我看贾探花身上舞弊的嫌疑还没有洗干净吧!所以丢掉了状元。”第三百名的赵星辰这两日心情不好,所以在队伍里显得沉默。这时见仇家贾环被人攻击,忍不住站出来嘲讽。

    这两日一直在为贾环说话、奔走的朱鸿飞愤怒的跳出来,振臂高唿道:“清者自清。贾兄才华高绝,有治事之能,策问必定是精彩绝伦。但他是如何从第一名变成第三名的?不知道当初舞弊的流言是那些小人放出来的?今日得利之人,未必没有份参与。”

    “嚯!”在场的士子都是在起哄。这话意有所指啊!

    更有一些人因为这句话,心中倾向于贾环。确实,贾环的卷子说不定就是第一,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被改成第三。

    “哼…”翁宗道的脸立即就黑了。因为朱鸿飞的话不吝于是在骂他是小人。他涵养、脾气再好,也不能忍。再看贾环时,眼神就有些淡了。谁都知道,朱鸿飞与贾环交好。

    贾环能说什么?现在这情况,他当然不可能说帮他说话的朱鸿飞的不是。没有这样的道理,说自己人的不是。本来争吵也是福建士子那边挑起来的。他和翁宗道的交情只怕就到此为止。

    殿试结果已经出来,士子们争吵不过是过嘴瘾。正吵的欢时,这是又是一队锦衣卫簇拥着一名礼部官员出来。礼部朱郎中快步出了城门,大声道:“谁是北直隶赵星辰。”

    “是我。”有些白胖的赵星辰在人群中高声应了一句,不明所以。

    朱郎中一挥手,“拿下!”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立即上前将一脸懵逼的赵星辰给扣住。在长安左门这里吵的热闹的今科进士们,都惊愕停下来。这什么情况?

    朱郎中展开手中的帖子,读道:“北直隶宛平县人赵星辰涉嫌在会试中舞弊,天子令下狱审问。以礼部会试第三百零一名石赋补上。”

    朱郎中带着锦衣卫,将赵星辰扣着往礼部走。赵星辰嘴里还在大喊,“我没有舞弊,我没有舞弊。舞弊的是贾环,是他啊。一定是搞错了。”

    贾环和赵星辰的恩怨,这两天京城里的流言都说的明白。当即,就有人晒笑道:“赵朋友临下狱之前,还不忘造谣啊!”

    这话说的众士子哈哈大笑,然后各自散去。

    争吵归争吵,但除了贾环、翁宗道亲近的朋友外,很少有人会代入到当事人的角色中,现在殿试结果已经出来,自是各自闪人。明日便是后续的各种仪式。

    殿试已经结束了!

    …

    三月底,已经是初夏。京城里有些暑气,下午阳光炽烈,行人避光而走。

    贾环、公孙亮两人坐马车前往上官昶、石赋所住的客栈贺喜。赵星辰被拿下,石赋成了最直接的受益者。二十二晚,贾环从都察院中出来,石赋亦曾来迎接。

    石赋为人傲慢,但他曾帮忙。这样的好消息,贾环自是要去为他道喜。这是做人的道理。

    罗君子因殿试成绩不好,心情不佳,和几名士子一起返回城东的二月客栈中。

    贾府里赶来的华美马车中,放着冰块,温度凉爽。马车舒缓的走着。殿试,结束了。

    朝廷关于舞弊案到底什么样一个态度,这些还不知道。贾环究竟因何变成探花,同样不清楚。不过,下午时分,关于舞弊案的消息就传出来。

    天子与宰辅、重臣们在文华殿中商议后,宣布了乙卯科科举舞弊案的处罚结果:贾环、方望无罪。审查汝阳侯之子赵星辰。

    锦衣卫调查发现,赵星辰在会试开始前确实还在喝花酒,斗狗,赛马、赌钱,能中第三百名,颇为蹊跷。

    当然,真正的原因,在日后随着贾贵妃的话传出来,一众大臣才明白:汝阳侯想要利用天子(熘猴),因此而得罪天子。

    …

    客栈里得到消息的石赋狂喜、大笑。本来要拉着贾环、公孙亮等人喝酒,得到贾环的提醒,赶紧去礼部,先把进士资格落实了再说。明天就要上金銮殿面见天子了。

    傍晚时分,贾环从二月客栈返回贾府。卫阳已经等了一会儿,带来文华殿中读卷的详细情况。卫尚书当然不可能做了好事: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听卫阳说明御前读卷的情况,贾环沉吟着。他欠卫弘一个大人情啊!今天的形势确实很凶险。

    卫阳见贾环沉思,宽慰道:“子玉,即便丢掉状元,你以探花身份进入翰林院,同样前途光明。修书便修书罢。你年纪还小,蛰伏、沉寂几年,未尝是坏事。”

    按照他爷爷的说法,只要当今就天子在位,贾环就得低调点。但是,贾环的年纪,必定能熬得过当今天子的。

    贾环回过神,淡然的笑一笑,道:“元皓,我并不是担心这个啊。”

    他这个探花,并不比状元差多少。当然,状元是文魁天下,万众瞩目。他与状元失之交臂,不矫情的说,怎么可能没有一点遗憾?但,谢大学士推荐他为第一,没安好心。是准备捧杀他。

    不当这个状元,首先,他在舆论上是免于被攻击。没有人会认为他这个探花名不副实吧?认为他这个功名有污点吧?而成为状元,则未必。

    当然,坏处也有一点:他官场起步,少了一级。否则,以正六品词臣入仕,那真是要算火箭干部,准备上天了。

    至于,给雍治皇帝安排去修书。他还真没当回事。

    生活,总是充满了各种意外,叫做:老司机遇到新问题。他自己经常给搞的计划赶不上变化。天子的想法是好的,但是,他难道就会那么老实啊?要以发展、变化的眼光看待问题!

    再一个,他纠正贾府的命运,其实并不需要自身有多大的权势,这本来就不可能的。他的年纪,再高的起点,在这一两年内又能升到哪里去?

    所以,一开始,他的计划就不是靠他自身的权势,而是靠他自身的影响力来实现。

    词臣在国朝不是储相,但说是高级干部的后备人选,还是够格的。他要主导贾府内外,影响贾元春、贾政的决定,一个从六品的翰林修撰身份,足矣!

    卫阳有点错愕于贾环的答案。

    贾环就笑,并不解释,留卫阳吃酒,又去请骆先生、张四水、柳逸尘、刘国山一起。他总不能说:我在想怎么还你爷爷的人情。官场,人情债是最难还的。(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二章 我的同学,不同的选择

    殿试的结果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传遍京城。朝野内外瞩目。殿试,是国家大事。这是士子们应有的待遇。

    另有,随之传播的还有汝阳侯之子赵星辰被下狱,礼部尚书方望、今科探花贾环无罪的消息。令人发笑的是赵星辰在长安左门前被带走时还在大叫:贾环作弊。

    无关人等,笑过之后就忘记。而知道内情的人,都明白,这件事恐怕不算完。

    方望和贾环没有事,就代表着有些人会有事。赵星辰被审问,不过是一个引子而已。事情还在发酵中。只是,现在的舆论焦点和视线都在新科进士们身上。

    京城之中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要知道:科举并非殿试之后就完了。还有一系列朝廷举办的各种仪式。登科及第,不仅仅是进士们个人的喜事,亦是朝廷的喜事。

    正所谓:鹿鸣之宴,宾兴之盛典也。琼林之宴,使造之殊恩也。我朝名恩荣宴,特异于是。称贺致词曰:天开文运,贤俊登庸,礼当称贺,则又非常礼之可比也。

    三月二十六日,殿试结果出来的第二天,雍治十三年殿试的新科进士们前往国子监,领取进士巾服。

    进士巾服和生员巾服不同。进士巾,如今乌纱帽之制顶微平,展角阔寸余,长五寸许,系以垂带,皂纱为之。

    进士服,深色蓝罗袍。缘以青罗,袖广而不杀。革带青,饰以黑角,垂挞尾于后。

    手上拿的是:槐木笏

    二十七日,新科进士们身穿进士巾服,列队而入奉天殿中,朝拜觐见天子。当日殿试时,一众考生都是在殿外拜天子应试,而今,登堂入室。

    礼毕,以礼部官捧金榜在前,新科进士尾随其后,鼓乐随之。沿御街出长安左门,张贴金榜,供万民观看。再以顺天府伞盖送状元骑马归第。谓之:游街夸官。

    抛绣球给状元的故事,就在这一步发生。京城之中的百万民众,沿街观看、追捧、喝彩。更有官宦、富贵人家在街道二楼定下位置,等着状元与新科进士们的队伍走过。贾府众人、内眷、姑娘们,亦在东长安街的酒楼上观赏着进士队伍们游街而过。贾环以探花之名,位列第三。以他的年纪,行走在队伍之中,相当的惹眼,出众。

    这一天,新科进士们的待遇,堪比天皇巨星。

    二十八日,天子赐宴于礼部,这就是恩荣宴。也叫琼林宴。之后几天,新科进士们在鸿胪寺学习礼仪,四月初三,300名进士于奉天门前参加朝会,并谢恩。

    次日,新科进士集体前往国子监谒孔子庙,然后正式换上官服,表示脱离平民身份,成为官员。

    按照惯例,礼部奏请命工部在国子监立进士碑,所有新科进士都将留名在此。唐朝时,进士及第,要在雁塔题名。之后的朝代,都是在国子监立碑留名。

    在这一系列荣耀、喜庆的仪式之后,每个进士心中几乎都有“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触,有报国的热血在沸腾:投躯报明主,身死为国殇。

    此时,便是整个科举的终点了。在这条充满着荆棘、荣耀、理想的道路上,他们终于走到了尽头。往昔的种种,读书所带来的荣耀,都已经是过去式。接下来,便是新的生活了。

    …

    四月五日的上午,初夏的蝉鸣幽幽,烈日照在树梢上,绿荫满庭院。

    贾环在屋里看着案几上铺开的从六品官服,心中感慨难言。从雍治八年起,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这一路拼杀过来,终于结束。

    读书改变命运。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无媒毋须恨,书中有女颜如玉。男儿欲遂平生志,勤向窗前读六经。若是没有科举这条路,他如何能在这短短的几年之内,从一文不名、地位低下的庶子一飞冲天,成为士林清流?

    但要说做八股文,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从今而后,写到想吐的八股文,他不用再费心了。就此解脱。

    然而,当长久以来在心头的束缚被挣脱后,在科场上的一幕幕,刻苦读书的一幕幕,就这么在眼前漂浮而过。

    此时,在这科举的桎梏被挣脱时,在应试教育通关后,他的心情有些复杂:释然、轻松之余,有一些怅然若失。

    有一点矫情。大约,这边是《围城》里所揭示的心理吧!

    贾环失笑的摇头,收回心神。

    晴雯、如意、彩霞三个大丫鬟围在长条案几边看着青袍官服,都是喜滋滋的模样。

    见贾环摇头,晴雯明眸看着贾环,笑嘻嘻的道:“三爷,要不你再穿着给我们看看,我看改的合身没有?”三爷穿上官服,那气度,啧啧…

    贾环屋里的针线活,都是由晴雯掌总。这是她的强项。

    如意抿着嘴笑,清秀如许。眼睛瞄着贾环,丝毫不掩饰她的期盼。

    彩霞也跟着“起哄”,笑着道:“三爷,你穿官服的样子,很平时不同呢!”她在贾环这里渐渐的久了,也慢慢的放的开。她只是性子老实,不是喜欢沉默。

    贾环能不明白三个大丫鬟的心思?好笑的道:“我又不是模特,专门穿官服给你们看啊。日子还长着呢。”话说,温柔乡是英雄冢。给自己屋里三个小美人这样爱慕的捧着,还真是…很爽啊。

    四人正说笑着,外头的小丫鬟进来回道:“三爷,外头传话进来,说公孙公子和罗公子来了。”

    “恩。”贾环应了一声,跟着小丫鬟到望月居的前院里去见大师兄和罗君子。

    上午的日头微微有些燥,天气干热。小厅里布置着冰块,凉气阵阵。大师兄公孙亮一身白袍,见贾环进来,笑道:“贾师弟,还是你这里舒服啊。”

    和大师兄,罗君子打个招唿后,贾环就笑,“等你和罗君子在京城中置业,夏季的冰块就有我来提供。保管和现在一样舒适。”他经营着冰激凌的生意,制冰很简单。

    赚钱,不就是让自己过的更舒服些么?他早建议大师兄和罗君子在京城中置办宅子。以便于日后在京中往来。老住酒店(客栈),并不是个事。

    公孙亮洒脱的一笑。以他和贾环的关系,几个冰块值当什么?略微一沉吟,说道:“怕是用不上了。我和罗君子准备返回闻道书院。”

    一直有些郁郁寡欢的罗向阳,补充道:“所以,我们是来向子玉你辞行的。今天下午我们便回返回书院。”

    贾环一愣,拿着茶杯的手就这么顿在空中。

    殿试结束后,对今科进士而言,接下来是三个月的观政期(实习期),这是给进士们用来调整心态的。骤然从百姓变成官员,很多人还没有适应这样的转变。

    结束观政期之后,便是选官。朝廷的程序是这样,但往往是在某个衙门观政,其实就是决定了去某个衙门,这是官场通行潜规则。所以,要运作,现在就的开始“跑步前进”了。

    选官的重要性,这是毋庸置疑。对一名进士而言,留在京中当官,和外放一个知县,同等条件下,待遇、命运,绝对是天差地别。这个参看天朝的京官和地方公务员就明白。

    同样的,选官也有惯例、定规。一甲前三,也就是三鼎甲,直接进入翰林院,成为前途光明的翰苑词臣,连实习期都免了。譬如贾环,他是不用去运作什么的。他过两天直接去翰林院报到就行了。

    同样免去实习期的,还有庶吉士。当然,今科没有馆选庶吉士。否则,时间就在最近。通常是有礼部主持,将二甲、三甲进士中出色的人物选拔进翰林院,为国家储备人才。

    除此之外,二甲进士选官,规矩是这样的:在京城中,可选为六部主事(正六品);去地方,可以直接成为知州(从五品)。

    三甲进士选官,在京城中,只能选为诸寺、监、司官员;去地方,只能担任知县、推官。

    前文说过,京官比地方官贵重。地方官中,主官比佐贰官贵重。京官之中,除科道、翰林外,六部比诸寺、监、司贵重。六部之中,又以吏部最重。

    官场层级,便是这样一层层的展现出来。

    大师兄和罗君子两人都是三甲,今科没有馆选庶吉士,将最后一道改变命运的门给关上。他们的去处确实很难令人满意。但到底是官身。虽说选官难,但国朝选官,并没有唐宋时期之难,而且进士是属于老虎班,遇缺即补。根本不用等多久。

    “大师兄,罗君子,这…”贾环沉默了一会,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科场上,一路走来,他见过太多的人掉队。但,他们三个是闻道书院最优秀的人杰啊。

    公孙亮呵呵一笑,潇洒的道:“贾师弟,你不必劝我。你看,你一个会元名头,就生出这么多的事端来,下狱论罪。何况于官场之中利益交织。

    我是受不了这样尔虞我诈的生活。我是准备辞官,回闻道书院协助叶先生办学。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

    他的志趣,不在官场之上,而在于读书。贾环近期一连串的遭遇,更令他有些心灰意懒。坚定他自己的意趣。

    大师兄吟诵的抑扬顿挫、意兴飞扬,可以看到,科举通关,不入官场,他身上仿佛多了某种神采!正所谓,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想着大师兄读书的资质,科场的霉运,贾环不知道说什么好。大师兄的路,书院体系内,大家对他的期待。他是知道的。山长是想大师兄继承其在学问的本领。而将官场的期许、人脉放在他身上。大师兄走的大儒之路。他走的是宰辅之路。

    “大师兄,嫂子能同意吗?”

    大师兄的妻子是贾环会试的房师魏翰林魏原质的女儿。魏翰林与山长等人交好。

    国朝说到底是个官本位的社会,一个官身,说不要就不要,很潇洒,很洒脱,但就怕后宅不宁。

    公孙亮自信的道:“你嫂子知书达理,与我意趣相投,她会同意的。贾师弟,我意已决。”他和妻子的感情很好,“你还是劝劝罗君子吧。他打算明年再考会试。”

    罗向阳穿着蓝色的进士服,微胖,小肚子凸着,禁不住一笑,没好气的翻个白眼,道:“公孙师兄,我也是‘我意已决’。”

    小厅中沉重的气氛顿时稍微轻松了些。

    罗君子对贾环道:“子玉,不用劝我。君子之道: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若入仕途,岂可为小吏,沉沦下僚,蹉跎人生。我不取三鼎甲,宁愿终身不仕。”

    贾环仿佛有看到了在书院里见到那个小胖子,绰号君子。在书院里如若旭日东升之势,志向远大。儒士者,有兼济天下之心怀。岂可仅仅是做官?

    这便是他的同学!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有各自不同的选择!

    人生,不能仅仅只是苟延残喘的活着,不能是为了活着而活着,还应有理想、梦想、志向。他尊重他们的选择。

    贾环心中慷慨,起身道:“我为两位兄长践行。”(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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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朝,雍治7年冬,美丽、傲娇的小萝-莉林黛玉刚刚进入贾府。 现代理科男穿越红楼贾府庶子贾环。如果不想被贾府的猪队友们连累的抄家杀头,就要早做准备。 这是一个庶子逆袭的故事。 Ps:本书是架空历史爽文。非考据党、非历史正剧党、非红学党,遗漏不符、错误矛盾之处,敬请谅解。奋斗在红楼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奋斗在红楼,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奋斗在红楼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