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章 只是迟到
卫弘所提议的城中公馆,就相当于天朝市委市政府的招待宾馆。用于来城中公干的官员居住。
金陵城中的公馆于石城门内大街上。五十多年前修缮过一次。占地广阔。环绕着的白墙红瓦,透着时间的沧桑。五间开的大门,气派阔绰。
管理的小吏得到消息,早早的开始准备。
宁儒、卫弘、张安博、张经纬等官员抵达公馆后,闲叙片刻后,开始为宁钦差接风洗尘的酒宴。
国子监祭酒是正四品,温佑还没资格与尚书们共坐一桌。坐在厅中下首的席位中,看着宁儒、卫弘、张安博等人谈笑风生,心中充满了无奈。美酒喝在嘴中,全无滋味。
他还得继续忍受着张安博在国子监的改革。可问题是,改革成功,他未必有功,改革失败,他必定有小过。他是想升官的。这种日子何时到头?
他是金陵官场失意人。
…
九月二十八日上午,朝廷钦差宁翰林在外金川门码头上宣读了四封圣旨。看似“轻描淡写”,但给金陵官场造成的冲击却是极其的强烈。
就在中午的接风宴上时,官员、缙绅、士子们都在公馆中讨论着这四封圣旨。
有感慨着陈家、陈高郎的命运。陈尚书权术一流,却被小儿辈掀翻在地,晚节不保。张安博看得出来的问题,金陵城内的老官僚们自然看得出来。
在卫弘卫司徒与近乎全体的金陵文官相互攻讦时,这场还没有等到朝廷裁决结果的斗争就这样结束。背后起作用的根本不是官场实力的博弈。而是贾环在动手。
文官素来是看不起勋贵、后妃、外戚的。然而,这一点点的疏忽,让贾环抓住了空隙。现在很多人恍然的想起来:他姐姐是皇妃!国朝官场权术的计谋千千万,但最厉害的权谋中,一定有“枕头风”这一条。
这倒不怪陈尚书疏忽。第一,贾环都离开金陵近二十天,完全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谁知道他的性格如此坚毅,干掉了郑家之后,还要解决陈家?
第二,金陵的同志们又怎么知道后宫里的消息?刺探宫闱,是要杀头的。皇帝那么多妃嫔,谁知道贾妃如此受宠?否则,谁敢“惹”贾环?
有人在嘲讽伍藏。伍侍郎在被拿掉官职问罪时,表现的太低端,丢尽读书人的体面。虽然金陵的官员们都知道,粮案的背锅侠肯定是陈尚书、伍侍郎。结局不会太好。但这并不妨碍大家在此时幸灾乐祸的嘲笑。
有人说起张安博升任南京礼部尚书,成为江南士林领袖的事情。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张安博自京城的左副都御史这样的高位贬谪到南京担任礼部侍郎。他不受天子待见。出任南京礼部尚书,确实出乎众人的意料。然而,以张安博的名儒身份,在方宗师调任礼部尚书后,确实当得起江南士林领袖的地位。
还有人在讥笑甄家。甄家亏空的案子,这几个月以来,倒是有一个结果。预估着,前江南第一世家,将会大幅出卖自家的资产。压价是必须的。
一顿接风宴,吃出来的是,金陵权力场中整体气氛以及风向的变化。
现在卫尚书是金陵文官之首。
…
公馆的后院保留着五十多年前的建筑风格,很有些古意,带着厚重感。午后的阳光落在精致的字画,瓷瓶,桌椅上。文雅而不失贵气。窗外的青竹在风中沙沙的作响。
宁儒换了一身便服,微微有些酒意,倚靠在铺着柔软的毛皮坐褥的官帽椅上,揉揉脸,笑道:“子玉,一别经年,别来无恙啊?”
贾环笑了下,轻声道:“还好。”情绪不怎么高。
宁儒看了贾环一眼,呵呵一笑,“你这话不真实啊!贾皇妃在天子面前哭诉,你在金陵触怒权贵,遭到刺杀。天子震怒。这才有我带着圣旨来金陵。我在路上还担心着子玉你真出事。”
贾环拱手道:“谢龙江先生挂念。”又直抒胸臆道:“我姨娘死在陈家的默许之下,我心中垒块难消。”
宁儒点点头,承诺道:“这一点,子玉但可放心。”
他一路上揣摩此次南下办事,天子的心意。说白了,天子是在为自己的爱妃出气。而总结起来,就是需要他满足贾环的要求。贾环现在提出条件,他自是一口答应下来。就算户部粮案不是陈高郎操纵的,这件事也要安在陈高郎头上。
贾环心思敏捷,自是知道宁儒的想法,但是他并没有搞“莫须有”的兴趣。要办,就要办成铁案。他相信陈家在粮案中脱不了干系。从郑家抄出来的账本说明了这一切。
现在宁儒肯配合,自是很方便。
但是,搞掉陈家的策略不是这样的。一个正二品的大员,就算把南京户部的粮食都给贪没了。这个罪名,最多不过是丢官、发赃而已。这样,陈家是完了。但,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要的是血债血偿!
贾环没有道谢,反而和宁儒说起另外一个话题,“龙江先生,金陵城内粮价一度高涨到2两银子。背后是金陵的八大米行在操纵。而其中最大的米行就是陈家。
米价高涨,致使户部无力从金陵运粮到淮南赈灾。淮南赈济灾民的粮食一度短缺。致使百姓对朝廷、天子颇有怨言。我当日在沙抚台幕府之中,被迫将流民的口粮减到三成。
幸赖卫司徒之力,打压下金陵粮价,这才有今日淮南稳定的局面。然而,陈家却是纠合党羽,弹劾卫司徒。居心叵测。”
宁儒惊讶的看着贾环。他出身于宰辅门第,今年已经四十一岁,早在十年前就是翰林,对官场的门道非常清楚。贾环在向他提出一个新的建议,一个置陈家于死地的建议。
要知道,在国朝,贪--腐不是问题。罢官、免职、罚款追赃,这基本就完了。再严厉些,加一条:三代以内不得科举。这可以废掉任何一个文官家族。
但要说给正二品的高官定罪,这还真不至于。有权力斗争失败下狱、砍头、抄家、流放的尚书。绝对没有贪--污下狱的尚书。权力游戏,自有它的运行规则。
但是,如果陈家犯的罪名是阻扰朝廷赈灾,破坏淮南稳定的局面。这罪名可就大了。你可以解释为利欲熏心。但是,庙堂诸公和天子心里会怎么想?
我们好不容易处理好局面,没有民乱。你陈高郎却不顾大局?
更有甚者,制造民乱,你想干什么?造反吗?
后果是什么,不问可知。
宁儒知道贾环很擅长权谋,这一点,在京城里营救张安博时表现的非常明显。他当时还给贾环透露了消息。然而,他没有想到贾环还有这样的水准。
令人惊叹!
不要以为,这是简单的“诬陷”。这种眼光,只能说官场水平才入门。而是要从整体的大局来看贾子玉的运作。
第一,当卫弘因为救灾有功,处在“有理”的地位,天然被朝野舆论支持时,那么,与之作对的陈高郎算怎么回事呢?所有人心中大约都会冒出来两个字:有罪。
这是把陈高郎算计到死。奏章这种东西,是你本人亲自上的吧?没有作假,没人逼你吧?
卫弘与陈高郎等文官相互攻讦,这在朝廷里是有据可查的。大臣的奏章,通政司都会留档。
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第二,当今天子固然愿意为爱妃出气,但要搞清楚一点:皇帝天然是一个政治动物。冲冠一怒为红颜这种事,多半是昏君会做。当今天子并不是。他可以为自己的女人出气,但前提是不影响政治格局、利益。
查一个正二品的尚书,查到什么程度,这都有一定的章程。
然而,当陈高郎确实有罪时,天子会不会乐意去查且不论。必定会在心中认为贾妃告状这事是正确的。这是将后续对贾妃不好的影响降到极致。
这样的官场水准,他如何不感到惊奇?
宁儒收敛了惊奇的表情,心里感叹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了。子玉放心。”
贾环沉静的点点头。
宁儒见贾环还是有些意兴阑珊的模样,心里起了爱才之心。他当然不可能去同情陈高郎。当即劝道:“子玉,情深不寿。”又笑道:“当年我家中宴饮,诗诗姑娘偏偏要坐在你身边,欺负你年幼。然而,当年的少年已经知道情爱滋味了。”
他在扬州时听到一些传闻。涂监生帮他收集的。
“…”贾环一阵无语,又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去反驳龙江先生。他和裴姨娘是清白的。聊了几句,告辞离开。
随后几日,贾环令元伯带人送裴姨娘的灵柩回苏州安葬。人死为大,入土为安。他则是在金陵,静静的等待结局。
给裴姨娘的公道,不会没有结果,只是迟到。
…
九月底十月初,宁儒都在金陵城审查金陵粮案的事宜。涉案人数众多。不时的有人被抓。包括陈家的党羽:巴平、皮经业等人。连国子监祭酒温佑都被锦衣卫请到钦差行辕中问询了一个多时辰。他和陈家走的近。
金陵官场旧有的生态,如同摧枯拉朽般被打破。现在金陵炙手可热的官员是卫弘。但最大的山头却是:礼部尚书张安博。
因为,傻子都知道南京户部尚书卫弘不久就要高升。(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一章 我来送行
十月初已经是冬日。金陵城内位于石城门内大街的公馆内,宁儒负手在布置得文雅的偏厅中欣赏着窗外的翠竹。
时至今日,他关于金陵粮案的调查已经完成。他身上的担子也轻了。
在和贾环通过气,做了一点修改后,已经将奏章、结果上奏给朝廷。现在就是等待朝廷的处理结果。
偏厅外传来脚步声。涂监生在门口冒头,手里拿着一叠请柬进来,请示道:“宁前辈,这是今天受到的请柬,一天比一天多。我整理了下,请宁前辈过目。”
金陵粮案牵涉极广。现在已经停职了一个尚书、收监了三个侍郎,另有中小官员数十名,小吏近百名涉案。堪称近年来的大案。金陵城内的大小官员都想来和宁前辈套近乎。
但宁前辈除了查案,在公馆之中,并没有私下见任何人。随着案情收尾,请柬反倒是越来越多。他自是要过滤下。像待罪在家的陈高郎的请柬,他自是不用拿给宁前辈看了。
宁儒接过厚厚的一叠请柬翻了起来。最上面一张就是郑国公邓鸿的请柬,邀请他明天中午去他的别院中喝酒。
涂监生解释道:“这已经是郑国公第三次来下帖子...”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当然还是因为他收了郑国公的银子。
宁儒就笑,“怎么,涂贤生如此急迫着想要去见识秦淮河的风情?”
涂监生三十多岁,给打趣的脸上微红,哼哼了半天,憋出一句,“不是。宁前辈,郑国公是邀请你去他府上宴请。”
宁儒微微一笑。他对这些官场门道自然是知道。并不介意身边的人收门房红包。这是官场通行的潜规则。将邓鸿的请柬放到手边的四角高几上,翻过下一张帖子。
第二张是金陵知府贾雨村的请帖。第三张是中散先生的…
将手中的请帖都过了一边后,宁儒沉吟片刻,决定道:“就去郑国公那里吧。你去安排。”
现在给朝廷的奏章都已经发出去,案情已经明朗,他见见金陵的官员亦无妨。
涂监生笑着应了一声,退出偏厅。
…
十月初八,傍晚时分,金陵府衙前院的花厅中烧着炭盆,温暖如春。彩绘的八仙桌上陈设着美酒佳肴。
贾雨村主持着这个月的乡饮之礼,与金陵府的乡老们饮了几杯之后,贾雨村回到府衙后堂中。
白师爷正等着,一脸的踌躇,在堂中来回的踱步。见贾雨村进来,上前道:“东翁,刚送到消息,宁龙江去郑国公在莫愁湖的别业宴饮。”
这对他的东翁而言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贾雨村微怔,沉吟的坐到后堂正中的椅子上,看向他的心腹幕僚,“这么说,宁翰林哪里已经将金陵粮案的处理结果报上去了?”
白师爷点点头,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就怕对东翁不利啊!”
很明显,此次金陵官场背后的震动是贾环这个少年动用贾家的底牌制造的结果。他的大姐姐贾元春在宫中颇为受宠。而真要论起来,贾环心中只怕对东翁是很有意见的。
第一,东翁在追查射杀裴姨娘的凶手时消极怠工。谁都知道查火铳手只需要单独的排查南京守备府的精锐营兵即可。但是东翁当时在观望,没有这么做。
第二,在贾环意欲为裴姨娘发声时,东翁查封了金陵简报,这导致贾环采取了最激烈的手段,买凶杀人,射杀了守备府的两个营兵。这个仇真的是结大了。
反观郑国公邓鸿,其实还没这么大的仇。无非就是索要苏诗诗未果,不肯帮忙而已。
贾雨村穿着正三品的官服,四十多岁的年纪,剑眉星眼、直鼻权腮,相貌堂堂。很有官威,哂笑一声道:“我没有参与倒卖粮案,他能把我怎么样?”
想了想,贾雨村为求万无一失,道:“我一会写信给王统制,说明此事的来龙去脉。请白师爷帮我安排人快船往京城跑一趟。”
白师爷点点头,建议道:“东翁,金陵简报的事情不能再拖了。”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贾雨村轻轻的叹口气,道:“你代表我去国子监走一趟吧。让金陵简报复刊。”
…
金陵距离京师有数千里之遥。公文在急递铺中传递,往往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抵达京师。但是京师的谕令,如果是加急的文书,则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抵达。
急递铺的最高速度是八百里加急。一天八百里。两三天之内就沟通两地的信息。
十月初六,宁儒将关于金陵粮案的结果报上去,十月二十八日,朝廷最新的圣旨抵达金陵。由钦差宁儒宣旨。金陵城的大小官员齐聚在南京户部的署衙中。
宁儒当众宣布了最新的结果:陈高郎操纵金陵粮价,意欲煽动淮南民乱,居心叵测。责令罚没家产,全家流放三千里,至云--南布政司广南府。
金陵知府贾雨村尸位素餐,同流合污,贬交趾布政司谅山府丹巴县知县。
另有对户部侍郎伍藏等人的处罚。处罚极严。虽然没有杀头,但涉案大部分官员都被罚没家产,或流放,或贬官。震惊朝野的金陵粮案就此落下帷幕。
金陵官场如同遭受九级地震,诸多官员被清扫一空,南直隶,江南的官场、士林震动。
在十月底的时间里,不断的议论着相关的处罚。最令人不解的是:郑国公邓鸿毫发无损,没有关联的金陵知府贾雨村却被牵扯上,致使贬官。
十一月四日中午,天下着小雨,似乎还夹着雪籽。阴冷袭人。街肆上的行人俱是行色匆匆。
金陵知名的酒楼北乐楼二楼,张承剑、纪鸣、田师爷、吴典籍、张员外并高监生等十几名金陵简报的编辑在此饮酒庆贺。
在十月上旬,被金陵知府贾雨村默许复刊后,经过了大半个月的筹备,金陵简报复刊后发行约2万份,再次力压所有的金陵报业同行。成绩辉煌。
张承剑还是胖乎乎的模样,腆着肚子,笑着对众人道:“贾雨村此人可恶至极,竟然动用公权满足私欲,查封我国子监的报纸。简直堵塞言路。”
时至今日,他父亲官升一级,任南京礼部尚书,他才算将这口恶气给出掉。报纸被查封的那天上午,他真的是气坏了,还担心好友贾环挺不过去。
高监生喝的有点高,满脸红光,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好!”这话说的一干肄业监生出身的编辑们心头大块。他们那天基本都挨打了。
田师爷、吴典籍、张员外三人都要老成些,捻须而笑,一起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张承剑看看窗外的天色,问身边的纪鸣,“子玉怎么还没来?”这几天子玉都在家中待着。不知道是读书,还是调节心情。他今天是委托纪鸣去邀请贾环过来一聚。他现在虽然挂着金陵简报的总编头衔。但是这份报纸,同样是贾环的心血所在。
纪鸣苦笑一声,小声道:“陈家今日全家启程前往云南广南府。子玉去了南城。”
张承剑肥胖的身体一颤,心中哀叹一声,子玉就是这点不好啊。报仇是一点折扣都不肯打。随即,不满道:“德信为何不阻止他?”
扬州传闻盐商郑元鉴是子玉一枪爆头的。陈家…
他自是不会同情陈家的遭遇。他是在担心这些事情对贾环不利。
纪鸣无奈的道:“伯苗兄,杀人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如何阻止子玉?”
张承剑无语的喝了一口酒。
…
金陵南城,米行大街聚宝门。雨加雪的恶劣天气,昔日繁华的街道上行人稀少。似乎,所有的人都躲在家里过冬。
在这个凄寒的中午,陈家总计大小五十六口人在此被押解上船,准备流放至云南。押解的是六名衙役,口中不耐烦的呵斥着陈家众人。眼看着就要过年,他们却得去一趟云南。这令人十分不爽。
“都他妈老实点。”
“躲什么躲?肮成这样,你就是送到爷爷床上,爷爷都不愿意操。”
“还有你,嚎什么嚎?谁让你家要赚黑心钱,给我们吃2两银子的米,活该!”
陈高郎裹着棉衣,冻得直哆嗦,跟着家人一起上船。陈子真、陈子志、陈子泽三人作为陈家的男丁,照顾家人。留在最后上船。
陈二公子陈子志带着镣铐、枷锁,转身看看城门口,叹口气,“竟然没有一个人来送行?世情凉薄。”
陈四公子陈子泽冷笑道:“我都不做这样的梦,二哥还有?”此时,俊逸的陈四公子灰头灰脸,头发、衣服都是脏兮兮的。不复往日的神彩。
陈子志辩解道:“至少,甄礼应该来送送我啊。看,有人来了。”他的情绪忽而高涨起来。人处在绝境之中,会觉察到往日感受不到的小事带来的温暖。
陈家的众人都看向聚宝门走出来的三人。两大一小。身后还跟着一名挑着食盒担子的随从。
为首的是一名少年,头戴黑色四方平定巾,身穿青衫直裰,脚踩着棉靴,身量中等,脸色沉静,目光坚毅,一步步的,从雨雪中走来。
走的近了,陈家众人看清楚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庞,是贾环!人群突然间有些慌乱,“是他”。无数道仇恨、畏惧的目光落在贾环身上。陈家的人,谁不知道现在的处境,都是拜这个少年所赐?
是的。来的正是贾环。他来给陈家“送行”。(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二章 杀人,我也会。
聚宝门外的简易小码头是用石条沿着河岸堆砌而成。岸边有碗口大的木桩,一字排开,用做系小船的缆绳。
凄冷的雨雪中,三艘小船并列排开。厚实的长条木板搭到石岸上。陈家五十六口人正依次上船。六名穿着公服的衙役在旁边监督、喝骂、驱赶着。不时的,哭声阵阵。
贾环、萧幼安、何元龙来到时,陈家还有约二三十人没有上船,拥挤在岸边,踌躇不前。谁愿意离开这繁华的六朝古都,前往穷乡僻壤的云南广南府?
陈子真三兄弟在岸边照看着家人。这时,陈子真走出两步,堵着贾环一行四人。脸色平静的道:“贾环,你是来看我家的笑话的吗?”
他比父亲、兄弟都要恢复的快。父亲还沉溺在失去权势的痛苦中,检讨、沉思。兄弟们都在留恋流水般逝去的荣华富贵中。但,人首先得活着。
贾环看着陈子真。四十多岁的年纪,穿着深色的棉袄,很脏。头发散乱的落在英俊、带着几抹土灰的脸庞上。双手带着几斤重的木枷,脚上带着铁镣。一副囚犯的形象。
看起来很淡然,装的很洒脱,实际很苦逼!
贾环点点头,平静的道:“我来你们送行。”招手让挑着食盒的胡小四过来摆酒菜。
萧幼安上前去和几名守着的衙役聊了聊,几封银子悄然的落到衙役手中。
为首的一名黑脸衙役在袖子里掂了掂银子,脸上露出笑容,走到陈子真身边将他的木枷打开,“陈公子好命啊。”又赔笑着对贾环道:“贾老爷真是仗义。”
举人,别称孝廉。在民间通常被称为“老爷”,这与秀才被称为“相公”是一样的,彰显的是读书人的地位。黑脸衙役在公房中,听过传闻,据说陈家和贾老爷不对付。倒没想到贾老爷会来送行。
贾环对黑脸衙役点一点头示意,伸手做个手势,邀请陈子真在胡小四摆开的桌几边坐下。
简易的小方桌上,摆设四道小菜:。风腌果子狸、胭脂鹅脯、鸡髓笋、青菜时蔬一道。很典型的江南菜。菜香,酒香在雨雪中飘散。
不远处的陈子志、陈子泽两人费力的吞了口口水。当日随时可以吃到的菜,现在回味起来,真是人间美味啊。陈子泽长叹道:“想不到竟然会是贾环来我们送行。”
陈子真坐在桌椅边。还没有拿起筷子,站在贾环身边的何元龙忽而开口道:“陈子真,你要记住我。我是已故林御史的心腹,何元龙。”
陈子真错愕的看着何元龙,四十多岁的清中年人,师爷装束。他当然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郑家想要杀的其实就是林如海的女儿林黛玉。只是误中副车,射杀了林如海的小妾。
何元龙说了这一句,就丢下一头雾水的陈子真,转身走向衙役,片刻后几人走向河岸的柳树边。远远的听不到他们在谈些什么。
胡小四撑起一把油纸伞,为贾环遮住雨雪。小雨落在热气腾腾的菜肴中。很快,菜肴就变凉。
贾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举起酒杯,道:“陈子真,此去云南,一路走好。”
听起来是美好的祝福语。但知道贾环性格的人就明白这句话到底有多冷!
断头饭送行,不外如是。
陈子真自己倒酒,一口喝了。小小的一杯,却是有些酒意涌上来,盯着贾环,道:“你不讲规矩。贾环,你不讲规矩。嘿,早知道你姐姐在宫中如此受宠,谁敢惹你?你tm的怎么不早说?”
说到最后一句,陈子真对着贾环吼起来。心中的怒意、悔意、悲愤、酒意就这样喷涌出去。
如果不是贾环,他父亲与谢大学士交好,就算卫弘赈灾成功,他父亲最多也不多是致仕而已。陈家依旧。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他现在在给仇人看笑话啊!
贾环冷冷的看着陈子真。幼稚!
贾环没有反驳,也没有骂陈子真。没必要了。而是轻声说起另外一件事,“你读过水浒传吗?”
陈子真愣了下,随即点点头。他不知道贾环要说什么。水浒传成书于明朝年间,在市井中流传甚广,与《西游记》、《三国演义》、《金瓶梅》齐名。他当然看过。
贾环缓缓的道:“第八回,林教头刺配沧州道,鲁智深大闹野猪林。陈子真,一路走好!”
一股幽幽的凉意从陈子真的嵴背上升起。陈子真惊骇的看着贾环,一阵冷汗勐然而出。他现在算是听明白贾环说的“一路走好”是什么意思:黄泉路上,一路走好!
陈子真嚯的站起来,急怒的指着贾环骂道:“贾环,你真卑鄙。”
水浒传中,野猪林这个地点,是押送林冲的衙役将林冲绑起来要杀掉,正好给鲁智深所救。这种情况,与他此时的处境何其的相似。此去云南,有大把的地方和野猪林类似吧?但是,会有“鲁智深”来救他吗?
答案,不问可知。
这说的是什么屁话?胡小四愤怒的上前一步,将陈子真的手打开,一只手掀翻酒菜,上前一脚,用力的把陈子真踹到在地上,气愤的道:“狗--日的!有你们卑鄙?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竟然用火铳射杀裴姨奶奶,你知道她死前有多么痛苦吗?真该用火铳把你们这群畜生一个个的打个半死。开几个洞,让你们尝尝那是什么滋味?”
说着话,十**岁的青年脸上流下痛苦的泪水。他想起那日的苦难、惊吓、流淌的血水。
陈子真跌坐在地上,给胡小四爆发搞的有点懵。他就这样给一个奴仆、下人打了?
贾环站着。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沉默的看着坐在雨雪地上的陈子真。这种压抑的沉默,唿啸着的寒风,长随的反应,更能显示他心中蕴藏着怎样的情绪!
胡小四只踹了陈子真几脚,就回来给贾环撑伞。萧幼安、何元龙、六名衙役远远的看着。陈家的众人开始惊吓的哭泣。陈子志、陈子泽两人都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带着脚镣,慢步过来。
贾环没有兴趣殴打陈家兄弟三人,抿了抿嘴,给陈子真说了这场“送行”最后一句话,“杀人,我也会!”
声音很轻。意志如铁。
说着,贾环转身,带着随行的何元龙、萧幼安一起离开,走向城门洞。心中混合着萧瑟与快意的情绪,在这漫天的雨雪中飞舞、洒落。
韶华已逝,正少年悲歌难留。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白雪知人念远,银装来照黄昏。
…
看着雨雪中贾环一行远去的背影,陈子真感受到自己内心在面对死亡的恐惧,来自灵魂的寒意、颤抖。心如死灰。
陈子志和陈子泽走到陈子真身边,问道:“大哥?”
陈子真想笑一下,没成功。一泡尿突然失禁,骚气阵阵。瘫软在地上。他要死了。
…
十一月四日,陈高郎、陈子真一家子总计五十六口人被押送前往云南广南府。
贾环“送行”时,何元龙帮他安排好。与衙役用暗语协商相关事宜,何师爷精通。野猪林,是一个好地方!
十一月七日,贾环带着黛玉、晴雯、如意、紫鹃、袭人等人抵达苏州。于当天下午时分,在林家的祖坟山上,祭祀林如海、贾敏、裴姨娘。
运送裴姨娘前来苏州安葬的元伯等人等在苏州,此时与贾环、黛玉汇合。
林家的祖坟山位于苏州城外三里处。山峦起伏,松柏常青。正冬意凛然时,满山枯黄萧瑟,山路冻结宜行。
林如海的墓地在半山腰。合葬着林如海、贾敏。旁边一座小土坟便是裴姨娘的新墓。她才被安葬不久。
元伯、钱槐、胡小四等人摆上果盘、祭品。紫鹃细心给黛玉披上褐色的披风,退回到后面和几个丫鬟们站在一起。黛玉上前,跪在父母的坟前上香。香纸烟灰袅袅。鞭炮声环绕着坟墓响起。
在这祭祀、寄托哀思、思念的鞭炮声,贾环跪着给裴姨娘点了三炷香,轻声道:“姨娘,血仇,公道,我已经给你讨回来。愿你在天之灵安息。从此,再没有伤害。”
说完之后,贾环禁不住第二次泪水长流。第一次,是裴姨娘死在他的面前时。
寒风袭来,贾环心中情绪激荡的难以平息。直到此刻,压抑了数月的情绪才算是真正的释放出来。真正的让他感到心头的“重担”卸下,为之一空。
晴雯、如意、紫鹃、袭人、沫儿、雪雁、元伯、钱槐、胡小四等人站在两米开外。或是低声哭泣,或是面露哀容。以裴姨娘的丫鬟沫儿哭的最伤心。
逝者长已矣,生者自苟活。
…
祭祀的时间很长。除了干掉所有的凶手、幕后黑手,来告慰裴姨娘的在天之灵外,这还是贾环最后一次带黛玉来苏州祭拜林如海和贾敏。
已经是十一月上旬了。返回金陵后,贾环稍作休整,就将要带着黛玉返回京城。雍治十三年的春闱大比将在二月份进行。
再一次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什么人带着黛玉来了。
贾环等黛玉祭拜完父母,给林如海上了香,祷告道:“林姑父,请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再让林妹妹身处在任何危险之中。只此一次。绝无下次。我会照顾好她。”
贾环磕头,起身。看着林如海夫妇的墓碑,久久不语。这是他许下的承诺。(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三章 林妹妹
寒风吹拂过坟前的香灰,烛火。
林黛玉穿着白底绣花的棉袄,披着褐色的披风。娇怯柔弱。站在贾环身后。美丽无瑕的小脸上悄然的再次滑落两行清泪。
看着父母的墓碑,姨娘的墓碑,再看着身前少年郎挺拔、稳重的身姿,心中的情绪再难以抑制,在胸臆间沉沉浮浮。纯真的明眸在泪光中流转。
一阵寒风吹过,贾环收起思绪,转过身,“妹妹,我们回去吧!”黛玉身娇体弱,固然在金陵调养的不错,但在寒风中呆久了并不好。
“环哥…”
黛玉仰着头,梨花带雨的看着贾环。贾环的个头已经蹿得有些高。
看着楚楚动人的少女,贾环上前半步,轻轻的拥抱着黛玉,手抚在她的背上,安慰道:“妹妹,日后我们再来看林姑父、姑母、姨娘。”黛玉对他的称唿是在九月底他自外金川码头处理完户部粮船的事宜后回到家中改的。
给这样一个如花似玉,明艳妩媚的少女喊一声“环哥”,清箫般悦耳动听的声音中充满了依恋、仰慕、信任,每次都会让他心中有些难言的悸动。
黛玉的美丽,随着她年纪的逐渐增长,已经如同“小荷才露尖尖角”般的流泻出来。
日后,这个日后真的只是安慰黛玉的。因为,这一次回京城,两三年内,他就要面临着贾府生死存亡的局面。若是失败,他和黛玉的命运可想而知。
黛玉依偎在贾环温暖的怀抱中,清声道:“嗯。”俏脸上带着不自知的微红与娇羞。
贾环拥抱着黛玉不是一回两回。裴姨娘死时,他就曾安慰过黛玉。黛玉在他怀中睡着。他并没有其他的心思。
然而,不远处站着的丫鬟、奴仆,低头的低头,看远方的看远方。谁都看出来姑娘脸上娇羞的情绪啊。此时无声胜有声。谁说话,谁就该打。
“妹妹,我们走吧。”贾环只是安抚下黛玉的情绪,并不会一直抱着她,放开黛玉时,明显感觉到她缓了一拍,还依偎在他怀中,再看她精致小脸上妩媚的绯红,美丽无端,贾环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触动。有一股电流般的感觉在心底滑过。
他又不是懵懂的少年,能不明白黛玉此刻心中的想法?耳边禁不住想起离开金陵时,抱病前来给他送行的林千薇说的话。
…
那是十一月初四的下午,贾环自城外坐船返回家中,准备启程前往苏州。家中的事情都安排妥当。黛玉、晴雯、如意等人的行李早就收拾好。
贾环在前院里吩咐家中的下人事情。林千薇带着丫鬟晴儿自门外进来。
林千薇在贾环这里,自是畅通无阻。府里的下人都知道这位江南名花会是三爷的姨娘。
林千薇身姿高挑,穿着冬季的淡青色棉袄,粉白色的斗篷。林千薇取下斗篷,厚厚的棉衣亦不能遮掩她雅丽的风姿。一头青丝流泻在肩头。明丽的风情无端。
贾环惊讶的道:“薇薇,你不是还在病中,怎么来了?”走到窗户边,将窗户关好。此时,窗外已经是风雪交加。
林千薇笑了下,声音还有病中的嘶哑,“接到贾郎的信件,垂死病中惊坐起。想着又有几天见不着你,来给你送行。”
她八月中在杭州听到贾环遭到刺杀的消息,心急如焚的赶回金陵时,贾环已经离开金陵前往扬州。两人就此错过。直到贾环九月下旬回金陵,才得以见面。
她为此大病一场,调养至今。主要是焦虑伤身,忧思过度,外加一路兼程,旅途劳累,就此病倒。
贾环好笑的摇头,拿把椅子过来,让林千薇坐在炭盆边,“不会引用诗句就不要乱引用。你还是好好唱曲得了。”
眼前佳人的唱功,可谓当世一流。但是,诗词水平就不怎么入流。引用诗词时,经常会词不达意。
林千薇柔弱的笑一笑,握着贾环的手。多么的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啊。
两人并坐着说话时,外面一个小丫鬟进来传话,“林姑娘问三爷什么时候出发?”
“就走。”贾环打发走小丫鬟,起身看着比他还高的林千薇,道:“好好养病,等我回来。我带你去游湖。”
林千薇温婉的点头。心中想起一件事来,忽而一笑,俯身在贾环耳边道:“贾郎,你表妹喜欢你。”
…
苏州的祭拜,以黛玉羞涩的当鸵鸟而结束。反正,没有身份对等的女孩会打趣她。
在苏州停留了一日后,贾环带着众人坐船返回金陵。紫鹃倒是在夜间服侍黛玉时偷偷的取笑了她几句,惹得黛玉发了一回脾气。贾环听晴雯偷笑着说起时,第二天早上吃饭时安抚了黛玉几句,才算劝住,免了紫鹃的难受。
旅途的几日,除了一起吃饭见面的时间外,黛玉时常的会来找他。马上就要返回京城,金陵还有一堆事务,他在旅途中时常独处,思考、推敲计划。
黛玉的借口不外乎问问诗词,请教文章,索要武侠小说的稿件,谈论沿途见闻。只是,聊了一会儿,又依依不舍的告辞。欲盖弥彰。往往上午离开,下午又来,少女青涩又甜蜜的爱情啊。
贾环自是不会像初恋的毛头小伙子那样惹黛玉生气。只是每次看到黛玉倾慕的眼神,在不经意的交汇后,黛玉娇羞的扭开头,他则是在心悸之后,有着难言的情绪。
黛玉在十三岁时,呆霸王薛蟠在贾府里看她一眼,就已酥倒在那里。为她风流婉转的风情、美丽所震慑。此时,黛玉还差几个月就要满十二岁。
贾环又不是柳下惠,即便审美观不同,他更喜欢年纪大些的女子。而不是萝--莉控。但与黛玉朝夕相处,如何抵御得住她的美丽?即便还没有感情,但对她的欣赏、好感却是与日俱增。
贾环不知道,黛玉是什么时候将对他的依恋、尊敬转化为欣赏、爱慕。给黛玉这样如花似玉的少女喜欢着,大抵有一种异常兴奋的情绪在心间雀跃的欢唿。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而复杂难言之处在于,他和宝钗已经订婚了。他并没有背叛与宝姐姐感情盟誓的想法。去年下江南时,他给宝姐姐说的话,言犹在耳。男子汉大丈夫,对女子的承诺,说出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薇薇是可以为妾室的。但他能娶黛玉为妾吗?
这年代,正妻和妾室的地位、待遇完全不一样的。看看贾府里的姨娘们,看看裴姨娘就知道。好人家的女儿,清白的良家女子,怎么会给人做妾?
如果这样,他怎么给林如海交代?
而他同时也深知黛玉对爱情的态度。如果感情确定下来(他明显的感觉到黛玉对他的感情、爱慕在升温),而不娶她,她会死的。红楼原书中,她便是殉情而死。流干眼泪,焚烧诗稿,在宝玉的婚礼当夜病死。
这又让他如何给林如海交代?
现在的局面,确实让贾环感到棘手。心中复杂难言。斩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
十一月十三日,贾环带着黛玉、晴雯、如意等人返回金陵。住在和安街。
金陵官场大地震,陈家倒台,贾雨村被贬谪,甄家被追赃,城中不混乱,但是每个人都显得有些忙。
贾环忙的事情是恢复他的香水生意。重新挑选经销商,当时背叛的人,该惩罚的自然要惩罚。十一月四日,萧幼安来金陵,就是为汪家打前站,问贾环的意思。这样高利润的生意,丢掉实在可惜。
其次则是为贾府的一些生意做主。当日,贾府的一些生意遭受到刁难。而今这些人都已经进了监狱。龙江先生上报的处罚方案可不轻。都是重罚。而朝堂也同意了。
然后,贾环还需要为中散先生交画稿。拖了两个多月了。还要去拜访下王家,感谢、走动一番。这才是做亲戚的道理。还要留意着金陵内等着变卖的资产。
金陵城当前最大的事情,其实是甄家在出售各类资产。老牌的江南世家,有很多好东西,金陵城内的权贵都在不约而同的压价。谁都知道甄家缺钱。
金陵府衙内,贾雨村收拾着行李,准备离开了。朝廷对他还是很宽待的。并没有要求立即前往交趾上任。王子腾在军机处的大学士面前帮他说了话。
时值今日,贾雨村不得不启程了。朝廷新任命的金陵知府纪兴生将要抵达金陵。
金陵府衙的仪门内,绍兴师爷白师爷背着一个行囊,在甬道上等着贾雨村。
“东翁…”见贾雨村出来,白师爷行礼,感慨无语。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样被贬?败亡的毫无理由!
贾雨村的家眷早就被送回老家安置。他本人只带几个长随、家仆前往交趾。此时,高大的身材,穿着便服,不复往日的威严,而是在寒风中显得无比的萧瑟。
贾雨村叹道:“白兄,不必如此。你我宾主一场,缘分有尽时。我不怪你。”
白师爷点点头,和贾雨村一起在金陵府衙门口,洒泪而别。看着贾知县去往城外。
交趾的知县,不可能再起复了。而他不想去交趾。
贾雨村带着随从,走在城中的大道中,落日余晖,令他眯起眼睛,回首望着这雄伟的六朝古都。他想起昔日的种种。
在苏州葫芦庙里的备考。困顿,得甄士隐资助才得以进京赶考。想起而后担任知县、知府被捋掉后的日子,想起在扬州林如海府上教授林黛玉的闲适。想起去京城拜见贾政被选官后的兴奋,想起在金陵的大权在握,得到王子腾的重视。
这往日的种种俱成烟云。他想不到他会以这样的结局退场、离开。他现在是交趾布政司下属的知县。
贾雨村悠悠一叹,将心底的各种情绪收敛起来,带着随从登船。在摇摇欲坠的冬日夕阳中远行,最终不见。
…
这天下午,贾环在黛玉的卧室中和黛玉一起整理着她的书籍时,袭人进来回道:“三爷,外头传话进来,贾雨村的幕僚白师爷求见你。”(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四章 原因、幕僚
十一月已经是寒冬。冬至节刚过不久。窗外干枯的树叶稀疏。寒风凛冽,屋内的炭盆上架着一个小锅,煮着炖的烂熟的羊肉,热汽腾腾,脂香流溢。
贾环有点好笑的看着吃肉喝汤的白师爷,微微的抿了一口热茶。他从黛玉房里出来到前院中来见白师爷。白师爷的第一句话是,“贾孝廉,我还没有吃饭。”
贾环倒不会吝啬一顿饭。琢磨了下,吩咐元伯备了一锅羊肉,备了好酒与果盘。与白师爷分席相对而坐。他很好奇白师爷来的目的。毕竟是贾雨村的心腹幕僚。
白师爷吃饱喝足,净手净口之后,拱手道:“谢贾孝廉款待。在下来此是有个问题想要请教贾孝廉。贾孝廉年纪轻轻,于权谋一道,造诣极高。你是怎么将贾府尊给贬谪的?”
这个问题,他百思不得其解。他给贾雨村贾府尊做幕僚,结果连东主怎么被人干掉的都没弄明白。这个问题不弄明白,他都没脸再去给人当幕僚。
贾环目视着近五十岁的白师爷,一副老吏模样,喝口茶,淡淡的道:“不过是在上报给朝廷处罚奏章中添上贾雨村的名字。他尸位素餐、同流合污不是假的吧?”
白师爷默然无语。
黑不黑?这才是真正的黑。“莫须有”那种罪名简直是弱爆了。
明朝嘉靖年间的首辅,大奸臣严嵩为杀明朝第一硬汉杨继盛。耍了一个很阴险的手段。要知道,嘉靖同志向来是不好煳弄的。而严嵩将杨继盛的名字添加在一份嘉靖必定会批复死刑的奏章后面。奏章的前两个名字是:闽浙总督张经,和浙江巡抚李天宠。
他的东主贾雨村被干掉的情况与此类似。贾环在宁翰林上报的处罚金陵粮案的结果的奏章之中,添上了贾雨村的名字。怎么运作的他不知道,但结果就是贾雨村贬谪。
当然,杨继盛、张经、李天宠这都是青史留名的忠良贤臣。他的东主贾雨村是当不起“忠良贤臣”这四个字的。贾环的反问,他是没法回答的。
情况是什么个情况,他心知肚明。贾府尊收钱时从来都不会手软,办事时是难得煳涂。东主贾雨村之败,归结起来一个原因:与贾环交恶。
半响,白师爷长叹一口气,长身而起,拱手道:“谢贾孝廉如实相告。在下亦有一件事要提醒贾孝廉。你设计贾府尊,恐怕令舅老爷心中不满。需得注意一二。”
贾环干掉了贾雨村。这件事,贾环并没有和王子腾通气。而王子腾一直很重视贾雨村。红楼原书中,王子腾举荐贾雨村入京,最终官至大司马。大司马是兵部尚书的雅称。九卿之一。其重视程度可见一般。
用官场术语说:贾环干掉了王子腾派系中的中生代强力人物。王子腾心里怎么想的,可想而知。
白师爷对京中王统制的心思揣摩的很到位,所以提醒贾环一句。说完后,道:“在下告辞。”
他到贾环这里来,其一,是豁出去为了寻求失败的“真相”。其二,其实想谋求一份差事。贾环的老师,新上任礼部尚书张安博、淮扬巡抚沙胜的幕府中,他都可以胜任。他的东主贾雨村给他推荐的几个幕府的位置他并不想去。
但是,贾环坦然相告,以及所展现出来的心智、能力,令他不敢、不想在贾环面前玩策士的手段他进来就对贾环说没有吃饭,便是吸引注意免得自取其辱。
贾环坐在案几后,双手捧着茶杯,仿佛才回过神,开口挽留道:“白幕友留步。不知道白幕友接下来可有去处?”他对白师爷的剧本、套路还是很清楚的。战国策、史记里面写的清清楚楚。策士面见游说对象的第一句话是:我特为救“xx”而来。白师爷将他干掉贾雨村的后果点破,令他对这名老吏有些好感。
白师爷诧异的停步,没想到事情峰回路转,看着贾环,如实的答道:“贾府尊推荐的几个席位,我兴趣不大。打算先回绍兴闲居一段时间。”
贾环点点头,“我有个推荐,不知道白幕友是否愿意屈就。家父官居通政司右参议,幕府之中缺乏熟悉实务的人选。”
白师爷愣了下。
贾环的父亲就是荣国公府的嫡次子贾政。当今贾皇妃的父亲。这位置当然好得不能再好了。而且,听贾环的意思,这是要进去当“谋主”。与他在贾府尊的幕府地位相当。更难得是贾环对他的信任。他是“对头”贾雨村的心腹幕僚啊!
白师爷郑重的向贾环躬身再拜行礼,道:“在下必定不负贾三爷所托。”
贾环就笑,“白师爷言重了。我不日就要返回京城。白师爷愿意的话,可以随我一起返回京城。”
确实是言重了。白师爷估计不知道他所调用的政治资源,大部分时候都是不通过贾政的。即便白师爷不忠心,影响也不大。
而他临时起意给贾政收罗一个有实际处理事务能力的幕僚,也是因为政老爹在雍治十三年会给皇帝点了学政:于八月二十日启程。大脸宝在大观园里撒欢的日子,就是贾政在外当官这两年。
恰好白师爷是没有功名的读书人,估计与贾政谈的来。真要给政老爹找一个秀才当师爷,估计他也不自在。再者,贾政与贾雨村的关系其实还不错,应该能接受。
接下来的一两年间,是贾府政治博弈的关键节点。贾环是不大可能有精力帮忙处理贾政的事务。当然,贾政在学政任上是干的不错的。他坏事是坏在粮道官任上。
贾环和白师爷聊了一会,话题是薪资待遇问题。贾政这个招牌,对师爷们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老牌的勋贵世家子弟、皇妃的父亲。并且,贾家现在是准一流的勋贵。就等元春升贵妃,就是烈火烹油之势。贾政的前途肯定不会止步于正五品的通政司右参议。但薪资还是要给足。
白师爷离开府衙后亦无去处。贾环留了他在家中住下。让元伯好好招待白师爷后,贾环回到后院黛玉的卧室中,在衣柜的镜子前,看着黛玉、晴雯、如意整理、打包书籍。微微有些沉吟。
白师爷的询问,其实让他想起权衡的问题。要干掉贾雨村的理由,根本不用思考。看过红楼梦的人都知道,这个二五仔必须要干掉。而且越早越好。
从权利博弈的角度来说,不管金陵粮案的风波有多大,朝廷的处罚力度,有一个上限。龙江先生上报的处罚名单,不可能是无限制的添加人名上去。
为此,贾环放弃了将郑国公邓鸿添加上去想法。邓鸿的拿捏、恶意、对苏诗诗的**都是不加掩饰的。但两害相权取其轻。他最终还是选择贾雨村。
他实在不能容忍贾雨村借助贾家、王家的政治资源升上去,最好在贾府抄家时反咬一口。而且,贾雨村升到京城后,与贾赦狼狈为奸,将猪队友作死的能力放大数倍。他如何能忍?
当然,贾环和龙江先生也没有为邓鸿遮掩的想法。邓鸿确实参与了操纵粮价。怎么公关,付出多大的代价,这个可想而知。郑国公邓鸿的事情留待日后吧。
至于,王子腾的不满…
贾环正思考时,耳边传来黛玉悦耳的声音,“环哥,你在想什么?”
贾环回过神,就见黛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的面前,一双清亮的美眸探询的看着他。身穿着浅粉色的长衫,娇俏婀娜,娇花般的少女。此刻,精致的小脸上有一点不忿、娇嗔。
晴雯在黛玉身后对着贾环抿嘴偷笑,美丽的大眼睛斜着,提示道:“三爷,你刚才在想谁啊?”她自是向着三爷的。
贾环禁不住失笑,他刚才想起了苏诗诗临别前的那个吻,或许脸上有些情绪流露吧?说道:“一些往事。妹妹的书籍整理好了吗?”
黛玉点点头,细声道:“差不多了。环哥,最新一期的金陵简报怎么没送来呢?”
今天已经是十六日了。一般十五日就要刊印出来。她在上面发表了一首诗。
贾环拍拍额头,“呃…,忘了。我们过两天就走。我让报社那边停止送报纸过来了。我一会要去山长家中道别,帮你要一份过来。”
黛玉看得金陵简报都是他亲自过滤、剪切后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艳情故事、凶杀案、露骨的广告肯定不能给她看。
见贾环恍然的模样,黛玉禁不住展颜轻笑,“哦。”有一股怡人的妩媚风情流泻出来。在下午四点许寒风唿啸的冬季里,仿佛将光线晦暗的卧室中点亮。
…
贾环晚饭在山长家中吃的。纪鸣、田师爷与席。这是道别的一餐饭。贾环喝了一点酒。
饭后,张安博叫贾环到他的书房中。张承剑泡了茶送进来,关上窗户阻隔窗外的寒风。又点了炭盆,让布置的文雅的书房中变得暖和起来。
张安博峨冠博带,形容清,叹口气,道:“子玉此去京城,一路顺风。明年的春闱大比,定要取得好名次。国朝虽然不讲出身,但高名次的进士日后的仕途会轻省些。子玉争取成为翰林、庶吉士,最不济也要成为御史、给事中。”
虽然贾环耽搁了这两个月,但他看过贾环最近的卷子,中进士不会有问题。关键是名次。要取中前十,恐怕需要一定的运气。
贾环行礼道:“弟子谨记。”
张安博捻须一笑,打趣道:“我要你谨记的可不是这件事。唉,算了,不说了。你去吧,我在金陵无须牵挂。国子监的改革我会推行下去。”
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但是他这个弟子恐怕难以做到。他为人宽厚,不拘细节。倒不会因此而教训贾环。
贾环老脸一红。他知道山长要说什么。
“山长,珍重!”
贾环再拜而别,辞别长者。这一去,再见山长就不知道是那一年。希望,他回京之后,不会失败。(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五章 将要离去。
冬夜里寒意凛然。北风唿号。
郑国公邓鸿与手下的将校饮酒回来,在摇晃的马车中微微沉思着。他刚得到确切的消息:贾环要离开金陵了。
对这个少年,他心情很有些复杂。当然,关系、立场是敌对,这确凿无疑。
他前些时日请钦差宁儒吃过酒,宁儒指点了他几句,让他在这场汹涌的金陵粮案风暴中脱身。付出的代价,不足为外人道。在属下面前,他永远都是胸有成竹的模样。但实际上,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而今,这个搅动、主导金陵风云的少年,终于是要离开了。
他心中一松,似乎有一头勐虎即将离去。
…
夜色之中,冷清的甄家门前,一辆马车缓缓的驶入。片刻后,仆人们将喝的有些飘的甄礼送到垂花门中,有仆妇接着送往内院。
回到家中,甄礼心神放松,破口大骂道:“麻痹的,一群龟孙子,就想着讹诈我们家。都是些什么几把玩意。”
卧室内,甄礼的妻子许氏正在三姑娘甄闲聊,见状忙从丫鬟、婆子手中接过丈夫。低头垂泪,服侍着丈夫安睡。
一旁的甄心中涌起凄苦的情绪。
家中的情况不大好。背负了200万两银子的巨额债务。上下压力极大,连宝二哥都变得严肃了些。大哥正在变卖家产,但往往数千两银子的古玩、字画,只能变卖数百两。
这一切,都是那个即将离开金陵的少年所赐。
淮扬巡抚沙胜上书朝廷甄家参与郑家贩运私盐,证据确凿的事情已经传到江南。而查抄郑家的首倡者就是贾环。
甄在想:她现在再见到那个少年,还能保证像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样问他吗?
她当日在米行大街上的惋惜、悲叹很有些无所谓。他,是最后的赢家。
而甄家没落了。
…
夜里的秦淮河上依旧是歌舞升平,灯红酒绿。只是,金陵的风云变幻,秦淮河上的过客匆匆。陈家、甄家的少爷、公子们都已经是烟消云散。
秦淮河南岸珠市云烟院中,箫声悠悠,如泣如诉。常来的熟客们便知道这是江南名妓刘如烟在吹箫。技艺高超。
云烟院内的一处阁楼二楼中,刘如烟专注着的吹着竖萧。身姿婀娜修长。
身后,云烟院的粟妈妈絮絮叨叨的道:“女儿啊,妈妈当日也是被甄大少逼的无奈啊。你和贾三爷有旧,去求求他,我们娘俩的日子不好过些?”
刘如烟没有说话。她的好姐妹苏诗诗当日给赶出云烟院。她亦是无法。如今,贾先生的老师张安博升任礼部尚书,云烟院在花魁大赛中又被中散先生处罚,日子有些难过。
但,她并没有去求贾先生的想法。没有用的。宋若雨的遭遇不就是明证?
她在想,如今已是天下花魁的苏诗诗在何方。她知道江南秦淮河上自林千薇口中唱出的那首名曲: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吗?
贾先生要离开金陵了。
…
贾环要离开金陵返回京城的消息不胫而走。但这并非什么新闻。因为天子加开恩科,所有有志于科场的举人都会在明年二月前抵达京师。反倒是贾环到十一月中旬还没有离开,实际上是有些晚了。他肯定需要要在春节前回到京师的家中。
对他的离开,有人轻松,有人怨恨,有人感叹,但贾环自己还在处理金陵的琐事。他带着黛玉去苏州祭拜林如海夫妇、裴姨娘耽搁了时间。
不过,离开的时间渐渐的近了。定于十一月十九日。元伯、钱槐、胡小四等人都是忙忙碌碌。张承剑、纪鸣、白师爷,萧幼安都帮贾环处理一些事务。
何元龙、何师爷都返回扬州。沙抚台还在忙碌的赈灾中。他不像卫弘可以准备升官了。
南京户部尚书是闲职,有功劳,有空缺就可以升走。淮扬巡抚是实职。得从稳定地方、大局的方向考虑。至少在明年夏季前淮南灾民安顿下来前。沙巡抚都不可能调任。
十一月十七日上午,贾环在德润坊贾府中召见荣、宁两府的管家、管事。叮嘱族中子弟、下人不得生事。
甄家已倒。但贾家在金陵的权势却没有减弱,而是有所增长。根本原因是贾环让金陵的人们见识到贾皇妃的“威力”。而不久之后,贾元春将受封贵妃。她是贾家未来数年权势的根基。
在金陵等待朝廷处罚结果时,他就已经写信给贾政,说明金陵事了以及情况,让其转告贾元春。
贾环叮嘱了一番后,将身边的一名青年推出来,介绍给荣、宁两府的管家,“这是原来陈家米行的大伙计施羽。我在金陵的香水生意,伺候由他负责。”
正厅中,十几名齐聚的贾府管事都有些骚动。为首的两府留守都总管刘管家、吴管家都一脸震惊的看着贾环。他们都没想到三爷会将每年近万两银子利润的生意交给一个青年。
贾环并不解释,道:“你们配合好他。若是阳奉阴违,想必城外赖家负责的庄子还差些人。”
这话说的下首的十几名管家管事顿时鸦雀无声。然后整齐的躬身行礼,齐声道:“是,三爷!”
三爷本来权威就重。在他“干掉”陈家之后,在贾家中,至少在金陵这里绝对是一言九鼎。
当然,贾家的子弟、奴仆现在在金陵中办事,确实感受到三爷“虎威”带来的便利。
施羽二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高大,相貌平平。做事非常有章法,这时躬身向管家管事们行礼,“小子初到乍到,事情办得不周详的地方,请您诸位看在三爷的面子上多担当。”
这番话说的很漂亮。
贾环微微点头。施羽、白师爷是他在金陵、在对头们倒下后网罗的人才。
早在一个月前施羽就前来向他毛遂自荐。当时,这个青年有一句话打动了他,“贾老爷,既然要换东家,为什么不换一个更强大、更有前途的东家呢?户部平抑粮价,那一系列的手法背后必定有高人。我愿意追随在贾老爷身边学习。”
…
处理好贾家的事情,中午时分,贾环带着随从前往卫府参加午宴。门前车水马龙。前来拜见的人群的马车将巷子都堵住。卫府派出下人在巷子中维护着秩序。
幸好,贾环是坐船过来。轻便的很。不至于被堵住。
卫府门前这幅场景禁不住让贾环想起一年前八月份他抵达金陵,替卫康、卫阳送家书给卫弘时的场景:清冷的秋日时光中,桂子飘香。访客寥寥。
卫家的门房自是认识贾环,派人将贾环引进去,随从另有地方招待。贾环在一处静室之中略坐了一会,卫兼便进来陪客。
卫兼是卫弘的嫡次子,三十多岁的年纪,穿着鱼白色的士子衫,木讷的神情在见到贾环后露出微笑。他在华亭与贾环合作过,知道这个在金陵官场中近乎勐兽,令人敬畏的少年其实私下里很随和,拱手见礼道:“见过贾孝廉。家父与新任的吏部吴尚书相识,正在闲谈,等会便过来。”
贾环微笑着点头,道:“卫兄客气。”新的金陵知府、吏部尚书、户部尚书、数名侍郎都在近日在金陵上任。
闲谈了片刻。卫弘一身浅灰色的便服从门外走进来,高兴的扬声道:“子玉你总算是想起到我这里来道别了。”卫弘五十八岁的年纪,略显老态,身形微微有些胖。
贾环起身道:“事务繁杂,望卫尚书勿怪。”
卫弘笑着做个手势,示意贾环坐下,不必拘礼。他坐到居中的梨花木椅上,吩咐道:“兼儿,你吩咐厨房送些酒菜过来,我中午与子玉痛饮。”
卫兼愣了下,答应着退出去。
贾环心中一动。卫弘这是给了他很高的礼遇。和正二品尚书一起吃饭,在他不是卫弘的弟子的情况下这是非常亲近的表现。
卫弘坦然的笑着道:“子玉不必拘礼。我与陈高郎的较量还没有开始,就被子玉终结。我要领子玉一个人情啊。户部惠尚书年前就会致仕。我大约要等到年后交接完成才会去京城。”
以卫弘的眼光、水准,自然不会对贾环说,早知道你姐姐那么厉害…,这种话。金陵的这场权力博弈能取的如此大的胜利,根本原因还在于他听从贾环的建议,稳定了金陵粮价,组织运粮支援淮南灾区这个功劳。
贾环谦逊的道:“恭喜卫尚书。”
卫弘哈哈一笑,再道:“叙功的文书我已经上报朝廷。预估能让你日后官加一级。子玉此去京城春闱大比,一定要取中皇榜,方才能不负所学,不负平生。”
以贾环的年纪,只要在雍治十三年甲寅年中了,必定前途无量。额外还要加上贾贵妃的支持。以他和贾环共事这段的交情,再加上孙儿卫阳的同窗之谊,卫家亦可受益。
贾环笑着点点头,“我会的。”户部这份功劳,在他考取进士后授官时会兑现。
正好酒菜送上来,卫弘和贾环笑着聊起京城官场的趣闻。他前不久刚收到长子卫康的家信。里面就包括,对贾妃晋升贵妃的推断。
中午的阳光和熙,柔和的落在静室外的梅花上。
贾环和卫尚书谈了很多。(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六章 让我们荡起双桨
武定桥,和安街。
中午的阳光落在砖墙砌成的院子上,带着冬日的温暖。
贴身的丫鬟云瑶从贾环的住处打听消息回来,“姑娘,贾三爷去卫家吃酒还没回来呢。我们还要再等等呢。”
林千薇一袭粉裙,在卧室里来回踱步,嘴角有着一抹甜蜜的笑容,美丽无端。
听了丫鬟的话,顿时失望的闪了闪眼睛,想了想,吩咐道:“云瑶,你去把画舫准备好。还有酒菜,笔墨,要上好的白纸…”将小事一一吩咐。
云瑶在门口好笑的答道:“知道啦。”
贾三爷约姑娘今天下午去莫愁湖游玩。姑娘等的心急了。可是,想着那个五年之约,她就不大看好这份恋情。
…
金陵第一胜景便是莫愁湖的“莫愁烟雨”。
将近小寒时节,莫愁湖浩渺的湖面上凄凄冷冷,游人稀少。园内楼、轩、亭、榭错列有致。堤岸上柳树枯萎。
下午两点多,贾环从卫弘家中吃酒出来,与林千薇在武定桥汇合,到清凉门外的某愁湖游湖。兑现带着黛玉去苏州前的诺言。
不过,毕竟是冬季,而且在这个礼法森严的时代,情侣一起游览湖景、园林连手都不能牵。两人在寒风中逛了一会,失笑着回到温暖的画舫中。
“有一点胶柱鼓瑟。”林千薇贝齿咬着红唇,盈盈的浅笑,服侍着贾环解下华美的黑色斗篷,叠放在画舫船舱中的储物衣架上。
她和贾环刚才做的事情,想起来都觉得有点傻。
贾环就笑,辩驳道:“做一些我们终身难忘的事情,这才叫情调。”目光追随着林千薇美丽、高挑的身姿。
她的病这些天已经养好了。神气完足。外面裹着浅粉色的斗篷,高挑窈窕。背对着他,弯腰放披风时,一道优美的背、臀、腿曲线展露。美丽动人,仿佛能沁到人心窝子里去。
“那贾郎带着你表妹游湖写出‘欲将西湖莫愁比’的名句,亦是难忘的事情吗?”
林千薇说着话,忽而回头娇嗔贾环一眼。贾环在看她,她当然感受得到。欢跃、甜蜜的感觉在心间漂浮。没有女子会不喜欢情郎的欣赏。只是,会有些羞涩。
贾环微微一笑。他当然不会不好意思。
“诶…”林千薇娇羞而无奈的嗔一句,解下斗篷,露出里面穿着浅白色的对襟长衫。明眸酷齿,明丽无端。冬季时,她穿得却并不多,此时更显出她窈窕的身姿。隐约的曲线在洁白的长衫下若隐若现,流泻着典雅的贵女风情。
她曾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啊。这是她与生俱来,浸润到骨子里的气质。
贾环和林千薇说话这会儿,丫鬟晴儿和云瑶一起送了精致可口的酒菜进来。放置在案几上。
国朝的风俗,已经由跪坐偏向于坐在凳子、软榻上。八七版红楼梦电视剧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便展现出这一场景。此时,画舫中在长条案几后的是一张宽敞的软榻。
林千薇脱下斗篷后便过来,自然的坐在贾环身边,素手执壶,为贾环斟酒,目光莹莹的看着他的脸庞,似乎想要将他的模样刻印到心中去。
贾环接过酒杯,轻轻的握住林千薇温软的玉手。
他后日即将离开金陵。此去经年。他与林千薇有五年之约。然而,相见时难别亦难。两人都没有开口去说离别的事。只让离愁、情意在心中流淌。
喝酒,吃菜。时光在静静的,飞快的流走。气氛静谧、温暖又充满离别前的伤感。船外,秦淮河上的歌声在午后遥遥的传来。
林千薇柔婉的依偎在贾环的肩膀上,轻声问道:“贾郎,你和你表妹的关系如何了?”并非是吃醋,只是在转移话题。以她名妓的出身,不管嫁给谁,都是妾室。
贾环搂着林千薇的细腰,苦笑一声,道:“我正发愁着呢。薇薇,你说我是不是太矫情?”谁能抵挡得住林黛玉的魅力呢?他对林妹妹的好感已经增加至临界点了。
别说什么理智、感情之类的废话了。要是现在黛玉突然说和他:环哥,我不喜欢你了。那他心里估计会很难受。
男人啊!
林千薇莞尔一笑,直爽的道:“当然是。你应该要像我一样。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要辜负了你表妹的深情。”
贾环抿口酒,笑着摇摇头。不一样的。
林千薇见贾环情绪不高,道:“我唱曲子给你听。”就这么倚在贾环身边,檀口轻启,清唱道:“江南莲花开,红光覆碧水。色同心复同,藕异心无异。”
轻轻的声音,仿佛情人在耳语。婉转、动听的歌声让贾环心情放空,忘却烦恼。这是一首情诗。
贾环揽着林千薇柔软的细腰,拥她入怀。怡人的美人幽香扑鼻而来,娇软、修长的身子依偎在他怀中。触感极佳。低头看着绵软的坐在他腿上,依偎着将绯红的脸颊贴在他胸口,略显娇羞慌乱的林大美人。贾环情不自禁的低头吻在她粉润的红唇上…
他现在算是明白庞泽为什么会执着的想要娶张家娘子。
当你有些烦恼时,一个美丽的女子为你唱曲想让你开心、遣怀,那种触动,足以将人的心给融化。你会感觉,你是她世界里的唯一中心,你不开心,她便不安。
这不是爱情,又什么是呢?
…
落日西下,傍晚到来。
贾环与林千薇相拥在一起,随意的说着话。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一起说。直到晦暗的光线弥漫在船舱中,贾环才惊觉时间的流逝。
贾环吩咐了外面的丫鬟准备回程,轻抚着林千薇美丽的鹅蛋脸,她的肌肤并非那种白皙,而是透着健康的光泽。明眸酷齿、五官精致。很美丽的女子。
此刻,他心中漂浮着安宁、愉悦的情绪,说道:“薇薇,说起情歌,我有一首曲子,看你能不能唱?”
林千薇轻笑,微微仰头,看着贾环的眼睛,骄傲的道:“当然能唱。妾身倒是好奇贾郎有什么曲子?”
贾环的诗词,她自是非常的钦佩、仰慕。推崇至极。但是能唱的曲子,并非只有诗词。她才是个中行家。
贾环开怀的大笑,轻轻的拍拍她弹软的俏臀,等她起来后,起身走到一旁的案几边,拿过纸笔,将电视剧西游记里面的着名插曲《女儿情》给写出来。
林千薇站在贾环身侧,眨眨漂亮的美眸,漆黑的眼眸滴流的一转,嫣然笑道:“贾郎,这是什么曲子?怪怪的。”
贾环就笑:“很出名的曲子。”说着,轻声的哼了一遍。
贾环虽说听歌,但是唱歌的水平就是个ktv里面的中下等水平。并不高明。五音不全倒不至于,普通人的水准。但听在林千薇这样的方家耳中,漏洞百出,惹得她俯身在贾环的肩头,咯咯娇笑。
看着笑的花枝乱颤的林大美人,贾环随和的笑一笑,并不介意。不会唱歌不丢人。术业有专攻嘛。反倒是带点考校的问道,“怎么样,能唱吗?”
要知道,古代和现代的音乐完全是两回事。他觉得好听的音乐,在时人听来恐怕未必。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音乐。比如,先秦时期的《诗经》,后来的唐诗宋词。再到近代的流行音乐。音乐烙印着时代的痕迹。
林千薇笑吟吟的白贾环一眼,单手依恋的扶在贾环的肩膀上,随意的开口,“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
这一曲,如若黄莺,清丽婉转,唱的贾环自叹不如。感觉浑身的毛孔都要舒张开。完全的将女儿国国王对唐僧那哀婉缠绵的情意给唱出来。
等林千薇唱完,喘匀其息,贾环又重新写了一首曲子出来,哼了一遍。既然林千薇能唱现代歌曲,他想她为他唱他喜欢的那首歌。
林千薇古怪的看着贾环,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些怪怪的词曲。不过情郎喜欢听,她自是不会推辞,略微吸口气,开声清唱。
让我们荡起双桨
小船儿推开波浪
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
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熟悉的歌声,歌词,让贾环禁不住感慨,白塔,红墙,仿佛隔绝着数百年时光的记忆重新。将他内心最深处的画卷打开。记起他那纯真的小学生时代。记起父亲,母亲…,在那昏黄的灯光下,父亲噼材,母亲喂养家猪的画面…,贫困而温暖的金色童年。记起,他在小学的毕业典礼上与同学们合唱时的场景。
是啊,当别人看到他坚强的意志,何曾想过他曾经的软弱。他这一路走来,博弈、激斗、杀人,科举,复仇,一路的艰辛、困苦,又有谁知道?
活着,这简单的两个字,无比的沉重。这便是生活。然而,在生活中挣扎着的人,是幸福的、真实的。我们不应该抱怨。没有挣扎,如何证明自己还活着?
贾环心情激荡,拥抱着林千薇。
他很庆幸,在他一路前行,披荆斩棘时,能遇到这样一位善解人意的姑娘陪在他身边。然而,当他品尝着两情相悦的美好时,相聚的时光又即将结束。他后日即将返回京城。
人生之苦,不外如是。
林千薇感受到贾环激荡、近乎失控又流露出的真情,心中仿佛被甘泉填满,在他耳边,缓缓的,柔柔的道:“贾郎,我在这儿。”
船到武定桥。贾环跟着林千薇一起回到她家中。在进门之后,贾环将她打横抱起来,往卧室里走去。
他想要她。
林千薇,贾环心中的大青衣,明丽高贵的大美人,在娇唿一声后,将螓首埋在他的胸膛中,脸蛋上滚烫滚烫,绯红如潮。(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七章 五年之约
寒冬时节,入夜早就是寒风凛冽。和安街后的街巷中在冬夜里幽暗深邃。
林千薇的小院中灯火点点。蜡烛点亮,木炭燃烧,驱散着寒意、黑暗。
云瑶、晴儿两名丫鬟俏脸绯红的送了热水到卧室中。而后,又送了精美的菜肴、米饭进去。
晚饭点时,卧室里姑娘那抑扬顿挫的调子,能撩得十三四岁的丫鬟们春心荡漾。
卧室里温暖如春。温度大约有近二十度。水蓝色的帐帷挽起,贾环拥着林千薇在床榻中,两人亲昵的说话。锦被铺陈,遮住芙蓉帐暖**。桌台上点燃着蜡烛,宫灯,光线明亮。
贾环在被子下感受着怀中大美人光滑得如同绸缎般的肌肤。她的俏脸上还残留着醉人的潮红。带血的白帕子自是已经收起来。
林千薇光滑的娇躯紧紧的贴着情郎,时而说着亲密的情话,心中有难以言喻的满足与快乐。与爱慕的男子在一起,精神上的愉悦,甚至超过身体上的。
贾环温和的笑一笑。他没想到他这具年轻的身体在刚才表现的还不错。现在还有些蠢蠢欲动。不过,要怜惜身边的美人是第一次。温声道:“薇薇,跟我去京城吧!我们休戚与共,祸福相依。五年太久。我等不了。”
林千薇现在已经是他的女人了。即便待在金陵,还是会卷入到贾家的漩涡、巨坑中。何必自欺欺人?他希望她跟着她去京城相守。五年之约,就此作废。
似乎,他回京之后,又多了一个必须获胜的理由。
林千薇星辰般的美眸看着贾环,比她小六岁,却有成熟、稳重的男子,丝毫不掩饰她的情意。凝视了片刻,软语道:“还请贾郎见谅,妾身不想去京城。”
贾环微怔,缓声问道:“这是为什么?”
林千薇低头笑了下,以咏叹般的调子,感慨的说道:“贾郎才调世无双,不知道要迷醉多少人家的姑娘。我不想卷入争斗。我在金陵等着贾郎处理好所有的事情来娶我。再者,贾郎回京城,有大事要处理。不宜为我分心。”
她是很聪明的女子。知道贾环在京城中有未婚妻。还有表妹的爱慕未曾处理。情感一如乱麻。她作为妾室,如何争?与其让他为难,不如忍受离别、相思之苦,在金陵苦等五年,换来日后的长相厮守。
另外,她对她自己的美丽有信心。她要是去京城,贾环必定会与她夜夜厮守,徒损精力。少之时,戒之在色。她怕自己得一个红颜祸水的名声。
贾环愣了半响,紧紧的抱着林千薇。他知道她的思量。但这为他考虑的思量更让他牵肠挂肚。想了想,憋出一句话来,“你在金陵,我更为你担心。我意志力没那么弱。”
林千薇嫣然一笑,并不回答,埋首在贾环的颈脖间,呵气如兰。
冬夜渐渐的深了。
…
贾环说自己意志力很强的说法,在第二天早上就被他自己打破。正是如胶似漆之时,又哪里忍得住?
日上三竿时,贾环才和林千薇起来。冬季清晨的薄雾已经散去。院子里的松柏郁郁常青。
吃过早饭后,贾环和林千薇在卧室里一起说话,翻看她收藏的曲谱、乐器。
这时,袭人自家中而来,回道:“三爷,姑娘在家中生闷气呢。姑娘发表在报纸上的诗词给人骂了。”
贾环站在琴架边,身边林千薇正坐着,手扶在她的香肩上。他此时心情正好,好笑的道:“这不至于吧?”黛玉的性情还是很高傲的。不应该因为给一个不相识的人点评几句诗词就恼了。她理会那是哪个阿猫阿狗啊!
林千薇“噗嗤”一笑,明眸中流泻着轻波,轻轻的推贾环一下,善解人意的道:“贾郎还是先回去吧。”
贾环想一想,点点头。和林千薇说了几句话,带着袭人一起回到家中。
林千薇的院子与他的住处后门斜对着,走两步就到。刚回到家中,就遇到元伯亲自进来禀报,递给贾环一张请柬,“三爷,宁翰林自江西探亲返回金陵,请你去给城中的别业一叙。”
贾环顿时微微沉吟,让袭人给后院里的黛玉、晴雯、如意几人交代一声,带着长随去往龙江先生在金陵购置的别业。
龙江先生的钦差使命在金陵粮案了解时就已经结束。不过,天子恩典,允许他以钦差的身份返回江西老家探亲。
但此时年近春节,他返回金陵干什么?要北返京师,也应当是明年开春之后。
…
位于清凉门,莫愁湖畔的一处大宅中,园林幽雅静谧。正午的阳光正好落在屋嵴上。
明厅中,龙江先生宁儒招待着贾环吃酒。菜肴精美。
贾环喝了半杯酒,环顾四周。入目之处,可以远眺莫愁湖的美景。胜棋楼与郁金堂依稀可见。“龙江先生这处别业当真是好出处。”
宁儒穿着青衫,潇洒倜傥。闻言哈哈大笑。他重新为翰林之后,收敛了许多,但是在贾环这样的老熟人面前,还是放荡不羁的性情。“这是郑国公送给我的。”
贾环点点头。
宁儒看了贾环一眼,微微一笑。苏诗诗的事情,他听说了。但贾环不和他谈,他也不准备谈。毕竟,事情已经解决。
“子玉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返回金陵。哈哈。其实很简单。甄家在出售资产,我准备捡个便宜。另外,我收到京城的来信。有个消息要通知子玉一声。”
宁儒喝了一口酒,顿了下,看着贾环,小声,郑重的道:“太子私下里对你很不满。”说完,拍拍贾环的肩膀。原因,他相信贾环懂的。甄家的大姑娘是太子妃。
贾环笑了笑,微微沉吟着抿了一口酒。其实,他比龙江先生更懂其中的隐情。他断了太子每年数十万两私盐的利润。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太子恨他,这不奇怪。
但是,要贾环给素未谋面的太子一个评价,四个字:冢中枯骨!
贾环沉吟了一会,对龙江先生道:“谢龙江先生告知。”不管太子是不是会完蛋,龙江先生这个人情都他得领。
龙江先生就笑,道:“子玉真的要谢我的话,帮我一个忙。”说着,拍拍手。啪啪啪。
片刻后,四名体态修长婀娜,容貌秀美,一般身高,一般胸围的美女从厅外进来。各自穿着素色的白衣,更添美人的风姿。
贾环一愣。这不是甄家的那四名出众的歌姬吗?
他在和甄礼吃饭时见过两次。甄家搜罗这样的四名美貌,又能唱曲、唱戏,偏偏还一般身高、胸围的歌姬是相当费银子的。至少会耗费两万两银子。
龙江先生笑着介绍道:“这是甄礼送给我的。但是我家里住不下了。请子玉为我分忧。”
贾环心里汗了一个。歌姬虽说算资产,但要他像龙江先生这样送来送去,实在做不出来。这与他自小受到的教育、观点不符。当然,他并不会去指责龙江先生。社会主流如此。
贾环婉拒道:“谢龙江先生美意,我家里也住不下了。”
龙江先生顿时哈哈大笑,举杯邀饮,“子玉这话说的好。人不风流枉少年。”挥手让四名歌姬退下去,道:“得空了,请子玉往江西一行,为家父画一张像。”
这才是他宴请贾环的目的。他父亲时日不多了。他知道贾环最近要回京城,所以耍了一个手段。让贾环答应下来。当然,那四名歌姬,贾环要收,他还是很乐意送的。
贾环笑着点点头,答应下来。
…
从龙江先生的府上出来,贾环有点酒意上头。太子的怨恨没什么可怕的。不过,他回京之后也得小心应对。不过,他的策略就是让贾家远离太子。
想着朝堂上的事情,贾环的思绪从情感中跳出来。坐着船从西水关进入秦淮河中时,和熙的阳光照在身上,他忽而醒悟过来,黛玉为什么生闷气。(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八章 妹妹,你放心。
贾环坐船从秦淮河上返回武定桥、和安街。
午后时分,和安街上略显安静。时光在静悄悄的流走。金陵是这个时代有数的大城,人口众多。街肆上繁华兴盛,人流如梭。车马往来。不过在非主干的街道、巷子中,还保持着悠然的静谧。
贾环的家中略显杂乱。打包好的行李正在往停泊在外金川门的楼船中运送。
贾环明天就将带着黛玉等人北返京师。东西不少。除却个人的衣物,用度器具,还包括黛玉的书籍。以及带回京城给亲朋好友的礼物。
张承剑、纪鸣、白师爷,萧幼安帮着贾环料理一些琐事。贾环回来后,见了一会客,这才往家里的后院里去见黛玉。
黛玉住在后院的东厢房。贾环刚跨过门槛,晴雯和袭人俩从暖阁里迎出来。袭人低眉顺眼的模样,柔柔弱弱的低着头。她挺怕贾环的。虽说她近来与晴雯、如意的关系很不错
晴雯穿着花色的棉袄,套着青色的掐牙背心,很标致的丫鬟模样,抿着嘴笑,灵动而俏皮,“三爷,林姑娘在里面呢。紫鹃姐姐正陪着她说话。”
三爷昨晚在林千薇那里。她自是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不过,有些事情她知道,但并不会去说什么。她和三爷主仆一场,日后定然也是在一起的。
贾环就笑了笑,“我去劝劝她。哦,如意呢?”他和晴雯、如意的感情早就水到渠成。不过,她们俩年纪都还小。昨晚他彻夜未归,再见着晴雯,倒没其他的感触。
晴雯笑盈盈的道:“如意在屋子里帮三爷你清理书本。我识字不多,过来和袭人姐姐聊天,偷会懒咯。”
贾环笑着摇头,“你啊…”说了一会话,进到卧室中。
黛玉的卧室宽敞明亮,兼做她的书房。此时林如海留给她满屋子的书,价值不菲,都已经打包,等待明天早上和马车一起运走。书案上空空。衣橱、案几、木架上的物件都给收起来。略显得清冷。
黛玉穿着一袭青衫,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手拿着团扇,目光呆呆的,显然是神游天外。
而紫鹃在一旁添茶、添炭。有一种主仆间的默契。她和黛玉情若姐妹。
贾环轻步进来。紫鹃看了贾环一眼,悄然的退出去。她对三爷“夜不归宿”,当然是心里很不满的。这是将姑娘放在心中何地呢?但是,三爷一贯待她还不错的。前几日从苏州回来的途中,还帮她解了围。她即便对姑娘再忠心,也拉不下脸来说狠话。
贾环见黛玉将身子转过去,由侧影背对着他,知道黛玉心中有气。到书桌边拿起他给黛玉“过滤”过的金陵简报翻了翻,看看是谁在骂黛玉的诗。
黛玉前些日子让他拿到金陵简报在十一月十五这期报纸上发表的是那首知名的《秋窗风雨夕》。八七版红楼梦中亦有谱曲。歌声哀婉凄凉。这首本应该诞生在红楼十三年秋天的乐府体裁诗却是提前到此时。
红楼原书第四十五回写道:那天渐渐的黄昏,且阴的沉黑,兼着那雨滴竹梢,更觉凄凉。知宝钗不能来,便在灯下随便拿了一本书,却是《乐府杂稿》,有《秋闺怨》《别离怨》等词。黛玉不觉心有所感,亦不禁发于章句,遂成《代别离》一首,拟《春江花月夜》之格,乃名其词曰《秋窗风雨夕》。
这是黛玉在秋天的病中,盼望姐妹们过来坐坐,说会话解闷。知宝钗不至,心中苦闷而作。
前些时日时,宝钗来探望黛玉时,说:“我在这里一日,我与你消遣一日。你有什么委屈烦难,只管告诉我,我能解的,自然替你解一日。”
之前两人曾有一番对话,黛玉自感身世,在贾府之中,凄苦无依,宝钗劝她吃燕窝粥,她又不欲底下的婆子丫头嫌她,咒她。这是寄人篱下之苦。痛到心扉深处。
词曰: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罗衾不奈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连宵脉脉复飕飕,灯前似伴离人泣…
贾环此时再读这篇诗词,心中的感受完全不同。
八月中秋节前,桂子飘香时,裴姨娘遇刺,他血祭裴姨娘后,外出扬州复仇。黛玉的这首词大约成于此时。字里行间诉说着她在秋夜里的孤独,无助,凄凉。
那时,他成败未知,生死未卜。
或许,这便是黛玉在思念,徘徊,担忧中将对他的依恋、尊敬转化为欣赏、爱慕之时。
他难以忘记,他九月下旬回来说,黛玉见到他时的雀跃,流泪的改口喊一声“环哥”,将依恋、仰慕、信任、思念、牵挂给传递出来。他当时没有明白,此时回过头来审视,恍然惊觉。
要说快要满十二岁的黛玉是否懂爱情,大约是懂的。红楼原书中,宝、黛的爱情趋于热恋、成熟,也就在这十二三岁间。
贾环轻轻的叹口气,看下窗下坐着的林黛玉,“林妹妹……”
曾因酒醉鞭名马,犹恐情多累美人。
在昨日、今日,他心中溢满了林千薇的情意,现在是黛玉的爱恋。再还要加上晴雯、如意的情思。他能否装得下这些深情、美意?情债真是背不得啊!
林黛玉回头看贾环一眼,又转过去,背对着贾环。她还在生气。不知道为什么生气,但就是心里很生气。她和环哥,不比林千薇更亲近么?
贾环苦笑一声,这种情况,他要是说黛玉使小性子就太过了。捏着鼻子自顾的道:“你这首词写的是极好的。至于甄三姑娘批评你说:矫揉做作,强说新愁,这是一派胡言。”
黛玉讶然的转过身,精致的小脸对着贾环,秋水般的美眸闪过恍然,细声道:“原来这个‘凤与凰’是她啊!”
在去年冬日,她与环哥,姨娘几人一起游览莫愁湖时,遇到过甄,对这人印象不好。
贾环点点头,放下手中的报纸。作为曾经的金陵简报总编,撰稿人是谁,即便是笔名,心里还是有谱的。这个“凤与凰”的笔名,多半就是甄。
不过现在甄家提前没落,怕是没那个皇室王孙想娶她吧?甄家的命运,贾环向来是不关心的。贾家的前途,他都还没搞定,哪里有时间替别人操心。
黛玉微微抿嘴,精致如玉的俏脸上掠过不忿的神情。她这是给“仇人”骂了。她和环哥是同一立场,同仇敌忾。
贾环道:“妹妹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再给金陵简报写一件稿子反驳她的话。我帮你发出去。”
黛玉仰头看着贾环,娇嗔道:“环哥,我们明天就要回去了啊。我还发什么文章啊?”
贾环微微一笑。
黛玉贝齿轻咬着嘴唇,拿团扇遮住嘴,娇俏的一笑。不知道为什么要笑,只是想笑。
这时,紫鹃拿着木茶盘送两杯热茶进来,见屋内气氛还不错,姑娘回嗔作喜,将青花瓷茶碗放在圆桌上,禁不住道:“阿弥陀佛!解铃还须系铃人。姑娘还是坐到熏笼这边来吧。坐在窗户下透风,冷着呢!”
黛玉啐道:“你这几天还不乏,趁这会子不歇一歇,还嚼什么蛆。”
紫鹃笑道:“我倒不是白嚼蛆。一片真心为姑娘想着。”说着话,看贾环一眼。再将茶碗分别奉给贾环、黛玉,又将黛玉的椅子挪到屋中间的熏笼边。
贾环见紫鹃没有退出去的意思,开口道:“紫鹃,你去看看厨房的晚饭。”
紫鹃哦了一声,笑着离开。黛玉的心情好,她自是情绪不错。
黛玉见贾环将紫鹃打发出去,忽而有些明白了什么。悄然的低下头。下一刻,就感觉身体给贾环轻柔的抱住。可是,只这一下,令她心跳勐的加速。身子软绵绵的依偎在贾环的怀中。
贾环低头在黛玉耳边道:“妹妹,你放心!”
他一向是拒绝狗血剧、虐心剧发生在自己身上。那都是小说。而我们自己的人生不是,要自己好好的把握。所以,当日林千薇大哭而走时,他径直的问她:等我五年,你愿不愿意?
而此时,黛玉已经将情意表露出来,他难道还要像红楼原书中的大脸宝一样,和她试探来,试探去吗?他直接给出承诺。
情债确实是令人生畏。但正如林千薇给他说的:不要辜负了你表妹的深情。既然他无法对黛玉说:林妹妹,这辈子我们只做兄妹。这种话他说不出口了。
那么,这笔情债,他想抗着前行。纵然,前途艰难。
黛玉如玉的俏脸上腾起一缕绯红。这是心底的甜蜜、欢喜、羞涩的情绪涌上来。仿佛浑身都有些轻飘飘的。以她的聪慧,自然明白“放心”这两个字是什么承诺。
“嗯。”
其实,以黛玉缺乏安全感的性子,应该是要问一问:放什么心。红楼原书中,她和宝玉的对话就是如此。第三十二回有精彩的描述。但此刻,她都给贾环抱在怀里了啊!
这个时候贾环说要她“放心”,岂是两个人站着对话能比的?这是对感情的承诺。而这一年多以来,她对贾环说的话很信服!
她的身份,婚姻,地位,长辈们的态度,这些都是大难题,但她相信环哥能解决!(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九章 秦淮水榭花开早(上)
夜已三更。
贾环还未睡下,在卧室的书案边,沉思。炭盆烧着上好的白炭,驱散着冬夜里的寒意。一杯香茶已经转凉。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他既然给了黛玉感情上的承诺,就要做好各种准备。这个局很难解开。
从礼仪的角度来说,国朝奉行的是一夫一妻多妾制。按照礼法的规定,以他日后的身份,适用的“条款”是:卿大夫一妻二妾。
他与宝钗有婚约,他明年二月金榜题名之后,就会完婚。他并没有背叛与宝姐姐感情盟誓的想法。估计,也无法挑战礼法规定。三皇五帝时期娥皇、女英的故事毕竟比较太久远了。
可,怎么安排林妹妹呢?妾室与正妻的地位、待遇差别很大。
而如果,官员、士绅的女儿为妾,这让别人如何看待黛玉?他怎么给死去的林姑父交代?
他和黛玉的这段感情,回到贾府之后,他如何和宝姐姐说?宝玉知道后会怎么闹?贾母是否会同意?
这些都是需要解决的问题。
渣男,只管撩妹,不管负责,后果。最典型的就是大脸宝。老司机,在某一段时间内深爱一个女人,见一个爱一个。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拔鸟无情。
他不是渣男,也不是老司机。在他贪心的想要拥有着这些女孩子们的爱情时,就注定要面临着各种困难。只是,龙傲天好当,像张恪那样的情圣难当啊。
贾环揉揉眉心,嘴角溢出一丝苦笑。他的性格,意志,并非是遇到困难就缩卵的人。既然选择了,承诺了,就要做到。
事实上,和林妹妹的感情,并不是一种负资产啊!
林妹妹孤苦伶仃,身世飘零,绝美无瑕,钟灵毓秀。将一缕情思系在他身上,在八月底他外出时,到底经了怎样的心路程啊?是否有犹豫、彷徨、痛苦?
她爱慕着他,付出如此的深情,难道不知道日后要忍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吗?她知道的。她知道他和宝姐姐订婚的消息的!
而他,难道不喜欢那个美丽无瑕、气质婉约妩媚的女孩子脸上不时的露出纯真、欢快、喜悦的笑容吗?
难道愿意她在凄苦、无助、哀伤、愁怨时,流泪到天明吗?
难道不喜欢这个慧黠、聪明、美丽、如花似玉、带着江南烟雨般妩媚、超逸的少女吗?
他喜欢看到黛玉的笑容,不愿意她在秋夜里哭泣,心里喜欢着她林妹妹的美丽、魅力、深情,他如何能抵挡得住?他对她的好感早就已经到临界点了。
接受林妹妹的情意,接受的不是负担、累赘!而是少女甜蜜的爱情、静静流淌着的快乐、幸福。是的,会有很多的麻烦。但,相比于心中的悸动、美好的感觉,他会、愿意克服所有的困难,前行。
贾环嘴角的苦笑慢慢的转化为一抹会心、坚定的笑容。
仓央嘉措有一句名诗: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如卿。贾环今夜,老老实实的一个人休息。实在是陪谁都不好。
贾环低头,在竹纸上,勾勾画画,罗列着可行的方案,又删减、推敲…
时间渐渐的过去。东方将白。和安街的巷子里,雄鸡高唱。
…
数辆马车停在和安街贾环家中的门前。包裹、箱子不断的被搬出来。仅仅是黛玉的书籍就有十几个大木箱子。德润坊贾家那边来了不少人手帮忙搬运行李。
约上午八点许,黛玉等人带着帷帽坐进马车中。车队缓缓的前行。贾环与白师爷、纪鸣、张承剑骑着马在车队前面。元伯、钱槐、胡小四、施羽、刘管家、吴管家等二十几人步行跟随着。
温暖的阳光破开浓雾照在众人的身上。离别的情绪弥漫在队伍中。
张承剑胖胖的,骑在骡马上有些吃力,道:“田师爷在外金川门处准备着送别酒。”
贾环点点头,在马上拱手道:“多谢伯苗兄安排。”
张承剑笑呵呵的道:“子玉何须客气?我等为朋友送行,份内之事。”又感叹道:“此地一为别,京师千里远。”
纪鸣也插话进来,“是啊,惟愿子玉与诸位同学高中。”他并不打算进京参加十三年的春闱大比。太匆忙了,他还没有学好,可比不了子玉那样的学霸。
京城中有信来。书院里的举人:大师兄公孙亮、罗君子罗向阳都将参加此次的礼部会试。
…
车辚辚,马萧萧。
黛玉的马车中,紫鹃和袭人陪着黛玉。她这俩马车是贾府里的马车,不似后面运货的马车行里租来的马车,陈设精美,空间宽敞。
紫鹃挑起车帘,方便黛玉的视线落在贾环身上,笑道:“姑娘,三爷骑在马上,真是显得英武。”
昨天她给三爷打发出去。晚饭时见姑娘脸颊生霞,看三爷的目光中情意绵绵。傻子都知道怎么回事。肯定是三爷在回京前,把事情都说清楚了。
只是,怎么说的,她就不知道了。这让她心里痒痒的。京城那里,宝姑娘和三爷是有婚约的,三爷打算怎么安置她家的姑娘呢?
黛玉嗔道:“你喜欢的话,我给老太太回了去,让你明儿去服侍环哥。遂了你的心愿。”
紫鹃放下车帘,笑道:“好姑娘,怎么说到我这里来了?我要去也不会是一个人去。”姑娘出嫁,她必然是要陪着去的。
黛玉如花的容颜上浮起淡淡的绯红。这句话牵动她的情思。
车厢里安静下来。一旁的袭人看着粗笨,心思却是细腻的。言语间听的出来。心里感叹了一声。这回府之后,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了局呢。
而她的未来,又在何处呢?她是属于宝二爷借调给林姑娘的。但回去之后,想要再会宝二爷房里,怕是难了。一个是宝二爷房里没位置,二个是三爷对她服侍林姑娘还是很满意的。她从晴雯口中得知的。预估不会让她离开林姑娘屋里。
然而,林姑娘出嫁,怕是不会带她去的。
…
贾环在十一月十九日启程离开金陵的消息,在金陵不算秘密。
随着日头的升高,宁儒、中散先生、李良吉、丁昂等士林中人开始向外金川门的码头赶去。贾环的诗词、素描画,足以让他在士林中拥有相当的地位。
更别提他其他的身份、关系网。比如:江南士林新任领袖张安博的弟子,比如贾妃的弟弟,比如颇受将来的户部尚书卫弘的看中等。
临金川门时,路过一座酒楼时,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一副长随的打扮将贾环等人的车队拦下来,“我家主人请贾孝廉与林姑娘入内一叙。”
贾环微微有些奇怪,控制缓步前行的黄马,车队缓缓的停下来。还没开口问,拦路的男子说道:“我家主人是新任的金陵纪知府讳兴生。”
张承剑看着翻身下马贾环,惊奇的道:“子玉…”贾环与金陵知府纪兴生有旧?
贾环苦笑一声,解释道:“家父和已故的林姑父与纪府尊有旧。”
金陵知府纪兴生上任有些时日了。但贾环并没有去拜访他。林如海去世前给他留了三封书信。通过何元龙转交给他。其中就有一封是给纪兴生的。
但贾环深知人走茶凉的道理。至于,贾政和纪兴生的交情,他作为晚辈,马上就要离开金陵,没事也没有必要去拜访纪兴生。倒没想到纪兴生会在他离开的路上将他“截住”。
奴仆纷纷阻隔人群、道路。通知马车中的黛玉。又前去与纪家的人交涉。
酒楼的二楼之中,一名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颇为不悦的看着贾家奴仆的反应,低声道:“意态骄狂!”他贵为知府,轻车简从的出来,都没有封路,贾家的奴仆竟然敢封路。
他身边的管家笑了笑,“老爷,我下去接着林姑娘。”(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章 秦淮水榭花开早(中)
酒楼外大街上阻隔的人群如同流水被拦截、堵塞,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通行。
此时,贾环已经在如意的协助下,从行李中拿出带着小锁的铁盒子拿到林如海给纪兴生的书信,带着黛玉,紫鹃、袭人一起,在纪家管家的引领下,进入酒楼二楼。
贾环并不知道金陵知府纪兴生对他的举动的不满。知道了,他一样会做。他并非是一个张扬的性情。但是事关黛玉,他不会再冒任何的风险。
酒楼之中已经被清场。空荡荡的二楼,正中的八仙桌边,坐着一名中年男子,身旁是一名梳着高髻的美丽少女。只看容貌就知道两人是父女的关系。
少女穿着妍丽的棉袄。一双明眸尤其的出众。如果说她的美丽有十分,这双妩媚的眼眸要占七分。
她的明眸掠过贾环,还有带着帷帽遮住容颜的黛玉身上,微微撅嘴,轻哼了一声。她对“扰民”、飞扬跋扈的贾环有些看不上。这种世家公子,她见得多了。她父亲还曾想将她嫁给贾环,现在看来幸好这桩联姻没成。
纪兴生时年三十九岁,此时官至正三品的金陵知府。他是前朝宰辅大臣纪安成的幼子,有这样的升官速度并不奇怪。这时,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文士便服,头戴唐巾,。看着普通,又谁有知道,这一位是大权在握的金陵知府呢?
纪兴生目光审视的打量着贾环,不悦的道:“你就是贾环?我到金陵这些时日,你为何不来拜见我?贾存周与林如海没有与你说起过我和他们的渊源吗?”
贾环倒不会被纪兴生的知府之威给压住,他见过的高官多了去。躬身行礼,礼貌的答道:“父亲与姑父都曾提及。小子礼数不周,还请纪叔父见谅。”说着,双手奉上林如海留下的书信,“这是林姑父让小子转交的书信。”
贾环坦率的承认错误,倒是让纪兴生高看他一眼,再加上一声“纪叔父”,脸色稍霁。
纪兴生坐着,接过贾环手中的书信,并不拆封。这种转交的书信,其实是照顾送信人的意思。都是闲话。转交到女儿手中,感慨对黛玉道:“我与令尊乃是通家之好。昔年林探花文采风流,人物出众,迎娶贾府千金。那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往事在目,不意林兄壮年而逝,实在是天嫉英才。”
纪兴生追忆着,语气低沉、萧索。他和林如海是一科的进士。俗称的同年。私交极好。当日林如海与贾府千金贾敏的婚礼,他亦有参加。
提起父亲,林黛玉禁不住悲从心起,忍不住低头垂泪。过了片刻,抬头看向贾环。
贾环没想到纪兴生与林如海交情这么深。这种事,纪兴生不可能骗他和黛玉。对黛玉轻轻的点头。既然是通家之好,再带着帷帽就不礼貌了。
黛玉摘下帷帽,露出精致无瑕的玉容。娇靥上泪痕两行,如若梨花带雨,神韵难画,美丽无端。再拜行礼,“见过世叔。”
黛玉和贾环间的小动作瞒不过纪兴生,他微微皱眉,想起金陵城中的某些传言。等见到黛玉的面容后,微怔之后,仰天长叹道:“贤侄女与令慈何其肖似!惜哉,如海兄!”
纪兴生面露悲容,沉浸到对往事的追忆中。时间就这么缓缓的流走。好一会,才恢复过来。
贾环沉静的站在一边,等待着。
纪兴生目光从安静、沉稳的站着的贾环的脸上滑过,心中赞许的点头,这少年心性沉稳。对贾环的评价调高许多。果然是名声在外的少年才子。
而后,对黛玉直言道:“我得知贤侄女今日离开金陵,特来见你一面。亦是观察贾子玉其人。若是林兄所托非人,我定然是不依的。如今所见,心中稍安。”
说完,又对贾环说道,语气微微有些严厉:“金陵里的传言,想必你也是清楚的,有诸多不堪之处。真真假假,我不去计较。若是你有亏待林侄女之处,我绝不轻饶。”
纪兴生的话是说的有点托大的。贾环在内心之中并不会畏惧他。但是纪兴生以林如海的好友的身份来说这番话,对黛玉的关爱之意流露出来。贾环自是领他的情。
贾环躬身行礼,神情郑重的道:“请纪叔父放心,我不会的。”林妹妹的深情,他如何能辜负?如何可以亏待她?
纪兴生点点头,挥手道:“你们去吧。”
贾环带着黛玉、紫鹃、袭人下楼。片刻后,酒楼外的马车队重新前行。街肆上喧嚣依旧。
纪兴生在二楼窗口看着马车远去,轻轻的叹口气。他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纪小娘子撇撇嘴。她得承认,这个“飞扬跋扈”的少年,待人接物,很有一套。
…
一段插曲后,贾环一行在冬日温暖的阳光中抵达外金川门码头。码头之上,舟船云集。体现着金陵的繁盛。在通往一处码头的主道边,有近百名士子装束的读书人在此等候。
这来是给贾环送行的士子。不仅有金陵本地的士子,国子监中的一些监生也前来送行。还有一些权贵子弟。
贾环的年龄决定了,他的离去,不可能有长辈来送行。但金陵官场新任的尚书、侍郎、堂官、亲民官们都表达了“善意”。或是派出身边自家的子弟,或是派出心腹幕僚。
也有几名并不顾忌“拍马屁”名声,读书人出身的佐贰官亲自前来码头送行。
贾环,在官场之上,首先是贾皇妃的弟弟的身份。这份权势,足以让趋炎附势。
贾环、张承剑、纪鸣等人抵达后。黛玉等人先行上船。马车上的行李亦由贾家的奴仆往船上搬运。贾环则是在中散先生的介绍下,和来送行的士子、文士、子弟们一一见面,叙礼。
“这是吏部吴尚书的二公子…”
“这是户部何侍郎的长公子…”
“这是吏部魏侍郎的师爷…”
中散先生一一介绍,贾环一一回礼,谦逊的与各人各自闲聊几句,接受众人赠予离别的祝福语以及对来年春闱金榜题名的提前祝贺。
龙江先生宁儒、卫兼、王仁(王熙凤的哥哥)、萧幼安、李良吉、丁昂、高监生、唐信然、乐监生、张推官、张员外、吴典籍等贾环的老熟人都在。
田师爷早早的在码头上准备了酒菜。
此处的送别,以龙江先生的身份、地位最高。
龙江先生穿着精美的玉色长衫,头戴唐巾,身姿修长,自有一股风流倜傥的名士气质,从随从捧着的铺着红绸的托盘中拿起酒杯,代表众人敬贾环,道:“祝愿子玉此去一路顺风,鹏程万里。”
贾环亦是从随从处拿过一杯酒,仰着脖子一口饮了,道:“谢宁前辈吉言。”
众多送行的人们都饮了酒。
江风萧瑟,冬日融融。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贾环向众人行礼,“谢诸君相送。山高路远,他日相逢于京师,在下再煮酒以待。”
白师爷跟在贾环身边,他也要前往京城。
就在这时,长江江面上驶来数艘画舫,歌声、乐器声清晰的传来。唱的正是贾环的名作: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画舫船头,有小厮竖起彩旗:紫竹馆袁静香姑娘送别贾先生。
一曲毕,隔壁画舫中歌声再起。又是贾环的一首名作: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这一次是云烟院的名妓刘如烟。
继而又有天香院的名妓唱起贾环在江南期间的诗作:写莫愁湖的诗词“欲将西湖莫愁比”一首。“青衫少年无人识”一首。
又有晓梦阁的花魁冰婉唱词。是贾环写给林千薇的那首精品美人词:渔家傲-雪里已知春信至。其中有名句如:造化可能偏有意,此花不与群花比。
如此盛况,金陵有多年未见。岸上的名士、文人、监生都是惊叹,议论纷纷。整个秦淮河上有名气的花魁都来了。
中散先生捻须笑道:“子玉来金陵之后,一鸣惊人。江南各处传唱贾词。一如柳三变、杜牧之、唐伯虎。国朝定鼎百五十年,还没如此才华横溢的人物。明朝杨慎有诗曰:簪花拥妓神仙骨,纵酒狂歌宰相才。不算贴切,亦可道尽一二之意。”
萧幼安、李良吉、丁昂等士林精英都赞同的笑道:“中散先生说的极是!”
贾环对着江中的画舫拱手一礼,朗声吟诵道:“不是尊前爱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谢诸位花魁娘子相送。”
话音刚落,码头上的士子顿时响起叫好、喝彩之声。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真是写尽风流。颇有唐朝诗人杜牧“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的风范。
宁儒肆意的大笑道:“好句子。不愧是子玉贤弟的作品。真名士自风流。”
画舫上的唱曲之声,停歇下来。
贾环正欲上船,就在这时,江面上飘过来一叶轻舟,船头站着一位穿着湖蓝色长袄的女子。高挑、明丽。歌声自船头飘出来。清亮如幽泉迸出,婉转如黄莺娇啼。
码头上的读书人们顿时都有一种“如闻仙乐耳暂鸣”感觉。不是之前的名妓美人们唱的不好,而是来的佳人唱的太好。很明显,技压一筹。
贾环苦笑一声,来送行的是薇薇。他早上并未去和她当面道别,以免徒增伤感。相见时难别亦难啊!只派了晴雯送了一封亲笔信过去。她还是来了。
歌声遥遥的传来,“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悄悄问贾生,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只愿天长地久,与我意中人儿紧相随…”
正是那日他教给她的《女儿情》。大体一样,她做了一些修改,更适合此时流行的唱法。
歌词缠绵悱恻。真情流露。如飞蛾扑火一般炽烈的情意倾泻在歌声中。这就是她。也只有她。
离别的伤感的氛围更浓了。码头岸边之上,不少人是“江州司马青衫湿。。”(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一章 秦淮水榭花开早(下)
隔着二十几米远,看着婉转高歌的佳人,那明丽的容颜,贾环心中亦涌起万千感慨。
他要薇薇和他一起去京城,但是她不愿意去。个中的思量,细微之处,他能明白她。只是,唯有相思离别苦。
停泊在码头上准备离开金陵前往京城的大船的启程准备工作因为林千薇的到来而停下来。船上的人们都在听着歌曲。
外金川门繁华的各处码头上的人们都停顿下来,望向江边的轻舟,还有那数艘相连的画舫、停泊的楼船,码头的人群。唯有那婉转、清冽、灵动的歌声飘荡在江面上。
一曲缠绵、倾述柔情的《女儿情》唱完,在短暂的寂静之后,码头上的士子们响起震天般的叫好声、掌声。太精彩!国人表达爱情,内敛而含蓄。这首直抒情意、热烈大胆的曲子,只有林大家水平来唱,也只有她的身份来唱是合适的。
此时国朝理学占据主流。如果是良家女子当众来唱这样表达感情的曲子,肯定会有物议:不守妇德。而青楼名妓出身的林千薇来唱,在舆论根本不会受到指责。
更何况此时的送别场景,况且词曲如此动人,在码头上的都是读书人。换一个地点、时间,或许要被人骂几句:放荡不羁,当众言情;世风日下,恬不知耻。
而此情此景,一个读书人谁会大煞风景?这是一件风流雅事,注定是要被当做名人轶闻来对待,作为才子佳人的佳话在士林中流转。
金陵府志里都要记上一笔:雍治十二年冬,贾生北返。金陵子弟相送。其时,有名妓林氏泛舟而来,婉转清歌,万人无声…
贾环心潮起伏,注目着佳人。
林千薇隔着舟船,再次开口清唱。这一次,画舫之中的名妓美人们都是曲声相和。因为,她这次唱的是有词牌的曲子:拟古决绝词-人生若只如初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贾环与她第一次见面是在苏州的太湖之上。那时,林千薇一身白衣士子衫,女伴男装,有着一种妖冶的美丽。贾环对晴雯说:我装个逼给你看。当着林千薇和几名士子的面,吟诵了一首明秀的绝句。诗曰:春雨楼头九节箫,何时归看浙江潮?青衫少年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
人生若只如初见。或许,那一刻的相遇相见的好奇,欣赏,是这段炽烈、热情如火的感情的开始!
林千薇唱完之后,在船头微微平着气息。码头上的读书人们一片议论之声。这可是很幽怨、伤感的词啊!
这首“人生若只如初见”是纳兰容若的传世之作,饮水词的巅峰。奠定着纳兰性德在文学史上的地位。贾环很随意的在与林千薇泛舟于秦淮河上时写了出来,只是想听她唱歌,听她的声音。
他在题跋上写道:雍治十二年秋,与美泛舟于秦淮河上。试填新作听新曲。
而之前,这首词因为林千薇在晓梦阁中教过一些花魁唱过,在秦淮河中流传。好的诗词传播速度是非常快的。但再快,和二十一世纪的信息时代还是有差别。
此时,林千薇在贾环的送别之时唱出,就像是公开发表,顿时在金陵、江南的文坛、士林中引起极大的反响。
中散先生连声叹道:“一年多的时间,就写出三首传世佳作。才华横溢,才华横溢。”
萧幼安、李良吉等人敬服的点头。确实能让人感觉到一种叫做才华的东西在横趟着流过,溢出来的感觉。真实到不能再真实。难怪以喜好诗词闻名的林大家会倾心于他。
龙江先生忍不住感慨的高声道:“子玉贤弟,林大家如此深情,何不携美同返京师?”他肝疼。他前两天要给贾环送四个歌姬,贾环说家里住不下了。生怕情多累美人。但是,美人如此深情,又如何能辜负?会后悔的啊。
贾环无奈的一笑,不是他不愿意带,而是她不愿意去!
贾环向林千薇拱手为礼,道别,而后转身,往停泊在码头的大船中走去,留下的是一个背影,情绪满怀的吟诵道:“
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又是一首精品词作。谁翻乐府凄凉曲?瘦尽灯花又一宵,这是什么样的枯坐,什么样的心情?当真是写尽在深夜里心中的无奈和思念。
码头上的士林众人已经无力感叹才华之事了。都在叹息着今日之事。里面有着怎样不足为外人的隐情啊!明明是双双有意,为何要诉离别苦?真是令人忧伤。
贾环终究是走了。
看着贾环的背影,尔后在江面上缓缓前行的大船,林千薇俏脸上滚落下两行清泪。心中的哀愁如潮水覆盖了她的身心。
不去京城,是她的选择。
五年之约,贾郎,我等你来娶我。
…
贾环离开金陵是一件看似低调,实则金陵的权力圈都在关注的事情。然而,送别时的诗词、佳话流传出来,终究是变成金陵城内的热门话题。在士林中流传。
稍晚些的时候,这些词作、轶闻往江南地区传播。
江南士林中公认,贾环是国朝定鼎以来,最具才气的读书人。即便,他此时只有十二岁。
舆论,对贾环而言非常正面。
十一月下旬,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李良吉就曾在秦淮河上的一个聚会上训斥了几个想要借批评贾环博名声的狂生。江南的风气,来都是敢于藐视权威、抨击权贵。
然而,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不同的人身上,结果是不同的。
比如贾环,贾皇妃的弟弟,这样的身份,再在金陵指责他破坏士林的规矩,搞暗杀,简直是扯淡。现在主流的观点是认为陈家犯规在先。
再比如,以贾环才子、大诗人的身份,关于贾环和裴姨娘以及他表妹的一些香艳的传言,说到底,不过是才子佳人间的故事!羡慕可以。批评,就没几个读书人会附和。
形势的变化,大抵如此。
…
长夜漫漫,星光廖落。
中散先生在家中欣赏着手头贾环前些天派人送来的画卷。这是几幅人物画像。他之前向贾环“约稿”了。只是因为八月中秋节前贾环的姨娘被刺杀而中断。
中散先生五十多岁的年纪,一边欣赏,一边沉吟。
身旁的美妾添着茶,轻笑道:“老爷,贾孝廉的画技当真是神乎其技。”
“哈哈。”中散先生顿时大笑。他在士林中的名声,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方宗师的好友,读书人,还因为他的画技极其的出色。他的小妾这么说,就显得外行了。
贾子玉的素描画,独树一帜,惟肖惟妙。但要说神乎其技就言过其实了。
当然,他会帮贾子玉在士林中扬名。在画技上。
之前,陈家为首的士林打压贾子玉时,他没有说话。此时,却是可以了。算是弥补吧!
再者,如此才华横溢的少年,几乎可以预见他将在几十年后执文坛之牛耳。士林中,谁不想留一份香火情?
…
京城。冬至已过。接下来就是腊月,官员们的长假即将来临。而在大明宫办公的天子亦回到皇城之中。因为,年节来临,各种祭祀活动即将展开。
随驾返回妃子贾元春居住在凤藻宫中。这天下午,天阴着。贾元春在宫中的一处暖阁之中坐着观赏着园景。随后,眺望着宫墙外的天空,沉吟不语。
身后的宫女们都在三五米开外等候着。谁也不会没眼色的上前打扰在宫中正得宠的元妃。
这时,服侍贾元春的大太监陈赋言快步进来,跪在地上给贾元春磕头,笑道:“元妃,奴才昨儿出宫歇息,今天才回。倒是听到一个消息:在金陵的贾孝廉协助南京户部卫尚书赈灾,报功的文书已经到了朝廷。要论功行赏呢!”
陈太监说话的语调有点夸张,但是他很清楚元妃在关注着什么。他出宫就是收集类似的消息。
贾元春蓦的回过身来,急切的问道:“当真?”但见她杏目桃腮,光采照人。身穿江南女子的便服,淡蓝色的裙衫。更衬托的她的气质娴雅端庄,雍容华贵。端的是花容月貌。
陈太监连忙点头,“千真万确。”
贾元春心中放下一件事,展颜轻笑。她很清楚,庶弟贾环将是她之后,贾府百年荣华富贵的保证之所在。只是,没想到之前不起眼的小不点在长大之后,会有如此出色的表现。远超她当日亲自启蒙的弟弟宝玉。
随着贾元春的笑颜,凤藻宫中顿时充满了活力。女官、宫女、太监们都上来凑热闹。恭喜元妃。
就在这时,宫外涌进来一大群人。为首的是六宫都太监夏守忠。身后的太监、宫女捧着各种器具。夏太监手里捧着圣旨,老脸上笑吟吟的道,“皇爷有旨意来,请元妃接旨。”
凤藻宫中的众人立时跪了一片。
夏守忠展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元妃贾氏,知书识理,风姿雅丽,端庄贤淑,性资敏慧,率礼不越。着即册封贵妃,钦此!”
圣旨并不长,然而内容却是非常的震撼。贾元春进位贵妃!成为后宫之中唯三的存在。
贾元春谢恩之后站起来,面带微笑,气度雍容,接过圣旨。
在各种礼仪、程序之后,凤藻宫中欢笑声阵阵。
时值雍治十二年冬。
…
扬州。江南的冬季时常有些湿冷。
江都县正堂沈县令在淮扬分巡道的署衙后堂和分巡道李康适闲话。李巡道即将离任前往京城等待吏部考核,而后重新选官。
寒冬腊月,梅花绽放。小菜几盘,热酒一壶。
李康适与沈知县小酌几杯,道:“金陵那边传来消息,贾子玉已经离开金陵北返。在送别之时,有数首佳作传出。相比于士林对他诗词的赞誉,我更看重他的权谋手段。不出意外,此子当复前明首辅杨廷和旧事。前途不可限量。长吉可与之交好。”
他与沈县令渊源颇深。离任之前,话说的非常透彻。
沈知县点头,“晚生谨记。”
扬州、金陵这一系列的权谋运作确实是非常的精彩!他身在局外,看的更加分明。贾子玉绝对有九卿的实力。
…
自金陵启程,顺长江而下,然后在镇江府转入运河,过扬州、淮安、徐州,再往北就是济宁、临清、沧州、天津、通州。到了通州,就离京师不远了。
贾环启程的时间有些晚了。路上的大船固然平稳,但确实有些赶。没有游览运河两岸各城市的风光。旅途未免有些无聊。
当然,无聊是随行的白师爷、元伯、钱槐、胡小四等人的感受。不是贾环的感受。因为,黛玉一路同行。
不过,林千薇的送行、深情,足足让贾环缓了四五天,才算是从那离别的愁绪中缓过来。美人情重啊!
十二月十八日,船过沧州。贾环在船舱的客厅中北望。运河上白水茫茫。
预计他们将在腊月二十四日前后抵达京师。思念之意从心中浮起。此去江南经年,计一年五个月。京城里的亲人、红颜、朋友还好吗?你们最近如何?
江南之行,他有四个目标要解决。
第一,追随山长求学、读书。为进士做准备。
第二,为自己、亲人准备一条在贾府败亡后的后路。就算失败,也不能如同猪羊一样被抄家杀头。
第三,最好能干掉二五仔贾雨村。
第四,割裂贾家与甄家的关系。甄家抄家,贾家收留甄家的财务,这是相当犯忌讳的事情,也是贾家被抄家的罪名之一。他需要未雨绸缪。
现在已经是一年后的腊月,贾环站在北返的船舱中,再来审视。第三条、第四条他都超额完成任务。第二条,经营后路完成的评价是中上。他因为运粮,与海商有些联系,但要海商带他出海,估计还要经营一些关系、人脉。
而第一条,他完成的中规中矩。进士,他现在的八股水平,肯定能中。但是要进前十,需要一些运气。国朝几十万读书人,还是非常凶勐的。
除了这些利益的核算之外,他还有什么收获呢?
贾环的嘴角不自觉的浮起一抹温情的微笑。恰巧这时,身后传来一身清箫般悦耳的声音,“环哥…,你在看什么?”就见黛玉穿着白色的斗篷进来。如花似玉的少女,明艳动人。
娇怯柔弱的身姿,在行走时,如若扶风弱柳,摇曳生姿。她身上带着江南烟雨般的婉约、妩媚。又有着经离丧之后沉淀下来的超逸气质。有着别样的韵味与魅力。
贾环微微一笑,轻柔的拥抱着走到他面前的林妹妹,爱怜的理了理她鬓角的秀发,“在总结我去江南的得失。回过头来看,其实,最重要的是得到妹妹你们的青睐、钟情。”
黛玉娇羞的依偎在贾环的怀中,听得抬头看贾环,秋水般的眼眸盈盈的一扫,慧黠灵动,美不胜收,“环哥,这个你们,是要加上纪小娘子吗?”
她内心里是不喜欢的林千薇的。但是,在金陵送别时,林千薇那一曲曲充满深情的曲子,令她无意再“针对”她。她会写《秋窗风雨夕》来诉说,却不会像林千薇那样直接的唱道:悄悄问贾生,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
倒是说起前几日环哥和她深谈时,无意见说起的一件事。当初,在环哥没有宝姑娘订婚前,纪家有意联姻。当日离开金陵时,纪小娘子可是出现了。很美丽的一个小娘子呢。
贾环禁不住莞尔一笑。谁说林妹妹是会讲道理的啊?他和纪小娘子话都没说过一句好吧?在黛玉耳边温柔的道:“颦儿,她没你漂亮。”
黛玉轻柔的娇笑。秋水般的明眸看着贾环,眸光潋滟。并不掩饰她的爱慕、情意。“环哥…”
贾环笑一笑,双手抱着黛玉更紧了些,看向船外的南方看不见的金陵。
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第四卷完)(未完待续。。)
上来聊几句。
看到很多书友们问更新的事情。
之前请假条里说过哈。汗颜。
腊月二十(1月17日)至正月初七(2月3日)请假。望书友们见谅。
前天和昨天都是外出。没在第四卷最后的章节后面说。今天一天在家里。改文、码字。过两天估计就没这么清闲了。
老书友都知道,我开新卷时向来是比较容易卡文。现在还没理出第五卷的头绪来。
知道大家等我更新急,我心里也急。码出来,这都是钱啊。奈何,还没搞出来。汗。
--正在思索中,上来和大家说一声现在的情况。
还是那句话了,这段时间九悟会尽量码字,但是不敢做保证。
九悟鞠躬致歉。望书友们见谅。
2017年1月19日。
第三百九十二章 贾环将归
冬日的寒风吹拂着巍峨的百年帝都,给皇宫、民居、西山的山峦披上一层枯黄、凛白的冬意。
腊月二十三日小年后,城中各家祭祀祖先的鞭炮声便是此起彼伏。噼里啪啦!鞭炮的味道、声响在城中大街小巷中回荡。年味便渐渐的浓郁起来。
百年帝都,人口三百万余。年节将近,棋盘街、灯市、城隍庙市、崇文门等地汇聚南北货物的商铺、街巷中人流密集,繁华难言。操着各种口音,穿着不同装束,带着不同目的的人们穿梭其中。
或是挑选、购置年货:金银橘、芙蓉糕、洁粉梅片雪花洋糖、给小孩子玩耍的拨浪鼓、年画、福字、春联、鞭炮。
或是谈着各种批发、零售的交易。京城里的蜂窝煤、四时坊中还在营业的信丰记碧雪膏、东庄镇里烧制的价格便宜的瓷器、皮货、布匹、木炭、米面、丝绸、茶叶、美酒。
或是买些年节时的用度:翠绿的果品、药材、山货、杂粮、扯几匹做新衣的布,吃的油、点灯用的油。家里烧的煤炭、大人小孩吃的白面、大米。鸡、鸭、鹅、鱼、猪肉、牛肉、羊肉,掂量着怀里的银子买一些。
京城风物,大抵如是。在这普通人的世界、生活中,彰显着太平盛世的气象。
腊月二十四日的下午,荣国府贾家位于崇文门外大街的南北货铺子中迎进来两名青年。风尘仆仆,青衣小帽,奴仆打扮。
坐在柜台里面打算盘的罗掌柜抬起头,圆圆的脸上熟练的浮起客气的笑容,正要招唿时,随即微微一愣。
钱槐扶了扶自己的圆顶毡帽,拍着柜台笑骂道:“罗掌柜,你不认识我了。三爷从金陵回来了。我和小四来打前站。”
罗掌柜一叠声的笑道:“看你说的,我虽然上了年纪,老眼昏花,但怎么会不认识你槐哥儿?啊?三爷回了。难怪我今天一大早就听到喜鹊在门口叫。前些儿府里还打发人来叮嘱,叫我留意着些。不想三爷今日就到了啊。府里的老爷、太太们得到这消息,不知道要多高兴。”
钱槐和胡小四两人都笑起来。好话谁不爱听啊?他们可是三爷的亲随。
寒暄几句,到店铺里间里喝了热茶,钱槐吩咐道:“我还要去府里报信。小四留在这里。罗掌柜,你这边安排好。三爷、林姑娘一行一共三十余人。”
罗掌柜连忙拍着胸脯应下来。三爷在府里什么地位?谁敢怠慢?
胡小四留下来,钱槐坐马车往四时坊贾府里去报信:三爷回来了。
…
腊月二十四日晚,京师内城九门关闭。贾环、黛玉一行人住在崇文门外的客栈中。
夜幕浅淡,灯火点点。不过夜里八点许,远远的能听到街巷中热闹的声音。
罗掌柜安排贾环居住的是崇文门外的一间客栈。客栈后面幽静的院落中,贾环在房间中与黛玉说会话。抵达城外时天色已晚,他和黛玉明日一早进城。
此时,贾府之中已经得到贾环、黛玉抵达京城的消息。荣国府、宁国府的各房各处都已经传遍:明日上午,贾环带着黛玉回府。
黛玉是雍治十一年夏末秋初在贾琏的带领下前往扬州见父亲林如海最后一面。贾环则是稍后的时间启程前往江南求学。贾琏早就在去年冬月就返回京城。彼时,元春被册封为妃子,贾家权势大增。而贾环和黛玉直到现在才返回京城。
已经是一年多了。
此时,贾府中还沉浸在贾元春在十一月被册封为贵妃,以及来年的省亲氛围中。但贾环、黛玉回府,依旧是荣、宁两府内的大事件。
不过,关注贾环和黛玉的人,各不相同。
贾母、宝玉等人自是关注着黛玉。黛玉现阶段在贾母面前还是很得宠的。黛玉的母亲贾敏是她最疼爱的小女儿。小小年纪,父母双亡,何其的令人悲叹啊!
贾母关注黛玉,自然就会引发贾府里的一群人去关注她。几分真心,不问可知。
而关注贾环的人,则是另外的人,各种不同的心情。
…
梨香院笼罩在夜色之中。几点灯火亮起,薛姨妈的房间中传来絮絮私语声。
贾环即将回府的消息已经传来。薛姨妈在贾母处听到消息,吃过晚饭就带着宝钗从贾府西路穿过甬道、角门回来了。她感觉有点糟心。
虽然她迫于形势同意贾环和女儿宝钗的婚事。但是贾环可是将她儿子给往死里打了一顿。这令她心中不痛快。
天天给王熙凤敲着边鼓,说这门亲事好,要说她心里还有多大的气,倒还真不至于。
她是个明白人。贾环之势已经不可阻挡。连贵妃都在宫中为他在天子面前哭诉。他此时回京城,谁都知道是为了明年二月的会试。若是高中,他在贾府里、在四大家族之中会是什么地位可想而知。
但她心里终归是有根刺。
宝钗知道母亲的心思。拿别的话宽慰了她妈一回。一边是未婚夫,她心中的少年;一边是她的哥哥。
等薛姨妈心情稍好,准备休息。宝钗才带着莺儿、香菱回到自己的房间中。
宝钗看了眼天空中的明月,想起隔壁的院落叫望月居,想起那首题头上写着“兼怀宝钗”的传世佳作之中的句子: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而今,他要回来了啊。思念之意,从心底不可抑制的涌起来。一年零五个月。
“莺儿,去将前几日没做完的针线活儿拿来。”宝钗轻声吩咐了一声。
她穿着淡粉色棉袄,葱黄绫棉裙。坐到炕上。挽着少女高髻,肌肤雪白,姿容出众,丰姿美丽。再过些时日,她即将年满十五岁。少女及笄之年。
正在忙着关窗,烧炭的莺儿应了一声,在屋里的衣柜在将宝钗做的半成品的荷包,刺绣拿出来。又端了一个高几到炕前。
香菱倒了热茶进来,放在高几上。眉心点着一点红,神韵难画,温柔安静的站在旁边,说道:“姑娘,三爷明天上午巳时怕是能到府里。”
宝钗回过神,轻柔的点点头。她手里的针线,其实半天都没动一针。
娇媚可爱的大丫鬟莺儿笑盈盈的打趣道:“香菱,你这就念着三爷了啊?三爷还要先考会试哦。”
姑娘待她极好。姑娘嫁人,她肯定是要跟着姑娘一起去的。而香菱,怕是也要跟着去,她可是三爷从大爷(薛蟠)嘴里要出来的人,为她闹了多大的风波出来。
香菱俏脸微红,温柔的低下头,“不是的。”
她没想这事。而是另外的事情。三爷通过三姑娘(探春)给姑娘的信里说了,他在江南打听过她父母的事情。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
贾府中路,东跨院隔壁的小院中。
赵姨娘在卧室里服侍着贾政洗脚,准备睡觉。一边在水盆里拧着毛巾,一边嘴里念叨着道:“老爷,环哥儿那个没良心的东西,出去一年多才知道回来。他在金陵给人拿枪打了,也不知道怎么样。”
儿行千里母担忧。更别说传回来的消息说,贾环触怒金陵权贵,给人刺杀。
贾政一阵无语。他是知道内情的。挨了枪的是他的妹夫林如海的小妾。对方要杀的是黛玉。有功名在身的举人,谁敢杀?
赵姨娘继续念叨着,给贾政擦干脚。
贾政不耐烦的训斥道:“你有什么好担心的?环哥儿如今能耐着。我都要听他的意见。他今科只要高中,这府里,日后要靠他来顶着。”
赵姨娘一下子呆住。
贾环中举之后,她在贾府的待遇已经是天差地别。但她心中,贾环还是那个瘦小的孩子。可现在听老爷这意思…
贾政摇摇头,不理赵姨娘。
他热心于功名利禄,意图光大门楣。对贾环在金陵的举动很关注。越关注,才越心惊啊。
嫡庶不可废。他这家私都是宝玉的。但他这个庶子只要在雍治十三年春闱大比中高中,走上的将是一条通衢大道。宝玉日后怕是比不了的。(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三章 再现贾府众生相
东跨院后的三间抱厦厅内,探春的房中。
探春、迎春、惜春三人一起说话。她们都住在抱厦厅这里。
探春的房间内布置的通透。点起蜡烛后,光线明亮。司棋、侍书、入画等六人侍奉着,时而笑着插话,叽叽喳喳,气氛热闹。贾环明日回府的消息已经传遍。
看着说得热闹的丫鬟们,迎春性子安静,无奈的摇摇头,对探春道:“看把她们给高兴的。”
其实,她心中亦是很高兴。司棋她们或许是因为三弟弟回来,有人撑腰,能压住那些婆子、媳妇。而她,只是为三弟弟平安归来感到高兴。
三弟弟为人很不错的。和她们姐妹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她能感受到他对她的亲近之意,善意。
探春穿着一身蜜合色的长袄,文采精华,俊眼修眉,笑起来时顾盼神飞,美丽无端,“二姐姐,我也高兴着呢。”
贾环是她的亲弟弟啊。有天下闻名的才名,挟风雷之势而回。此去金陵求学这一年多,想必明年的春闱大比,一定能登皇榜。届时,海阔天空,自有一番格局。
性子一贯清冷的惜春,禁不住笑道:“三姐姐高兴是应当的。不过,我倒是想着三哥哥会给我带回什么礼物。”
惜春在诸多兄弟姐妹中年纪最小,此时已经渐渐长大,已有十岁多。穿着水粉色的绸缎圆领褂子,容貌精致、俏丽。小小年纪,身上却有着清冷、淡然的气质。很出众的小美人。
她父亲忙着修道,兄长贾珍已死。虽则养在老太太面前,但是诸多姐妹,她最不出众。
她冰冷的内心之中,唯一温暖的地方,大约便是曾经特意帮她刊印了两卷佛经的三哥哥。
三哥哥待她很不错。外出归来,必然是会给她带礼物。只是,不知道是否合她的心意。
惜春这话顿时让房间热烈的讨论起礼物的话题来。
…
夜色笼罩在贾府的园林中。冬夜里寒风凛冽。李纨院中,几点灯火如许。
李纨惯例是在房间中教授着贾兰的学问,督促他学习。不过,近来,她已经渐渐的感受到吃力,无法回答儿子的一些问题。
她固然是识字的,父亲曾任国子监祭酒,已经亡故的丈夫贾珠是秀才,但是儒学精深,她懂的并不多。很多时候,都是结合着贾兰从贾环处抄来的学习笔记来解释。她毕竟是成年人,理解能力不是小孩子能比的。
她心中迫切的希望能送儿子贾兰去闻道书院读书。这需要贾环的帮助。其实,族学的骆先生和书院亦是很熟,只是她一个寡妇,不便见外人。
贾兰读了一会儿《尚书》,感觉懵懵懂懂的,抬头看着灯下正在走神的母亲,忽而道:“娘,我在学里听说三叔要回来了。”
李纨坐在灯下的木椅上,约二十六七岁,穿着素雅的水白色棉袄。带着白色抹额,正是在女人一生最美好的年华中,清素精雅少--妇风韵流泻。此时,回过神,道:“恩。等你三叔回来,娘就给他说,送你去妙峰山下的闻道书院读书。”
她望子成龙。
贾兰沉默了一会,点点头。
他在族学里很得骆先生看重,言道他过几年便有进学的希望。而闻道书院那边,他早听说过诸多传闻。人杰地灵。去了书院,他便不再是众人的佼佼者,甚至还有可能成为差生。会很苦。
十岁的少年,看着沉闷,但已经开始有自己的想法。只是,面对母亲殷切的希望,他如何能拒绝?
…
贾府西路的凤姐院中,贾琏近日都在家中帮着照料年节、大观园等处的事情,并没有外出饮酒、夜不归宿。
临近夜里歇息的时间,平儿穿着玉色的对襟褂子,在屋中服侍着贾琏洗漱。
王熙凤坐在一旁喝茶。神情在略显无聊中,其实又有些紧张。这个粉光脂艳,明媚动人的美少-妇正在想贾环在信中训斥她的话。
信中直接训斥她包揽诉讼官司是败坏贾府的名誉,愚不可及。用词极其的严厉、激烈。而明天贾环就要回来了,她有点担心贾环回府后会找她算账。
贾环能说动府里的老爷,宫里的贵妃,她即便有太太、叔叔撑着,但以贾环的手腕,要整她,恐怕不会有多大的难度。
平儿端着水盆出去,王熙凤不动神色,笑孜孜的问贾琏:“环兄弟明儿要回了,爷你不准备准备?听说环兄弟放话回来要查修省亲别墅的帐。”
贾琏和王熙凤的关系早就变得平淡。他现在手里一年有七八千两银子的收入,如何肯甘心给王熙凤摆布?漂亮的姐儿,外头大把。而且还温柔,知情识趣。只是凤姐儿是发妻,他休不得。
这时,闻言晒笑一声,道:“这关我什么事?”
他现在手头有银子,又是主子,自是不会去贪那100万两银子的费用。当然,该拿的一成,他也拿了。
其实,环兄弟回来查账什么的都是小事。贾府里基本都是家生子。主子对奴才有着生杀夺予的大权。有些人不听话,要多拿、多贪,那真怪不得环兄弟翻脸无情。
反倒是他父亲那儿,对环兄弟怕是很有些意见。这才是有可能波及到他的事。
王熙凤心里一磕碜。她是很聪明的人,一听贾琏的话头,就知道贾琏根本没有和贾环对抗的心气。
…
宁荣街南的一片院落中,荣国府的大管家单大良家中,单群,单大良家的,单大良三人围在炭盆边,低声商议着。
单大良沉吟着。
省亲别墅的修建,是大老爷贾赦、二爷贾琏把总,他亦是负责人之一。
…
贾府东路,因为修建省亲别墅,这里的花园面积小了许多。
贾赦官居一等将军,在外院里和门客吃过酒进来,就得到贾环明日回府的消息。他在自己的内书房中沉思了许久。
小妾与邢夫人等人都不敢来打扰他。
蜡烛在华美、精致的灯罩中燃烧着、贾赦的表情,有些阴测测的。
他确实有一笔账要和环哥儿算算。他的妹夫林如海死后,留了多少银子给环哥儿?怕是有数十万两。
嘿。照顾一个孤女,用得着那么多吗?别是都给环哥儿私下独吞了吧?
…
鸡鸣天晓。京师内城的宵禁结束,九门开启。在寒冷、熹微的晨光中,等待着入城的百姓、商旅排成长队。
贾环带着黛玉一行人在上午九点多从宣武门入城,沿宣武门里街直行,前往位于西城的四时坊宁荣街。
荣国府、宁国府两府的主子、奴仆从上午时起就在家中等着。尤氏一早就带着秦可卿到贾母面前候着。秦可卿本意是告病不出。只是,在离开贾府前,她想见环叔一面。
贾蓉则是带着贾蔷、贾琼,贾琛,贾东府这边的贾家子弟与贾琏、贾琮、贾菖,贾菱,贾芸,贾芹,贾兰,贾菌,贾瑞等人汇合,在荣府大门前等候。
环叔远道而归,贾家子弟理当迎接。
冬日融融,洒落在平整的石板街道上。贾蔷站在人群之中,心中感慨。现在贾家里,只要不傻的人都看得出来,环叔即将成为贾家的旗帜人物。现在,谁不想在他面前讨个巧?
今天来的人多啊!贾琏眯着眼睛,看着道路前方的路口。这阵仗并不仅仅是贾环举人的身份所带来。而是贾环南下江南,发生的一些事情传回到了京城的结果。
贾环现在是闻名天下的才子,读书人中的名士。他的座师是天下文坛的领袖方望。方宗师现任礼部尚书。主持修撰《皇周英华》,很受天子看重。
同时,他是淮扬巡抚沙胜的弟子。总理盐法的沙巡抚,在朝廷中的地位并不比叔父(王子腾)差。
而且,他还是南京礼部尚书张安博的弟子。户部尚书卫弘为他报功,倍加赞誉。他与卫家交好不是秘密。他还与新近天子身边的红人宁龙江交好。
如此种种,在无形之中,增添了贾环的威势。冉冉升起之势,已经不可阻挡。只要贾环金榜题名…
贾琏心中遐思时,贾环的马车还在街道上行走,荣国府内,贾政、贾赦在荣禧堂等候着。
内宅之中,贾母上房处,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王熙凤、李纨、宝玉、尤氏、秦可卿、宝钗、迎春、探春、惜春等人在等候着。
花厅中,内管家、嬷嬷、媳妇儿、丫鬟们陪侍着。气氛微微有些焦虑。这是等待的缘故。
贾母身边的“大秘书”鸳鸯微笑着安慰着贾母,“老祖宗放心,三爷多稳当的人,在金陵一年多,林姑娘定然是好好的。”她知道老太太的心思,不是等三爷的,而是等林姑娘。
贾母轻轻的点头。
王夫人眼皮子都没撩一下。转动着手里的佛珠。心中冷笑。她那个庶子可是将她哥哥(王子腾)给得罪的狠了。
宝玉头上戴着束发银冠,穿着精美的白色花纹棉袄,围着攒珠银带,玉面星眸,人物出众。他耐不住心里的烦躁,在椅子上来回的扭动。如坐针毡。
探春禁不住笑起来。二哥哥这是想林妹妹了。
王夫人身后的几个大丫鬟金钏儿、玉钏儿、彩云、彩霞都是轻笑着。许久不见的彩霞愈发的出挑,心中期盼之情,亦是不可阻挡。她知道宝二爷、老太太都在想林姑娘。但她想的是另外一个人啊。
这时,一直在外头听消息的一个媳妇快步进来,脸上笑意涟涟,“回老太太,太太,三爷和林姑娘到府门口了!琏二爷和蓉大爷在门口接着的。”
厅中顿时一片欢唿:“阿弥陀佛,总算到了。”
“三爷回来啦。”
“林姑娘到了。”
贾母也站起来,拄着拐杖,叫道:“快,快,叫玉儿来见我。”
宝玉一跃而起。众人都是哄笑。王熙凤取笑道:“看宝兄弟给喜的。到底是从小一块玩大的。”
一直端坐着的宝钗,神情安静。明丽、娴雅的少女。此时,美丽的杏眼中闪过一抹清澈、欢快的亮光。熠熠生辉!明艳不可方物!
环兄弟回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