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那张鬼魅般的苍白面具只是在黑暗中一闪既没,却恰巧出现在最惊人的时段上,纵然只是短短瞬间,却让每个人都看得清楚。魔法的光芒继续巡弋,那张鬼面却仿佛沉入了深海之中,片刻之后,无数淡淡的光点在舞台上显现,景物开始变得清晰。琴音变幻为《歌剧魅影》那缱绻的旋律,仿佛在众人面前展开一副老旧的记忆画卷,光影之间,开始了南茜那缓慢而优雅的独舞。
类似于贵族舞蹈的高雅,却又没有模式化的凝重,那舞蹈仿佛以其自身的语言在诉说着一个落寞而古老的故事,南茜的舞蹈技巧毫无疑问称不上高超,但那缓慢而近乎生涩的肢体语言却散发着无比的感染力。那是孤单而落寞的贵族女子,在生命盛开的季节里却只能于无人欣赏的闭守天地中,无奈而孤寂之中展示着自身的华美。在这样的社会之中,几乎每一个贵族的生命都有过这样的阶段,在渴求交流的年纪里囿于小小的天地之中,或顾影自怜,或孤芳自赏,无论男女。几乎是在片刻之间,这述说故事的舞蹈与经典的乐声便勾起了在座无数人的心事,便连初见南茜出场时腹诽于她暴露服装的珍妮特也不由得身心缱绻地倚靠在椅背上,陷入淡淡的回忆之中。
音乐持续短短两分钟的时间,开始由高转低,渐至渺不可闻,南茜的身姿以落寞的形象凝立不动,光芒从天空聚为一束,笼罩着她曼妙的身体。音乐停止片刻之后,巨大的黑色斗篷陡然在那光芒之中展开,苍白的鬼面浮动在南茜身后的虚空间,光芒映照出南茜惊骇表情的瞬间,斗篷将她吞没下去,所有的灯光刷的消失,一切归于黑暗。
这霎那间的变故令得人们一齐坐起了身子,又过得片刻,诡异的乐声渐渐响起,渲染出黑暗而深邃的氛围,犹如被恶魔占据的荒原古堡,灯光响起之后,南茜与戴着苍白面具的男子出现在舞台之上。
竟然……能用这样的形式来讲述故事吗……
望着台上开始的舞蹈,珍妮特沉浸于一片震撼之中,这年代的舞蹈并没有具体的故事,贵族舞更热衷于表现抽象的意境,便算有所指,也大都局限于赞美天神一类的模糊故事概念。但眼前出现的表演,却毫无疑问颠覆了这个时代的所有的舞蹈形式,同样拥有着贵族化的优雅,甚至具有更深内涵的同时,它也清晰地表露出具体的故事与内容。可以想像,这样的表演一旦出现会引起多大的轰动,一时间所有人都沉浸于那舞蹈的意境之间。
舞台的形象是深幽的古堡,将公主般美丽的女子虏劫而来的鬼面人一遍一遍祈求着对方的爱情,以舞蹈诉说着他狂热的心情,然而女子并不为他所动。这大抵是所有流传的故事中应有的桥段,终于,鬼面的男人被她所激怒,挣扎、咆哮、愤怒。一番追逐之后,他抓住柔弱的女子,将她锁进一旁的一只长方形箱子内,那箱子的大小刚刚能够容纳下南茜的身体,从上方的开口处,众人可以看见她的面部。鬼面人以铁锁将箱子一遍遍的锁紧,接着开始了反复的威胁,然而每一次,众人都能看见南茜在箱子里缓慢而坚定的摇头。
威胁无果,鬼面陡然操起了一旁的一把锋利巨剑,狰狞地进行最后一次劝说,音乐开始变得激烈,当女子在箱中最后一次摇头,那鬼面奋力举起剑,向着箱子直刺下去。
在那巨剑举起之时下方的观众还没有多少震动,舞蹈而已,象征性的技巧多不胜数,这一剑必定是刺在空处,当是刺中了对方。然而下一刻,场内陡然传出阵阵的惊呼,不少人甚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舞台之上,那巨剑却是真实地刺了下去,由于箱子摆放的是众人视点最全面的一侧,剑刺下去的瞬间,音乐陡然停止,箱子甚至发出难言的刺耳声音,剑尖于箱子的另一面刺穿出来,血液在两侧狂涌而出。
南茜的面容在箱中露出难以言喻的痛苦神情,丧心病狂的鬼面拿起另一把长剑,照着箱子毫不犹豫地又插了下去,鲜血飞溅间,又是地三把、第四把……片刻间,那箱子已经从不同角度插上了六七把长剑,鲜血喷涌越来越弱,箱中的女子已经没有了动弹,想来已经是死了。
“开什么玩笑,这……这是谋杀……”
“是幻术吗?这么可能有这么强大的幻术……”
“到底怎么回事?难道要表演禁忌的复活法术吗……”
无数震惊与议论接踵而来,在场的大都是有身份地位的贵族,拥有熟练的武技和魔法。幻术在这个社会普及并不广,当初属于精神魔法的范畴,后来的大清洗中,虽然未被遭到禁止,但懂得的人却变得少之又少。而且所有人都明白,幻术这种东西对于有防备的人或者精神能力高超者不会产生任何大的作用,或者可以用来对平民做一些小的表演,但要骗过在场如此之多的人,便算精神修为堪比最强大的魔神,恐怕也是无法做到。而能够做到复活死者的法术,那是即便远古炼金术巅峰时代都只存在于幻想中的术法,绝不会有做到的可能。
除非……那是神的力量……
眼见着台上的景象,不少人心中都产生了这样的声音,但台上的表演者显然无意回答下方骚动中的疑问。杀死了箱中的女子,他的精神也明显趋于癫狂,一番错乱的舞蹈之后,他一把把地拔出那些长剑,血液沾染了剑身,一滴滴地落在舞台之上,他从一旁拿来与箱子同大的几块铁板,对准箱子的中部,直接插了下去,将箱子整个腰斩。
假如箱子中有人,这一下绝对已将那人的身体斩为两段,然而那箱子中确实是有人的,在观众惊愕持续升高的眼神中,箱子被三块闸板等分为四段,望着箱中被等分的女子,在神经质的大笑中踉跄后退,音乐声响起,一切景象变得老旧昏黄,一如岁月模糊了回忆,风沙掩盖住过往……黑暗降临。
当光芒再次亮起时,音乐已经变得轻灵起来,舞台的光芒犹如月夜星空,银辉洒下,再度照亮那古堡的场景,箱子依旧树立在那儿,地上是染血的刀剑,一旁是挂着乱七八糟东西的柱子,就在这样的气氛中,戴着翅膀的小女孩挥舞着小小的魔杖,歪歪扭扭地飞行而来。
“舞台设计!”
那小女孩做着天使的打扮,精灵般可爱的面容,穿着的是犹如大布袋一般的可爱衣物,上面却写了这几个滑稽的单词。下方的观众还未从惊愕中醒过来只是呆呆地望着舞台上的情景。担任舞台设计的小天使在箱子前停下,可爱地望了一望,随后准备离开,却又在那跟一人高的柱子前停了下来,对着它用力挥舞了魔杖。
没有反应。
一点反应都没有,那小精灵有些沮丧,随后再一次地挥动魔杖,“呼”的一声,一块红布从一旁飞了过来,将柱子整个地盖住。
“哈哈……”
仿佛琥珀般透明的笑声响过之后,她再一次地挥动了魔杖,那红布朝着另一个方向飞走,然而在那之后,原本的柱子赫然消失,出现在那里的,是由文森特扮演的一名金甲傀儡武士。
场下一片哗然,小精灵“嘻嘻”一笑,跑向舞台另一侧,中途“啪”地摔扑在地上,随后方才爬起来,“普踏普踏”地跑掉了。
灯光再次变暗,等到光芒再次亮出,英俊的王子与他的同伴——依旧是克莉丝汀娜装扮的小精灵——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内。
一如诸多传说史话中那样,英俊的王子领着同伴发现了邪恶的城堡,随后与守护城堡的金甲傀儡大战起来,大概是预料到了观众的好奇心此时必定都停留在那箱子上,战斗的节奏异常激烈,文森特扮演的金甲战士表演的是傀儡舞,唐忆所扮演的王子则是大动作的街舞,表现战斗的场景舒爽而流畅。整体实力上来说,金甲傀儡无疑高于两位冒险者,但苦于他只有单独一人,由王子牵制住他,小精灵则去把箱子上的闸板,每每拔出一块,又被傀儡重新安装了进去,待到转头应付王子的进攻,闸板又被拔了出来,这般两头奔命的表演中,他将傀儡舞那种错乱逆反的感觉表现得淋漓尽致,而克莉丝汀娜则只是抱着闸板到处跑,无数光影从不同角度照射出入,在精灵欢愉的笑声中,仿佛有无数的人影在交错奔跑,形成光怪陆离的景象。
终于,当小精灵终于拔下最后一块闸板,战斗傀儡也到达了极限,逐渐瘫痪下去,他们将箱子放倒在地上,小精灵挥舞着魔棒,念起古怪的咒语,随后闪起夺目的白光。接着王子缓缓打开箱子,低头在箱中人的脸上象征性的一吻。美丽的女子从箱中坐起身来。
场下陡然轰动了!
王子救下公主,一切步入大圆满的结局,当灯光照耀在三人身上时,扮做傀儡的文森特趁着黑暗回到钢琴旁,祥和的音乐声中,王子与公主迎来幸福的生活,手牵手走向一旁满是鲜花的宫殿大门,就在灯光黯淡下来,音乐也开始减弱的一瞬,王子向着台下转过了脸……那是无比狰狞的鬼面!
轰的一声,两旁巨大的幕布陡然合了下来,所有的星光湮没了,舞台陷入黑暗之中。
片刻之后,那帘幕又渐渐的向两旁拉开,音乐是开头的《歌剧魅影》,那淡淡的,带着回忆气息的旋律中,依然是南茜的独舞,这次给人的感觉是无比的甜蜜与幸福,当初落寞的少女终于等待到自己的幸福了,但那真是幸福吗?又或者不是吗?带着这样的思考与疑问,光也灭了,钢琴声在黑暗中渐渐停止。台下的人们沉浸在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感悟当中,随着光芒的再次亮起,四名表演者出现在舞台中央,对着下方鞠躬谢幕。
会场中依旧持续着巨大而热烈的掌声的时候,文森特与克莉丝汀娜在整理着方才用过的道具,说起来这场表演真够累的,唐忆、文森特、南茜三个人轮流演奏钢琴,在舞台上跑来又跑去,简直要把一个人分成好几份的样子。文森特对于任何事物都有着无比惊人的模仿能力,否则也不可能担任下大部分钢琴的演奏。至于克莉丝汀娜,则一直用炼金术控制着那华丽的光影效果。无论如何,表演终于圆满成功。绕过回廊,踏上僻静的小路之时,唐忆与南茜听到了对话的声音。
“脸上难看的十字疤怎么搞的?”
“哎呀,别打了,没看正肿着吗?说来话长,在帝都被人埋伏了,靠,那次差点挂掉……”
“谁干的?”
“算啦算啦,老妈你就别生气啦,那人也被我打成猪头了……哎呦像我现在这颗猪头一样,真有爱……”
“……这几年去哪了?”
毫无形象地坐在树林边草地上的,是久别重逢后打得几乎如仇人一般的那对母子,菲利克斯好看的脸上明显有着一块块的青红淤肿,正呲牙咧齿地用手揉动着,芭芭拉靠着树干坐在一旁,手中夹着点燃的细雪茄。眼见两人过来,芭芭拉挑了挑眉毛:“表演完了?”
“是啊,南茜还有一场表演要去,我送送她。”芭芭拉老师是知道康妮的身份的。但听得“南茜”这两个字,菲利克斯突然就从地上跳了起来。
“啊啊啊……是南茜小姐吗?我听说过你的名字哦,我叫菲利克斯,你好啊。”
布满淤肿的脸上绽出无比灿烂地笑意,瞬间出现在两人面前,南茜望了望芭芭拉老师,也笑着答道:“呃,你好。”
“啊,初次见面,送什么礼物好呢,送什么礼物好呢……”很明显他对于南茜相当喜欢,苦恼着解下背后的包袱,从里面找出一样样乱七八糟的物件来,南茜正说着:“不用啦……”那张脸忽然又闪了过来。
“……用我的初吻怎么样?南茜小姐,你可是……”
“去死……”砰的一声,芭芭拉身影如电,铁拳狠狠地砸在了菲利克斯的头上,冷冷地扔下一句:“你们先走!”拉着菲利克斯的脖子消失在了小路的另一头,唐忆与南茜一时间四目相对,随后都笑了起来。
穿过灯影迷离的树林,南茜低着头,忽然说道:“不一定是第一名哦。”
“什么?”
“贵族圈子是很脏的……”她将目光转到唐忆的身上,那经过精心打扮的眼波也如同灯火一般的迷离虚渺,“总之你就算有第一名的实力,人家也不一定会承认你,任何的事情都会跟厉害关系牵扯上,所以我说不一定是第一名,艺术依旧得附庸于力量,只有力量第一,你的艺术也才会变得第一……”
“就好像你一向坚持的那样,男人要有力量?”
南茜轻轻地一笑:“我知道你是有你的力量的,你很能感染人,和你在一起,一切都会变得很平和,这或许就是你身上的力量吧,虽然并不止是如此……但我还是坚持有力量会更好——我说的那种力量。你在这里是要做很危险的事情的吧,你不用说出来,但我总有那样的感觉。”
点了点头:“应该算是很危险吧,可是目前我也只能靠其他的力量来对付,你所说的那种力量,我也想要争取啊,可是在目前的情况下,不管怎么争取,得到的成果也不会在这件事里起到任何成效吧。你觉得如果我从现在开始学习剑技,能够很快打败巴克那罗夏吗?”
此刻已经到了停放马车的地方,贞女之誓的御者在不远处的马车上等着,南茜噗哧一笑:“你呐……”
她耸了耸肩,回过身子,轻轻地挥手:“再见啦,虽然有凯瑟琳夫人的保护,你也要好好的保护自己啊,回到丹玛的时候,我可是还想好好的见你一面的呢。”
“见了一面会怎么样呢?”
“如果能再见,我们就是朋友了。”她踏上马车,最后回过头来妩媚地一笑:“我相信能再见的才算是朋友。”
笑着挥了挥手,唐忆点头道:“那你也要多保重啊。”
“都保重——”
不远处传来那醇醇的中性嗓音,马车“踏踏”的走上学院的大道,夜风吹起从车窗中探出头来的女子飘逸的长发,旋即,车辆在道路的转角处消失不见。远远近近的魔法灯光有如霓虹辉闪,他仰起头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什么地方传来热烈却飘渺的欢呼声,空气清凉如水,好个怡人的晚春之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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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午夜时分,巨大的华彩在学院广场的上空亮起,魔法的力量将整个贵族学院渲染得姹紫嫣红。四场比赛都已经完结,拿着获奖名单的评委走上巨大的祭祀台时,唐忆与小雪、克丽丝汀娜、文森特等人正坐在草地上吃东西,蛋糕糊满了克丽丝汀娜的小嘴,凯瑟琳夫人拿出手绢温柔地为她擦拭着。
“我们一定是第一名啦!”自信满满地扬着手,凯瑟琳夫人却是笑着没有答话,文森特道:“不一定哦。”
“为什么啊,我们表演得那么好,明摆在那里的啊,大家的鼓掌多大声。妈妈,你说是吗?”
“克娜的表演在我的眼中永远是最棒的。”
“妈妈不能这么取巧啦。”
挥着手表示抗议,台上却已经念出了艺术类的获奖名单。果然,唐忆等人的节目屈居第二,第一的则是参与的贵族最多的属于珍妮特等人的那支舞蹈,所有的人都热烈地鼓掌表示祝贺,除了大吵大嚷的克丽丝汀娜,居然没有人喝倒彩,这倒令唐忆微有些不习惯。在以前的世界中,一旦这样实力与结果相差悬殊的场面出现,喝倒彩的情形也绝对壮观无已,然而这毕竟是属于贵族的天地,结果一出,原因便彼此心照,无论如何算不上震惊。由于心情怨怼的关系,生气的小女孩拉着唐忆不许他上台去领奖,并且也发动着文森特表示抗议。
此刻颁奖的祭祀高台上满是法阵的光芒,空气中隐隐现出春之女神与农神的虚渺巨影,魔法四溢的情况下,唐忆自然不敢上台。这样的局面中,文森特笑着起身,无论如何,毕竟不能表现得太过小气。片刻之后,某位据说是预先安排好的“神秘颁奖嘉宾”缓缓踏上祭坛。
身着挺拔的贵族装,那是身材高大,隐带皇者气息的青年男子。腓烈特。阿特罗卡,帝国第一顺位继承人。盛大的排场与隆重的介绍中,唐忆也认出了他是那天在克娜的生日宴上向自己遥遥举杯的男人,接着,更多的信息从旁人的交谈中传入脑海。
作为帝国的第一王子,同时也是老皇帝三名儿子中最为出色的一人,从小便有着惊人的头脑与武学天赋,不仅于兵法、炼金上有着深厚造诣,前不久更是以二十三岁的年纪通过了剑士公会上位八阶武者的考核,去年夏天的时候接受老皇帝的册封,成为光神宫正式承认的阿特罗卡皇太子。在诸如此类信息进入唐忆认知的同时,他自然无法知道对方曾对小雪兴起的觊觎想法,而在那台上,腓烈特也开始了为获奖者们授予昂贵的奖品。
镶嵌珍贵魔晶的锋利宝剑、制造精密的炼金产物、流传久远的远古图卷……能够在这个颁奖台上出现的,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珍稀宝物。维持着庄严的气度,身份高贵的男子依次将奖品交到台上众人的手上,然而在颁发至文森特的时候,他却有意地跳了过去,这一小小的反常顿时引起了下方的窃窃私语,站在一旁的学院院长明显的提醒了发生疏漏的皇太子,然而对方并未予以理会。
“其实,或许我是没有资格来颁发这个奖品的,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者这也是最合适的一件事情……”颁发完其余十一位获奖者的奖品,皇太子殿下转过头来,将手放在最后一件宝物之上,缓缓地说出了这段话,那声音低缓沉厚,随着扩音法阵散射而出,顷刻间,下方变得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知道,要发生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淡淡地向台下一笑,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随后解下悬于腰间的佩剑,转身恭敬地递到文森特的面前。顿时,整个广场之上一片哗然。解剑礼,这是贵族间的最高礼节!除非是面对着足以将生命交付之人,这样的礼节是绝对不会在公共场合出现的。如今一国太子竟然对一名平民打扮的人作出这样的礼节,这人是到底是怎样的身份?
下一刻,他们的疑问有了答案。
“我从父亲那里听说了你的事情,无论他人的态度是怎样,腓烈特为你感到自豪……哥哥。”
无论那一夜有着多么绚烂的星光,到最后都被“帝国第一皇子”的真正露面所掩盖下去,贵族诚然欣赏艺术,但在有关权势的事情面前,所谓艺术也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文森特的母亲,与我的哥哥相恋之前,曾经是一位精神法师,后来有了哥哥的孩子,却遇上了光神宫的大清洗,被定为异端。当时正处于父亲垂危,帝都权力倾轧最为激烈之时,哥哥自保尚且不及,根本无心它顾。不过后来文森特的母亲想尽办法逃出了光神宫的追捕,但一身魔力也被废除得一干二净,比普通人更为脆弱。在当时整个大陆都在追捕精神法师的情况之下,她在逃亡途中生下文森特,三年之后被光神宫的人再次发现,在那一次追捕中确定死去。无法知道文森特后来是怎样活下来的,只是年前他去到帝都,哥哥确认了他的身份。光神宫现在虽然对这样的事情多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要真正正式承认他,却仍然不可能,想不到腓烈特竟然有勇气做这样的事情……”
这是事后在凯瑟琳夫人那里听来的信息。不过,自春日祭礼之后,除了偶尔见面打声招呼,他与文森特之间也没了多少来往,这倒并非因为受到欺骗而感到愤怒。原因在于身份被揭穿之后,芭芭拉老师直接将他赶出了魔药班,况且有了王子的身份,偶尔在学院中见到,他也是被一大群贵族男女所包围,彼此打个招呼唐忆都感觉自己大受瞩目,至于克丽丝汀娜则对被欺骗这件事相当生气,诅咒发誓地说不要再理他。
从春日祭礼的第二天开始,每天下午唐忆会去教授克丽丝汀娜钢琴,只是由于小姑娘的乐感实在太差,而与唐忆的关系又太过亲昵,偶尔便会在聊天间走向另一种奇怪的方向……
“阿尔,你看外面天气好好哦,云好白,天好宽啊,快夏天了吧。阿尔,云的那边,大海的尽头是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
“你可以想像一下啊。”
“唔,没有尽头吧。”
“怎么会有没有尽头的东西,不许这样取巧啦!”
“因为大地是圆的啊,沿着大海一直往前的话,会又绕回来的。”
“怎么可能!”
“好吧,克娜你看过航船出海吧,当船只进入地平线下的时候,首先消失的是哪一部分呢……”
“可是,如果大地是圆的,那为什么我在什么地方都感觉到大地在下面,你说得不对啦。”
“因为大地是有引力的啊。”
“引力是什么?”
“引力是……”
就这样,每天里以开玩笑一般的说法告诉她一些物理方面的常识,偶尔凯瑟琳夫人会端着热茶过来给两人,听得有趣之时,也在旁边插上几句嘴,时间就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过去,这样的老师当得倒也悠闲。
回到家后,晚上照例与伊芙合作表演。事实上以现在的情况倒不必再靠街头表演赚钱,之所以继续下去,主要倒是为了照顾伊芙的演出。春日祭礼之后,虽然他的身份只在某些贵族之间流传,魔术这样的表演却因而传开,每日里收入也多了不少。但在这里观看演出的人自然不会将他的身份与传说中贵族学院的表演者联系起来。
三月里发生了好几件事情,首先是再次见到那位名叫巴库斯的老人。某一天晚上他忽然出现在唐忆所在的这条街上进行表演,同样是七弦的竖琴,比伊芙的造诣显然要高超许多,以他那沧桑语音唱出简单的歌颂英雄的诗歌,随后便是通俗的故事。游吟诗人向来受到平民们的喜爱,在这里情况虽然比不上唐忆这边热烈,但总的来说还算过得去。据他所说,要来办的事情目前还没什么眉目,因此只得在这边表演赚些旅费。因为喜欢他的故事,偶尔唐忆会请他到家里来吃晚饭,不多的时间,巴库斯与同样弹奏竖琴的伊芙也熟捻起来,偶尔闲暇之时教授伊芙一些竖琴的弹奏手法。伊芙要拜他为老师时,却被他慌忙的拒绝了。
“哪里哪里,一些小小的手法而已,伊芙小姐的竖琴在某些地方很有新意,老头子我也是受益良多,互相交流而已,哪称得上师徒,当不得的、当不得的……”
话虽如此,但从哪以后,老人便成了伊芙实际上的老师,竖琴的教授也开始变得系统化起来,伊芙对于竖琴的演奏有天分也有热情,不多几天,唐忆便从她的琴声中听到了明显的进步,虽然依旧称不上好听,但比起之前来,却无疑要好得许多了。
第二件事则是有关兰得尔的离开,那是伊芙家中唯一正常的一名孩子,原本是有病的,治疗好之后便被伊芙送去上学,成为这一家唯一的希望,年初之时名为萨米的男孩也是因为他的学费而被人活活打死。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个学期里那孩子结识了另一帮贵族少年,因为他本身也聪明,便被许诺收为扈从,但条件则是他必须与一家子病人残废划清界限,于是在那一天的清晨,男孩对伊芙等人一番吵闹与奚落之后离开了家门,从此再也不见。
知道这件事情是在那天的傍晚,回到家的时候,唐忆听见伊芙叫门外的几个孩子回来吃饭:“……记得去找找兰得尔,他一定在学校不敢回来呢,你们告诉他,回来就好,没人说他的……”
“伊芙姐姐,他都说了那样的话了……”
“别胡说,兰得尔说的只是一时气话,想清楚了他就会回来的,去找找他,啊?”
“什么一时气话,伊芙姐姐,他是嫌我们累赘,一定会拖累他,姐姐你为了他付出那么多,就连萨米……萨米也死了……”门外的孩子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但在下一刻,那话语便被伊芙打断。
“不许这样说!兰得尔他……他、他……”房间里渐渐没了声音,片刻之后,穿这皂色斗篷的女子从木屋中走了出来,对几名孩子说道:“你们……你们先进去吃晚饭吧,我、我去找找他……”
在几名孩子流着眼泪的注视之下,那单薄的身影就那样消失在傍晚来往的人流当中,到了太阳渐渐落下,准备表演的时候仍未回来。夜间凉风开始吹起,唐忆披上一件长衣去往兰得尔的学校,途中经过一处海滩,他被轻声的哭泣所吸引。海滩边一根亮着淡淡魔法光芒的灯柱之下,伊芙蜷缩着身子泣不成声。
一名巡逻的士兵同时也发现了伊芙,唐忆向他挥了挥手,示意那是自己的朋友,士兵遂从旁走开。静静地走上前去,他脱下大衣批在伊芙的背上,伊芙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双手抱住膝头哭泣不停。那手足之间满是紧紧缠绕的绷带。
听着那哭泣之声,唐忆在她身边静静坐下。天边的云线间湮没了最后一缕灰白的光芒,蓝黑色的波涛在前方无声的起伏,偶尔有折射的银鳞般的星光微亮而出,转瞬又消失在波涛的缝隙之间。不多时,伊芙的哭声渐渐减弱,仅化为身体的不断颤动。
“……雷撒督克先生,你说,贵族中会有好人吗?”
“嗯……我想有吧……”
“兰得尔他……”
那声音在喉间消失成无声,唐忆回过头去看她。那身体大部分都蜷缩成一团,绷带、斗篷紧紧笼罩住一切可以笼罩的地方,就连那微微露出的小半张脸都被斗篷的阴影吞食进去,在其中,唯有那双眼眸望向海的尽头,闪烁出犹如星空一般的光芒……
第九章
与海茵。夏乌佳的再次见面,事实上只在春日祭礼的几日之后。三月春意怒放成涛,走进姹紫嫣红的花店大门,里面一个客人也没有,由于是正午时分,无法适应明亮的变化,一时间眼前只是一片灰黑,随后便听得一个轻盈的声音说道:“阿尔?”
轻轻地揉了揉眼睛,画面清晰之时,只见一身朴素平民装束的海茵正坐在花店里侧的一张小凳上,长发在脑后挽出个轻便而随意的头型,并拢着双腿,正在缝补一间水蓝色的外套。见到唐忆进来,她侧身咬断线头,露出一个柔和的笑意。
“海茵小姐?又帮朋友看店吗?”
“嗯,奈丽她为男朋友送午饭去了,我正好在这儿,就帮她看一会啦。叫我海茵就好。”她放下手中的外套走过来,“阿尔刚下课?”
“是啊,正准备回家呢。”
“其实……”微微一顿,海茵轻声说道,“其实那天阿尔你们的表演真的很不错哦,老实说起来,要比珍妮特那些人的表演好得多,只是……”
眼见她面上露出抱歉的神情,唐忆耸了耸肩:“其实我知道其中的原因啦,倒是海茵小姐你……”
“叫海茵。”对方轻笑着纠正。
“呵,倒是海茵你会是评委之一倒真的吓了我一跳啊。”
“什么评委……”嘴角微微一扁,好看的翻了个白眼,“其实评判根本不用我这个外行人来嘛,而且节目的名次早就内定了,我们这些人也不过凑个数而已,早知道就不会答应下来啦。不过说起来,当你们那位叫文森特的搭档身份公布时,那帮内定名单的家伙脸色真的很有趣呢。”
“哈哈……大概可以想到,那个时候我们的表情也很精彩啊……”
话题也就从此展开,不一会儿聊到有关花语的问题上。唐忆与小雪常常在傍晚时分到这一带散步,偶尔进入这家花店,随口说起一些花的花语,名为奈丽的店主感到有趣,想来也说给了海茵这个朋友听。这个世界只有少数的花朵被人加上了涵义,因此听唐忆说起来,海茵也是大感兴趣。
“……对了,这样说起来,阿尔你喜欢的是什么花呢?”
“我啊。”仔细地想了一想,“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啊……不过,如果真说有什么印象,大概是鸢尾吧。”
“鸢尾的花语是什么呢?”
微微地怔了一怔,唐忆叹了口气,轻声一笑:“优雅。”
“很适合阿尔你啊。”
“呵……大概是吧,其实原本是没有什么喜欢的花的,只是从小便被人这样教导,当学习花语的时候,老师也说这样的花很适合。很适合你很适合你很适合你……”他耸了耸肩,“就这样一遍一遍的念,念到后来连我也觉得大概是喜欢这样的花吧,但其实我自己也弄不清楚。”
“呵……”听他说得有趣,海茵在一旁抿着嘴轻笑起来,“不过阿尔你真的很适合这个花语没错啊。”
“那海茵你呢?你喜欢什么花?”
“我啊,我喜欢的花在丹玛没有哦,以前在奇兰山脉曾经看过一种花,叫薄雪草的,银白的花朵,跟紫罗兰搭配起来很漂亮啊,从那时候开始就决定要喜欢它了,阿尔你知道那种花语吗?”
“薄雪草啊,好像是……重要的回忆吧。”想了一想,唐忆点头说道。
“重要的回忆啊……”海茵点了点头,想了一下方才说道,“说起来,看到阿尔你倒也真的想起一件重要的回忆了啊。小的时候曾经掉过一次河里,后来被人救了上来,那人比阿尔你的水性更差啊,而且天生害怕水,不过在当时却想也没想就跳进了河里,结果两个人都差点死掉。那曾经是我最感激的一个人了……”
唐忆想要申诉自己的水性并非那么差,却终于没有说话。海茵顿了一顿,怅然道:“但现在想起来,那人的面貌却模糊得看不清楚了啊。记忆这种东西,或许会把以往的一切都变得美好吧,实际上应该没有那么美好才对……”
她的话语落下之后,唐忆没有接口,两人蹲在那片花架前方,店中陷入一片沉默。片刻之后,有人进来买花,海茵起身迎接,唐忆也拿了几束花付钱告辞,再见面又是几天之后了。
两人的交集大抵都发生在这间小小的花店之中,事实上,一开始唐忆是抱有相当的警惕心来应对这番接触的。不过一来就算沃尔家发现了自己,也未必需要一位超阶强者来应对,二来海茵也从未问过什么敏感的问题,这警惕心也就渐渐放下,偶尔也想从对方口中问出一些有关沃尔家的消息来,却总是不知道该从何入口。在花店之中的海茵。夏乌佳极其文雅柔和,毫无伪饰的小家碧玉气质,能开玩笑,能做琐碎杂物,没有魔法,如此一来二去几次交流,心中承认两人是某种意义上的朋友,大概是在三月底的时候。
这期间唐忆跟芭芭拉老师去了三次平民区为人治病,没有了南茜,两只大箱子其中之一便落到了芭芭拉老师的肩上,只是她拿着看来轻若无物,唐忆却是累得够呛。菲利克斯多半是不在家的,据芭芭拉老师所说,这忤逆子自回来以后便在丹玛城里混黑道,整天出去跟人打架,每天晚上才会回来。但无论如何,因为他的回家,做为母亲的中年女人心情显然也舒展了许多,三次上门,家里的摆设整齐起来,原本堆积成灾的酒瓶也不见了踪迹,就连那额角上的皱纹也似乎少了许多。月中的时候,唐忆请她去为伊芙看病。听了伊芙的事情,面冷心热的中年女人没有说什么,第二天下午在伊芙家里呆了半天,黄昏时分方才出来,一脸难看的疲累。
“……大概弄好了,明天在学校带些药回来给她吧……”
静静地望了唐忆片刻,片刻后方才说出这句话。那治疗第二天晚上便见到了成效,原本会在伊芙身上发出的需要用大量香水掩盖的奇怪气味已然消失无踪,虽然身上依旧需要缠满绷带,但众人却看到了恢复的希望,一时间几名残疾孩子载歌载舞的庆祝,兰得尔走后这一家人还是第一次这般沉浸在喜悦的气氛当中,唐忆看了也不禁为他们感到高兴。
月底之时,凯瑟琳夫人那里也传来了有关巨神兵的消息。
“……那东西已经被挖掘出来,目前研究已经展开,虽然没什么成果,但看起来下个月圆便有可能尝试催生,也不知道会有什么不良的后果。人手还没有准备好,而在艾德里安的亲自监督下,真要将巨神兵从小天狼堡里弄出来,也基本上属于不可能的事情。当然假如在阿尔你背后的那人出手,情况自然不同。呵,这一点不必回答我。只是一旦真将巨神兵弄了出来,做为国家来说,我们的立场很尴尬,这一点我不想隐瞒你,但想必阿尔你也有想过了吧?”
依然是那个公式化的房间里,淡淡的花茶香气萦绕在唐忆周围。轻轻叹了口气,他抬头说道:“我想过的,无法将它再放回自由的天地里,我希望至少是由斯坦利老师来研究它,给它相对自由的环境,别让其他人知道就好了……”
点了点头,面纱后的凯瑟琳夫人显然也露出了怅然的笑意:“至于需要调查的芙尔娜小姐,目前仍旧没有消息,只能确定她还在丹玛,恐怕是被软禁在某处秘密的场所吧,至少生命方面不会有任何危险,你放心……不过说起来,最近的情况恐怕真的有些奇怪,光神宫的精灵大量进入了丹玛,我估计他们也是知道了巨神兵的消息,正在暗中与沃尔家接触,希望将这件事的影响压到最小。另外,最近派去守望森林的人已经有消息传回来,那个格鲁安娜的废墟,不久前已经完全垮塌掉了。”
“啊?”
“初步确定是出于人为,因为有好几处地方都能看出明显的切割痕迹,应该是一名力量出众的超阶强者蓄意破坏了地宫。不知道是不是沃尔家也派出了调查的人,因为得到了想要的讯息,因此才将地宫一次性毁掉,如果是这样,情况恐怕会变得很麻烦……”
从公爵府中走出来的时候,唐忆真觉得脑中一团乱麻,这个时候,要是真的能有更强的力量就好了,然而力量不可能凭空得来,目前也只能按照这样的步骤进行,他所能起到的作用只是寻找与沃尔家对等的力量。然而在他背后的那人是谁呢?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转过几个街区,他看见了正在忙碌的芭芭拉老师。
偏僻街道的路边,一辆破旧马车明显是出了故障,木轮脱落了主轴,斜斜地靠在一边。看起来像是一家子的三人在那里忙上忙下,希望将马车进行修复,大概因为这辆旧马车是一家人唯一的生活依靠吧,其中衣服褴褛的孩子还急得哭了起来,芭芭拉老师也就在那里帮着忙。舒了一口气,他走上前去:“芭芭拉老师,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
“嗯?哦,阿尔啊,你来得正好,那孩子不用动手了,你力气太小,只会帮倒忙,站在一边阿尔,帮忙撑住这里,我还没弄清楚倒底怎样才能把轮子装得更好……”
明显也没接触过这些事情,想来也知道她只是因为心热而上来帮忙,只是修炼过武技的她力气实在大得惊人,一把拉起车辕,将倾斜的一侧撑了起来,随后便让唐忆蹲了下去。
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刚一蹲下,半辆车的重量便陡然压到他的肩膀上,顿时整个肩头都仿佛要碎裂一般的疼痛。两名大人眼见着要扔下手上的事情要过来帮忙,却被芭芭拉老师挥手阻止了。
“没关系、没关系,别看他长成这样,力气大着呢,平时都跟我拿一样重的东西……”
这是干什么,故意整自己吗……
跟着芭芭拉老师上了两个月的学,唐忆也知道在某些方面这名老师很有些恶劣的习惯,喜欢看人尴尬,看人出丑。只是既然要帮忙的话语已然出口,依照唐忆的性格也不可能再示弱收回。眉头一拧,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肩膀几乎碎裂的痛感,然而那疼痛来得实在太过巨大,不到片刻,他的整个身体都已经被汗水浸湿,额角上、脸上全是汗珠,身体也微微地颤抖起来。
仿佛完全看不到他的不适一般,芭芭拉老师一边装着木轮一边在他身边显摆般的走来走去。大车的重量高山一般压下,他紧咬住牙关,然而巨大的沉重拉长了时间,不到片刻,晕眩感怒涛般的袭来,肩上、脊背上、腿上、膝上都被压得发出唯有他能够听到的骨骼声响。唐忆只觉得下一刻自己便有可能就此倒下,但人的忍耐力有时候的确高到难以置信的程度,陷入泥沼的时间蜗速但确切地向前爬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芭芭拉老师满意地说句:“好了。”无比沉重的压力终于从他的肩上移开。
不知道自己维持了坐倒的姿势多久,也不知道什么人在自己耳边说了些什么话,那几乎片片离散的身体才重又生出丝丝的力量,芭芭拉老师坐在路边的石墩上,神情悠闲地抽着一根细雪茄。待到唐忆摇晃着从地上爬起来,她才点了点头,示意唐忆过来坐会。片刻后,她将一根雪茄递了过来。
“要吗?”
“抱歉,不抽。”
“可惜呐,这东西叫香烟,我在塞林格那边发现的。绝对是能够开创一个时代的物品啊,只是目前丹玛还没人敢抽……”
唐忆喘息着没有答话,过得一阵,芭芭拉站起身来:“干得不错,我没想过你会坚起来你样子柔弱,性格可真倔强得厉害啊……来吧,我请你喝东西。”
眼见着不由分说就向前走去的中年女人,唐忆痛苦得几乎呻吟起来:还没折腾够啊!勉强拖起摇摇晃晃的身体,他跟在后面艰难地向前走去,大概半个小时之后,他们已经坐在了一间饮品店中,芭芭拉面前摆着咖啡,唐忆近乎贪婪的往肚子里灌花茶。一名看来是老板的女人走过来恭敬地对芭芭拉行了一礼:“主人,您过来了。”
“喝个东西而已。”望了那女人一眼,“还有些事情,尽早关门,不许赶客人。”
“是。”
那女人再次恭敬行礼后退了下去,随后要进店的客人都被侍者们拦了下来,就这样,当原本的客人一名名结帐出门,店中渐渐的就剩下了芭芭拉与唐忆两人,待到侍者与那女老板整理了茶具和桌椅,关上了店门后,芭芭拉弹去了手上的烟头:“休息够了?”
“啊。”望了望安静无人的饮品店,唐忆点了点头,她倒底要干些什么呢?
潇洒地弹了一个响指:“没休息够可以继续没关系,不过既然已经够了,再走一段路不介意吧。”
事实上就算介意,唐忆也不认为自己的意见会被对方纳入耳中。这次的路程只是在店内,穿过大堂、内堂、小小的庭院,他们走进里面的一间小房,随后是一个藏在酒柜后的暗道,魔法灯光在压抑的石壁通道中闪烁出诡秘的光芒,继续向下走去,他们到达了一间石室当中。
那是一间并不很大的房间,但通风相当顺畅,接近房顶部分有一个小小的窗户,似乎连接着外面的庭院草坪。房间里仅有三件家具,一桌一椅外加一张大床,床上睡了一个人。
那一瞬间,时间似乎停滞了下来,唐忆感觉到鼻头陡然一酸。随后芭芭拉的手拍上肩膀,他听见她说:“等她醒来吧,我先出去了。”
后方传来越来越小的脚步声,片刻后终于再次安静下来。他走到床边,在那张粗糙的凳子上坐下,久久地凝望床上熟睡的女子。
她穿着轻柔的白色睡袍,身体微微地曲起,眼睛安静地微闭起来,侧对着床边的男子。金黄色的长发披散下来,盖住了消瘦的半张脸颊以及柔和的下巴,在那张铺盖温暖的大床之上,那具躯体显得是那般柔弱娇小,她的脸上微微的、自然地舒展着笑容,那是婴孩从未受到伤害之前的表情。
芙尔娜。沃尔。
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儿,静静地望着她,脑中想起与她之间发生的那些事情。在这之前,他可以压抑住自己心中对她遭遇的猜测,不去想她有可能受到的伤害,不去想她有可能置身的处境,是为了不让那些思绪来扰乱自己的心神。在这般强力的自我意识之下,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他与她的曾经仿佛是一层幻影,那些记忆都消散模糊得如同染水后的画卷。但此刻他知道,那担忧与思念并未消失,并未被掩盖和压抑,它只是静静地处于适当的角落,静静地积累成那股无法承受的力量,到了此刻,方才如怒涛般的席卷而来,将他的一切思绪淹没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小的窗户里倾泻进来水银色的柔和光芒,犹如月光一般洒进这个房间,洒在男子与女子的身影之上。微微的,芙尔娜的身体动了一下,然后,她轻柔地坐了起来。
然后,她醒了过来。
第十章 持续坠落
静静的,那虚弱的身体从床上坐了起来,带着透明质感的金黄发丝在虚空之中轻盈地飞散,目光陷入迷离之中。
“啊……”
从喉间吐出的气流在房间里微微颤抖,呼、吸……她颤抖着伸出了手来,张开嘴,不知道想说什么。但那手掌终于触上了他的脸颊,冰冷的、柔和的触感。
“阿……阿……忆……”
“……是我啊。”微微的露出一个笑容,他将脸上的手掌轻轻握住,纤长的手指间仅有那令人战栗的冰冷触感,三个多月不见,此刻的芙尔娜瘦弱得仿佛仅仅剩下皮与骨头,那手掌间没有任何力量,随着他的力量在脸上轻柔地摩擦。
“我……抱歉……我一直没能找到……我……”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耳听得芙尔娜那虚弱的声音说道:“阿忆……终于来接我了吗……”
“我……”他长舒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对面芙尔娜的眼眶中渐渐地涌出眼泪来,“我来接你了……”
“呵,阿忆你……你没有忘记我,我好高兴,真的……好高兴……”听到他肯定的话,芙尔娜的脸上不可抑制地涌起笑容,眼泪也如同决堤一般随着虚弱的面颊簌簌滑落,然而无论那笑容、那眼泪,都如同她的虚弱身躯一般显得迷离无比,整个空间中都有种毫无重量的虚幻气息,仿佛在下一刻一切便有可能烟消云散。不过那当然是幻觉,片刻之后,芙尔娜挣扎着移进唐忆的怀里,单薄的睡裙围住那具修长的身躯,在森林之中她曾经无数次如此蜷缩在唐忆的怀中,但此刻的她比那时的任何时刻都要孱弱轻盈,轻盈得一如飘飞的羽毛。
她窝在唐忆怀中,不断的哭泣。
一切仿佛又重回到那个空间之中,那漆黑的地宫大厅,哔啵燃烧的篝火,风细致地吹来,她**着身子,婴孩般的蜷缩在他的怀里,大大的雨布将两人的温暖围成一体。她的身材修长健美,若是将两人分开来看,或许大多数人甚至会觉得芙尔娜比唐忆更为高挑,那般的依偎原本该是极为不相称的,然而倒底是怎样的原因将它变的自然的呢。她就那般自然地挤进了唐忆的怀里,怀抱住他的胸口,修长的双腿紧紧地缩起来,由唐忆一手环住她的肩头,一手抱紧她的细致的小腿,几乎成为了条件反射一般的动作。他将她如婴儿一般的轻轻抱紧。
“阿忆……阿忆……”
颤抖的声线随着哭泣从唐忆的怀里断断续续地发出,他抱着她,空间反而因那哭声而变得更为寂静,他就在那片寂静当中聆听着更为深邃的声音。
“阿忆……你为什么不早些来接我呢,你……”她哽咽着哭出声音来,仿佛使得整个空间都为之一颤。
“你……你为什么会死掉了呢……”
“唔……”
怔了一怔,唐忆的心中微感错愕,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得出来。金黄色的发丝倾泻在他的胸口之上,泪水已经打湿了他的衣襟。
“你怎么……怎么死掉了呢……”
那金发的女子在他的胸前脆弱的痛哭声中,他深深地闭上了眼睛,发出有如哭泣的一声低语……
“芙尔娜啊……”
我的小时候,吵闹任性的时侯
我的外婆,总会唱歌哄我
夏天的午后,老老的歌安慰我
那首歌好像这样唱的……
银色的光芒从窗户中洒落进来,安静的房间里传来男子柔和的低唱。床边的小凳上,唐忆将面包撕成小片,一面轻声唱歌一面和着清水将简单的食物喂进芙尔娜的嘴里。也不知道她维持这样虚弱的情况已经多久,身体轻盈瘦弱得已经不成样子,纵使一小口面包一小口清水,许多时候她仍然会被噎住,唐忆的手在她光滑的颈部下方轻轻地按摩着,不时会触碰到柔软的**。
然而这一切之于芙尔娜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她似乎对自己的一切都不再在意,之所以张口吞咽仿佛也只是因为唐忆的要求。她只是在他的怀里静静地说话,在那旋律中偶尔不自觉的流出晶莹的泪水,若是被噎到了便些许的停顿,凳子并不高,只是稍稍舒展身体便能触碰到地面,然而她却不时更加紧密地缩起了身躯,将她修长的肢体紧紧地缩在唐忆算不上宽阔的怀抱当中,除了他她什么都不想接触,除了他一切都不存在意义。
“……好像在森林里的样子啊,房间温温暖暖的,天黑了,外面下起雪来。你唱歌给我们听,雪儿坐在你怀里,我坐在你的旁边……那时候阿忆的心里其实也不安静吧,在我的面前抱着雪儿。阿忆你是最负责任的男人了,你那时总是不经意地望着我,其实是在看我的反应吧,我明白的……明白你的感情,明白你的想法,明白你对小雪的爱,明白我自己……”
“……可是无论如何,好想啊……阿忆你知道吗?我好想那时的你能再抱抱我,像在地宫里的那样,能像个什么都不想的孩子一样躺在你的怀里,让你抱我,喂我吃东西,让你脱光我的衣服,让你打我,因为我身体的每一寸都是你的……就算身体上好痛、好冷、好饿,我都能感到好幸福好温暖,我属于你,就算你并不属于我,至少我是属于你的……”
“……虽然我知道那些不可能,但心中还是那样非分的想了……阿忆,你别恼我啊,我一点也没想过取代雪儿,她那么纯洁,和你的感情那么深。我只是希望你能在抱着小雪的时候能够顺手抱抱我。看看我、拍拍我也好……嘻,像只狗儿对不对……可那就是我的心情啊,让我能够感觉到你,然后再感觉到自己。但我当然知道你不可能过来抱我,如果你在那时抱了我,你就不是你了……”
“……可就算你并没有过来抱我,那还是我觉得最幸福的一段时间了,无论是在那个黑暗的地宫还是在那间小楼里,都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间。我们像一家人一样的生活在一起,一家人呐,阿忆……阿忆……”
“……但我是个蠢女人对不对,当初看见毛球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事情的严重的,那两个人来的时候,我为什么没有杀了他们呢?杀了他们不就好了吗?我竟然还傻傻的以为可以威胁到他们不说出任何事情,只要杀了他们,我不是可以留在小楼多些时间了吗?哪怕多一天、多两天,那也是我原因用生命去换的东西啊……阿忆,我走的时候那样威胁你,我甚至还想要向你使用魔法,对不起啊,要是我能够早些走,早些离开那个还不属于我的地方,不就可以避免所有的事情了吗?或许现在便是神明对我的惩罚,可为什么要将阿忆你也牵涉进来呢……”
“……阿忆,对不起啊,可你为什么会死掉了呢……为什么要死掉了呢……”
那哭泣嘶哑声声,泪水转眼间便流满脸颊,唐忆放下手中的水和食物,为她擦拭去不断涌出的泪水,轻轻低叹道:“不行啊,芙尔娜……你做的其实很对呢,不对的是我啊,我做了事情,却没办法负起责任,那本该是我去承担的东西,我应当抱你可又不能抱你,应当接受你却又不能接受你,应当留下你却又不能留下你,这一切其实都该归结在我的身上……不得不死啊,非得有死去的东西,一切事情才能得到解决……”
“可我不要……咳、咳……”她蓦地大声起来,然而换来的是不断的咳嗽,蜷在怀里,她好不容易方才在唐忆的抚摸下平息了颤抖,“我不要你死,怎么样都好,我不想你死啊,对也好、错也好,伤害到我也好,谁都好,我都不希望你受到伤害,可为什么……为什么啊……”
那沙哑的哭泣声继续传开,过得许久方才渐渐安静,芙尔娜颤抖着身体。再过得一阵,她转过身来,迷离的目光望向阿忆,身体变得火烧一般滚烫,渐渐的在他怀里张开了双腿。
当初在格鲁安娜地宫之时,这样的目光曾经是某种无声的暗示,然而那只是在当初芙尔娜精神相当混乱之时才有的情况。到得这时,唐忆却不由得一怔,望着怀中的芙尔娜,呼吸微微变的急促起来。
“芙尔娜……”
然而她没有答话,情况与当时如出一辙,唐忆又叫了她一声,那目光却未有丝毫改变,只是怀中的身体也开始变得呼吸急促起来。犹豫了许久,他伸出手来,探入那两条光滑的大腿之间,为她褪下了白色的底裤,芙尔娜在那小小的空间中蠕动着,不一会儿已从单薄的睡裙间钻了出来,就在他的身体上,展露出一丝不挂的**。唐忆曾经数十次在如此距离下看过这具完美的身体,每一次都只有强自压抑住那几乎怒涛般的**,但唯有这一次,那**仿佛被什么冲淡了一般,并非没有,那**依旧强烈,但是却仿佛多了些别的什么区别于肉欲的感觉在其中。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他轻轻握住女子那光滑的膝弯,将那诱人的身体抱了起来,走入一旁做为厕所的小小隔间……
走出地下室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间,芙尔娜终于在梦幻与现实的交错中沉沉睡去。水银色的魔法灯光在庭院中轻柔洒开,可以看到草丛遮盖中的地下室小窗。芭芭拉老师躺坐在一张长椅上,正神情惬意地往嘴里灌着酒。
“聊完了?”
点了点头:“她暂时睡下了,芭芭拉老师……”
“难得这么早睡啊……”中年女人在躺椅上打了个酒嗝,“你想知道多少?”
“您知道的全部。”
“唔,真贪心啊……”笑着望了他一眼,她又望嘴里灌了一口酒,“真好喝啊,这才是人生嘛,自从那小子回来之后,家里都不许喝酒了,真不知道是我儿子还是我爸……”
也不知算是自言自语的嘟囔还是与唐忆说话,当无论如何,他这时都没有笑的心情,片刻后,芭芭拉舒了口气,面带冷笑地讲述起来……
“……年前之所以会去到小天狼堡,完全是应本杰明的请求。我和那个男人以前有些交情,但说不上多有好感,不过从我的丈夫死去之后,他总算还是顾念旧情,时而来到丹玛,总得来与我见上一面,倒算是偿还了以前的人情债。作为我来说,倒是不希望太麻烦,不过那个人是典型小时候欠虐待而养成娇纵习惯的大家子弟,不去就又会很麻烦,所以我也就懒得在这方面给他脸色看。见过了他之后,听他言语之间说起一件很兴奋的事情,大概是沃尔家最近得到了什么好东西吧,不过他当时自然不肯说明白,我那时也不知道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巨神兵。”淡淡地瞥了一眼唐忆,她道,“不过出来的时候,便遇到了艾德里安从望海回来的车队。”
听她说得轻描淡写,唐忆却是心中吃惊不小。这沃尔家到底想要干什么,看这样的情况,居然把巨神兵的消息弄得人尽皆知吗?
“当然,车队里当时并没有巨神兵。那东西已经先一步由埃尔维斯运了回来。我倒是因为车队的关系见到了芙尔娜。说起来,她那时可真是厉害啊,听说不过是六级生命法师的力量,却硬生生挣脱了两名八级武者的束缚,跑出来简直是要大开杀戒的样子。事情来得仓促,旁边几名没什么力量的仆人当场就被她的魔法打了个半死。老实说,她那时是真的想要杀人,那种眼神我以前见到过很多,但总的来说,她基本上已经疯了,从见到她第一眼我便明白了过来。”
喝了一口酒,中年女人轻轻笑了笑:“我和这个女孩子以前谈不上什么交情,但在学校时她的性格还不错,她是生命法师,而我是魔药师,好几次还主动地帮我料理了几样草药。但关于她的事情我是知道不少的,并且从以前起就知道她的母亲。那个女人也和本杰明的性格差不多,蛮横娇纵不知天高地厚,作为她的女儿能有这样的性格,我想多半是因为小时候的经历的缘故,所以说啊,小孩子嘛,就应该多多虐待。像我家那死小子,小时候就是对他太好……虽然在当时说起来,那真有爱啊……”
怅然一叹,却听不出那真有什么遗憾的意味在内,芭芭拉接着说了下去:“嗯,说起来吧,这女孩会变疯,并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情,她们整个家族似乎都有这样的毛病,过于偏执,对真正喜欢的东西又受不了什么挫折,她的母亲就是很明显的一个例子,说起来,那个女人在几年前似乎就在一点点失忆,到了现在,恐怕就连她的亲生女儿也认不出来了吧。芙尔娜看起来虽然很正常,但那只是她用于保护自己的色彩,不过在她真正重视的东西面前,这样的保护不堪一击。总的来说,性格的缺陷本来就注定了她的将来,或者可以说是宿命也可以,到她真正找到重视的东西时,悲剧也由此展开,能够得到幸福的可能微乎其微,是宿命呐……”她目光尖锐地望了唐忆一眼,“当然,如果我没猜错,这是你该操心的事情了……”
轻轻点了点头,芭芭拉顿了一顿,又笑了起来:“人年纪一大,果然废话就开始多了啊……说起来,芙尔娜要在沃尔家捣乱也好,杀人也好,其实都是不关我的事情的,不过她已经失去理智,要对我动手,我当然也不可能坐以待毙。将她制服之后,顺便也为她做了几个清醒神智的治疗术法。她当时便醒过来,哭喊着便说起巨神兵的事情。在某种意义上,那可是足以将沃尔家推入万劫不复地步的消息啊,当本杰明和艾德里安随后赶过来时,那表情可真够瞧的……”
“纵观沃尔家这一代的几兄弟,排行第四的艾德里安恐怕要算最厉害和难缠的一人,一向由他负责沃尔家的黑暗事务,做事不择手段,说得上算无遗策。能够看见他脸上的精彩表情,不管是怎样的后果也总算是值回回票了。但在当时,我也知道他已经动了灭口的杀机。嘿,虽然当时是在沃尔家的地盘上,不过他如果觉得就那样就可以随便留下我,恐怕他也要付出一辈子都会深刻铭记的代价啊……总的来说我已经做好了豁出力量全力一战的准备,但好在他并没有做出那样的傻事……”
中年女人说得轻描淡写,唐忆却能够想象得到那时的危险氛围,单身一人陷于那巨大的堡垒之中,在强手环伺的情况下准备放手一战,纵然芭芭拉老师的力量强横无比,能够成功杀出的可能恐怕也是微乎其微。
“决定放我离开的应该是本杰明,一来他欠了我那死去的丈夫很大的人情,二来他也知道我的性格,与我无关的事情我向来是不会破坏游戏规则的。由于芙尔娜当时的情况,他也不知道该找怎样的医生来处理,既然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他也就顺水推舟地请求我为她进行治疗。对于这个女儿,我想他终究也是有些感情的吧。不过他当然没能猜到,现在我竟然会真的牵扯到这件事里来……”
微微一顿,她下了结论:“芙尔娜在我这治疗的时候,乱七八糟的话说了很多,虽然大都是揭发沃尔家的言语,但总的来说,可以知道令她发疯的原因并不是为此,而是因为某位对她来说异常重要的人被沃尔家杀死了。她在学校的时候固然被人追捧,但却没有真正的朋友,这些天来寻找她的又只有你一个,我想这件事多半和你有关系吧?”
“嗯。”点了点头,唐忆说道,“虽然不知道具体的过程,但我想,她应该是因为一些理由而误会我已经死了吧……这事……”
“要造成这样的错觉,可用的手法很多啊……这件事既然是艾德里安插手,我想多半就是他所做的证实了,说起来,那个人虽然手段狠毒,却从不对自己文过饰非,即便是对着自己的敌人,也从来不让假话从自己嘴里吐出,会影响到芙尔娜的你既然活了下来,我猜想他恐怕也是真的以为你死了才对……”
轻轻地叹了口气,两人都没有说话。院子里静悄悄的,远方巨大的魔法塔顶尖上,温暖柔和的白色魔法光芒微微荡漾,代替着月光照耀整个丹玛。望着那魔法光芒,芭芭拉突然想起了什么事。
“说起来,你最近似乎跟海茵。夏乌佳有接触是吧?”
“啊……”
“啊什么啊?在想我是怎么知道的吗?”芭芭拉冷笑一声,“别幼稚啊,能够在贵族圈里生存下来的,一个两个都不会简单,我自然也有我的消息来源。说起来,那个女人可不简单呐,表面上在各个贵族势力间游走,实际上却是沃尔家的秘密武器之一,以私人立场与她成为朋友当然是很好的事情,但若是让她知道了你的事情,我保证第一个对你下手的就是她。”
“呃……嗯……”
眼见了唐忆的反应,芭芭拉不由得眯起了眼睛:“看你的样子,像是知道了这件事了?不对啊,这件事的真相埋得极深,你没理由知道才对啊。”说着却不由得自嘲地一笑,“嘿,这样的话倒是我鸡婆了,你也不简单呐……这样说来,与她的来往算是你的谋划之一喽?”
摇了摇头,唐忆露出个为难的神情:“没有啊,和她来往只能算是意外吧,呃……不管怎么样,在别人没有想要伤害我之前,我不愿意用感情来当作对付人的武器,大概就是这样……”
“真是可贵的坚持啊。”芭芭拉不无嘲讽地说了句,但其中却显然还是欣赏居多,“不过如果让她先动手,你可就真的一点反抗的机会都不会有的哦,这点可别说没提醒过你。”
做完了提醒,芭芭拉举着酒瓶又大喝起来,唐忆点了点头,气氛又沉默下来。随后低沉的哭泣声压抑着隐隐传来,芭芭拉捏了捏眉头:“真伤脑筋呐。”往房间里走了过去,唐忆也紧跟其后。
穿过酒柜后的暗门,迅速地进入地下室中,芭芭拉走在前面,率先一步跨入房间,扶起了蜷缩着身子滚倒在地上的芙尔娜。她全身紧缩起来,双手握在胸前,牙关紧要,浑身都因为哭泣而颤抖着,但没有哭声,只能看见她满面的泪水与不断打颤的牙关,真正的恸哭是没有声音的!
由于芭芭拉的身影挡住了视线,她并没有望见随后进来的唐忆。或许望见了也会视而不见也说不定,唐忆有这样的预感。一个宁静的魔法施下,哭泣声开始断断续续地发出来,她揪紧了芭芭拉的衣襟。
“……阿忆……阿忆你在哪里……你说了要带我走的,说了的啊……阿忆……带我走啊……求求你不要……不要扔下我……”
恸哭的声音从那喉间、从那心灵之中发出,回荡在房间之中,久久的徘徊不息……
当唐忆在小小的地下室中凝视芙尔娜沉睡的身影时,她踏上高高的神台。
素衣、白裙、长发、赤足……祭坛之上,巨大的方尖魔法塔高耸入云,数不清的阶梯从塔侧环绕而上,她就踏着这阶梯一步步地往上,雪白的赤足踏着冰冷的石梯,远远望去,整片天地间仅有那纤尘不染的素白身影微微摇曳在夜风之中。
位于城市的中心,足以俯瞰整座城市的魔法高塔,唯有修为无比出众的魔法师方有可能获得踏足的资格,而今天晚上乃至以后的一个月里,这座魔法塔都归她掌管。
踏上高塔的过程之中,她想起与那名男子的来往,是个很特别的男人呐,拥有着贵族般的气质与修养,却完全没有半点贵族的高傲与骄矜。他并非贵族,却仿佛无所不知,有着出色的外表与才能又未曾流于炫耀,与这样却又不涉及贵族圈,没有利益冲突的人,或许可以成为私人上的朋友吧。她淡淡地想着。
重要的记忆?
不由得又想起那段有关花语的谈话,对她来说重要的记忆是什么呢?他那天不顾自身地跳入水中救人的样子还清晰地留在脑海之中,不过后果可真是够狼狈的啊。另一场类似的记忆早已在脑海深处变得模糊,那同样是一个跳入水中救人的男人,是什么样的心情使得那个无比害怕水的男人毫不犹豫地跳入他最害怕的东西之中的呢?这次又见到他了,这么多年来的接触,自己早已清楚那人不是个随便发善心的滥好人,或者更可以说善心这一概念恐怕根本未曾存在于他的意识之中。那到底是怎样的理由使他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呢?多年以来自己一直在追寻着这个问题的答案,然而一如既往的没有收获。
多年以来,自己的一切行为都是缘由那段记忆,忍住罪恶感,忍住脆弱与哭泣,自己已经做了多少连自己都无法忍受的事情啊。一切事情并非已经麻木,可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停止,人生需要的不是顾及所有人的善恶道德,而是属于自己的偏执,任何人都是在个人的偏执下行事过活。这是当初他所说的话吧,总而言之,既然能够让所有人都认同的行为是不存在的,那么人就只要顾及自己就好。在她受到伤害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没有任何关心她的人出现在身边,死去的父母没有醒来,寻找她的人不曾出现,仿佛无所不能的爷爷奶奶也同样在她的生命之外,唯有那段记忆帮助了她。她轻轻闭上眼睛,再一次提醒自己。
无论如何,人首先能够把握的唯有自己而已。
愈发接近高台顶端小小的平台,那夜风便越是凄冷。呼啸的风声吹过她单薄的衣裙,在这离地数百米高的方寸石阶上,那柔弱的身躯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飞下去。但这当然是错觉,这些年来,这平台之上她已经登上过不止百次。平台的正中央还有个小小的大约两人高的灯柱,柔和的魔法光芒正在上面闪耀出来,笼罩这方寸的石台。望着那灯柱,她缓缓地伸出了左手,随后,光的精灵在她的指尖聚集起来。
那一瞬间,即便是风声都仿佛停止下来,光从黑暗中剥离而出,在她的手上聚成一颗银白的球体,那光球看来仅有手掌大小,但就算是刚刚入门的法师,也可以轻易感受到其中汹涌澎湃犹如汪洋大海般的魔法潮汐,踮起足尖,她将光球缓缓送上灯柱的顶端,转眼间,光芒百倍的激发出来,柔和地望四周发散开去,有如水光浸湿纸张一般,没有半点霸道的痕迹,代替月光渲染了整个丹玛的夜空。
呼吸着微凉的夜色,她盘起腿坐到了石台之上,在这丹玛最高的地方,她的目光俯瞰整座城市鳞次栉比的轮廓,魔法或自然的光芒在其中游弋,西北的高处显出了小天狼堡的巨影。
他在那里,自己在这里,爷爷,你也已经到了吧,你在什么地方呢?不要出现啊,否则的话……
阿尔。雷撒督克……你又属于哪一片光芒……
片刻后,她的思绪陷入最深的冥想当中。
深夜时分,马车的步子在寂静的街道上踏出清脆的节奏。
“既然你能够暂时抑制她发疯,由你带回来当然是最好,沃尔家那边不必担心,平日里低调一点,别让艾德里安查到你的身份。不过查如果查到了也没关系,本杰明虽然不在这边,但艾德里安也不敢对我怎么样,这事情我既然插手了,他不管干什么也得先考虑清楚后果……”
“让老师你也牵扯进来,真是抱歉……”
“少废话了,帮你也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无论何时,中年女人都维持着她不变的毒蛇,“说起来,最近有见过那老头吗?”
“呃,前些天在凯瑟琳夫人那里见过一次……”她说的那老头自然便是斯坦利,只是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唐忆一直都没能弄得清楚。
“我们家人的关系,一直以来都相当疏离……”叹了口气,芭芭拉说道,“巨神兵的事情解决之后,让他来见我一面吧,切,躲在一边就以为我不知道他来了吗,要道歉就得说出来才有用……多大的人了……”
不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七弦琴声,马车在木屋的门前停下,唐忆扶着芙尔娜从马车上下来,连日的消瘦使得她浑身都没有力量,脚步虚浮,才刚下车,浑身一颤便要倒在地上,唐忆连忙搂紧了她,一头金色的长发在昏暗的光芒下披散开来。
“喔,这位姑娘的状态不太好啊。呵呵,这不是威佛尔家的小姑娘么?”
不知何时,巴库斯的身影从黑暗中显现出来,“威佛尔家的小姑娘”却是对着芭芭拉老师而发,瞥见那怀抱七弦琴的身影,芭芭拉眼睛眯了起来,露出凌厉的光芒,随后道:“您老果然已经到了。”
“呵呵,当初的警讯那么激烈,不得不来啊。不过老头子我已经是个过气的游吟诗人,可当不起敬称的。这小姑娘……唔,好像见过啊,是沃尔家的孩子吧,精神好乱,看起来受了不小的刺激啊。”
“巴库斯老伯……”当初听他自我介绍曾经当过伊夫利特家的管家之时,唐忆便明白这老人不简单,现在看芭芭拉对他的态度,显然也是这样。望了芙尔娜几眼,巴库斯露出慈祥的笑容:“这小姑娘的状态看来可不好啊,需要老头子我帮帮忙么?”
“啊?巴库斯老伯你有办法吗?”唐忆惊喜地说道,随后转望向芭芭拉,却见她无可无不可地耸了耸肩,“有他在这里,我算是白担心了……先走了,他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她说这一勒缰绳,马车一个漂亮的转身,片刻后便消失在黑暗的街角。巴库斯道:“称不上多厉害,可是在精神魔法上我可是微有涉猎啊,如果阿尔你信得过的话,我倒可以帮她平复一下心神,就算这些日子受阿尔你照顾的回报好了……”
“那就麻烦老伯你了。请进来吧。”他说着,上前敲了敲木门。小雪从门里冲了出来,投入唐忆的怀里,显然他今天回来得太晚,小雪已经等了很久,不过在下一刻,她便注意到了在唐忆身边的女子,笑着说了一声“芙尔娜。”过去扶住了虚弱的她,随后仰头问道:“阿忆,终于找到她啦。她怎么了?”
“进去说吧……”面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唐忆与小雪扶着芙尔娜进入房中,随后跟进的是抱着七弦琴的巴库斯。门关上了,淡淡的魔法灯光从缝隙之中微露出来,街道又陷入一片昏暗之中,夜色宁静而深邃。
远远的,骚乱之声传来,最近一段时间,诡秘的暗流在城市中浮动着,几乎每天晚上都有不明的势力在城市中碰撞,第二天便到处发现死尸。只是对于平凡的百姓来说,一切依旧安宁平静,世界和平,一如往常。没有人多少人知道,一个巨大的阴谋已经在暗中渐渐布局完成,在有心人的操作之下,运作至尾声……
作者:买了电脑了,应该可以恢复更新状态,不过不保证什么一天一更,网络作者对读者的承诺就好像对着钱以外的东西说“我爱你”一样不可信。
另外第五卷用错了名字,冷澈应该是第六卷,第五卷改成“律动”,唉,原本打算第五卷就把这郁闷的一集结束,可是计划总是敢不上变化……
第一章
“雪你没有吃过吧?这东西叫西瓜,刚刚买回来的,还让人用魔法冰块冻了一下,味道不错哦……”
手中刷刷地挥舞着大马士革刀,像个卖艺人一般转出许多花样,随后“噗”地斩开桌上那绿皮黄纹的瓜果,露出鲜艳的红瓤与汁液。他笑着将西瓜分成小瓣,递给桌边的两名女子。
春天过去之后,虽然倒感觉不到什么明确的气候变化,但在人们的认知里,四月份,夏天终究是到了。
无法分得清楚到底该归功于芭芭拉的治疗还是巴库斯的那些小手法,抑或唐忆本身便是治疗心病的良药,几天过后,芙尔娜的情绪开始稳定下来,接着颇有些奇怪的三人同居生活又开始继续了起来。
那是年前在森林之中便曾有过的尝试,在当时无论如何都有些不得其法,表面上三人融洽和睦,但实际上能够真正感受到惬意气氛的恐怕就只有小雪一个人吧,当时的唐忆无法在芙尔娜问题上找到最好的解决方法,而芙尔娜同样对所在的处境感到忧虑和患得患失。不过到了此刻,说起来,心怀忧虑的人总算少了一名,算不算是一种好转或者进步呢?这问题委实是令人好生难解。
放下了心理重担的是芙尔娜。或者是因为已经差点失去了一次幸福,眼前的情景才令她感到格外珍贵。经历了将近半年如同噩梦一般的挣扎与煎熬,她的神经已经变得无比的脆弱,刚被接来的那天夜晚,经过了巴库斯一些小魔法的治疗之后,她渐渐的变得清醒,眼见着唐忆与小雪,一面说着离开森林后的事情一面哭成了泪人。她的思绪极为混乱,但由于事情简单,唐忆总算是弄得清楚,先是艾德里安向她证实了两人的死讯,汇合埃尔维斯的队伍之后,见到了凝结为石块的毛球,她知道两人多半已经遭遇毒手,在当时便陷入了疯狂之中,她也曾想过要死,可无论如何,死都该是报仇之后再做的事情,由此以来,才有了芭芭拉老师在小天狼堡所见的一幕。
在芭芭拉老师那里的时间里,治疗其实并未起到多大的作用,绝望、混乱、怨恨交织的心境无法得到发泄的情况下,她终于开始一步步的绝食,事实上她的心中并不想就此死去,然而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动力与心情,无论如何吃不下东西,每天只是在强迫下吃喝一点食物,然后便是以芭芭拉老师的炼金术力量来维持生机。唐忆赶到之时,她已经到了完全崩溃的边缘,无论身体状况和求生意志都降到了最低点,若是再晚去一段时间,恐怕她也就那样陷入了死亡的深渊之中,诚然身体在芭芭拉的努力之下仍旧能够拖住最后的气息,但精神却无疑将就此消亡。
将她接回来的那天晚上,芙尔娜在那番大哭之后终于睡着,唐忆将她安顿在里间的床上,随后对小雪详细说了她目前的情况,也不知她听懂了多少,沉默许久之后,小雪在他的怀里抬起头来:“那……芙尔娜姐姐现在一定很希望阿忆你陪在她身边吧?”
“小雪……”
“为什么阿忆你不希望抱着芙尔娜姐姐睡呢?小雪很伤心、很害怕的时候都希望阿忆你能抱这我呢。”
这一点唐忆自然是知道的,回想起刚刚踏出森林的那段时间里,小雪无论何时都要呆在他的身边,每夜每夜紧拥着他睡去,那是与现在不同的拥抱,有时候她甚至会在睡梦中叫着他的名字哭出声音来,然后四肢交缠在唐忆的身体上,缠得他隐隐发痛。
“因为……因为那是不公平的啊,在抱着小雪你的时候又抱着芙尔娜……”
“可是我和芙尔娜姐姐都希望被阿忆你抱着啊。”无法理解公平两个字的涵义,小雪颇为苦恼地想了想,随后可爱地笑了起来,“而且阿忆你又两只手,这只手抱着我,这只手抱着芙尔娜姐姐,不是很好吗?”
“呵……”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番话,唐忆只能在小雪额头上亲了亲之后吹灭灯火,“睡吧……”
然而那样的睡眠并未持续多久,半夜时分,他们被芙尔娜低低的啜泣声惊醒。黑暗之中,那哭泣声隐约断续,可以明白她是努力地压抑着动静,但声音依旧清晰地传了过来。唐忆起身之时,小雪正睁开眼睛望着她,目光在黑暗中闪耀着光芒。
“抱抱芙尔娜姐姐,阿忆……”
“……你先睡吧。”
轻轻地推开里间的木门,隐约中芙尔娜裹着被子紧紧蜷缩成一团,身体随着那哭泣微微的颤抖。他在床边坐下,抚摸着那柔顺的金发,将她搂进怀里。在颤抖之下,她整个身体都被汗水浸透,俨如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唐忆隔着睡袍抚摸她的脊背,待到她渐渐平复下来,方才轻声说道:“先洗个澡吧,好吗……”
“嗯……”
芙尔娜在他的怀里点了点头。唐忆走进厨房烧水,芙尔娜也摇摇晃晃地下了床,裹这睡袍坐在厨房门口的小凳上望着他,摇动的火光之中,男子有条不紊地加水、添柴、拨大火光,时而回过头来,温和地一笑。温暖啊,本以为失去了的温暖感觉……她就那样静静地望着,感受着暖流丝丝浸入心里,不觉间又是满面的泪水。
烧好了热水,拿来作为替换的睡衣,唐忆将她送入浴室,回头关门之时,芙尔娜正将湿透的睡衣从身上褪下,露出细腻光滑的裸背。
他在卧室里取下被汗水弄湿的铺盖被褥,拿来新的换上。又在浴室之外等了一会儿,已经过了不短的一段时间,然而芙尔娜依旧未有出来,他不禁担心对方是否因为体力不支睡到或者晕倒在里面了,正想叫小雪进去看看情况,浴室门缓缓地打开了。桔黄的灯火与蒸腾的水汽间,穿上新睡袍的芙尔娜扶这门框走了出来。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抱歉呵……差点睡着了呢……”
唐忆笑了笑,过去扶住了她,清馨的香气淡淡地弥漫在空气之中。进入房间,他让她在床上躺下,自己也坐到了床边。芙尔娜轻轻地靠了过来,抱住他的腿,将头倚在上面闭上眼睛,片刻之后,那身躯完全放松下来。唐忆回到另一间房里,搂这小雪沉沉睡去。
经过了这番折腾,后半个晚上他睡得格外踏实,晨光微熹之时睁开眼睛,小雪却已经不在身边,厨房里也没有忙碌的声音。小雪去哪里了呢?他穿好了衣服从床上下来,门外隐隐传来商贩们清晨的叫卖声,厨房、厕所,哪里都不见小雪的踪影,经过芙尔娜所在的卧室之时,他方才停了下来。
目光望进房里,在那张床上,金发与银发的女子相对拥抱在一起,小雪以保护的姿态抱住了芙尔娜,而身材相对高挑的金发女子却依旧是蜷缩的姿势,额头轻轻地抵住小雪的胸口。大概是感受到唐忆的目光吧,小雪迷糊地睁开了眼睛,露出一个慵懒的笑意……
从那天开始,每天晚上小雪陪着唐忆睡觉的时间大大的减少,跟多的反而是与芙尔娜睡在了一起。从在森林中开始,唐忆便明白她一直有照顾人的习惯,以前是毫无保留地照顾着自己,而因为自己的关系,此刻她已经将芙尔娜视为了一家人,于是又照顾起精神不稳定的芙尔娜来。
前几天的时间里芙尔娜常常在睡梦中惊醒过来,浑身都是汗水,无助地哭泣,每到这时,小雪必定首先过来抱着她,唐忆则在一旁低声地安慰。接着两名女子一同进入浴室洗澡,再一同相拥睡下。有一次芙尔娜在浴室中便睡了过去,小雪就那样将她抱了出来,打开浴室门时,唐忆正好在外面,望见小雪抱着有如婴孩一般的芙尔娜从里面走出来,两人都同样的一丝不挂。在唐忆面前这般赤身**,对小雪来说从来不存在障碍,她将**着沉睡过去的芙尔娜献宝似的抱到唐忆身前。
“芙尔娜姐姐好漂亮哦,阿忆你说是不是……”
那天晚上,唐忆一个人睡得格外难受。
为什么非要坚持不碰芙尔娜呢,三个人抱在一起多快乐啊,和芙尔娜、和小雪……他心中混乱地想着。
然而这当然只是心中意淫时的胡想,无论如何唐忆都并非那种做事完全不顾后果的人。巴库斯每天晚上过来吃晚饭,同时为芙尔娜做一番诊治,多半都是念起古怪的魔法咒语,将绿色的光芒笼罩住她的额头,白日里则在芭芭拉老师那拿回宁神安心的药物,在众人的努力下,芙尔娜的精神症状很快好转过来,晚上不再被噩梦惊得浑身冷汗,不再会被时而兴起的悲伤情绪而导致压抑不住的哭泣,食物也逐渐从流食变为普通食物,身体逐渐好转。
此刻的芙尔娜是不能出门的,每日里唐忆出去之后两名女子便在一块说话、玩闹。相对于初见时的语言不通,到了现在已经好了许多,小雪渐渐的能够听懂一些这边的语言,在芙尔娜的教导之下,更是大有进步。
傍晚时分唐忆带回来一些小吃或者奇怪事物,当然芙尔娜早已司空见惯,但在这之前她并未对这些东西有所在意,而到了这里,每一天都仿佛是全新的一天,每一刻都仿佛生命初始的第一刻,每一项事物对她来说都是幸福的所在。她与小雪一块从房间里观看唐忆在外面的魔术表演,一块品尝那些新奇的小吃,一块在深夜里玩闹,讲故事,聆听唐忆的歌声,学习着哼唱。
晚上她熄灯睡觉,到了深夜小雪必定会过来陪她,有时候她的精神不好,小雪便从一开始便与她睡在一块。这是很有些奇怪的三人生活,然而却如此自然地持续了下来。
或许唯一感到不习惯的就只有阿忆一个人了吧。她有些好笑地心想。
她是明白他的,明白他的坚持与原则,对小雪的责任感。然而自己也不可能再离开他了,如果他想清楚了,做了决定,要怎样对自己自己都会默默接受,在这之前,她愿意这般陪在他的身边,哪怕只是看着他,而他却尴尬地不敢要她也好。眼前只要能够每天看到他,她便会感到幸福了。
还有那天真可爱的小雪,如今在她的心中也已经占了相当重要的位置,她明白了唐忆为何会这般的喜欢她,那样善良纯洁的女孩子啊,每天晚上被她抱着的时候她都能感到对方发自内心的抚慰,即使是对着自己这个想要与她分享爱人的人,她也能毫无保留地付出关心。如今两人已经成为了朋友,偶尔她会在银发的女子面前脆弱地哭泣,在她的面前,一切都可以毫无保留地舒展开来。
“小雪……你不知道,我好羡慕你,好羡慕好羡慕你呵……”
那是在唐忆出门以后的时间里,她在床上抱着小雪,无可抑制的哽咽哭泣。
“芙……尔……娜……”抚着那一头金色长发,小雪颇有些疑惑地唤着她的名字。
“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等的……而且还有小雪你安慰我不是吗,要是阿忆不要我,小雪你要我好不好,小雪,你好漂亮哦……”
“呃……”
眼望着那疑惑的神情,脸上仍然带着泪水的芙尔娜顽皮地将嘴唇凑了过去,印在小雪柔软的唇畔,弄得小雪笑着跳了起来。
“呵……痒……”
“不许跑,呵呵,抓住你了……”
嬉笑声中,两具美丽的身体在床上交缠成一团,肆意地打闹起来。
要是三个人这样在一块该多好啊,阿忆……
时间便在这般的三人生活中渐渐流逝,到了四月中旬的时候,传出了贞女之誓将回到丹玛的消息,然而就在车队进城的当天,巨大的骚乱便沸腾开来。
首先是沃尔家的人指挥着城内守军围捕截杀贞女之誓的成员,在城门处遭到拒捕,于是立刻边展开了一场混乱的厮杀,整个贞女之誓上千人众,时常游历大陆各处,其中好手众多,一场混战之下,城门附近留下了数百具的尸体,而贞女之誓的成员也化整为零分散藏匿在了丹玛城内。随后光神宫方面宣布贞女之誓这一组织乃是暗中研究诅咒魔法的异端,规模巨大的搜捕便在城内铺展开来,随处可见紧张巡逻的士兵与搜查队,不时有小规模的混乱在城内各处兴起。搜捕的画像贴满了整个城市。
望着那些不伦不类的手绘像,唐忆便不由得想起了南茜。伊瑟汶。
“等我回来时,要是能够再见,那我们就是朋友了哦。”
能再见的才算朋友,你现在还好吗……
这样淡淡地想着,四月的天空晴朗明媚,朵朵细云浮动在蔚蓝的高空之上。时间是下午,他向着凯瑟琳夫人的别墅走去,途中与好几拨搜查的士兵擦身而过。
第二章
每天去到凯瑟琳夫人的家里,主要目的自然是教导克莉丝汀娜钢琴,偶尔他也会在凯瑟琳夫人那里听来有关巨神兵的进展,令唐忆感到安心的是,纵然集合了大量出色的炼金术师,沃尔家对于巨神兵依旧束手无策。偶尔斯坦利传来消息,也不得不承认“那东西太难搞了。”
在教导小姑娘钢琴之余,跟她说起的一些知识却在丹玛城内掀起了轩然大波。
“大地是圆的,我们站在一颗球上……”
挂着这样的口头禅,唯恐天下不乱的克莉丝汀娜在丹玛城内的博学家协会中杀了好几个来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博学论兴起不久,并未受太多人的重视,但研究这些东西的却多半是些拥有着相当社会地位的贵族学者。在这个影响说大不大却绝对居于社会尖端的小圈子里掀起的波澜于平民社会很难见到端倪,但间接的影响却难以估量,偶尔唐忆经过据说是博学者协会的偏僻地址,往往可以看到“学术异端,想象力与真实社会的碰撞——我们何时会从球上掉下去”之类令他忍俊不禁的辩论布告。
“克娜昨天把一位老伯爵气得晕过去了,这孩子……”
好几次凯瑟琳夫人在闲聊的时间内笑着说起有关那些辩论的事情,看得出来,克莉丝汀娜往往居于上风,只是对于这样的事情,唐忆心中却有着不同的忧虑。
“这样一来,以后不会给克娜惹什么麻烦吗?”
“会有什么样的麻烦?”
“在我们那个世界里,第一个提出这样观点的人可是会被扔上火刑架的啊……”唐忆心中想着,嘴上却道:“不会触犯到主精灵或者其他一些权力组织吗?譬如说,辛洛斯有没有说过,太阳也好月亮也好,都是绕着大地旋转的,我们才是世界中心……”对于光神宫的学说并不清除,唐忆微有些迟疑着问道。
凯瑟琳夫人却是悠然一笑:“呵,应该没有吧,辛洛斯哪有空管那么无聊的事情……”
贞女之誓的变乱发生之后,南茜通过凯瑟琳夫人向他传过一句话,大抵是说“抱歉啊,原本想再见一面的,可是现在没办法了,期待以后有机会吧。”
确定南茜如今仍旧没事,唐忆不由得踏实了不少,从凯瑟琳夫人那里,唐忆也确定了南茜真正复杂的身份。她首先是贞女之誓准备接近凯瑟琳夫人身边的一枚棋子,后来被凯瑟琳夫人说服,于是将计就计反而监视贞女之誓。
“因为那个组织这几年来势力发展太过迅速了,暗地里进行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这次沃尔家雷霆般的出手,说他们暗中研究诅咒魔法的事情也未必没有可能,能令艾德里安这么生气的调动全部力量围剿他们,也不知道到底是触犯了沃尔家怎样的利益……但总而言之,南茜这次的处境可是险象环生啊……”
没有这件事情的第一手资料,凯瑟琳夫人也无法对这次的事情做出确实判断。想起那个没有半点力量的女孩子竟然能够在这样复杂的环境中生存下来,唐忆就不由得感到一阵佩服,相对而言,自己这边实在难看太多。也曾想过通过海茵进入到小天狼堡的内部,可是一来就算进入了,自己也没办法将毛球救出来,二来芙尔娜已经跟他说过艾德里安在守望森林曾经见过他一面,再见时绝对能够认得出来,无论如何,自己的样貌实在是太过引人注目了。这样的情况下,也只能等凯瑟琳夫人慢慢地进行布局和渗透,别无他法。
另一方面,再见到海茵之时,已经是四月下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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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应该算是不折不扣的偶遇,因为既非是在学院也非在花店。下午从凯瑟琳夫人那儿准备回家,途中散步过海边的一个贵族区时,便望见了同样散步而来的海茵。夏乌佳。她穿着一身湖绿色的长裙,蓝色的束带村托出纤细惊人的腰肢,足下是清凉的中等高跟的鞋子,头上是一个简单的白色发卡,海风将一头发丝吹得微乱,她慵懒地用手捋顺着不听话的发丝,那光景真如同从唯美的漫画中走出来的女主角一般。
当然,假如没有那名一直跟在身边聒噪的男人,一切会变得更完美一些。
那是一名衣着华丽的中年贵族,平心而论,这人算不上难看,气质方面也相当出众,很有魄力的一副面孔,在海茵身边不断地扬手说着什么,俨有指点江山、运筹帷幄的形象。然而美中不足的是,身为女主角的海茵却似乎并不想理会他,目光不时投向旁边的海滩,偶尔“嗯、哦”地接上一句话。接近傍晚,阳光温暖适宜,沙滩之上有不少孩子在那儿玩耍,穿着短裤,打着赤膊,堆沙堡、互相泼水,玩得不亦乐乎,好一副生机蓬勃的景象。望着那玩耍的情景,海茵的嘴角不时漾出微微的笑意。
唐忆是在街道的转角处就望见这两人了,毕竟是相当出色的男女,一路上的行人七成都会投以注视的目光。海茵则是到了近处才转头望见了迎面走来的他,停下了脚步,嘴角上扬起微笑的弧线:“阿尔,好久不见啦。”
“呃,好久不见。”
那是真正心情愉悦的笑容,与她先前敷衍身边中年贵族的笑容完全不同。而由于她忽然的停下脚步,身边那位中年男人仍旧挥着手,慷慨激昂地向前走出了好几步,随后方才转身过来,那样子真是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阿尔,我来介绍,这位是雷斯特伯爵先生……阿尔。雷撒督克,我的朋友。”
表面上是很有礼貌的介绍,但一边是生疏的“伯爵先生”,一方面却是亲昵的“我的朋友”,其中的差异不言自明,那雷斯特伯爵一时间愕立当场,好半晌方才反应过来,颇有些不自然地伸出手来。
“呃,你好,雷撒督克……是哪个雷撒督克家族呢?”
“抱歉,我不是贵族。”
随着唐忆的这句话,那雷斯特伯爵的神情陡然变得倨傲起来,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得海茵道:“抱歉,雷斯特先生,我和阿尔还有些话要说,您的那处庄园,海茵改日再去拜访啦,这样可以吗?”
“呃……”唐忆不由得大感佩服,这样毫不留情面的逐客令在贵族圈中还是第一次看到。中年男人的神情则在一瞬间变得僵硬无比,望了海茵好一会儿,终于挣扎出一个笑容:“嗯嗯,没关系、没关系,只要海茵小姐乐意,哪一天都可以,我还有些事情,先告辞了……”
“抱歉啊……”海茵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不断的躬身道歉,着实讽刺无比。待到那雷斯特伯爵一脸大便的消失在街道转角,她才将笑容转向唐忆,“扑哧”一声捂着嘴笑了起来。
“那位雷斯特伯爵他……”唐忆带着笑容谨慎地择词,“……很特别吗?”
以往远远地见过几次海茵周旋于多名贵族间的情景,都是落落大方,举止得体,却想不到她竟然会如此毫无顾忌地伤人面子。海茵笑得一阵:“呵呵……这人很烦的啊,本来就不想理他,既没好处又伤心情,要不是看见阿尔你,我恐怕还下不了决心给他脸色看呢。”
在唐忆面前,她从来就不掩饰自己与贵族的来往是为了在对方那里获得好处,唐忆却不由得苦笑:“但我可惨了,他一定会把怒气全发在我身上,估计没多久又会有人来找我决斗啦。”
“放心吧,这个人不会的。”海茵笃定地说道,露出一个微有些神秘的笑容。两人在路边的栏杆旁停下,望着海滩上玩耍的大人与孩子,波光破碎成一片金鳞。唐忆道:“二十多天没见,瘦了很多啊。”
“没办法呐,有重要的事情在做准备,最近这些天都在积攒力气呢。”海茵一笑,随后往栏杆上一撑,身体轻盈地跳了起来,坐在了石栏之上,面对这大海,“阿尔你有看到这些天晚上魔法塔的光芒吗?都是我放的哦。”
“啊?真的?”唐忆心中咀嚼这“有重要事情在做准备”这句话,回想起那整晚笼罩丹玛的光芒,可真够了得的。该怎么从她这里套出话来呢?
“当然是真的。”海茵灿烂地一笑,“我可是最年轻的超阶魔法师啊,阿尔你可不要小看人!”
“呵,这个我当然知道,可是无论如何没办法将你本人从那个名字联系起来啊。”唐忆说道,“认识你这么久了,还没见你用过一次魔法。老实说我原本可是抱着很大期待的呢。”
“随便显摆魔法的可不是好魔法师。”海茵捋顺被风吹到脸上的发丝,随后转头望了过来,“不过,阿尔你真的很想看?”
“当然啦。老实说除了魔法礼花,我可还从来没看过什么厉害的魔法表演啊。本来也想过要是能够学习几个魔法该多好,可是我这人……呃,一没人教,二来又没什么毅力,连冥想都弄不懂是怎么回事……”
“哪有那么笨的人……”海茵眨了眨眼睛,“要是有机会,过段时间我教你好啦。不过你要是真想看,嗯,我想想啊……等到这次事情做完之后,你可得请我大吃一顿才好,把瘦下去的都补回来。”
“那有什么问题!不过到底是什么重大的事情呢?拯救世界?”唐忆爽朗地点了点头。
“哪有拯救世界那么伟大,不过是些勾心斗角的肮脏玩意罢了,阿尔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她说着从栏杆上跳了下去,稳稳站在了下方的沙滩上,“你看着啊。”
她在下面挥了挥手,随后脱下鞋子放到一边,纤秀的裸足踩着细滑的沙粒跑出几步。双手微微的张开,站定,深呼吸。
可惜啊……望着那站在不远处的秀丽女子,唐忆的心中也不知道是怎样的感觉,但随即,孩子们巨大的欢呼声响彻了整个海滩,只见海茵。夏乌佳双手微微上举,远处的海面之上,两条直径两米,长达十余米的靛蓝水龙在“哗”的声响中冲天飞起,映着金黄的落日光芒,直上云天。
这样规模巨大的魔法表演,顿时将大人孩子们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海茵回过头来向唐忆一笑,俯身在栏杆上,唐忆笑道:“好大的两只蚯蚓啊。”那边顿时传来海茵颇有些无奈的嘻笑声。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随着海茵的手势一变,两条水龙飞到高出,陡然转折而下,随着她的手势变化,水龙在空中各自环绕、追逐、拼斗,不断变幻出各种花样。这两条魔法生物是通过海茵的手势为指挥,它们在空中旋转,海茵也就在沙滩上旋转起来,双手的舞动,腰肢的轻摆,足下不时滑出漂亮的圈子,看起来真如一场精彩的舞蹈。
望着舞动的海茵与魔法,唐忆不由得想起了现实世界的丝带体操表演,随着表演者手臂的挥动,彩色的丝带便在空中做出华丽的变化。眼前的情景也是如此,那水龙围绕着海茵的身体转着圈子,不时低空窜入玩耍的孩子当中,巨大的身躯灵活地寻找着空隙飞翔,引来一阵阵的笑声。陡然间,海茵一只手猛的一挥,其中一条水龙陡然分开无数的细线,变幻为无数细小的水龙,在整个沙滩上游弋起来,其中两条还在唐忆身边轻盈地环绕,顿时间随处都是游动的水蓝,喝彩与惊叹声随处可闻。
这样的景象持续了一段时间,海茵的手轻盈一指,所有的大小水龙一齐飞往海面上的高空之中,“碰”的一声,爆散成漫天的水雾,日光透过那水汽,投下一条绚丽的彩虹,久久不息。
就在彩虹的照耀下,海茵在旁边穿上鞋子,从一旁的阶梯走上道路,到了唐忆身边。四处都是注视的目光与惊叹的声音,不少人大概将两人看做了情侣,大都在说这两人真是相配之类的话。海茵丝毫不受这些目光与议论的影响,笑道:“怎么样?”
“真是……没话说,太漂亮了。”
“那么我的一顿饭可是落实啦!”
“落实啦,一言为定,不过什么时候呢?”
“暂时还难说吧,不过看起来应该就在最近了,如果顺利的话,或许就在下个月圆之后哦。”
“呵,这样啊……”唐忆点了点头,“到时候你可不能失约啊。”
“当然不失约,那可是一顿饭呐……我要上最贵的地方吃,哈哈……”
两人一面聊着,一面走到旁边的长凳上坐下,过得一阵,飞散在空中的水汽渐渐降下,彩虹也终于褪色熄灭。正说笑间,海茵的身体陡然一怔,望着走到近处的一名中年男子,目光中闪过古怪的光芒,旋即恢复了正常。这片刻的失态落入了唐忆的眼中,抬头望去,那中年男子已经走到了身边。
那是一名戴这圆形眼睛的贵族男人,身上的衣服称不上炫耀的华丽,只是整洁得体,短发,目光柔和却深沉,下巴上留着粗乱的胡茬,很有一股沧桑的魅力在其中。若是在漫画之中,这多半会被设定成一名久历世事的游吟诗人吧。他的一只手上拿了本古旧的羊皮卷,另一只手上却是朵红玫瑰,走到身前,他笑着将那鲜艳的花朵送到了海茵的身前。
“这位小姐方才的魔法真是漂亮,为表示在下的仰慕之情,这朵玫瑰请小姐务必收下。”
贵族之中,送花也并非一定代表着追求,许多自诩风流的贵族常常对漂亮的女子送上花朵,以示欣赏,却未必会更进一步。眼前的男人看来就是这样,海茵轻轻地一笑,接过了玫瑰:“谢谢了。”
那中年男人点了点头,走到唐忆身前:“恭喜你,你有位美丽出众的女友。”
“呃,谢谢,可是……”
他想要说海茵并非他的女朋友,可终究没有出口,这名很能给人好感的中年男人微笑着离开,海茵的目光却跟随了他好久方才停下来。唐忆问道:“你认识刚才那位先生吗?”
“哪里……”将玫瑰随手搁在一边,海茵笑了笑,“只是觉得这样被人送花很奇怪而已。”
“是吗……”
两人在椅子上又坐了一阵,但海茵的情绪却很显然没了方才那样高,沉默一阵后,她没头没脑地说道:“双发深海蓝龙,有效范围三百五十二米,无差别覆盖,最佳杀伤三十平米。对方密集整形,完美伤害二十五人,重伤、轻伤以倍数递增。水雾爆散,可阻挡远程魔法狙击精确定位,一千米,修正一点五米,五百米,修正一点二米……”
“什么?”
“呵……”海茵怅然一笑,“魔法数据啊,战场上会用到的东西,每次使用魔法,这些东西必定会在我的脑海里闪出来,怎么都压抑不下。你能相信吗?刚才海滩上那么多孩子,我竟然在考虑如果展开大面积杀伤,最多有多少人会死在我的那两式魔法之下,结论是无一幸免,我……呵,阿尔现在明白我为什么平时都不用魔法了吗……”
唐忆一阵沉默,开口道:“抱歉……”
“没什么的啊。”海茵抬起头来,露出灿烂的笑容,在好长的一段时间里,那都是她对着唐忆展露出的最后一个真实笑容了,即便在许多年后,一切归于平静时想起,当事的两人都是无比唏嘘怅惘。
“不过……那顿饭可得特别丰盛才行啊。”
“嗯,保证丰盛可口!”
时间在那里遭遇了分水的脊梁。第二天中午唐忆又遇到了她,在贵族学院的门口,她站在华丽的马车前,情绪显然相当低落,望见走出来的唐忆,她露出一个生涩的笑,迎了上来。
“可以陪我走走吗?”
在他的面前,海茵轻声提出了要求。为着与他见面而专程过来找他,这还是第一次。
第三章
“怎么了,看起来一夜之间比昨天又瘦了好多啊。”两人在安静的咖啡厅里坐下,途中海茵的情绪显然相当低落,一直都没有说话。听得唐忆问起,她深深地望来一眼,随后低下了头,轻轻地搅动咖啡。
“有些事情,昨天晚上发生了一些事情……”她苦涩地笑了笑,“很不舒服啊,一个晚上都没能睡好。”
“嗯?”
“呵呵,不说这个,有件事情一直都想问阿尔你呢。”抬起了头,“其实阿尔你在帮凯瑟琳夫人做事吧?”
听得她这样问起,唐忆不由得微微一怔:“呃,算是吧,你怎么知道的?”
“克莉丝汀娜生日的那天我在呢,你在上面弹琴,虽然没有出来过,但我可是魔法师啊,可以感觉到人的气息的。”她笑着耸了耸肩,“好厉害的假面X啊。说实在话,阿尔你的钢琴弹得真不错。”
念头转了几转,唐忆没有说话。海茵像是想通了什么,如释重负地放下了搅拌咖啡的小勺:“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想见见阿尔你,不知道为什么,昨晚就一直想到你呢。我的朋友太少啦,被骗之后都不知道该找谁说说。如今既然见到你了,心情就好多啦。有个朋友的感觉真好,你知道,不是像奈丽那样的朋友,而是……”
她侧起头寻找着话语,但终究没能找到合适的形容:“算啦,想不到该怎么说,但总之心情……嗯,我下午还有事,先得离开了。”
“哦。”唐忆点了点头,“那么再见了。”
“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法再见了啊。不过阿尔你可不要忘记啦,你还欠我一顿饭呢。”那张清丽的脸上露出个妩媚的笑容,旋即转身消失在店门外,唐忆默默地喝完了身前的咖啡,随后起身付账,一路来到凯瑟琳夫人的家中。
“呵,终于穿帮了吗……”克莉丝汀娜午睡的时间里,两人在侧厅里说起海茵的事情,听得唐忆讲完,凯瑟琳笑了起来。
叹了一口气,唐忆说道:“我现在只好奇是怎么穿帮的……她不可能感觉得到我,那么昨天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另外,她说下个月圆时事情就会完,到底因为什么……”
恐怕说不上是无意,但纵使是有意探寻,从海茵那里得来的有用讯息也只有这一个而已。先前还得到过对巨神兵完全没辙的消息,这下又说下个月圆事情就会结束,是因为他们有了新的解决方法,还是说他们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巨神兵呢?
“艾德里安那个人的性格相当奇怪,旁人一般都无法把握到他做事的思路,但总的来说,他不会拘泥于单纯力量层面的利益,如果说他在意的根本就不是巨神兵,那也没什么可惊奇的。”得到了新的信息,反而陷入更深的迷局,沉默一阵,凯瑟琳夫人说道,“如果没什么不便的话,在事情解决之前,阿尔你先搬到这边来住吧。”
“啊?”
面纱之后的凯瑟琳夫人微露出笑意:“既然事情是艾德里安主持,会发生怎样的意外就很难说了。表面上看起来目前的你没什么重要,但实际上巨神兵的踪迹却是因你而起,你家里还有两个女孩子吧,如果不希望出现什么意外,我想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我这边空房可是很多哦,克娜也会希望你过来住一段时间吧。”
“那……那就打搅了。”
于是,第二天,他们便住到凯瑟琳的别墅中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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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暴风雨到达前的宁静,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各方面有关巨神兵的消息都沉静了下来,沃尔家的力量几乎全部投入了缉捕贞女之誓的行动之中。伊夫利特家应该已经得到了有关巨神兵的消息,但却出奇的半点动静都不曾有过,小天狼堡沉寂得有如死去,海茵不见踪影,只是每晚每晚地见到魔法塔上亮起遍照全城的银色光芒。就在这样半点讯息都琢磨不到的气氛当中,属于阿特罗卡家的力量也在全城铺展开来。
对于这股力量,唐忆只能在暗中感觉到一丝端倪,因为自从住到这座别墅里来,他便偶尔能见到一些奇怪的人在其中进进出出,有时是俨然精干冷漠的美丽女性,有时是满脸嬉笑的神秘少年,有时也有神情严肃的中年大汉。这些人不知从哪里出现,也不知何时会消失,只是偶尔在走廊上遇见,对方会投以审视的目光,能够看得出来,这都是在某方面有着出色才能的人物,直接受命于凯瑟琳夫人。克娜对这些人显然已经司空见惯,但对着唐忆她也会在闲聊时无意说起,某某铁板脸的叔叔或者姐姐最近出现的次数好多啊。
自从与小雪、芙尔娜住进别墅中来,基本的生活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相对于其他奢华的贵族来说,别墅说大不大,但由于住的人少了,随处都是安静的空间。克莉丝汀娜常常会找小雪一块玩,芙尔娜却对凯瑟琳夫人的身份有所敬畏。大家每天只在吃饭的时候才会坐在一块,随口聊聊天气、趣闻之类的话题,俨如关系比较亲密的两个家庭。唐忆偶尔会回到已经搬离的贫民区,随手为伊芙带去药品及一些简单的食品,对于这个女孩子,他的心中有着深深的敬意。
没有了唐忆魔术的搭配,伊芙每晚的收入少了很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一来巴库斯在教导她弹琴,二来身上的病症似乎也在逐渐好转,这一家人的心境已经开朗了许多。遇上巴库斯时,他们会聊聊最近的一些琐事,听得唐忆说起最近的住所,巴库斯也会点头表示明白。
“哦,凯瑟琳公主的家里啊,嗯,那个小姑娘的性格很是不错,阿尔你交了个很好的朋友啊……”
曾经是伊夫利特的管家,对于凯瑟琳、沃尔乃至许多贵族的情况都有所了解,唐忆愈发确定这位老人的不简单,回想他出现在这里的时间,唐忆不由得猜测他或许便是为了处理巨神兵的事情而来到丹玛,不过大家来往的范围只在私人的事情间,这些疑问唐忆自然无法说出。只是有一次向凯瑟琳夫人说起,才得到了对方的大致讯息。
“伊夫利特家的巴库斯么……嗯,的确有这么一个人,目前的资料虽然仍旧不完全,但是在十多年前,那可真是个贵族圈内谈之色变的人物啊,当时我的父亲还在,兄长们为了地位争得不可开交,这位先生突然出现在伊夫利特家担任大管家的位置。以铁血雷霆的手段处理了许多棘手的事务,直接或者间接死在这位先生手下的人简直不计其数,不过当帝位确定下来之后,这位先生的名声传开,被人认为是巴克那罗夏老爷子之下的第二号人物时,却也陡然消失在了贵族圈中,从此没了踪影。他竟然会再次出现,伊夫利特家对于巨神兵恐怕并不像他们表现出来的那般漠视啊……”
怎么也想不到那位看来慈祥和善的老人竟然曾经是如此辣手的人物,当凯瑟琳对巴库斯展开调查之后,唐忆也试着又与他有了几次接触,但什么也感觉不到,杀气也好,铁血也好,这样那样的肮脏气味在巴库斯老人的身上嗅不到半点,那仿佛就真的是一名洗净血腥之后专心于当一名游吟诗人的普通老人罢了。
五月初的时候,倒是再次与文森特有了交集。自从他是帝国大皇子的身份公布之后,每次无意中遇上他必定是被一大群贵族男女包围,那次的见面也不例外,一群贵族女子唧唧喳喳地围在他的身边,这样那样的说着什么。唐忆从旁边走过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的叫出了声来。
“啊……阿尔、阿尔,你刚才不是说芭芭拉老师在叫我吗?我马上就来,你等等、等等……”
从那慌张的语气中便能听出其中的狼狈来,无视于一大群贵族女子的抗议,他自顾自地说完了告辞的话语,便与唐忆以“落荒而逃”的姿态跑出老远。到了僻静处,他才喘着气露出心有余悸的神情。
“好险好险,还好阿尔你正好经过,否则就死定了……”
望着那高大的男子露出这样的神情,唐忆不由得感到好笑。最近他自然是知道了文森特的大致情况,由于身世问题,虽然被腓烈特当众说出身份,但这位名义上的大皇子并不会被光神宫所承认,也就是说,他绝对不会有继承皇位的资格。但也是因为对诸位皇子都没有威胁,却可以肯定无论是谁继位,他都会拥有相当高的地位,可以说是毫无悬念的帝国亲王。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行情反而高过了随时有可能倒台的各位皇子,成为无数的贵族都想要攀附的对象。
“……可说起来,那并不是我想要的东西啊,说起来你或者不信,这次来丹玛,处理过要处理的事情后,我想要远远地离开阿特罗卡,找个心爱的女孩子,一块游历大陆四方。贵族身份也好,未来亲王也好,对我来说还不如一块大饼来得重要……”
“哪里,当然信的。”
“真的相信?”
“嗯,因为你看起来就像是那么胸无大志的样子啊……”
先前大家一块排练表演的时候,两人就是以这样随意的语气彼此交谈,如今虽然明白了对方的身份,但唐忆仍旧显得随意。听了他的调侃,文森特不由得大笑起来。
“所以说我才会跟你交朋友啊,阿尔你是我见过的最地道的家伙了。排练的那段时间真开心,克娜那小姑娘还在生我的气么?”
“她也只是小孩子脾气而已,这么久了,恐怕气也消了吧。”耸了耸肩,“不过,说起来如果有机会,游历大陆的话大家或者可以结个伴啊,我也想去四处看看呢。和小雪,嗯……或许还有另一个人……”
“哈哈,那可就一言为定了!”
“一言为定啊。”
此后在学院中的几次见面,大抵都是远远地打个招呼。
十五月圆的日子便在沉寂的气氛下一天天的逼近。那天在教导克莉丝汀娜钢琴的时候,唐忆回想起有关海茵。夏乌佳的事情。她到底因何对自己产生怀疑的呢?在与她来往的那些时间里,她基本上都保持着最私人的情绪,如果自己对她的分析了解没错,这样的来往中,她不会对自己进行调查和探究。那么,唯一蹊跷的情况是……
回想起那天在海边中年男人送她玫瑰花时的表情,唐忆心中就有种异常的情绪,拿起羽毛笔,他在羊皮纸上随意画出那男子的样貌。形象很特别,好记。正派的脸型,沧桑的气息,睿智的眼神以及柔和的笑容,对了,还有那副圆形眼睛……
“咦?不要啦,阿尔你干嘛把这个家伙画得这么好看……”
耳畔不觉间响起克莉丝汀娜抗议的语气,羊皮纸上已经出现了那中年男子漫画一般的模样,看起来格外的沧桑成熟。望见那张脸,克莉丝汀娜不由分说地抢过了羽毛笔,在其中加上吸血鬼一般的獠牙,将双眼涂成恶魔般的黑色,耳朵加尖,随后是蝙蝠般的小小身体与翅膀,下方再加上箭头状的邪恶尾巴。完工之后,她满意地拿起了图画:“这样才像他嘛。”
“克娜你认识他?”
“当然认识。这个坏人!”
“那……他是谁?”
“怎么阿尔你还不知道吗?不知道你还能画出来?一看这副眼睛我就认出来啦,是沃尔家那条叫做艾德里安的眼镜蛇嘛!我和妈妈都好讨厌他的。”
“啊……”
这下子,他终于明白过来事情的原委了……
事情的终于爆发,是在月圆的前一天,五月十四。虽然之前凯瑟琳夫人提出了艾德里安首先对付他的可能性,但当事情终于出现,他还是颇有些错愕的感觉。
不过,只在片刻之后,他便已经沉静了下来,不远处的街道之上,站着孤身一人的海茵。夏乌佳,半月时间不见,她变得更加消瘦孱弱了,唐忆听凯瑟琳和芙尔娜说过,魔法师准备大战之前,通常会以不断的冥想来积蓄魔力,同时也会使身体的状况下降到最低。越是将自己逼到绝境,那魔力便越是高涨和澎湃。虽然只是看来随意地散步,浏览着周围的建筑,但唐忆明白,对方是在等他。
深吸了一口气,他平稳地走过去,微笑着向她打了招呼:“嗨,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对面传来那柔柔的声音,街道上行人不多,他们就那样平静地说起话来。
“午饭吃过了吗?”
“呵……还没呐……”
“欠你一顿饭,我请你啊。”
天空之中,正午明媚的阳光直直地照射下来。时间的泥沼淹没了这里,一切都变得缓慢而凝重起来……
第四章
“……已经联系上南茜小姐,根据报告,预计贞女之誓将在明天大规模撤离丹玛。另一方面,沃尔家的艾德里安先生也已经注意到了这个情况,力量已经在动员,预计会在明天同时展开最大规模的围捕行动……”
摆设华丽却公式化的房间里,面容冷峻的高挑女子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报告,在她身前的长桌后方,戴着面纱的贵族女子一面沉思,一面用手轻揉着额头上的穴位。厚厚的窗帘一动不动地展开在房间的一侧,将正午的阳光完全遮挡下来。
“这样一来,小天狼堡的守卫力量在明天将会出现几个月来最为松懈的情况,好明显的诱饵啊,艾德里安想干嘛……”
“根据另外一条刚刚截获的情报,我想这个问题可以得到解答。”冷面的女子展开手中的羊皮卷,“从今天早上开始,大量主精灵陆续进入小天狼堡,领队的是从圣伊洛直接赶来的一名白衣主祭,名字是凯德。罗伊,远古祈神魔法与炼金术的研究有着相当高的造诣,而在随行的物件中,不仅有相当大量的魔法物件,甚至……甚至可以推测,其中有一块祈愿之石……”
“啊……”并不是什么特别惊奇的声音,贵族女子只是淡淡地发出一声感叹,轻揉额头的动作却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原来是这样……艾德里安真是神通广大啊,这帮贪得无厌的主精灵……”
“另外,刚刚接到的报告,还有一件事……”
“说吧。”
“半个小时前,负责暗中保护雷撒督克先生的护卫与这边失去了联系,应急人员赶到时,两名七级剑士都已殉职。如今这边已经失去雷撒督克先生的踪迹,初步推断,出手的是海茵。夏乌佳……”
“什么……”贵族夫人抬起头来,似乎专为确定地望了眼前女子一眼,得到肯定目光后方才恢复平静,好半晌,她叹了口气:“他们果然还是对阿尔下手了,到底为什么……”
沉思片刻之后,她柔声下了命令:“叫附近的人员继续寻找追踪,那个男人看起来柔弱,其实并不是没有丝毫保护自己力量的人,而且对上的是海茵。夏乌佳。恐怕还会有转机也说不定。另一方面,预备调动城外蓝龙军团常驻部队,最高战备状态,一接到通知,立刻入城!”
“是。”冷面女子点了点头,旋即有些迟疑地说道,“可是,夫人丹玛从未有过最高战备警戒,如今这样一闹,恐怕会令民心……”
“我只是要围住小天狼堡而已,没关系的……”戴面纱的女子淡淡地一笑,“舆论终究掌握在我们这方手上,只要编个美丽点的谎话,要平息下来并不难。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并非正式上的调动,而纯粹是我一个人的私事罢了。另外,阿特罗卡是王权至上的国家,也该让那帮灰头发的精灵知道,这片土地上……”
她的手向下轻轻一按:“……到底谁说了算。”
别墅中两名女子进行安排的时候,唐忆正与海茵。夏乌佳坐在一家称不上豪华的小吃店里。虽然说是要请对方去大吃一顿,但到得最后,两人仍然只是随便走进路边的这间小店之中,在座位的两旁相对坐下。
“不觉得这样太便宜我了吗?大餐就吃这样的?”
“呵……这次不算的,欠我的下次再说……”
尽量寻常地进行着对话,但在片刻之后仍旧是陷入了沉默,唐忆点来花茶,海茵则要了一杯咖啡,桌上的几样小点心却没怎么动过,午后,小吃店里静悄悄的,门外偶尔传来风铃的轻响,待到手中的咖啡将要喝完,海茵才抬头说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清楚,但我这次来的目的是为了带你去小天狼堡,艾德里安要见你……”
对于她的说话,唐忆自然不会感到惊奇。目前要装无辜也已经没有意义,望着茶水上浮动的花瓣,他轻轻地吹了口气,茶杯中顿时泛起小小的涟漪:“为什么呢?”
“因为他认为你可能有办法孵化巨神兵。”
“要是我能……”他嘲讽似的的一笑,点了点头,“要是我能,在守望森林的时候,我就能够直接干掉你们……不,抱歉,或者不能把你算在内,但在当时我或者就可以直接干掉那帮抢走我朋友,烧掉我房子的强盗,何必还要跑到这里来……”
“我很抱歉,可无论如何,你得跟我去一趟……”
唐忆淡淡一笑,没有说话。过得一阵,风铃声陡然响起,三名客人从门外走了进来,店内的侍者热情地迎上去,但在片刻之后,几名侍者却在新进来的三人一番劝说下纷纷离开了小店,店内顿时四下一空。唐忆与海茵转过头去,领头的却是那雷斯特伯爵,两名身材高大的护卫跟在他的身边,向着两人这边走了过来。
“本以为你是来请人,谁知道却是叙旧来了,海茵,需要我帮忙吗?”雷斯特伯爵的声音沉稳沙哑,但其中的内容却绝对不善,拉了一张椅子在两人中间的位置坐下,海茵的脸色陡然变得冷然起来。
“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插嘴,从这里站起来离开,我会当成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假如什么事情都不发生,海茵你要怎么向艾德里安交待呢?”
目光望向雷斯特伯爵,海茵问道:“艾德里安叫你来的?他不放心我?”
“呵,没有……只是这个男人对你来说很特别吧,我们谁都不希望海茵你由请人变为私奔啊……”
听了他的话,海茵一阵沉默,随后问道:“你到底想干嘛?”
“没什么……”拿起一块糕点在手上把玩,中年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苦涩的意味,“你要说监视也行,有些事情我想你一直都知道,我对你很有好感,但看得出来,你对我向来都不耐烦对吧?我的原则是这样,假如你无法喜欢上我,那么至少讨厌我也行……海茵,我在你的生命里绝对不会是可有可无的人,若不是情人,那么必定是仇人!”
听着他沉稳坚定的语气,若不是在这样的气氛之下,唐忆真要对这段强势的示爱宣言大加赞叹一番,但海茵的脸色却变得愈发冰冷起来,好半晌方才淡淡说道:“我明白了,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我倒想看看你怎么死……”
雷斯特的脸色变了几变:“这个男人真的对你是特殊的,对吗?以往你不会将这样的话语说出口的……阿尔。雷撒督克是吧?你还想坐到什么时候?走吧。”
轻轻地笑了笑,唐忆一直放在口袋中的左手动了一动,海茵却已经先一步说了出来:“别做傻事,阿尔。我知道的。你的口袋里有两颗爆裂魔晶,触发装置完全,一旦动手立即便会爆炸。可这样的小规模爆炸伤不了我们任何人,你只会弄伤自己,这样的反抗没有意义……”
“是吗……”
“周围属于凯瑟琳夫人的人手也都已经被我清理干净,阿尔,只是请你回去一趟,我保证不会伤害到你,别让我难做好吗?”
望着对面那诚恳的面容,唐忆知道对方仍旧顾念这段“友谊”,雷斯特却已经笑了起来:“还犹豫什么?海茵,或许他是想自杀呢?”
“闭上你的嘴!”随手一挥,杯中剩余的咖啡悉数泼到了那中年男人的脸上,他身边那两名大汉想要行动,却被雷斯特挥手制止下来。事实上便算动手恐怕也难伤海茵分毫,回过头来,还想继续劝说,却见唐忆的手已经从口袋里移到了桌子上,手中握了一颗淡黄色的半透明晶石。
“阿尔……”
“可是……不反抗的话,不符合我的美学啊……”
有如低喃的语音在空中回荡,望着对面男子抬头露出的一个柔和微笑,海茵的心中陡然升起巨大的不安感觉,下一刻,魔法的光芒从那魔晶之中陡然绽放而出,巨大的轰鸣声响彻整条长街!
“阿尔!”
巨大的魔法屏障将整个店铺分割成两个区域,海茵与雷斯特所坐的这边毫发未伤,甚至连风力都未引起半点,但就在他们的对面,烟尘与灰烬弥漫开来,能见度顿时陷入零点。望着那飞扬的烟尘,海茵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陡然变化为更为难看的惨白,雷斯特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心中未曾想过,竟然有人会这个样子,在事情未到绝境之时第一刻便与人拼命。不,这或者连拼命也称不上,顶多算是自杀罢了。
微一凝神,海茵立刻闭上眼睛,感知着灰烬之中的波动,然而什么也无法察觉得到。待到双眼再次睁开,那双眸之间却陡然闪出惊悸的神色,一个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灰烬中疾冲而来,然后,她看见了唐忆无比冷澈的双眼。
也不知道心中是喜悦还是怎样的情绪,但望见对方的冲势,她只是在一瞬间便布下了三层作为防御的光屏,这样的屏障足以抵挡九级武者的攻击。但就在下一刻,没有附加任何力量的铁棒呼啸挥来,唐忆的身体首先接触到那屏障,随后,铁棒直击向海茵的额头!
那一刻看到的情景,一旁看着的雷斯特以及两名护卫都被惊得呆立在了当场,他们都是有着不弱力量的人,自然能够认出唐忆的这一击根本不会对这里的任何人造成威胁,可以预见,只在下一刻,铁棒与唐忆便都会被光屏直接反弹出去。然而这样常识性的一幕却没有发生,那一瞬间,三道由超阶强者布下的魔法盾有如幻觉般的溃散开去,在海茵惊悸下加补的一面光盾也在成形的瞬间消亡,铁棒毫不留情地猛挥上女子的头部。“碰”的一声响,那身材单薄的女子整个身体都飞了起来,翠绿的裙摆蝴蝶般的在空中舞动,强大的瞬发魔法流,也以她的身体为中心,霎时间扩展开去。
时值午后,在街上行走的人并不多,但当时的目击者却都能清晰地看到,一股有如波浪般的透明涟漪在空中闪过之后,以那间方才发生过爆炸的小吃店为中心,周围的五六栋房屋都轰的化作了无数木石碎片,向着四面八方飞扫过去,巨大的烟尘扬起,好半晌都未曾停歇。
这般巨大的魔法潮汐,却是无差别地向四方奔突,由于方才那次小规模的爆炸,路上的行人大都已经远远避开这一块。但原本就在魔法中央的几人却首当其中地承受了这次魔爆。站在雷斯特身后的两名大汉在第一时间便口吐鲜血地直接飞了出去,雷斯特本人则是豁起了所有的斗气来应对,但金黄的光芒未能完全抵消这次伤害,他被气流冲出了好几米远方才狼狈地坐倒在地上,随后胸口一甜,吐出了好几口鲜血,浑身有如被千军万马碾压过一般的疼。在惊骇中抬起头来,他便望见了方才一滚击飞海茵的少年。
没有丝毫的退后,他仍旧是站在刚才挥棒的位置,虽然身上的衣服被魔法气流撕得几乎完全碎裂,手上看来也流着血,铁棒已经不见踪影,但却可以看出,他所受的伤绝对算不上重。烟雾朦胧之中,那少年顺手抄起一样东西,向着他冲了过来。
这下死定了……
脑海里陡然闪过这个念头。在艾德里安手下办事时,他虽然一向认为人的智慧比单纯的力量更重要,却无论如何都得承认,海茵。夏乌佳着实是他们这群人中数一数二的强者,在许多时候,这样的强足以无视智慧与花俏的存在。但就是存了这样的念头,眼前海茵被一击而倒的一幕才令他格外震惊。那到底是为什么呢?毫无力量的一棍,却能够撕裂四道魔法屏障,那少年方才的眼神太可怕了……
巨大的恐惧感在他的心中升起,但纵使受伤严重,接受过的训练却不允许他坐以待毙,忍住恐惧与伤势,他陡然拔出腰间的长剑,对着猛击而来的物件用力一挥,他绝望地大喝一声:“去死!”
同样出乎意料的情况发生了,随着他这一剑,方才将海茵击倒的少年竟被他一剑劈飞了出去,消失在漫天的烟尘之中,他在惊疑中站起身来,片刻之后,脚步声再次被他捕捉清楚。
“去死!”
仿佛是要用这句话来驱走心中的恐惧感,一剑再次刺出,血花飞溅间,长剑直接刺穿了少年的左肩,同时也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肩头爆裂的痛楚足以令一般人丧失行动能力,但出现在眼前的,却是那俊美少年紧咬住牙关的一张笑脸,随后,他的右手陡然伸了过来,直撑上中年男人的脸颊。
再次涌上的惊悸之中,脸上传来魔法晶石冰冷的触感。
“你死!”
下一刻,魔法的洪流在他的脸上直接爆发开来……
第五章 凭依的血祭(一)
“呼、呼、呼、呼……”
急促的喘息,烟尘弥漫了小吃店的废墟,望着那男人被炸出几米之外血肉混杂的身体,唐忆踉跄后退几步,摇摇晃晃地站稳了身体,长剑却依旧穿刺入左边的肩头,鲜血如泉涌出。
杀人了……这样的明悟涌上心头,然而大概是事发太过迅速,连他自己都无法对这样的情况做出半点后续反应,因此,在心头萦绕更多的,除了肩头传来的剧烈疼痛,便只有复杂交织的喜悦感。
这样的战果,委实太幸运了……
在唐忆来说,面对着降临的危险,他从来就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虽然之前定下的策略是以阿特罗卡或者伊夫利特的力量来制约沃尔家,但当明白了有可能与沃尔家发生直接冲突,纵使力量相差悬殊,他也在第一时间便开始考虑自己可以一拼的途径。对于什么武功魔法都不会的自己来说,要从现在开始修炼,绝对不会起到任何的作用,这样的情况下,噬魔体恐怕是自己唯一区别于他人的东西,也是自己唯一能够利用的筹码。
这样特殊的体质,绝大多数的人一辈子都不可能遇上一个,因此自己以魔法晶石造成贴身的爆炸就有着绝对出人意料的效果,然而魔法晶石的爆炸诚然震慑非常,一旦有了准备,除非是如同方才那般贴身直接炸开,只是中阶以上的武者便能够轻松躲过伤害,自己能够做的,恐怕只有趁机逃跑一途。不过,这样的推想,是对着自己并不清楚的其他武者,面对着身为超阶强者的海茵。夏乌佳,能够造成眼前这样的战绩,除了非同一般的幸运,还有精确的计算在其中。
因为从一开始,唐忆就是将海茵。夏乌佳作为假想敌来思考战略。
从海茵与他摊牌的那一天开始,他便在脑中推敲着如果与她对上会发生的一切情况,推敲她的性格与心理。她是超阶的强者,如果真的以全力以赴的态度来对待自己,要发现自己的噬魔体质并不困难,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在她面前恐怕半点反抗的机会都不可能有。然而在她对自己仍有朋友感觉的情况下,事情就大为不同。她在平时并不愿意使用魔法,她心内已经认定自己并没有任何力量……这两点认知的交汇,脑内无数次的推敲与计算,再加上那莫大的幸运,便造成了今天这般悬殊的战果。
可是……还有什么计算之外的呢……
他并没有接受过专门的训练,方才忍住肩头的伤害将魔晶按在雷斯特的脸上爆发,其力量源自心中那无比阴冷的一侧,但到了此刻,随着大量的失血,晕眩的感觉也就一阵阵的传来,身体无法站稳,连带着思维也有些断断续续起来。
肩部受伤,大概不会死吧,好痛啊……
获胜了,可是为什么……
不安的感觉……
无数的画面在脑内重复,纵然认知上所有敌人都已经倒下,但不安的感觉却依旧存在。方才战斗的重复、以前所做推算的重复、那弥漫的烟尘、苍白的日光……某一刻,思绪才在脑海中陡然接续,那是在以前所做的无数次推算之中,一旦击倒海茵,他应该继续……
身体摇晃着回转,也在那同时,无数物件如同有生命一般的涌上,破烂的桌椅、土石甚至空气都化作了敌人,巨大的痛感兴起在脑后,晕眩的感觉降临而来,转眼间身体已经被牢牢钳制,再也无法动弹。
面对着过于强大的敌人,就算抓住其弱点一击而倒,也不可能确定对方会就此失去战斗能力,这样的情况下,必须抓住已有的优势,将其不断扩大,直到确定胜利……
晚了……
仿佛是为了报复方才的一棍,无数的物件不断打击在自己的脑后,要将他推向晕厥的深渊。眼前的画面在颤动,日光苍白耀眼,笼罩的烟尘之间,那拥有着无比纤秀身肢的女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左手捂住流满鲜血的额头,右手却已经轻轻握上了插在他肩头的剑柄,蓦地向后拔出,带出挥洒成圆的血线。
最后停留在脑海中的,是那迷离而冰冷的眼神。
“好痛啊,阿尔……”
***
那天晚上,唐忆没有回去……
“小雪姐姐,回去啦,阿尔他不会有事的啦,回去嘛……”
深夜的时分,公爵夫人府的灯光依旧通明,在那算不上豪华的大门处,穿着公主服的克莉丝汀娜使劲劝说着依旧守候在门边的银发女子,小姑娘眼中隐然有泪,几乎便要哭了出来。然而这一次,银发女子并没有理会任何人,无论旁人如何去说,她自己都只是双手抱膝坐在门边的草地上,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的街角。或许可以记得,当初在森林里的时候,每次她出门,唐忆也曾这样的守望过她归来的方向……
不远处的灯影之下,芙尔娜望着坐在大门处的小雪,强忍住心中的酸楚调头走开。这个时候她不能哭,她必须在这个时候看顾好小雪。会发生今天这样的情况,唐忆在几天之前便已开玩笑的口吻说过,小雪大概明白他已经发生了意外,而自己则知道得更多,因为只在今天下午,凯瑟琳夫人便已经告诉了她发生的事情。
“……今天中午的时候,海滨那边的一条街上发生了一起冲突,我们的人没能及时赶到,但根据目击者的说法和事后的调查,阿尔在那里重伤了海茵。夏乌佳,两名属于沃尔家的六级武者在其中丧生,另一名拥有七级剑士称号的伯爵被阿尔直接杀死……嗯,或许暂时还是用生死未卜比较好,因为沃尔家已经清理了战场,暂时得不到更进一步的消息……阿尔应该只是被抓去了小天狼堡,问题不大,我们的人会展开救援,你别担心……”
能够以毫无力量的身体造成这样的战果,与其说是辉煌不如说是奇迹。然而无论如何都没有开香槟庆祝的心情,谁受伤也好,谁死了也罢,自己只希望他能够平安地回来,只要他能够回来,能够回来……
这样的想法令得她的心里一阵阵的绞痛,父亲已经去了帝都,大伯从不管事,目前在这里主事的,是那个从来都算无遗策的四叔啊……
那个可怕的男人,做任何事情都是在完美的计划完成之后再开始行动,往往只在布局中便完成了所有的战略,至于最终的行动,则往往只是对胜利成果的收割而已。在他的面前,不会有任何的胜算……这样的想法早已根深蒂固地植入了脑海,然而这一次,却无论如何不能退缩啊……
进入别墅之中,她再次去往了凯瑟琳夫人的书房。在以前的生命当中,她也是知道这位前帝国长公主、现在的公爵遗孀的存在的,在她当初的认知里,这是一位温柔娴静、气质高贵却不涉于任何俗世的女人而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位夫人在贵族圈中恐怕连半点力量都没有。然而直到半月以前,她才在唐忆的讲述下明白了之前的想法有多么可笑。总揽整个帝国的地下事务,阿特罗卡的黑暗女王,竟然就是这样一个表象柔弱,平日只是剪花泡茶的娴雅女人……她能够斗得过四叔么?虽然心中存的希望并不大,但目前来说,能够拜托也只有她而已了……
“还没睡吗?”
敲门进去,房间里没有掌灯,静悄悄的,淡淡的星光从窗口倾泻进来,气质高雅的贵族夫人就坐在窗边的长椅上,待到她进来,方才从椅子上下来,手指轻挥间,点亮了一旁的魔法灯烛。
“凯瑟琳夫人,阿尔他……还没有消息吗?”
从那个巨大的窗口望出去,可以清晰地看见克莉丝汀娜劝说小雪回来的情景。方才凯瑟琳夫人便是在望着这一幕吧。对于这位无论何时都柔和淡雅的夫人,芙尔娜心中其实颇有几分敬畏在其中。却见那面纱下似是露出了一丝笑意。
“芙尔娜小姐,生命法师对于天地间的气息应该很敏感吧?”
“呃……”
凯瑟琳夫人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感受一下……感受一下丹玛此刻的气息,如果我没有猜错……”
她的语音顿了一顿,待到芙尔娜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再次惊疑地睁开,方才淡淡地一笑:“……如果没有猜错,蓝龙军团的杀气已经传过来了吧……”
“蓝龙军团,可他们不是应该一直在丹玛城外的吗……”
自阿特罗卡建国四百年来,蓝龙军团就称得上是整个帝国战力最强的部队之一,常驻丹玛城外的这支部队虽然居于帝国内地,却拥有着全国最为精良的装备,经受着全国最为残酷的训练,其中的士兵大多是在边境处立下战功方才有可能被招募进来,由此以来,也彰显出丹玛在帝国最为重要的地位。可无论如何,四百年来丹玛一直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便算皇位更替,太子夺嫡,蓝龙军团都始终未曾踏足丹玛城门一步,实在难以置信,就为了一个阿忆,眼前的女子竟要开这种影响巨大的先例么!?
无法清楚更深一步的利害牵扯,芙尔娜不禁对这件事情感到震惊万分,凯瑟琳夫人微微一笑:“官方的解答不会有,但是私下里的,也可以说是正式的解答会有一个,芙尔娜小姐听了之后请不要生气好么?”
“啊,怎么会……不知道夫人的理由是……”
“古往今来,在贵族圈中所注重的往往只有两件事,一是赌上生死的决斗中的荣誉,二是感人的爱情故事……真实的情况姑且不论,但是像那样美丽的少年住到这里来,外界或诋毁或嫉妒的流言恐怕已经泛滥开了吧,虽然在贵族圈里,但女人可是最不能得罪的生物啊,既然艾德里安有抓走阿尔的胆量,那么我直接派兵踏平沃尔家,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以了解的事情吧……”
呆立了半晌,芙尔娜方才明白了对方话语中的含义,一直以来这位夫人在外界的风评都是贞洁典雅,此刻却以这样的理由派兵入城,虽然在某种程度上有可能被美化成缠绵悱恻的爱情传说,但在另一方面,她所要经受的压力也是毋庸置疑的巨大。过了好久方才说道:“夫人对阿忆的恩情,芙尔娜铭记在心,往后若有什么事情……”
“这样说可就见外了哦。”她感激的话语还未说完,凯瑟琳夫人却已经笑着打断下来,“这所大宅子太冷清啦,住在这里这么久,芙尔娜难道还没将大家看成一家人么?退一步说,阿尔是克娜的老师和好朋友,小雪在克娜的心中更是像姐姐一样,我这可也是尽家人和朋友的义务罢啦……”
在柔和的表象之下,凯瑟琳夫人的行动绝对的雷霆万钧,第二天清晨,蓝龙军团的士兵开始进城,虽然没有任何扰民的行动,但整个城市顿时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肃杀当中,即便是光神宫的祭司们来与军队交涉也未能得到任何明确答复。沃尔家则依照原计划展开了对贞女之誓的最大规模围捕,一整天中,混乱的情况在城内不断兴起而又平复。路上的行人几乎完全绝迹,偶尔只能看见军队肃杀地行进在每一条街道之上。
整整一天,小雪都是那般坐在门边的草地之上,没有声音,没有反应,目光望向西南的天空,那是小天狼堡所在的方向。芙尔娜就坐在她的旁边,静静地搂着那绷紧的小小肩头,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小雪随时处于爆发的边缘,而她一旦爆发开来,谁也无法预计会发生怎样的事情。克莉丝汀娜对于唐忆没有回来虽然也颇为担心,但在母亲那得到了“不会有事”的答案之后,她便在旁边不断地劝说着小雪放心,中午的时候,却直接趴在小雪身边的草地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
三名女子在门口失魂落魄地发呆的情景,令得旁边几所别墅中的人们颇为惊奇。到的夕阳西下之时,东方的天空中,渐渐显出巨大皎洁的月盘,片刻之后,喧闹惊奇声在城内各处响起,草地之上,随着小雪的起身,三名女子先后站了起来。
西南的方向,巨大的淡银色光芒从天空之中接引而下,不同于一般祭典时由魔法师们祈祷产生的圣洁银白,这是属于毛球特有的柔和光线。
“小雪!”
蓦地转身,银发的女子身形闪电般的望别墅冲去,虽然不知道她到底要干嘛,芙尔娜还是一面呼喊一面追了上去,辅助魔法片刻后发挥了作用,穿过大厅、转楼、回廊,在小雪与唐忆所住的房间中,她望见银发女子正坐在床边,一只被他们随身带来丹玛的小包袱展开在被褥之上,几样小物件被翻得四散开去,在银发女子的唇边,残留着诡异的红色汁液……
“这是……”
只是片刻迟疑,她已经认了出来,那是在守望森林中的足以数倍激发人体潜能的粉红色果实,然而在这之后,果实的副作用也是大得可怕。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小雪用这里的语言生涩地说道:“芙……尔……娜……姐姐,你……留下来……”旋即,那身影呼啸而走,直窜出后方的窗台,在夕阳笼罩的天空中留下了淡淡的残影。
那一刻,城市化作了丛林,在这里,银发的女孩再次回归凶狠的狼女,迎向她的战斗……
慌忙地翻动了床上的物件,然而却没有更多一颗的粉红果实存在,片刻之后,芙尔娜也驾驭起魔法,迅速飞出了窗台,向着小天狼堡的方向追赶而去。
不远处的另一个窗台上,戴着面纱的贵族女子望着相继而去的两人,饮尽了杯中的红酒。
“时间也已经到了,那么……这两个女孩子便拜托你啦……”
她在微笑中走入房间的同时,另一道身影以更快的速度飙飞上天空,最后的日光当中,映出波纹流转的黄金面具……
从昏迷中醒来,也不知道已经是什么时候,房间很黑,四周都被封闭起来,脑后、肩胛上传来微微的痛楚,却很显然已经被包扎完好。隐隐的,外界有着喧闹的声响,冥冥中,一个声音清晰地从脑海里浮现出来。
“你……想要力量吗……”
第六章 凭依的血祭(二)
“呀……”的一声细响,门被推开了,几个人轻轻地走了进来。
“嘘,小声些,可别吵醒了他……”
“嘿,不过是个一点力量都没有的人,你怕什么?”
“虽然没力量,可是连海茵都被他重伤了,你怎么知道他还有没有其他的花样……”
“……那是因为他是噬魔体。”
“少废话了,赶快把人抬过去,凯德。罗伊主祭等着呢!”
几人说着,将他抬上一架担架。走出门外,他们穿过一道道压抑的石门与小路,天空星芒闪烁,银白色的光柱在西南不远的地方被接引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即使闭着眼睛,他也能感觉出外界的一切,无论巨细,都在脑海之中活跃起来。
目的地是西南方位于临海悬崖上的巨大平台,才接近那里,他便感受到了无数股力量体的存在,灰发苍瞳,尖耳细长的俊美男女,一名名的潜伏在行进的路途周围,塔楼、高墙、居室各处无不潜藏着他们的身影。光神宫的主精灵,他曾经好几次远远地看见过他们,但没有一次像这次一般清晰,纵然闭着眼睛,但潜伏在周围的所有精灵无论身形样貌,即便是各自的力量强弱,都在他的脑海中清楚浮现出来,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好好感受,从这感觉中找出最根本的东西,通过你,感受我……”
通过你,感受我……
那个存在在他的脑海中如此说道。
平台之上,海风如潮。高大的塔楼就耸立在平台不远处的地方,显出巨大巍峨的轮廓,那清凉的海风当中,主精灵的神秘咏唱一阵阵地传导开去,无数的发光魔法阵就交织在这片平台之上,因为顾及到他是噬魔体的缘故,几人小心翼翼地绕过法阵所覆盖的范围,随后将他放在靠近墙边的一处角落之中。
思感随着空气不断延展开去,这里聚集着数量更多的灰发精灵,数十名魔法师围成巨大的阵势,催动法阵的运行,不时有法师被撤换下来,随后又换上精力充沛的咏唱者。平台中央,光柱笼罩的地方有毛球的身影存在,他被魔法的屏障围困其中,焦躁不安地四处蹦跳,然而没有任何用处,每一次都只是徒劳地被光的壁障所反弹回来。主精灵的法阵并非无功,到得此刻,毛球原本散发出半透明纯洁光芒的身体之上竟然已经隐隐有了无数血线的游动,显出其中的诡异与紧急。在这个束缚光壁的前方,立着一只白玉石台,一颗乳白色的小小石块就被盛放在上面,随着精灵的咏唱,石块上不断发出庞大而神秘的讯息,如同海潮般的向四周的空间扩散出震慑人心的涟漪。
祈愿之石!
通过脑海中的那个神秘存在,他找出了有关这颗石块的资料。通过祈愿之石可以连接神明,然后将无法完成的事情扔给神明去解决,万能的物件。
大概是为了守护那祈愿之石吧,在那白玉石台的旁边,一只两人多高的巨大钢铁傀儡一动不动地矗立在那。
思维延展向更远处的地方,塔楼中部的一个平台之上,十余名主精灵正从那里俯瞰着法阵的进行,其中几人唱起咒语,通过空气中传来的讯息,不断收集着有关法阵进行的资料。站在最前方的是一名身材颀长的白袍精灵,他的手中拿着一根乳白色的法杖,眼神深邃难测,大概是害怕窥探会惊动这个相对强大的存在,思绪与他轻轻一触便模糊开去,他仅能听见这名精灵与其余人的对话声。
“那就是噬魔体吗?”
“是的,罗伊主祭,需要立刻用他来引动祈愿之石吗?”
“不忙,祈愿之石真正被发动时,谁也不知道会产生怎样的变化,听说这只有智慧的巨神兵与他是认识的,看到了吗?它变得焦躁了……”
思感回到法阵中央,果然,大概是见到了唐忆的身影,毛球的挣扎变得更为激烈,然而随着这越来越激烈的跳动,它身体之中的血红细线也流窜得越发迅速起来。
“噬魔体只要活着,就有效用的存在,先砍下他的一只手臂,看看巨神兵的反应吧。”
“是的,罗伊主祭。”
仿佛是在进行“今晚吃牛肉面包”之类的寻常对话,两人在淡然间便决定了唐忆将要失去一只手臂的命运,不片刻,一名持剑的精灵从高塔上走下,绕过魔法阵,来到担架的旁边。
没有犹豫,他拔出了腰间的长剑,高高举起。
也在那同时,原本在担架上紧闭的双眼也陡然睁开,露出淡然冷澈的光芒,下一刻,修长的手指稳稳地接住了疾劈而下的剑锋。
“嗨,问候辛洛斯好……”
骚乱的声音,透过风声远远地传了过来。
***
在祭祀仪式举行的同时,小天狼堡中也并不平静,魔狼嚎吼的声音响起在巨大堡垒的各处,每月月圆必定会来捣乱的两只魔狼再次出现。而由于大多数精锐都被派出去围捕贞女之誓的成员,原本就对这两只魔狼束手无策的城堡之中,如今被引起的骚乱便显得更为巨大了。
魔狼肆虐的同时,两名女子也从堡垒的侧面冲了进来,芙尔娜不过是六级法师的修为,小雪的战力则未经过测评,此刻竟然能力一层层地突破守卫的防卫,想起来,芙尔娜自己都感到不可置信。
说起来,其实大多数的守卫都是被小雪打到,在森林中居住的那一个月里,在这里相处的一个多月里,小雪给她的观感一直都相当的温柔可爱,却怎也想不到,一旦战斗起来,她竟然是如此凶狠,甚至称得上恐怖的程度。
不像这些武者一样,会修炼出护身的斗气或者剑气,小雪的进攻只能说是绝对的冷酷和精确,吃了那粉红色果实后的她行动之间便如一团无法琢磨的幽影,即使是上阶武者,都很难精确地把握到她的动作。她不在意死亡,不介意受伤,每次与护卫间的战斗,往往都只是在一招间便决出胜负,许多时候是小雪直接一刀便将对方的头颅如同西瓜般的劈开,而若是对上修为相对较高的武者,她便都是与人博命。就在方才,她们才遇见了一名修为达到第八级的剑士,芙尔娜心叫不好才想叫小雪担心,谁知道一见到前方有人拦路,她便直接冲了出去。
带着凌厉的剑气,那柄长剑化作金芒直刺而来,然而小雪连躲避也不曾有过,竟然直接以手臂格挡那柄长剑。待到长剑刺穿手臂,她也成功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身形暴起间,一口咬断了那武者的咽喉,另一只手挥动着军刀顺便劈开了旁边一名剑士的头颅。八级的武者,甚至连护身的斗气都来不及发出就这样在惊愕中死去,这样无论对谁都是冷酷无情的战法,即使在那些吹嘘见识过世界残酷的老兵的形容中都从未有过。
然而无论如何,纵然成功地突破了好几拨的防线,此时的小雪身上也已经满是伤痕,鲜血可怖染红了大半个身子,但望着远处发出银光的地方,她依旧没有半点迟疑,熟练的止血、包扎之后,她继续迅速地向前疾奔而去。芙尔娜所能做的也只是趁着这点时间以生命魔法为她做着最大限度的治疗,同时为她加上几个提升状态的辅助魔法。
但这样一来,身体的负荷依然存在啊……芙尔娜心中深深地明白这一点,虽然眼前硬生生地将伤害压下去,可这样下去的话,不到救出阿忆与毛球,恐怕小雪已经趋于崩溃,更深一步的后果,她真是想都不敢想……
若是那果实的后遗症在不适当的时候爆发出来……
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她紧跟在小雪的身后,事到如今,她唯一能做的,恐怕也只有拼了命的将自己能够发出的力量完全施放出来。就这样,再穿过几道石门,天空中陡然传来惊人的巨爆,强大得恐怖的魔法与武技力量在空中碰撞开来,在这个时候,竟然有两名修为已达超阶的强者在这里展开了战斗!
来不及细想战斗的双方会是怎样的两人,再转过一处窄巷,小雪却在前方停了下来,不远处的小小石门下,站着一名身形矍铄的老人,她并不认识那人,但小雪却显然明白对方的身份,因为她并没有展开攻击。
“阿忆……阿……尔……斯坦……利……”几乎是带着哭腔,小雪用这个社会的语言生涩地说着话,还未待她说完,对面那老者却挥了挥手:“我大概知道阿尔在什么地方,小雪小姐跟我来吧。唔,这位是芙尔娜小姐吧。”
“呃,你好,我是……”
连忙过去扶住身体已经摇摇欲坠的小雪,她以审视的目光望向对方,那老者笑了一笑,转身走在了前方:“我叫斯坦利,斯坦利。威佛尔。”
“啊,斯坦利先生……”
对于整个阿特罗卡炼金工会的会长,芙尔娜自然是听过对方的名字,回想起来,这些日子与唐忆相处的时候,听他说起来丹玛的过程,也曾经提到过这位老人是站在凯瑟琳夫人一边。当下心中没了疑问,跟随着他往有可能囚禁着唐忆的地方走去。
那是一个满是石屋的小小院落,推开其中一道石门之后,斯坦利却叹了口气:“看来晚来了一步……”
“斯坦利先生,阿尔他……”
“放心吧,噬魔体有可能成为催发祈愿之石的关键,他们不会真的伤害阿尔,应该只是将他转移到催化法阵那儿去了。”他手指了指远处光芒降下的地方,“我们走。”
斯坦利的步子看来缓慢,实际上却委实迅捷非常,一晃身已经超过了两人,正要紧跟而上,却见老人蓦地在前方停下了身体,侧头望向一旁的高耸石墙。
“什么人!?”
低喝声出口的瞬间,随着“轰”的巨响,整座青石砌成的巨墙都在那一刻被轰散飞崩,巨大的石块向着三人呼啸而来。这下变起仓促,斯坦利宽大的袍袖间轻轻一舞,双手在袍内交握,随着些微光芒的亮起一堵土墙却也在瞬间从地下耸立起来,巨石撞上土墙,顿时一阵天摇地动的震颤。
那堵陡然立起的土墙倾斜向天,在三人所处的地方笼罩下一大团阴影,待到土石落下声渐渐消失,骚乱的声音远远传来,却显得这里愈发寂静了。原本由芙尔娜搀扶住的小雪此刻已经绷紧了身体,再次握紧大马士革军刀,凝望向那一片黑暗,芙尔娜也在暗中积蓄着魔力。斯坦利轻轻挥了挥手:“你们先过去……”
这话出口,芙尔娜与小雪还没有什么动作。黑暗之中,却听见一个人声回应道:“呵呵,过得去么……”
那话语从周遭低响回荡,听不出到底从何发出。斯坦利谨慎地游目四顾,陡然间,小雪挣脱了芙尔娜的搀扶,急窜而出,在此同时,一道黑影击破了土墙,挟着漫天土石轰然而至。
在森林危机四伏的环境当中长大,小雪的感觉在当场的三人中最为敏锐,因此也是第一个发现了敌人潜伏的位置。斯坦利与芙尔娜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小雪的身形已经陡然跳起半空,朝着那黑衣人一刀劈下,锐利刀光如月轮舞,刷的一声撕开黑暗。
竟然是小雪第一个做出反应,那黑衣人似乎也有些惊奇,但是实力的差距终究悬殊,交错的瞬间,小雪的身体被击得高高飞起,划过以繁星明月为背景的夜空,那一瞬间,芙尔娜的心陡然收缩起来。
所有的一切都变慢了一瞬,芙尔娜豁尽全力赶在小雪落地前接住了那坠落的身子,由于争取了时间,斯坦利的炼金术法在此时终于发出,顷刻间,整片天地都震动咆哮起来,无数的傀儡生命陡然凝聚成型,向着那黑衣人围攻而去。
“哇”的一声,小雪在芙尔娜的怀里吐出一口鲜血。
身体随着芙尔娜哭泣跪坐的姿势而不断下滑,大马士革军刀几次撑在地面上,想要再次站起来,然而都没有成功,先前经受的伤害连同那黑衣人的拳劲在身体内一齐爆发开来,所有的伤口都再次迸裂出血液。
拼了命的想要将生命的魔力输入小雪的体内,然而魔法并非神法,无法做到诸事万能,这片刻间的努力收效甚微。
“芙尔娜……姐姐……阿忆……小雪……回家……”双唇微启,随后又吐出一口鲜血,银发的女子咬紧了牙关,眼望着远处的银白光柱,断断续续地说着几人的名字。芙尔娜几乎便要哭出来,然而这不是哭的时候,望向一旁的战斗,那黑衣人陡然向这边冲了过来。
炼金术中并不是没有战斗的技巧,操纵天地万物凝聚成形,做出激烈的攻击,在群战之中的效果非常好,但是在单体伤害上,炼金术就远远比不上专为战斗而生的魔法与武技。纵然斯坦利具有几乎阿特罗卡最强的炼金修为,遇上了这名恐怕已是超阶武者的黑衣男人,一时间也被逼得屈居下风,刚猛霸道的拳劲,幽灵般游走的身影,纵然各种巨大的傀儡不断从地下冒出,也无法对他造成任何确切伤害,落败恐怕只是时间的问题。
不过,大概是不愿意等待太久的时间,战斗片刻,那黑衣人的目光陡然转向此时抱在一旁的两人,向着这边疾冲而来,察觉到了他的想法,无数傀儡护在了两人身前的路上,然而没有用处,随着那黑衣人的拳劲连击而出,大多数的傀儡巨人就被硬生生的击破,偶尔有几个斯坦利花了大力气凝造而出的强力傀儡,但速度终究是跟不上他的躲闪。眼见那身影不断靠近而来,无数藤蔓蛛网般的交织而出,芙尔娜抱起小雪的身体便要逃开。
“走得了么……”
那身影再次发出笑声,手臂挥抓间,原本由芙尔娜召唤而出的无数藤蔓被他连根拔出了地面,灵蛇一般飞窜而来。说时迟、那时快,随着“锵”的一声刀鸣,小雪的身体陡然冲出,抓住了一条挥舞的藤鞭,整个身体都飞上了天空。刀上的花纹承接着月光,向着中央的黑衣人直落而下。
那柔弱的身影消失在乱舞的藤蔓之后的瞬间,芙尔娜也被无数的藤蔓吞没进去。藤影交错的缝隙之间,黑衣人冷静的双瞳陡然收缩了起来……
仿佛是陡然间炸开的宇宙原点,藤蔓笼罩芙尔娜的同时,某种无可抗拒的巨大力量被迫发、引动起来,那冰冷的、锐利的苍白剑芒前奏化作璀璨的流光从每一处缝隙喷薄而出。在整个阿特罗卡,会发出如此慑人苍白的武学,只有那一种;在整个阿特罗卡,能够发出如此磅礴剑气的武者,似乎也仅有那一人。
——王蛇之晴!巴克那罗夏!
挟着最为惊人的气势,开战以来的最强气流,在下一刻,撕裂了苍穹……
第七章 凭依的血祭(三)
小雪与芙尔娜突破层层防线进入小天狼堡内围之时,海茵。夏乌佳正坐在最高的城墙上冷冷地俯瞰着这一切。
冷风呼啸着湖绿的裙摆,长发在空中丝丝乱舞。可笑的绷带却缠满了她的额头,其中几道更是完完全全地遮盖住左眼,使得她仅留一只眼眸散出冷漠的光芒。她无意拦截这闯入的两人,因为那并非她出现在此的目的。
不过,这两个人她都认识,一人是这个家族的小姐,另一名银发的女子她也见过。那是……
阿尔的妻子……
闭起眼睛,头上传来隐隐的疼痛感,纵然经过了治疗,但那一棒带来的伤害到此时仍然未能免除,那个男人,与下方的银发女子有着一样的眼神呢……他骗了自己……
心中浮现淡淡的怅惘,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的想要与人成为朋友的心情了,却想不到最终带来的,仍旧是伤害。这样的心情没能持续下去,因为下一刻,她便感受到了一股呼啸而来的气流。
超阶强者,这是她的目标了……
“轰”的一声,撞上她布下的防线,那身影在不远处的塔尖上稳稳停住,魔法感应里传回来黄金面具的画面。
“好久不见了,假面怪盗,你也要在今天的事情里插上一手吗?”
“哟,受伤啦,手下败将小姑娘,看起来挺严重哦,这么晚还不回家睡觉,你是在等我吗?”那身影哈哈地摇了摇手,“不要这个样子啦,崇拜我就可以了,爱上我的话你会很痛苦的……虽然像我这么拉风的男人你爱上也很正常啦……”
听着那男人絮絮叨叨的说话,海茵微微的一笑:“你难道还不知道现在的处境?”
“处境?”那男人在塔尖上很没形象地蹲下身子,“唔,我知道啊,这是很厉害的高段魔法,叫‘四时间之风’是吧?‘春之囚笼’截断出路,‘夏之束缚’剥夺行动,‘秋之惘唱’减低反抗和迷乱心神,‘冬之离葬’抹杀一切。现在已经开始第二阶段了是吧?你看,我很厉害吧很厉害吧……”
风无声无息地化作坚韧的束缚,笼罩住假面怪盗的全身,见对方犹然是一副“来吧,毫不保留地夸奖我吧”的样子,海茵心中陡然升起巨大的怒意,这人以为自己是什么!自恃居然这样高么!转眼间,“夏之束缚”已经完成,那假面怪盗在塔尖上微有些困难地站其了身子,似乎察觉到什么一般“咦”了一声。
“啊啊,抱歉抱歉,今天的事情就到这里好吗?你何必拦着我呢,我还有重要事情去做呢,大家两相罢手,我不打你你也不打我,让我进去吧……”
看似求情的话语,实际上却透露着绝对的蔑视,海茵并不说话,操纵魔法完成着第三阶段的“秋之惘唱”,那黄金面具吃力地摇了摇头:“算啦,你既然一定要打,反正我也做好准备了……海茵。夏乌佳手下败将小姐,你知道你有多弱么?”
“能够杀了你就不弱了!”
“是啊,可是……”那黄金面具后陡然升起无比的气势,“你弱到我一眨眼就能干掉你啊!”
末日战天术!下段!一式!边缘!
陡然间,无比庞大的立场从那人身上绽放开来,在这之前,她从未见过能够在四时间之风的束缚下如此快速的做出反抗的人,不,那或者并不是反抗,而只是纯粹的进攻。在那无比强横的排它气场撑开魔法束缚范围的同时,一股惊人的能量陡然升起在海茵的脑海之中,那男人身上积蓄的力量在一瞬间仿佛滔天洪水般的节节攀升,只是反应到海茵脑中的气势,都仿佛在霎时间要将她的脑海生生挤破!
这是什么力量……
末日战天术!下段!六式!临界!
末日战天术!下段!二式!降临!
那是属于远古禁忌的武学力量,刹那间攀升到极点的力场在下一刻全力轰出,一瞬间,由于仍旧受着四时间之风的围困,整片天空都仿佛被他带动拉扯起来,刚猛的拳劲撕裂了春风柔韧的壁障,在海茵还未有任何反应之前,挟着无比的气势轰上海茵的脑门。
黑暗如怒潮般袭来,一瞬间产生的变化,一瞬间降临的死亡恐惧,令得海茵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实在没有想过的,第一次照面时这人发出的力量比自己差了许多,只是用诡计一击即走,对众人造成自己输给他的假想。却怎也想不到,待到他全力发挥之时,力量竟然会在一瞬间恐怖到这种程度,这力量……甚至已经接近了在自己心中无敌的那位老人……
那般刚猛无情的拳劲,却在自己的脑门上生生停住,转眼不见。微一定神,海茵方才感觉到了不远处的黑暗中一放即收的那股惊人气势,他果然还是来了……若不是他在背后做出威胁和牵制,这一拳绝对会毫不留情地轰放过来吧。这样心有余悸地想着,却听得那黄金假面微微一笑:“老头,你的家事自己解决了,我先做事去啦!”
“谢谢……手下留情。”
黑暗中传来老人的淡淡回答,落在海茵耳中的声音却自动隐没了对那人的称呼,只听到那黄金假面郁闷地说了一句“干!”在自己身边飞掠而走,转瞬不见。
站在原地,剧烈地呼吸着,空气之中一片寂静,过得一阵,熟悉的七弦琴声悠然传来,仿佛是在安慰着她的心神。
“很难看啊,海茵……”
“爷爷……”
“呵呵,亏得你还认我这个爷爷,你奶奶她很想念你呢,下次到帝都时,去看看她吧……”
几人之间的瓜葛,很难说得清楚,只是听到老人安慰的话语,海茵在一瞬间湿了眼眶,片刻后,方才摇了摇头:“爷爷……我回不去了,我做了那样的事情……”
“做什么事情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仍旧将你当成亲人啊,只要觉得自己是对的,你尽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而我们只想看看被我们亏欠的孙女而已,就这么说定啦,下次到帝都,可别耍小孩子脾气啦……”
“爷爷……”
“呵呵,别那么伤感,夏乌佳一族的女孩子可都是坚强的人哪,被你奶奶看到了,她会骂你没出息的……”
老人的笑声在黑暗中流转,海茵擦去眼泪,过了半晌方才说道:“爷爷,你不该来……”
“海茵,那是你要进行的事情,不要说出来。”仿佛知道了她要说的话,老人一口打断了下来,“只要觉得自己做得对,就要把它做到底。将感情和要办的事业分开来,知道吗?在这个意义上,没有谁是不能被伤害的,情弩之外,才是世界之巅,明白吗……”
“爷爷……”哽咽的声音再次响起,但就在下一刻,一道巨大的剑气在不远处陡然亮起,裂地崩石,将一座青石造成的堡垒硬生生的劈成两半。
“爷爷,那是你的……”
“是我给一个女孩子防身的东西,呵呵,厉害吗?”
“这下子……一旦被捕捉到,就没有余地了……”
海茵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哭泣道:“他们是为了对付你啊,爷爷……”
***
整整的一天时间里,凯德。罗伊白衣主祭的都沉浸在兴奋、跳跃的心情当中——当然,表面上看不出来。
与艾德里安那个毒蛇般的男人有交情,从来都难以确定是幸运还是不幸,不过,似乎在这次,他总算给自己带来了点好处。
有关巨神兵的事情,实际上只在五个月前艾德里安便与自己有了第一次接触,从自己掌握的线索上来说,几乎只在得到巨神兵的当时,他便已经与自己取得了联系,明白地告知了一切。这样坦诚的态度令自己很是欣赏,但是出于谨慎,为了考虑其中的利害关系,仍是花了足足三个月的时间,而后来动员手上的力量,做出必要的准备,待到一切停当,开始行动之时,仍然已经到了五月的现在。
纯粹的力量从来就不是决定事物的关键。在某种程度上,至少自己从来都很欣赏艾德里安常挂在嘴上的这句话。也因此,对于四千年来巨神兵的第一次出现世间,他并没有做出过于震惊的反应,单单的一只巨神兵无法对这个世界产生伤害,而如何从这一单纯事物间取得自己想要的更多利益,才是自己应该思考的事情。当然,如果能够主宰一只巨神兵,那自然也是能够使自己在光神宫的地位大大提升的事情。
“巨神兵,我可以不要,所有的线索我都可以交给你们,或许通过对祈愿仪式资料的收集,你可以找到大量制造巨神兵的方法也说不定,我想要的达成的,只是另一个目的……”
艾德里安想要去做的那件事情,的确需要极大的力量帮助,或许还要通过整个光神宫高层的首肯,自己在光神宫的地位虽高,但也没有足以只手遮天的独裁地位。不过,在这种意义上,自己所要做的,其实也只是将提议于高层会议递出,并且尽量促成这一“举手之劳”而已。反正大家都很闲,即使无聊的提议也不至于没人附和,通过了想必可以大大提高自己的影响力,而即便不成功,艾德里安也承诺了会将巨神兵送交自己。仔细地、谨慎地权衡了利弊,他最终决定答应下来对方的要求。
仪式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收集祈愿之石发挥作用时的魔法资料,而孵化出来的巨神兵,按照原定的目的,则会凭依在他花了最大力气制造出来的一只战斗傀儡的身上,做为傀儡的主脑,二者达成完美的协调与融合,根据古代的文献资料,到时候自己的这只战斗傀儡恐怕连巴克那罗夏都能够毫不畏惧吧。
根据自己与大量魔法炼金士的推测,一旦祈愿之石发挥作用,这样的目的有七成可能达成,而到目前为止,一切的进行可以说出相当的顺利。更令他惊喜的是那名被抓来的据说是巨神兵的朋友、同时拥有着噬魔体质的人类。在远古传说中,作为深蓝一族的侏儒全都是噬魔体质,也是这种体质最容易激发出祈愿之石的力量,这样一辈子都难以遇上一名的特殊人种也会被他遇上,可见是辛洛斯诚心要让他得到巨神兵这一巨大助力了。
不过,纵使再完美的计划,也会有出现纰漏的时候。这一点凯德。罗伊向来便清楚明白,而小小的失误也并非他无法接受的事情。噬魔体是一记绝招,但由于并不清楚噬魔体与祈愿之石相遇时到底会产生怎样的效果,他决定暂时不使用这记绝招,既然那只巨神兵有思维,对于这个人类也似乎存在反应,砍下这个人类的一只手臂观察一下它更多的动态,算是正确的选择。而在这之后,当那名人类在长剑斩下的同时暴起伤人,夺剑反而斩断了行刑的主精灵的手臂,也并没有引起凯德。罗伊的太大情绪波动。
“资料上不是说这人不会武技吗?”
“这个,收集的情报的确是这样……可是,在被抓来之前,这人甚至重伤了海茵。夏乌佳小姐……会不会是他故意掩藏……”
“伤了海茵小姐那是因为他凭借噬魔体质使用奇略的缘故,与实力无关……算了,就算他是故意被抓进来的也无妨,告诉下面的人,别杀死了他,要活的噬魔体才有作用……”他看了一会儿,又说道,“唔,以人类的标准来评判大概是上阶武者的实力,不过招式的运用的确很巧妙啊,……唔,这样的剑技,纵横之间很奇怪啊,看起来他并不擅长用剑……”
下方的战斗称不上紧急,几名力量不弱的主精灵剑士围住了那名人类,虽然在那人类精巧的剑招下不断被迫退,但那人类看来也占不了什么便宜。在周围围观的主精灵强者多之又多,想要若真想将他抓住,也并非什么难事。就在这战斗进行了不久之后,不远处的堡垒之中陡然绽放出一道令人震惊的强大气流,炽白的剑芒陡然划破夜空,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那剑光只是乍放乍收,星光之下,只见一座巨大的两层石堡正从中间轰裂崩塌开来。
“天哪……”
以单人的力量做到这种程度的破坏,委实已经是传说中接近生命极限的境界,凯德罗伊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艾德里安早已跟他说过今晚大概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却无论如何没能想到一旦出现竟然会这般惊人。就在他惊疑的时间里,身后几名以魔法采集资料的主精灵也在不断运作着进行的魔力,捕捉大气中传来的震动。片刻之后,其中一人说道:“主祭大人,已经成功捕捉下那道力量,根据其特性和运行轨迹来判断,可以初步确定是伊夫利特家的王蛇之晴,只是其中恐怕还有些奇怪的地方……”
“什么奇怪?”
“呃,王蛇之晴在精髓在于找准对手的弱点,达到一击必杀的效果,但眼前这股力量虽然强大无匹,但是以这样的形式爆发,就不得不说是对于力量的滥用和浪费,况且眼前也只有单纯的剑气,而王蛇之晴的最大特点——传说中的领域,王蛇的晴空却没有半点出现……”
“不要再说了,你只需要告诉我,在整个阿特罗卡,能够发出这样剑气的人除了伊夫利特家的巴克那罗夏还有其他的人吗?”
“这个……恐怕没有了……”
“那就是巴克那罗夏了,这老人自恃强横,在我光神宫执行神圣任务的时候准备挑衅和破坏,这是对光神宫威严的亵渎与公然蔑视。长老会议上,你知道该怎么说了?”
“……是的,主祭大人。”
“那好,把资料输入记录水晶吧。”
“……是。”
这样一来,艾德里安,我也算没欠你什么了吧。望着那仍然在持续崩塌的石堡,凯德罗伊眼角浮现出微笑的神色,转眼却见那负责记录的法师仍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还以为他对自己的行为有意见,神色不悦地说道:“还有什么事吗?”
“大人,捕捉资料的魔法一直在进行,而我们……呃,似乎也捕捉到了另外一股力量,是有关下面那名噬魔体的……”
“有关噬魔体?噬魔体不是不会被魔法捕捉到吗?”
“呃,这个……我们其实也不确定,那股力量隐藏极深,将那人类与另外的某处连接起来,恐怕也是因为这样,那名人类才会拥有现在这样的战力……”
凯德罗伊皱了皱眉头:“到底是什么力量?”
“这个……老实说我们也不确定,只是有些线索,如果要真的确定,恐怕得回圣伊洛研究过后……呃,那力量太过飘忽,或许是我们的错觉也说不定,但如果不是错觉,应该就是一股属于远古的力量波动……”
“少废话了,你们的推测到底是什么!?”
“恐怕是……”那主精灵望了白衣主祭一眼,终于说道,“……是黑夜妖精的逆位变迁……”
“哈哈……开什么玩笑,黑夜妖精的逆位变迁怎么会用在人类身上,况且……”他的目光落回在下方战斗的那名人类身上,忽然止住了话语,脸上的神色明暗难辨。
黑夜妖精与主精灵的嫌隙由来已久,但是在近几百年以来,却已经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了和平共处的默契,况且以黑夜妖精的高傲心性,怎么肯将逆位变迁这样一辈子专对一人使用的准夫妻技巧用在人类身上……可是,那人类的战斗方式的确有些奇怪啊,这一切、还有这一划……有可能是上段持镰者的战法吗……
持镰者在黑夜妖精中的地位向来颇高,虽然其中最强级别的行刑者已经千年未有出现,但这背后若真是持镰者级别的黑夜妖精在捣乱,恐怕就意味着主精灵与黑夜妖精的战斗又已经迫在眉睫……凯德罗伊谨慎地望着下方的战斗,心中搜集着快要湮没的远古资料,做出推测,脸色却也愈发难看起来。
“恐怕……”郑重地扬起了手,他的声音变得微有些沙哑,然而仿佛是察觉到了他的心思,下面的话语还未出现,空气中但听“叮”的一声响动,清幽折转的神秘乐声渐渐从未知的夜空中流淌出来。顿时间,所有的主精灵都被惊动起来,警惕地望向四周黑暗的空间。
那乐声空灵深邃,也不知道是以怎样的乐器弹奏出来,但根据远古的资料,凯德罗伊的脑海中却仿佛浮现出了这样的一幕:清冷的月下,一名优雅的黑夜妖精用纤秀的手指拨弄着巨大镰刀的冰冷锋刃,发出叮咚深邃的乐曲,而随着那乐声的进行,黑夜妖精张口低声吟唱起来……
随后,一个女声发出轻灵的“哈哈……”笑声,缓缓低唱起来。
“那时篝火还未燃尽草原……
那时喧嚣还未占据心灵……
那时贪婪还未污染大地……
那时鲜血还未浸红眼帘……
我们看见春之女神带来的希望……
那时我们仍旧懵懂纯净……”
空气中隐隐流淌的,是一首属于远古的诗篇,随着那忧伤唱咏的旋律,整片夜空都仿佛陷入了宁静,但四周的身影,平台上的法阵光芒都仿佛被什么隐形物体击打一般泛出涟漪,景物都变得有些不真实起来。下方战斗的人类剑上却忽然绽起寒芒,连续伤了周围的几名主精灵武士,随后,更多的主精灵围了过来。
下方的战斗凯德罗伊无暇顾及,他望着四周深邃的夜空,不断感知着潜伏者所在的位置。空气中流转的诗歌他隐约有些印象,但无论如何都搜集不出更多的资料。一直到诗歌的最后几句出现……
“……我们在无法得到救赎的深渊匍匐和吟唱……
正如那月之女神为我们带来的幸福,而我们将幸福一片片的亲手剥离……
陷入没有明天、没有未来的世界……
待到黎明将尽的时候……
我们一同沉睡……
我们永不醒来……”
顷刻间,凯德罗伊的目光中闪过惊悸愤怒的神色,这样的歌声结尾,他有印象,那是黑夜妖精毫无转圜余地宣战的声音。
“是暗夜镇魂曲,所有人小心——”
下一刻,巨大的死镰终于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当中……
第八章 凭依的血祭(四)
几乎在“暗夜镇魂曲”降下的瞬间,大规模的杀戮便以毫不留情的方式揭开了序曲。
有如在黑暗最深处陡然剥离出来出的影子,凯德罗伊话音未落,正与十余名主精灵展开对敌并且处于下风的唐忆身形一退,在低头间将手中的剑刃轮斩向后方的敌人,而身前的的空间里,巨大的镰刃从虚空之中撕裂而出,划出凛冽的银白光弧。如同划破纸片般的将几名主精灵的身体变做了碎片。
仿佛在冰冷的利刃上所做出的完美舞蹈,片刻之间,两人的身影不断的前后交错,锋芒绽放,血线交叠。黑夜之中红色的、白色的线条交织出花瓣一般美丽而昂贵的图案,只在眨眼间,这一处围绕的十余名拥有高阶身手的武者就悉数化为了飞散的血肉碎片。
也在此刻,所有主精灵的反应才终于被调动了起来。
此时能够被调来这里的,大都不是只吃干饭不做事的神棍和弱者,尽管变起仓促,当望见了那无比华丽的杀戮景象,所有的人还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反应了过来。飞散的血肉尚未落地,半空中数十名武者便已经从四面八方的隐秘处飞扑过来,在此同时,无数在仓促间发出的小魔法也交织渲染了整片空间,接着是地动山摇的巨响,一只巨大的土石傀儡升起在两人的身前,挥舞着重拳便向两人打砸下去。
他们的反应快,黑夜妖精的反应却更为迅捷,完成了干净利落的杀戮,身材看似娇弱的女子一把将唐忆扔向了法阵的中央,拖着死神的镰刃,身形则向着天空之中疾掠飞起,随着那锋刃与空气的摩擦,尖锐的鸣响也向着四面八方传播开去。
月神。鹤唳哀!
飞舞的凶牙扑啄进土石傀儡的巨大身躯,随着轰的一声爆碎,无数魔法的光芒也在空间之中绽放渲染开来,无数的小型魔法,却都被飞散的土石挡在空中,绽放的同时也挡住了诸名剑士前进的道路,嗤笑声中,那身影再度窜高,升上明朗的夜空。
另一侧,噬魔的体质撞上作为守护魔法运行的巨大光屏,整个法阵在瞬间黯淡下去!
然而大量魔法师的力量毕竟强横,当唐忆的身体落入法阵的内侧,蛋壳状的魔法光屏也在下一刻又显出了轮廓,但也在此刻,从天空中降下的死镰猛啄上光屏的顶端,流光飞散间,光屏再一次迸裂飞碎!
这一次却不同于单纯的魔法驱散,而是两种力量以最极端的形式发出的碰撞,原本集合了近百名主精灵魔法师力量的魔法屏障,即便是行刑者最强的一击也无法真正撼动,然而此刻却正处于法阵力量的最低点,顿时,随着魔法的破碎,十余名修为不弱的法师便陡然吐出了鲜血,惨白倒地,其余的法师也多多少少地受到了伤害。在这样惨重的代价下,里侧外侧的上百名武者也终于完成了致密的包围,与此同时,更多的主精灵出现在四周的塔楼与堡垒之上。
这次前来的主精灵足有数百名,到得此刻,基本上已经全部现身出来。
巨镰划出无形的气刃,在地面上轰出弧形的边界,一名主精灵剑士当先冲来,却见那黑夜妖精向前伸出了左手,口中冷冷念出一句咒语,“轰”的一声,仿佛有颗种子从他的体内迸散,诡异的食人植物在瞬间长满了他的身体,随后向着后方的同伴飞去。
“呼”的声响,圣洁的法杖从空中降下,那诡异蠕动的食人花树就在下一刻与人体一同燃烧起来,凯德罗伊在弧线的边缘站定,上百名强者围住了其中的两人,一时间却都不敢上前进攻。
刚才的战斗只在呼吸之间,然而给众人的感觉实在太过震撼了!
“黑夜妖精已经堕落至此了么?竟然对人类使用逆位变迁!?”在咬牙切齿的情绪中,凯德罗伊首先说话了。
“堕落……”死镰斜斜地撑在一旁,美丽而神秘的黑夜妖精发出了银铃般的轻笑,“谁堕落了呢……一群自诩高贵的主精灵,竟然在这里秘密孵化巨神兵,作为月神与黑战神的地上行刑者,我有责任在这里对你们这群败类进行裁决……”
“行刑者”这个词语一出口,周围顿时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只见对方的目光冷冷地扫过众人,以睥睨的姿态抬起了雪白的下巴,一字一顿地说道:“贪婪……是死罪啊!”
对于行刑者的裁决,凯德罗伊的脸上阴晴不定,沉声说道:“行刑者早已千年未曾出现,你到底属于哪一个家族?想挑起两大精灵间的战争吗?”
“呵呵,战争……月神的血裔从不畏惧任何战争……”女子轻轻地一笑,“我叫露西妮。神。月。见到辛洛斯时,别忘了告诉他我的名字,造出你们这帮贪婪的生物,我对他很不满意啊……”
“暗夜公爵……”凯德罗伊低喃出声,四千年前这一系黑夜妖精名震天下,在人类中或者并不清楚,但是由于这个家族在战争后期已经完全覆灭,于主精灵中,却是一直流传下等同于救世主的名声,片刻之后,只见他咆哮着将手中的法杖重重地锤在了地上,随着土龙的飞窜而出,也再一次点燃了战斗的烽火。
“你当我们主精灵都是傻子吗!?”
“呵……”轻笑声中,镰刀击破土龙的飞舞,同时也将最先攻来的两名主精灵迫退开去,“我只当你们是可怜的爬虫呐……”
鲜血飞舞而起,两人便在上百名主精灵的围攻下毫不退让地展开了战斗,露西妮的身影有如鬼魅一般的在唐忆身旁流动,死镰不时以最残酷的方式撕裂着精灵们的身体。然而即便有着这样的保护,唐忆的感觉却仍旧有些左支右拙,逆位变迁是黑夜妖精的秘技,却无法将施术者本身的修为完全复制到对方的体内。以他此时得到的力量,与大多数的主精灵武士都相差不远,纵然凭借露西妮的保护和灵动鬼魅的应对,不时仍有锋刃降临他的身体,不过,每当伤害降临,对方也必得付出更为沉重的代价来交换。
身体仿佛被催眠一般,渐渐的已经趋于麻痹,痛感剥离了身体之外而存在着,他知道哪一处是伤口,也知道那一种感觉是疼痛,但就是无法感觉到应有的难受。身体内最大的不适其实是那在空中飞溅的血肉,纵使行刑者的意志在某一程度上感染了他的心神,这样鲜血淋漓的场面仍是使他整个胃部都翻江倒海一般的蠕动着。而随着上百名主精灵战士的围攻,魔法的咏唱仍旧在持续进行,祈愿之石散射着越发剧烈的波动,毛球的行动也是愈发焦躁,血线仿佛缠绕住了它的整个身体,有生命一般的流窜。
纵使以行刑者的力量,面对着如此之多的强者进攻,一时间也无法轻松下来,只是令唐忆奇怪的是,在某种程度上连接一气的思维中无法感受到任何对方想要阻止仪式进行的意念,四千多年未曾沾染到强者的血液,她只是一心沉浸于挥洒飞扬的战斗当中,沸腾的流血,生命的消失,都使得她无比的兴奋。
这样一来,才是真正的人生啊……
模糊地感受到对方的心情,唐忆却无法兴起半点共鸣,两人的身体交错合作无间,而在许多时候,他会被对方当成盾牌一般的使用,直接挡下飞来的巨大魔法,随后便大呼过瘾。便在这战斗的进行中,另一侧的骚乱也终于临近。
原本为了防御有可能出现的巴克那罗夏的进攻,仍有上百名主精灵强者埋伏在不远的城楼间,然而到得此刻,动乱也终于传了过来,这一边无法探知被堡垒、塔楼遮挡的对面的情景,只是偶尔感受到刚猛无匹的气劲绽放,不时有主精灵的身体被轰上高空,爆散成漫天血雾。混战之中,几名负责搜集资料的法师接近了正全力运作傀儡术的凯德罗伊。
“怎么了?是巴克那罗夏杀来了吗?”
“不、不是……不是王蛇之晴……”
“我当然知道不是王蛇之晴,巴克那罗夏也未必会一直用王蛇之晴吧,他用什么不是杀人!”对于这几个学究般谨慎拖拉的人物,凯德罗伊心中委实有些反感,不过,对方下一刻报来的讯息,却在一瞬间攥取了他全部的心神。
“什么!?你在说什么?再说一遍,你确定!?”
转身揪住法师的衣襟,凯德罗伊失态地大吼,那法师在他的紧攥下说不出话来,旁边的一名法师连忙代为说了出来:“老师……老师的意思是,现在出现的这人使用的力量,很有可能是传说中的‘末日战天术’,当然……我们也不很肯定……”
“去你的不肯定,调集人手杀了他!就算真正是末日战天术,也不过是一个人而已,只在下段的末日战天术不足为惧……”
也只能说主精灵的教育实在太过到位,“末日战天术”这一远古禁忌武学在光神宫的禁忌排名中居于前三,其理由已无从可考,但每一次的出现,持有者必定是光神宫缉杀的首要对象,而每次要杀死对方,光神宫都必定会付出无比惨重惊人的代价。混乱之中,唐忆努力地一步步向毛球靠近过去。
无法清楚露西妮的意愿,当望见红芒愈发严重的毛球,唐忆却不能就这样袖手旁观,籍着逆位变迁的力量,他不断地向着前方的法阵前进。而察觉到了他的心思,露西妮则是轻轻一笑:“呵,想过去吗?我帮你吧……”随着那声音在心中响起,死镰挥舞出巨大的弧线,在一瞬间破开前进的道路。
“拦住他们!”
凯德罗伊焦急的命令传播开来,然而由于拥有着无匹锋芒与噬魔体质,几乎前进到任何地方,两人都不可能切实的被阻挡,众人拼命的阻拦中,两人首先接近那盛放祈愿之石的白玉石台。
罪魁祸首是这个……
能够感受到祈愿之石散发的巨大力量,唐忆伸手便要向祈愿之石抓过去,然而也在此刻,石台旁的巨大钢铁傀儡陡然行动起来,双目之中散发着红光,一拳猛击而出,唐忆下意识地退后间,巨镰的刃面架住了轰来的巨拳,一时间竟是不相上下。
在单纯的力量比拼上,钢铁傀儡的拳劲刚猛无匹,一时间铁拳连出,但之后的几次攻击,却半点也无法沾到露西妮的身体,她的身形轻盈一绕,巨大的镰柄狠狠地砸在傀儡的后脑之上,顿时将那傀儡打到在地。与此同时,唐忆的手终于抓到了那颗祈愿之石!
随手抓来,便要下意识地望悬崖外的海上扔出,然而手方才扬到身后,巨大的波动通过他的身体,陡然共鸣而出!
一时间唐忆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静止了下来,灵魂脱离了身体,不断的四处张望,周围是凝固的战斗身影,然而他望的并非这些,而是在那无尽虚空的另一侧展开的画面。那被祈愿之石记录下的无数故事与经历,仿佛是生命的起源,天地的初开,草原上无数绿影的舞动,有人,有生命,有神邸,声音破碎交叠成幽灵般的虚像,这些东西即有其意义,唐忆却又无法察觉和理解,其中似乎还有与他心神连接的露西妮,他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唯一清晰的,似乎是从对方心底发出的一声祈求:
“不要看……”
这样的画面仿佛进行了千万年,但却又在下一刻消失而去,他能够清晰地看到祈愿之石的波动涟漪不断扩展,随后,灵魂深处传来“嗷——”的一声颤鸣,红光、白光陡然在所有人的面前飞散射出,渲染了整片视线。
终于,时隔四千余年,就在众人的身前,远古炼金术的最大禁忌,据说曾经毁灭了整个世界文明的巨神兵再次绽放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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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凭依的血祭(五)
“轰”的一声响,仿佛突然喷薄而出的万丈云霞,月光之下,红白的光线以最为璀璨的形式铺展开来,在那范围之内,顿时便有几名主精灵魔法师的身体被高高卷舞上天,“刷”的一声爆成满天的血肉!
唐忆就站在那物体的前方,抬头眼望着在一瞬间便得有如巨大海胆的毛球,那是原本在它身上短小的洁白绒线,此刻却陡然向着四面八方飞散开去,笼罩了方圆五六米的范围,择人而噬。带着迫人的血红光芒,那半透明的长长触手舞动如潮,片刻间,便有更多的主精灵被刺穿了身体,带向高离悬崖数米的空中,随后整个人都被吸纳,干瘪下去,终于爆散成烟花一般的红雾。
巨神兵开始孵化了,然而凭依的目的并未照原计划进行下来,因为在毛球爆开的瞬间,那散发着晶莹光芒的祈愿之石便被唐忆一把扔出,直飞往悬崖外的海面,纵然有主精灵见势不妙想要跟着跳出,却也被已然变做太古凶兽般的毛球拦截下来,成为血肉的祭品。
下方是激烈的战斗,死镰翻飞间,不断夺走生命与鲜血,就在近处,无数的触须卷起周围的人体,血雾爆散间,那只巨大绒线团一般的血红怪物开始向着四周蠕动起来。
触须攻击着周围的主精灵,却并未伤害同样站在近处的唐忆,此刻的他便被笼罩在那片暗红色的光芒之中,带着幽芒的半透明触须不断地从他的身边游过,喊杀声、吟唱声、呼救声混乱如潮,眼见着没有了祈愿之石,无法控制住巨神兵的主精灵们开始攻击起这高达七八米,全是绒线触手的巨大怪物起来,大大小小的魔法不断从它的身上爆开。在这样的攻击下,那触须不断的断裂和飞碎,显示着刚刚展露端倪,仍未凭依的巨神兵也并不强悍这一事实。
在此同时,远处巨大坚固的围墙轰然倒塌,烟尘之中,几条身影从中急冲而出。
唐忆在混乱中回头望去,奔跑在前方的,是久违的两匹巨狼,趴伏在暴风的背上,小雪的头脸、半个身子都沾满了鲜血,但即使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唐忆仍旧可以清晰地望见她在看见自己的瞬间陡然流露出的兴奋与依恋的眼神。下一刻,唐忆陡然大喊道:“不要来过!”
尽管已经能够互相望见,但两人之间相隔的,仍然有上百名之多的主精灵,两名巨狼就算强悍,能够单挑其中一人已是侥幸,怎么可能到得了这边!不过,只在下一刻,便有人用行动解除了他的担心,紧跟在两狼一人的身后,陡然从烟尘中冲出的,是黄金假面的高大身影,一拳轰出,首当其中的两名主精灵半个身体顿时便爆散成血肉横飞,接着,巨大的气墙有如屏障般的将前方更多的主精灵迫退开去。
末日战天术。下段。一式。边缘!
“你们这些无能的神棍,别挡道啊!”
“是异端!末日战天术!所有人拦住他!”
小雪与两条巨狼在拳劲开辟的道路中急行前进,不远处凯德罗伊则已经大喊了起来,指挥着主精灵进行战斗,而在那烟尘滚滚的后方,更多的主精灵灰头土脸的冲了出来,显然是方才进行拦截却被甩掉的战士们。
上百名主精灵前后展开合围的姿态,然而也在冲近的那一瞬间,黄金假面后方的双眼中绽放出无比奇异的光芒,接着,绽放的气劲陡然收缩而回,力量在那具身体之中不断拔升,升向旁人难以想像的可怖高峰。
风声在一瞬间静止下来。
末日战天术。下段。六式。临界!
末日战天术。下段。五式。洪流!
下一刻,积蓄到临界点的巨大力量怒涛般的汹涌而出,将前方首当其冲的几名主精灵轰飞半空,黄金假面的身影炮弹般的冲向不远处指挥的凯德罗伊。
“就是你对我不满吗!?”
拳劲轰出的同时,两人高的钢铁傀儡也已经挡在了白衣主祭的身前,双拳呼啸互击,发出震天的鸣响。然而这一次,方才与黑夜妖精的行刑者在力量上拼了个旗鼓相当的钢铁傀儡却并没有再次造成同样的战果,只在下一刻,它的身体便被沛然的拳劲硬生生的轰爆,化作无数零件飞散而出,巨拳未有停止,在穿过钢铁傀儡的同时也轰断了白衣主祭作为抵挡的圣洁法杖,将他整个人猛烈击飞了出去。
鲜血在空中绽开!
毛球无数血红触手的肆意翻舞中,小雪飞跃起来,带着笑容扑向了唐忆。
双手揽上唐忆的颈项,巨大的冲力也带着他不由自主地旋转了几个圈,小雪的笑脸上有着满足的叹息。
“阿忆……好想你、好……”
迷乱的光影中,唐忆陡然的怔住了。
那拥抱着自己的柔软身躯剧烈地动了一下,随后,他的目光不可置信地移向那熟悉的胸腹间,血红的触手从那里伸展了出来,毛球在那一刻攻击了小雪,随后,将她的身体拉向半空……
有如在电影中不断推收回放的情节片段,那一刻他看见那犹然带着满足笑意的笑脸不断的被抽离身边,她的双手依旧形成恋恋不舍的拥抱姿态,周围的一切都在瞬间消失,有什么东西在出离现实之外的地方独白与低唱,不断地、不断地回溯往记忆的深处……
那是初见她时草丛中陡然绽出的满头银发……
那是在黄昏的日光中懵懂升起的纯真笑脸……
那是在寒冷的夜间紧密相拥的柔软身躯……
那是在清莹的溪边对他毫无保留的****……
那是在无数个夜里给他带来温暖的另一侧的灵魂与生命啊……
“不啊——”
下一刻,他冲向那肆意卷舞的无数触手之中……
无法知道毛球为何要攻击小雪,但这一次它却并没有吸纳她身体的血肉,而是如漩涡般的将那身体吞噬了进去。血光、银芒在唐忆的眼前不断交错变幻,犹如陷入了海底的最深处,他不断地在那蠕动的触须间往更深处前进。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最深处不带任何血光的银辉当中,他看见了那仿佛变得透明的脸庞与身子,银白的光线从无数的地方贯穿了她的身体,然而望见了近在眼前的唐忆,那张小脸上仍旧是依恋地绽放出了笑容,柔软的手臂环绕过来,两人紧紧地抱住。
“阿忆……不要哭、不要哭……”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到了最后……毛球它为什么要攻击你啊……”
舌尖温柔地为他舔舐去脸上的泪珠,小雪满足地依偎进他的怀里。
“阿忆,别怪毛球好吗……别怪他,他也不知道的啊……大家是好朋友呢……”
大家是好朋友呢……
无数的触须环绕着相拥的两人不断的游动,似在思考与迟疑,片刻之后,那触须轰然刺下,陡然穿过了唐忆的身体,将两具相拥的身躯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
悬崖之上,无数的触手已经如同漩涡一般的卷舞而回,无数的魔法与攻击不断的轰击而来,两道身影陷入数百人的包围,不断游走战斗。
“嘿,末日战天术……想不到现在竟然还有人会这套东西啊,不过,你敢在主精灵面前用它,下半辈子就等着被他们追杀到底吧……”
“哈,看我现在游刃有余的样子,就知道根本不会把这些家伙放在眼里啦。真想不到世界上竟然还会有这么强大的美女存在……喂,美女你不觉得我们很相配吗?打完这一架之后,我们就结婚吧……”
“结婚?只要你受的了我这一招,没问题啊……我叫你三天之内就变成干尸……”
“唔,很漂亮的招术啊,不过我还有更华丽的东西,你看着啊……”
“哈,那算什么,华而不实,我用这招就能破你,看着吧……”
“我这招很厉害了吧,叫做军刀哦,单体攻击绝对无敌……”
“末日战天术专走力量的路子,白痴才跟你拼命呢,下段的末日战天术不足为惧……”
或许说不上是并肩作战,因为目前的难度还不够到要让两人并肩的程度,他们就在这样的激烈杀戮中聊天交谈起来,而每一次不甘示弱的对话,都造成了主精灵中大量鲜血的流失。两匹巨狼则躲在毛球巨大身体的后方,紧张地望向毛球的中央,不时低吼出声。
魔法爆开在毛球的躯体之上,犹如最为灿烂的礼花,然而当时间过去,血红光芒渐渐的望中央收敛,无数触手的运动也形成了规律,展开在众人眼前的,便是一只直径达到五米的巨大白色漩涡。后方作为资料记录的几名魔法师不断报出数据。
“能量、魔法能量在不断拔升……天哪,快杀掉它啊,要不然的话……”
“杀你老母啊!那是老子的东西,再叫嚷老子立刻过去做了你……”听着几人大叫着杀死巨神兵,黄金假面的声音中有着极大的不悦,立刻回吼过去。那声音沉静片刻,随后又紧张地大喊起来。
“快啊快啊,不行了,太高了,这样下去大家都会死的,天哪天哪……”
其实不用他说,大家也都知道了危险即将降临,不少的主精灵都已经在下意识的后退,就连假面怪盗与行刑者的战斗节奏都在逐渐减缓,因为在那巨大的漩涡间,银白的光芒已经汇成一体,渐渐的就只能看见一只无比巨大的银色光球,由于被魔法的攻击,那光球在悬崖的近处缓缓地旋转。随后,光球的中央绽出一条缝隙,缓缓张开。
传说之中巨神兵灭世的邪恶之眼,在此刻的悬崖之上,发出了有如天地初开时的鸿蒙一瞥……
巨眼的中央显示出两具拥抱的身体,随后被更为巨大的白芒淹没下去。乍然间,黑夜妖精的身形有如疾箭一般飞射上天:“不赔你们玩啦……”随后,黄金假面也跟随而上:“我也走。”
“大家快逃!”
在呼喊声中,灰发的精灵们背后陡然出现与黑夜妖精类似的蝉翼,纷纷飞舞上天。那缓缓旋转的巨眼中,耀眼的白光也终于到达爆发的临界点。
“嘿,这是我的地盘哦……”
天空之上,黄金假面听见那轻灵的声音戏谑般的说道。
“唔,借我躲躲不行……哇,你这臭女人……”
同样以开玩笑的口吻抬起头,没想到对方却没有玩笑的意思,眼帘之中,那修长健美的长腿蓦地踩下,正中他的黄金面具,力量沛然而至,黑夜妖精飞望更高的空中,而他则被一脚蹬了下去。
这下子……
末日战天术。下段。六式。临界!
末日战天术。下段。二式。降临!
眼见着他自空中落下,飞舞的精灵们不忘多发出几个魔法迎了过来。他在空中一拧身形,愤怒的两式齐发。那沛然的力量便如怒涛般的从空中直降而下,整片空间的气息都往下一沉,无数的精灵被他的双拳按了下去……
耀眼的光芒之中,邪眼的力量终于爆发出来。
随着那缓缓的旋转,一瞬间,直径达五米的炽白光流从巨眼之中喷薄吐出,对着小天狼堡的方向由侧下方横扫上天。白光怒涛般的呼啸汹涌,面对着这般仿佛积聚了天地之威的力量,无数被压下的主精灵还未来得及发出呼喊便被吞没进去,瞬间汽化。轰然声响中,那巨大的光柱扫荡过巍峨矗立的建筑,最终冲过巨大塔楼的上方,在规模巨大的倒塌之中,整个悬崖都在震动塌陷,土石不断移动剥离,能量的洪流直轰上月明星稀的夜空!
那一夜,上万的军队围困了小天狼堡,杀戮在城中进行,整个城市都陷入不眠的状况,无数睡不着的人们在窗口或者院子里玩耍走动。无数的目光都望见了陡然横亘于大地与天空间的沛然光柱,那力量惊天动地,惨白的光芒几乎照亮整个丹玛,久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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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凭依的血祭(六)
无数石块的倒塌声中,凯德罗伊在黑暗中疾行而出。
口中念着回复状态的祷文,鲜血却也不断的从中涌出。末日战天术的力量一如记载的那般刚猛强霸,但还好自己的修为仍旧支撑得住。横掠进一条昏暗的巷子,终于渐离了破坏的范围,蓦地,他以戒备的姿态站住了身形,待到望清楚对面走出来的黑衣人,他才放下了防备,气急败坏地说道:“你来了就好,快跟我出去,我要和城外的军队交涉,一定要剿灭这帮邪恶的异端!”
“唔,恐怕没办法啊……军队已经进城了,不过是对着我们来的,目前正将小天狼堡团团围住,威胁我们要交出被抓的噬魔体和巨神兵呐……”
“什、什么……是什么人竟敢这么干的!他们不知道办事的是主精灵吗!?咳、咳咳……”心头火起,随后却被口中涌出的鲜血所打断,“咳……我、等到事情弄清楚之后我要让他身败名裂,这帮异端……”
剧烈的喘息声中,对面那黑衣人轻轻摇了摇头:“如果我猜得没错,对方恐怕对主精灵来的事情再清楚不过了……人也不可能轻易说出来啊,本杰明对那个人可有着相当的好感呢……主祭大人,我很为难啊……”
“什么……你、咦?你受伤了?”目光望见对方胸腹间那道伤口,心念微转间,一时间便引起了更大的疑问与兴趣,“是你正面对上了王蛇之晴?你竟然只受了这么一点伤吗?”
“整个身体都穿了,还算一点点伤么……”黑衣人低头喃喃说着,“而且发剑的也不是巴克那罗夏本人,是我沃尔家一位争气的小侄女。能够做到这样的战绩,虽然不是她本身的力量,但我仍然有些骄傲呐……”
“不、不是巴克那罗夏……那是怎么回事?不过没关系,剑气已经被记录下来,只要我到长老会议上提出,再加上这些异端的事情,相信一定可以达到预定的效果的……”
“唔,我相信你是对的……”黑衣人点了点头,“不过以主祭大人您现在的状态,恐怕没办法到长老会议上说话了吧。”
“没多大关系,虽然……”摇了摇头,心中却在下一刻升起了巨大的不安,他蓦地伸手向前,然而防御的光盾还未发出,眼前闪过对方那冷漠的眼神,苍白炽烈的气流已在瞬间绽放而出,模拟着王蛇之晴的力量,锐利的光芒横挥而下,将他的身体齐齐腰斩。
“为、为什么……”眼中带着惊悸、痛苦、不甘等复杂的神情,那半具身体倒在地面之上,内脏与鲜血翻涌而出的时候,他的手仍旧在虚空中无力地活动,对着眼前的黑衣人做出了最后的质问。
“没什么啊,只是有个主祭级的祭品,我更能确定目的会达到而已……死在巴克那罗夏的手上是多少武者求之不得的荣誉啊,作为多年的知交好友,我真为你感到高兴,你的葬礼会很盛大的……”
平静的低喃声中,黑衣人收回了发出剑气的右手,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副圆形眼睛,他用干净的绸布缓缓地擦拭着。
“黑夜妖精的行刑者、末日战天术、阿特罗卡的最强剑圣……敌人比想像的要厉害得多,该怎么办呢?辛洛斯的子民们,真为你们感到头疼呐……不过说起来,明知道我的想法却还要过来,不出我所料,你也只是个被无聊的骄傲束缚着的纯粹武士而已啊……”
戴上那副眼睛,他回头望向后方灯火通明的城市,绢布被随手扔在空中,随后抽离变幻做丝丝细线,最终湮灭不见。
“这样一来,也就不足为俱了……”
从黑暗中苏醒过来,身处的是公爵夫人府的卧室,窗外天光暝朦,也不知道是清晨还是傍晚。疲倦的金发趴伏在床边,另一侧是沉睡的银发女子。他花了将近半分钟之久来回忆之前的事情,随后伸出手来,抚摸了身边的银发女子,还好,心跳、体温都很正常,再回头望去,金发女子呼吸均匀流畅。他轻轻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已经过了多久了呢……
他淡淡地想着,不觉间,一个小小的物体从薄薄的被单里蠕动而出,他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皮球大小的奇异生物,看起来便似缩小一号的毛球。只是这只毛球的身体上有小小的爪子,卷曲绒毛下睁开一双有如黄豆般的小眼睛。那毛球从被单里爬出来,摇摇晃晃地望了他一阵,随后又闭上眼睛,在小雪的身边沉睡过去。唐忆感到身体虚弱不堪,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后,金发的女子被惊醒了过来。
“阿忆,你醒过来啦。”
那美丽的面容上露出惊喜的神情,伸手过来探摸着他额头上的温度,随后竟然流下了眼泪来:“醒来就好、醒来就好……阿忆,感觉没什么不好吧?”
“还行……”大概是很久没吃过东西了,话语间相当的虚弱,“……我睡多久了?”
“七天了,你是噬魔体质,一般的魔法治疗师没办法为你诊断,就连斯坦利先生、芭芭拉夫人这些人也无法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还好,你终于醒过来了……”她任由唐忆为她擦去了脸颊上的泪水,随后起身去向门外,“我去告诉其他人,你想吃些什么吗?”
“能喝下去的东西就好,肚子很饿,谢谢……”
“我马上去拿……”
“对了。”想起一件事,他叫住了即将出门的芙尔娜,“我这几天……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吧?譬如说全身发臭、大量出汗什么的……”
“哪里。”听他说出“全身发臭”这样的话语,芙尔娜笑了起来,“这几天你和小雪都是这样睡着,干嘛要出汗发臭,怎么了?”
“唔,没什么……”
接下来,便是一大堆手忙脚乱的检查与询问,这样的事情大抵是斯坦利来进行。对于巨神兵凭依人体后的反应他有着狂热的好奇,可以想见,假如被凭依的不是博学知识丰富的唐忆,斯坦利恐怕已经要将那人直接解剖检查一番了。然而没有什么反应,什么都没有。唐忆明明记得巨神兵的那么多触须贯穿了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什么反应都没有呢?他委实觉得百思不得其解。
“没有力量吧……至少我感觉不出自己多了什么力量……”
众人的注视之下,他用力一拳砸向床头的墙壁,随后是可以预期的疼痛与破皮,鲜血就那样涌了出来。芙尔娜放下手中的粥碗,略带嗔怪地拿出药物和绷带来为他包扎。望见他的反应,斯坦利有着明显的遗憾,凯瑟琳夫人面纱后的目光却仿佛放下了什么一般轻松下来,克莉丝汀娜对于巨神兵的威力也是大为失望,不过,她更感兴趣的是那个小一号的毛球。
“好可爱啊,睁开眼睛,叫我一声姐姐好不好?”
不厌其烦地将那可爱的小小生物环抱在胸前,随后小毛球挣扎着张开了眼睛,眨了几眨,整个身体都飞了起来,回到小雪枕便继续沉睡。恶魔一般的小姑娘便张牙舞爪地扑上了床,弄得一阵鸡飞狗跳。
“啊啊,看你跑,看你跑得掉……”
“克娜,别上床打扰小雪姐姐休息,阿尔他们都很虚弱哦。”
凯瑟琳夫人将趴在床上肆意翻滚的小雪叫下床,无论如何,小女孩的身体看来只是瘦小得有如十一二岁,却毕竟已经是十五岁的半成熟少女,这样在一位男人的床上滚来滚去终究不好。
“对了,斯坦利老师,小雪的状况怎么样了?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小雪姑娘的身体比你的状况还要好,你既然已经醒来了,相信她过不了多久也会醒过休息,有事情随时叫我过来。”
一群人陆续出了房门,唐忆问起有关那天的后续事情,原来巨神兵爆发之后,那名黑夜妖精便从巨神兵中救出了他和小雪,一直送到公爵夫人的院子里方才消失不见,假面怪盗则在剩余主精灵的目光之中抢走了凭依之后巨神兵的庞大残骸,从海面上消失不见,她和斯坦利老师则是由凯瑟琳夫人的交涉下被带了出来。
“原本我是沃尔家的人,恐怕不可能被带出来的,但是凯瑟琳夫人的态度很坚决,四叔就只好不断地让步了。凯瑟琳夫人做出的牺牲很大呢,她甚至在外界宣扬你是她的入幕之宾,现在外界恐怕都已经传开了吧,随之而来的压力恐怕就更大了,这次的事情里,光神宫的主精灵死伤几百,连一名白衣主祭都被杀了,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唔,是吗……”
淡淡地回答了一句。第二天平静地过去,他恢复了一些体力,但小雪没有醒来。夜半的时候他走出露台,天空之中冷月如眉,远远近近灯火渺茫,丹玛一如既往地处于宁静之中。
“和我预期的差不多,醒过来了呢……”
轻灵淡雅的嗓音陡然想起在露台一侧,他回头望去,只见露台之外的虚空之中,巨大的刀镰横亘空浮,美丽的黑发精灵就坐在长长的镰柄之上,淡淡地打量着她。
“你……”
从那平台上开始便有熟悉的感觉,此时望见了她的样子,心底的回忆更是陡然被勾动起来。那精灵女子扬起下巴,不满地一笑:“怎么?就认不出我了?在格鲁安娜里,你可是对我做了很多不礼貌的行为啊!”
“呃……”想起那些日子里好奇地不断观察那石像的**部位,他的脸上微微一热。对方却“扑哧”笑出了声来:“随便啦,我们黑夜妖精有情必偿,你如果真的希望,现在给你也可以啊。”
“呃,哪里……”唐忆慌忙摇手。
“开玩笑的,假如你现在还有那样的想法并且打算付诸实际,我立刻把你切成两半啊。”那黑夜妖精笑着陷入了沉默,微微打量了他一阵,方才说道,“不过说起来,虽然是为了报恩,但是事情的发展仍旧有些出乎我计算之外了,你要有心理准备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那个喜欢你你也喜欢的女孩子。”她伸手指了指在里面沉睡的小雪,“暂时恐怕醒不过来了……”
“你说……什么?”陡然间几乎要大叫出声,却被女子将手指竖起唇边的动作所打断,只见她微微一笑“这事情恐怕说起来有些长了……”
她舒了一口气,轻轻一叹:“四千年前最后的那场战斗中,我被深蓝魔神像的力量石化,就那样在地宫里沉睡下来。每个月圆时间醒过来一次,但算起来,清醒的时间也已经有一百三四十年了吧。诅咒的力量随着时间的流逝有所衰减,但无论如何无法真正被解除。四千年来格鲁安娜仿佛被某种神秘的力量隔绝,直到最近才因为力量衰弱而解除。真是漫长难挨的一百多年啊……不过或许是命运的力量吧,前后进来的两个人中便有一人是噬魔体,诅咒的力量因为你的那些行为而消除不少,而我也凭借着你弄在我身上的那些花草,找出了重生的方法。”
望着迷惑不解的唐忆,她摇了摇头:“当然这是技术上的问题,没必要细说了。但总之在发现你之后,我是想将巨神兵的力量全数给你,作为报答。不过看起来,任何事情都会有预料之外的情况出现,尽管经过了四千年来的不断自我调整与进化,这只巨神兵看来仍然具有缺陷,不过,应该也不多了……”
“那小雪,到底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
“看见那只小毛球了吗?它便是巨神兵未曾蜕变掉的东西,理论上来说要真正达到完美的平衡,它便不会再出现。但是既然出现了,并且在某种程度上能够自由苏醒,通过一段时间的继续调整,相信它可以与那女孩产生应急性的共同生存,到时候她便能醒来。这个过程,应该是以年记,我不敢保证,但是根据当初深蓝一族的生命长短,应该是在几年之内就可以醒过来。”
“几年之内……”唐忆喃喃地重复着,“可为什么我醒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可说来话长了……”黑发精灵轻轻一笑,“说起来或许命运的捉弄吧,深蓝一族拥有着无与伦比的智慧,却同时也拥有着矮小的身材以及噬魔的孱弱体质——那些侏儒可全都是噬魔体哦——据说是在远古之前,主神们创造天地的时候,他们原本是最为完美的一族,身材高大、智慧过人并且力量强横,是协助众神的创世生物,然而或许是因为过分的完美带来了悲剧,当所有的生命被分割开来,他们却又准备涉足真正属于神明的领域,创造出远古的最大禁忌接天之塔,企图将所有的生命再次统合成一体,从此再无分歧与战争。这样的理想是很好啦,但是却因此触怒了诸神,从此将他们诅咒成侏儒与噬魔体。从那之后,无论魔法与武技的高端都没有他们参与的余地,唯一遗留下来的,只是无比超群的智慧。”
似有些同情地轻叹了一口气:“可那是悲剧啊,不折不扣的悲剧……从远古以来,深蓝一族创造了无数神奇的事物,他们创造出魔法师的乐园‘黑暗蝶宫’,通过与神明连接推导出属于诸神的灭世武学‘末日战天术’,创造神器‘真实之眼’,计算出连接天地奥义的‘冥界法则’,最终造出炼金术高端的‘巨神兵’。可是除了最后一项多少有些作用,其余的事物都需要魔法或者武学的基础,竟然完全不是他们可以涉足的领域,可以说,他们的伟大创造,完全是给别人使用的鸡肋。在这样的前提下,属于每个侏儒内心最深处的东西,便是真正得到属于自己的魔法武学力量。”
“四千年前的战争进行到最后,可供捕捉凭依的泰坦几乎已经全部撤入无法寻找的空间缝隙中去了,然而纵然以剩余巨神兵的强横,在各个种族的大联合之下,他们仍旧是往退败的方向而去,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最终展开研究的,是另一种巨神兵……”
说到这里,唐忆大概也想到了一些东西,接口道:“他们……想要凭依自己……”
点了点头:“嗯,凭依噬魔体的巨神兵……如你所知,这样的研究最终没有结果,在战争后期,我们横扫了格鲁安娜以及其他的侏儒之城。知道研究没办法继续进行了下去,但他们仍然不甘心,于是通过‘七日审判录’的力量希望这些巨神兵能够在漫长的时间里继续自行进化,最终达到完美。到那个时候,假如仍有深蓝一族在种族的大清洗下侥幸存活,他们就有可能再次成为足以挑战众神的最完美族群。你们的毛球,或者便是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只巨神兵了。”
“可是……他们仍旧是失败了,对吧?”
“不,他们成功了。”眼望向天空的月色,她怅惘地一叹,“那个女孩,她得到了力量,而你,得到了可能……”
低喃声中,黑发的女子蓦地回头出手,一只幽芒闪动的魔法光球闪电般的轰出,直冲向唐忆的身体,随后如同被吸入海绵一般的消失不见。片刻之后,唐忆无比惊奇地伸出手来,“呼”的一声,魔法光球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保持噬魔体的同时、通向更高点的可能……”
第十一章 凭依的血祭(终)
那天之后,小雪没有醒过来。
初次交谈过后的第二天晚上,名为露西妮的黑夜妖精来向他道别,已经大致结束了有关巨神兵的事情。而前后相隔四千余年,她再也找不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唯一有前往价值的,就只有黑夜妖精如今聚居生活的艾德台地。
“……其实你这人挺有趣的,还有那个嚣张的黄金假面,据说厉害到不行的王蛇之晴。这个世界也不是没有停留的价值啊。如果没什么意外,暂时我应该会和族群生活在一起,有什么困难的话不妨过去玩玩。对了,还有这个……”
她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羊皮小抄,扔到唐忆的手中:“针对你现在的体质所做的一些意见,感兴趣的话不妨看看啊,都是些杀人的小法子而已。”
接过了册子,唐忆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过了一会儿方才笑道:“镰刀很漂亮啊,哪买的?”
“呵呵……它叫游牧,来,游牧,给人打个招呼。”
半空之中,随着露西妮的说话,巨大的死镰发出嗡的震响声,唐忆也举起手来:“嗨,你好啊。”
“哈哈……”
“嗯……那个……谢谢……”
“没什么啊,我说过了是报恩而已……走啦,再见……”
挥手一笑,那黑发的精灵转身跃进寥廓的夜空,带着巨镰的身影渐渐不见。
又过了将近十天的时间,唐忆决定搬出公爵府。一方面是为了不至于因为自己破坏凯瑟琳夫人的名誉,另一方面自己就这样总是住在这里也不方便,不过这个要求一提出,便被凯瑟琳夫人拒绝了下来。
“那个……消息才刚传出去,我就被美少年抛弃掉了,不管怎么说也是第一次有这样的绯闻呐,这样我会很丢脸的。”
夏末的午后,戴着面纱的贵族夫人以戏谑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时,唐忆很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不过,似乎是察觉到了他心中的某种情绪,凯瑟琳夫人仍旧是做了让步。
“……这样吧,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在现在的环境里,很难预料沃尔家会对你们做出什么事来,况且雪儿姑娘还未醒来,你们去得远了,对治疗也没什么好处。喏,隔壁每人住的那个小别墅看到了吗?暂时租给你们住好啦,租金可得从你教导克娜的佣金里扣除……”
于是事情便这样决定下来,那是一个规模相对较小的两层楼房,摆设华贵却不失大方,客厅起居室厕所浴室一应俱全,院子大得出奇,让人感觉简直到了草原之上,别墅旁有一棵树龄久远的巨大长青植物,华盖庭庭,巨伞一般的张开在草地上方。这别具一格的庭院也是凯瑟琳夫人的产业,实际上只与那边的大院落相隔一层篱笆,一推小门便能自由来去。这与住在凯瑟琳夫人家里没什么大的差异,无非也就是早一点的午餐与晚一点的早餐般的区别。但唐忆最终答应下来,是因为他明白,自己与小雪终究是被巨神兵凭依后的人,作为凯瑟琳夫人的立场,是不可能在现在将自己放得太远的。
六月中旬的时候贵族学院开始放假,除了与克娜、文森特来往,几天去一次伊芙那儿,唐忆基本上便没了其他的社交范围。说起文森特来,这个男人对于身份曝光后造成的影响也终于渐渐适应下来,常常见到他被贵族围困其中,也没了当初的那种窘迫,偶尔唐忆可以看见他与那位腓烈特殿下进出学院,对于这位兼具手腕魄力又对自己尊敬的弟弟,文森特明显非常满意,知道他的一些功绩之后,与唐忆说起时甚至有一种自豪的感觉在其中。在文森特的介绍下两人曾有过一次接触,但无论如何都称不上朋友。
据说是解决了这里的事情,巴库斯也准备离开丹玛,在他启程的前一天,唐忆去到了贫民区,也曾有过一次交谈,这位老人交给他一块看来相当老旧的木制名牌。
“……虽然现在不在伊夫利特家管事了,但仍旧是住在那儿的。如果有机会来帝都,去到王蛇之城侧面的第八个小门那,将这块牌子交给一名叫卡鲁的门房先生,他就会领你们进来找我。可一定要来啊,小院子里称不上热闹,只有我和老婆子两个人住,太冷清啦,有些孩子进来玩玩可就能添不少的活力呢。我家那老婆子可也是好客的人,只是一直以来值得接待的人太少啦……”
“嗯……谢谢,有机会的话一定去……”
“哪里的话,你们肯过来是我该说谢谢才对啊,呵呵……伊芙是个好姑娘呐,七弦琴也教得差不多了,我离开以后,还得拜托阿尔你多来照顾一下了。如果有可能的话,来帝都也带她过来玩玩吧,估计那孩子从小到大还没真正玩过呢,想起来就令人心酸呐……”
“一定。”
对于这位老人的身份,唐忆现在也有了个大概的猜测。据芙尔娜所说,当初在小天狼堡对上那名黑衣人,自己与小雪都陷入危险之中时,在她身体内陡然爆发出来一股沛然无匹的属于王蛇之晴的剑气,这才将那人一击而退。这样的剑气到底是何人深埋在她体内的呢?自守望森林回来后她基本上只接触过两个陌生人,一位是为她治疗的芭芭拉老师,另一名便是连续几天晚上用小法子为她稳定了精神的巴库斯,如此一来,虽然未能完全确定,但巴库斯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不久之后,在一个离开丹玛的商会出城的队伍里,唐忆远远地望见了海茵,她的头上仍旧缠着绷带,长发披散在前额,遮盖住大半张脸颊。她坐在一辆马车前方,形容落寞,面色冷然,然而当目光无意地游过周围的行人时,她仍旧准确地把握到了混在人群中唐忆的位置。两人隔着攒动的身影遥相对望,片刻后,海茵侧了侧头,伸起纤秀的手臂在胸前挥了一挥,马车在街道的转角处消失不见。
回到住处,他知道这次在丹玛混乱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
小雪依旧沉睡,有心跳有体温,偶尔甚至会侧侧身子,发出一声呓语,看起来与单纯的睡眠没什么两样。但那身子既没有进食也没有分泌,唐忆与芙尔娜每隔几天为她洗一个澡,擦去身上的灰尘,照顾小雪的事情大都由两人分摊下来,但实际也没有很多要做的东西。
“我不好的时候,小雪那样照顾过我,现在由我来照顾她啦。”芙尔娜这样说道。
依旧是三人的同居生活,对于芙尔娜,唐忆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做出决定。但芙尔娜也并没有催促和要求他什么。在某种意义上已经与家族决裂,转而投往了凯瑟琳夫人的派系,当处境稍稍稳定下来,芙尔娜便时常去往贵族学院,试图将魔法修为推往更高的层次。
傍晚的时候他会将沉睡的银发女子抱出房间,在庭院的大树下乘凉,陪伴夕阳最后的光芒消散在西方的天际,大多数时候旁边还有芙尔娜。他会自顾自地对她说起一天的故事,说起缱绻的心情,偶尔轻声地唱起《虫儿飞》时,周围荧光的虫儿便闪烁了整个庭院,偶尔是笛子,偶尔吹起叶片,那声音幽咽婉转,远处有人看见了,便又有了各种各样神秘美丽的传闻。
那个夏末的时候克莉丝汀娜吃了很多甜食,左边的脸颊上肿起一个小包,有时候会疼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唐忆在树下吹奏起乐曲时,她便在一旁气鼓鼓地与小毛球滚来滚去,随后会毫无顾忌地爬在唐忆的怀里,将小毛球贴在疼痛的脸颊上沉睡过去。偶尔凯瑟琳夫人过来找她回家,也会带来了大大的托盘,托盘上有花茶与精巧的小点心,就在大树下的草地上摆开,这时候唐忆知道原来始终优雅的凯瑟琳夫人也是会毫无顾忌地坐到草地上的。
“想些什么呢?”
凯瑟琳夫人很喜欢和他谈起一些类似于哲学或者心灵深层的问题,唐忆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某种不无讽刺的言论,说是这样的毛病多半是那些不务正业的贵族的通病,他们生活悠闲,处境舒适,便往往会兴起那些无聊的与自己无关的感叹,试图提升自己的内涵与层次。但凯瑟琳夫人并不是这样,表面上悠闲的她实际上做着很多的事情,说话的时候她偶尔会用力地按摩额头,大概是因为工作的关系,她有着剧烈的偏头痛。
“我偶尔在想……或许当初没有半点力量的情况下就赶来丹玛的确很傻吧,假如我们仍旧留在守望森林,另外寻找个地方生活在没有任何人找得到的天地……”
“你没有力量吗?”
“呃……无论如何说不上有力量吧,在人们普遍的认知情况下,说出来会被人笑的……”
“南茜与我们失去联系了……”片刻的沉默后,凯瑟琳夫人轻声说道。
“啊?”
“她跟随着贞女之誓的撤离队伍,离开阿特罗卡之后,与我们的人失去了联系。”凯瑟琳夫人说着,“那个女孩子啊,她原本是创造出钢琴这一乐器的音乐鬼才维撒。科尔的直系子孙,在维撒生命的后期,因为某些事情触怒了光神宫,于是被流放往南方的蛮荒之地,子孙也在那些茹毛饮血的部落蛮人中生存下来。虽然是蛮人部落,但是以生活来说,只要从小适应下来,作为孩子依旧算得上是无忧无虑啊……南茜就这样过到八岁的时候,蛮人部落被剿灭了,她的父母亲人全都死在了其中,八岁的她沦为了奴隶,几次辗转,由于音乐的天分和基础被贞女之誓看中,于是便渐渐的被培养为现在的样子……”
轻轻吹动了花茶的水面,凯瑟琳夫人叹了口气:“事实上,在音乐之外,她也是被作为间谍来做训练的,尽管不会武技和魔法,她依旧是被派来刻意地接近我。但是贞女之誓的人们绝对想不到的是,在接触到这边之后,她向我做出了坦白,并且愿意同时监视贞女之誓,换取……复仇的力量……”
“无论如何是称不上有力量的人呐,她甚至还是个孩子,偶尔闲聊,她跟我说起她对于力量的崇拜,说起她将来若是要嫁人,必定会找一个比巴克那罗夏更强的男人……她从未曾意识到,她本身便是最为强有力的人!我相信有一天她会再次回到阿特罗卡,到了那个时候,无论如何我也会兑现当初对她的承诺。”
轻轻地笑了笑,凯瑟琳夫人说道:“你也是一样啊,阿尔……你的力量在于你明白自己需要些什么,明白自己应该怎样去达到自己的目标,你来到了丹玛,寻找与沃尔家对等的力量,随后达到了现在的这个结果,虽然小雪沉睡了过去,但是醒来的时候,她会得到更好的东西。更进一步说,你的身上还有着令人信服和交托的力量。当然,如果要举出什么例子,你甚至差点将海茵。夏乌佳杀死……你还需要更多的说法吗?”
“呵……”唐忆不好意思地低头喝茶。
“有时候我想呢,到底是谁将你培养成现在这样的一个人呢?是怎样的培养为你造成了这样的特质,无论如何都有些神奇的感觉啊。所以我请你当克娜的老师,因为我也希望她与你有着类似的心性与气质,无论如何,应该能够最大程度地接近幸福吧……”
一阵沉默之后,唐忆叹了口气:“现在想起来,如果这真的是很好的东西,我想应该归功与我的父母吧……”
“呵……听起来你似乎有些不情不愿呐?”
“我期待的是另外的东西……或许我的父母其实也在某种程度上关心着我,现在想来,他们或许也在以他们爱人的方式在爱着我、给予我,这样那样的培养也的确使我在人生之中大受助益,许许多多的地方得到了帮助。但是如果有得选择,我想我宁愿放弃这些,换取另一些或许很无聊但在我看来更弥足珍贵的东西,这样的想法,或许是太不知足了吧……”
“也是正常的心理啊,想起来,我也曾经有过啊……”凯瑟琳夫人轻轻一笑,“八年之前已经确定了皇子地位的兄长并不知足,于是父亲死去了,葬礼之后是皇位相授的仪式,兄长决定将一些东西交付给我,但是在当时无论如何觉得黑暗,父亲曾经对我的教导,兄长要对我做的交付,无论如何都觉得难以忍受,那样的力量到底有何值得珍惜的地方呢?怎样都难以忍受下来,于是在某一天我离开了众人庇护下的那片地方,决定像一个平凡的人那样生活下来……”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其中所包含的意味却着实深沉厚重,父子夺嫡相弑这样的事情她竟然毫无顾忌地自己面前说起,倒令得唐忆颇有些感动。
“然而怎样也没办法啊,不使用父亲教导给我的东西,对于那时的我来说,想要在这个世界生存下来居然如此艰难。可那时十七八岁的年纪,终究也有些倔强,不花带出来的一分钱,我到处寻找工作,然而除了那些做不干净勾当的东西,谁也不肯要我这个看来柔弱的贵族小姐……几天之后,我饿得奄奄一息,连住的地方都没有,那时真的狼狈到了极点,可不管怎样,就算饿死了也没关系,我不能向那些东西屈服下去,当时就是这样想的。就在那样的情况下,我遇到了克娜……”
“那天下起大雨,我躲在一个扔垃圾的破棚下,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雨哗啦啦地从天空中下来,破棚到处都漏,但就是没有水滴进到我的嘴里来,四处都是难以忍受的恶臭,我想将头移到大雨的范围里去,可是怎样都没有办法,可能会那样死去了吧,我那样想着。街道的对面是一个小贵族的家庭,两条身材巨大的狗儿在那里吃着丰盛的狗粮,那时候我竟然连狗都不如……不多时一个哭声从我的耳边响起,从破棚的更深处爬出一个小姑娘来,那里面竟然也能住人吗?更脏更臭的地方,我就算死了也不愿意进去一步……那小姑娘一面哭泣,一面叫着‘妈妈妈妈’,我看得出来她恐怕也饿得够戗了,身上到处都有伤痕,摇摇晃晃的随时都有可能倒下,精神也有些失常,哭着哭着竟然坐倒在我的身边,靠在我的身上继续哭……”
“她在我的身上说‘妈妈我饿,想吃东西……’,可我也没办法啊,我比她更加虚弱……哭了一阵之后她开始轻轻地摇晃我,她想要我动,可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动的力量,她继续哑哑地哭了起来,说‘妈妈你也饿吗?妈妈你别死,克娜帮你找东西吃……’然后她就摇晃着站了起来,出去几步却又停下了,在雨中呆呆地望着那正在吃着狗粮的两条大狗,我隐隐约约听见她说‘妈妈我怕……克娜不怕、不怕……’可她还是怕的,全身都在颤抖,最后终于冲了出去。回来的时候她抢到了小小的几片狗粮,但整条手臂都是血,几乎被那两条狗撕下了一整块肉来,就为了那一点狗粮啊……”
“小女孩一面哭着一面将那些狗粮喂给了我吃,用受伤的手为我捧来混浊的雨水,里面更多的或许是血……渐渐的她就不哭了,手臂上的流血使她逐渐昏迷过去,她就那样倚靠在我的身上,小声地叫着‘妈妈……’我知道死神正在渐渐地将她拖过去,但吃下去的东西也逐渐发挥了作用,我终于可以起来,我抱着她寻找医生,没有医生愿意为那时的我们就诊,于是在那一天,我第一次杀了人……一点罪恶的感觉都没有……后来我回到那个小小的棚屋,在里面发现了克娜真正的母亲,她早已死了,就在那棚屋里,尸体发出巨大的臭气,克娜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下与她的母亲一同呆了许多天,最终发现了我……”
“或许是那时候受过太多的苦难吧,忍饥挨饿、受伤挨打,后来纵使得到了更好的照顾,她的体质一直比其他女孩子弱,现在虽然已经十五岁,可还是这样矮小瘦弱……”
“但那时候我知道,我生命的意义就是为了让这个小女孩得到幸福,只要我还在,就再不会让任何东西伤害到她……几天之后我回去找到了兄长,继承了那股力量,运用我能够运用的一切,善也好恶也好,我必得守护住这个小女孩不受到任何伤害。到了那时候我才发现,原来父亲和兄长给我的东西至少可以让我保护住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凯瑟琳夫人掀开面纱的下方,小小的喝了一口茶,露出晶莹的下巴,那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掀起面纱。四周寂静无比,凯瑟琳夫人的手抚摸了沉睡的小女孩的额头,抱着小小的毛球,克娜在唐忆怀里“唔”地发出一声呓语。过了许久,凯瑟琳夫人低沉地发出了声音。
“如果不嫌烦的话,可还愿意再听我说一句话么?”
“当然不烦,请说。”
“无论力量的大小与否,当受到伤害,人必得反抗,否则恶必将更恶,施加伤害者必将更肆无忌惮地伤害他人。受伤、反抗,是人生于这个世界的责任和义务,与力量的大小、与任何外在的条件无关……这就是我的理解……”
片刻之后,凯瑟琳夫人从唐忆怀里抱过沉睡的小女孩:“克娜,我们回家喽……”
(异域求生日记*第一集*完)
(第二集*恶魔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