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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给您添蘑菇啦     回到明朝当海盗txt下载     回到明朝当海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77 又是巡按

    王本固继而说道:“东海大盗汪直,违禁出海,通倭卖国,犯我东南。此番乃自投罗网,岂有‘招待’之礼?”

    话罢,他厉声一呵:“拿下候审!”

    汪直何其精明,早已看好,闻言一推俞大猷,夺路而逃:“我不曾负汝贞!总兵救我!”

    俞大猷百感交集,站在官兵面前,也不知该拦还是该如何。

    王本固大怒:“俞总兵!”

    俞大猷一张脸几乎扭到了一起。

    他十分确认,自己就是这个命。

    老子只想好好练兵,好好打仗,累积军功当将军,保家卫国而已,怎么总是搅进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

    督察院做事,他总兵没有管的道理。

    可总督又交代自己一定要看管好这人。

    是忠于总督还是忠于朝廷?

    这个好像不用想了,当兵的第一思想就是忠于朝廷。

    俞大猷只好让开。

    几十官兵就此一拥而上,汪直哪里还有逃路,当即被擒,反手被绑,押到王本固面前跪地。

    汪直何许人也?纵横东海十余年,岂能忍此之辱?

    若是被一代英雄擒获便罢,可面前偏偏是一位不知道干什么的屁官。

    汪直抬头怒目而视:“我汪直只求报效朝廷!驱倭定海!为何如此负我!”

    王本固怒斥道:“哼,穷途末路还敢口出狂言?”

    汪直知道这人脑子有问题,转望俞大猷:“俞总兵?!汝贞要擒我为何等到此时?”

    “唉!!”俞大猷脑子已经不够用了,只苦苦一挥拳,“我哪里知道?!”

    “有诈!有诈!”汪直瞪着俞大猷吼道,“此必不是汝贞之意!!为江山社稷!为东南百姓!为大明为东海!!俞总兵救我!”

    “大胆!!!”李本固上前一掌打在汪直脸上,“住口!!”

    汪直岂能放弃最后的希望,继而冲俞大猷吼道:“俞总兵!!!天下唯你一人可救我!!救东南!!!俞总兵!!!”

    “妈的……”俞大猷已经要被逼疯了。

    王本固大怒,还要再打,却被俞大猷握住胳膊。

    俞大猷眼中满是血丝,一字一字说道:“我——来——看——押……”

    他虽然想不了那么复杂的事情,但究竟能看清一些最直白的道理。

    汪直,真的想要为朝廷效力。

    数万贼寇,真的就要没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会这样?

    王本固胳膊被捏的疼痛不已,怒视俞大猷:“俞总兵……难道你也与倭寇勾结?”

    “我……”

    “俞总兵!”汪直嘴角流着血吼道。

    “啊!!!!”俞大猷仰天狂哮一声,抽出刀刃,凝视众人。

    众人大骇退后。

    俞大猷左手抓住刀锋,右手持刀柄,满腔怨气尽是撒在刀刃之上,大刀一折而断。

    断刃掷地,俞大猷甩下手上鲜血,一脚踹开拦路军士,愤愤而去。

    王本固与众官兵惶恐不已。

    俞大猷若真死了心要保汪直,怕是眼前这些人真的不够用。

    汪直则是完完全全的绝望,瘫坐在地上。

    东海之王,于杭州,被七品巡按捉拿归案。

    ……

    几天后,舟山岑港,刀子架在了夏正脖子上。

    毛海峰面色煞白,双目泛红:“早该知道,这就是胡宗宪的为人!”

    夏正的脸色同样不怎么好看,但还能保持基本的理智:“毛公子,我人在这里,命在这里,随时可以取。为船主着想,晚些取又何妨?”

    “看来你早就知道会这样了。”毛海峰刀子又进了一分。

    夏正神色凛然:“我以家族声誉担保,胡总督绝无半点加害船主的想法。若有此意,早该下手,何苦拖到此时?”

    “我哪知道老畜生耍的什么诈??”毛海峰面色一狠,“无关了,咱们本就不该跟畜生讲道理。”

    毛海峰一刀就要砍下之时,旁侧一年老首领上前拦住:“大公子,该等一等,也许真的不是胡宗宪的意思呢?夏正的命在咱们手里,随时可以取。”

    毛海峰狞目道:“父亲已经被抓了,你还在为那老畜生说话?”

    “大公子说的是,可船主毕竟还活着。”首领死死抓住毛海峰,“为今之计不是杀夏正,是救船主啊!”

    毛海峰面皮一抽,狞视夏正:“待我杀到杭州,再取你狗命!”

    他就此回身挥刀:“直进杭州湾!救船主!!!”

    随后,他第一个踏出舱去,站在船头。

    可眼前的景象,让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明军舰船,已不知何时将岑港层层围住。

    此番出海,二十艘巨舰,三千精兵是不假,可眼下明军战舰百余艘,军士怕是过万,即便是徽王舰队,要突围也没那么简单。

    毛海峰面如土色,回身怒吼:“夏正!!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夏正被首领押出船舱来,见状同样大惊:“总督已下令,不得靠近岑港,怎么……”

    “还怎么?”毛海峰指着封锁北面的旗舰吼道,“那不是戚继光的旗子么??”

    “戚参将一向稳重……怎会如此……”夏正焦急之下说道,“我死之前,只求书信一封与戚参将。”

    首领在旁劝道:“大公子,让他写吧,咱们也好搞清楚。”

    未等毛海峰点头,对面旗舰已放下一艘小艇,两位军士划艇前来。

    二人登了毛海峰的船,立刻被汪直手下用刀子架住。为首军士惶恐万分,双手送上信件:“请毛公子一阅。”

    “哼。”毛海峰沉声接过信件。

    长话短说,上面只有两行字——

    稍安勿躁,静候总督救船主。

    舍身赴杭,人命忠义皆虚无。

    前一句讲道理,后一句威慑你,是戚继光的风格。

    毛海峰扔下书信,指着传信军士道:“十天,十天之内不见老船主,便是天兵天将我也杀的出去!”

    军士木木点头。

    “滚!!”

    军士如释重负下了船,玩儿命划回本阵。

    首领拿起地上的信件,自己看过之后亮给夏正看。

    夏正终于看见一丝曙光:“毛公子,这种时候为了救船主,只有相信胡总督了。总督进京面胜,必有斩获!”

    “面圣?”毛海峰冷笑道,“胡老贼真有那么大能耐,怎会让父亲在杭州被擒?杭州不是他管的么?”

    “毛公子有所不知,巡按御史属都察院,胡总督也管不到。”

    “我不管你们这些弯弯绕绕。”毛海峰转而望向众位首领,“各自归舰,随时准备血战。”

    众首领领命而去。

    戚继光站在己方旗舰舰首,见传信兵活着回来,也终是松了口气。

    如今胡宗宪、俞大猷二人皆不在本地,事出紧急,他唯有自作主张,出此险招。汪直被擒的事情他也不清楚,可他清楚的是,得知这个消息后,毛海峰不会坐以待毙。

    他先一步得到消息,当机立断,率沿海兵力舰船,包围岑港。

    若不是近两年倭寇老实,若不是提前部署重兵于宁波,怕是毛海峰真的就要杀进杭州了。

    两年的休养生息确实带来了不少东西,至少戚家军已成型,招重兵,造巨舰,部海防,这都是胡宗宪不可磨灭的功绩。

    因此,站在这里的戚继光,无论水站陆战,都有一战之勇。

    但未得令前,他也不敢战。

    最好的结果是误会,很快误会澄清,胡宗宪救出汪直。

    其次是俞大猷能尽快归来,总兵军务。

    再次……就是毛海峰狗急跳墙,自己拼死一战。

    无论胜负,舟山的海水,怕是要变成红色的了。(未完待续。)

178 轮回

    杭州,同样紧张万分。

    此前,浙江没少被倭寇洗礼,可无论普通倭寇还是鬼倭,都是乌合之众乱战,旷日持久之下,总会被浙江深厚的底蕴所击败。

    可这次,来的是汪直的精锐,谁不知五峰船主横行东海,无论海战素质还是舰船武装皆优于倭人、大明乃至弗朗机,这样的一批人红着眼杀进杭州湾,没人有胆子说能守住。

    胡宗宪本人又不在浙江,军务乱套,惶恐不已。

    好在,戚继光的军报第一时间送到了杭州——岑港暂时控制住了,但只能控制十天。

    一颗定心丸终于到来,还好,宁波有一个稳如石佛的戚参将。

    布政使司指挥使司会晤商议,结果一致,加大岑港兵力,万不可先动手,也万不可让这伙贼人出了舟山。这样的决策很被动,但没有办法,因为全杭州也没有一个人能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王本固擒汪直,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也超过了所有人的权限。

    结果出来,不急部署,指挥使先是来到总督府请示。他自然没法请示胡总督,但请示徐首席也够了。

    滑稽的事情出现了——徐首席连同全家连夜逃跑了。

    谁都没想到,胡总督如此信任的幕僚,原来是这样一位鳖孙。

    可他既不是当兵的也不是当官的,逃跑又没犯罪,这当口也没法去追,只好作罢。

    徐文长不在,该找夏正请示,可夏正已经深入敌营。再退一步,叫的上名字的,也就是罗龙文了。

    听闻徐文长逃跑,罗龙文露出奸笑:“我早就说过,此人夸夸其谈,不堪重用。”

    一个正常人是不会在指挥使面前露出“奸笑”的,罗龙文也并不想这样,只是他天生一副奸相,神仙难救。

    他也正是满足徐文长对说客三点要求的男人。

    徽州老乡、小人、不是官员。

    徽州老乡是为了与汪直拉近距离,博取信任。

    小人是为了察言观色,逢迎谄媚,挑拨离间。

    虽然对于他的人品有口皆喷,但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小人得志的年代,又因他同是胡宗宪的老乡,近年往返于九州杭州两地,功劳不小,又相对年长,因而坐上了第三把交椅。

    指挥使已经没有时间去管徐文长的死活了,只问道:“罗先生以为此事如何?”

    罗龙文不慌不忙道:“就按你们商定的做,莫怕,拖住。王本固一介莽人而已,总督在京,必能解围。”

    指挥使心下舒坦了一些,这话在理,咱们总督也不是小人物。

    “只怕王本固太莽,私自对汪直动刑。”

    “呵呵,我早已考虑到了。放心,王本固的手下,包括看押汪直、徐海的人……”罗龙文说着,再次面露奸笑,“说多了,说多了。”

    指挥使陪笑道:“不愧是罗先生,诸事安排着实妥当,有罗先生,总督何愁?”

    “呵呵,我这边也会每日书信进京,少不了指挥使的功劳。”

    “那谢过罗先生了。”

    ……

    北京,胡宗宪焦头烂额。

    在他看来,王本固脑子出问题了,如此关键的时刻,舍弃东南的安危,而只注意到擒获汪直的功劳,明显是想升官想疯了!自己精心养育了多年的长生树,岂能被人砍去当柴火烧了?他当即书信一封呵斥王本固,陈述利害,令其立刻放人。

    只是这位王本固,比他想象的还要莽,不日一纸文书进京,反咬一口。

    理由如同他的行为一样粗暴——

    汪直是江洋大盗,我是大明的官,我擒他何错之有?

    胡宗宪身为东南总督,竟然拼尽全力与东海贼王搞好关系,要我放人。

    我们两个,谁有问题?!

    胡宗宪听闻此言险些一口老血呕出。

    他走运的时候是怎么搞怎么有,倒霉的时候是要什么没什么。老血还在喉咙处,第二重噩耗传来——徐文长全家逃亡。

    一口老血终是呕出。

    徐文长永远能看在别人前面,难道你已经放弃了么?

    左右逢源的胡宗宪,此时感觉自己是孤军奋战,赵文华走了,徐文长也走了,严党的船不让自己上,别人的门也不给自己开。

    胡宗宪只好亲自操笔,用尽毕生之才华,之辞藻,声泪俱下写出奏折,只求见嘉靖一面。

    然而,他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巡按御史了,他早已不是皇帝的耳目,而是被皇帝耳目关注的人。皇帝恨透了把宫廷砖头搬去盖自家房子的赵文华,对胡宗宪也没什么好脸。

    日子一天天拖下去,见嘉靖连胡宗宪的面都不见,严府连门都不给他开,忠义之士们多年呛在喉咙里的吐沫,终于找到了继赵文华之后的第二个突破口。

    劾书,再次像雨点一般砸来。

    即便,假设皇帝是一个聪明人,能分辨出这些告状的真假成分,明辨是非,可皇帝也是个人,是人就会烦,每天每时每刻都有人在告胡宗宪的状,连理由都大抵相同——受贿、通倭。

    时间长了,是会烦的,要么让搞胡宗宪的人闭嘴,要么让胡宗宪闭嘴。

    搞胡宗宪的人太多了,而胡宗宪只有一个,皇帝有多聪明不好说,但他至少知道搞谁更省力。

    至此,整个朝廷,三司六部,内阁首辅,全部站在了王本固一边,忠义爱国,慷慨陈词,与倭寇和胡宗宪势不两立。

    夜晚,胡宗宪独坐房中,垂垂老矣。

    他想问问徐文长,这样的境况,还能不能解。他想问问夏正,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可他谁都问不到,只有与罗文龙书信往来安排事宜。

    如此简明的道理,如此难得的局面,为什么会这样?

    洋洋中华,就没有一个脑子明白的人了么?

    胡宗宪怒而捶席,数年之功,当真要毁于一个王本固了么?

    冤,冤啊!!!

    突然,他神色一滞。

    众口铄金。

    简单的道理,没人愿意看懂,没人帮你说话。

    心血败在一个蠢人的嘴上,含冤而死。

    这,不正是张经曾经的遭遇么?

    “哈哈哈……”胡宗宪绝望地大笑起来,“没有傻子!全是聪明人!!全是!!”

    这是善恶到头终有报么?

    自己就是那恶么?

    胡宗宪笑累了,趴在桌子上,口水滴到桌面上,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有些老了。

    他缓缓支撑起身体。

    我付出了很多,不仅是时间、精力、才华,还有尊严和气骨。

    我不能倒下。

    胡宗宪重又提起纸笔。

    不过是再一次牺牲尊严罢了,我的忠魂,终有昭告天下之日!

    一文落于纸上,胡宗宪颤颤放下笔,回lu望自己身侧一个并不存在的虚影。

    “天下,也会记得徐公。”(未完待续。)

179 神仙难救

    浙江杭州,某人心中惴惴。

    几个月来,徐文长不知去向,夏正在岑港毛海峰船上,朝廷舆论一边倒,总督胡宗宪在北京东奔西跑不见起色,幕下第三号人物罗龙文心里也开始打鼓。

    昔日搞别人通倭卖国的胡宗宪,如今自己也要被通倭卖国了。

    而帮他实施通倭卖国的人,自然就是他罗龙文没跑。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他娘的徐渭,果然还是你高明,又一次想到别人前面了。

    可如今的罗龙文就是想跑怕是也没机会了,指挥使已命官兵“保护总督府”,谁也别想溜走,老老实实做事,这位指挥使翻脸可真够快的。

    郁郁之时,有徽州同乡求见。罗龙文正愁得发慌,刚好有老乡来听自己发牢骚那是求之不得,可当他见到此人之时,着实慌了。

    多次往返于九州,他对这人再熟悉不过,正是汪直幕下老秀才苏恢,与东南往来的书信,多是出自这位老秀才手下。这位应该在九州安心养老的,怎么出现在杭州了?不要命了么?

    罗龙文立刻关紧房门,回头狞目道:“这种时候来,你不要命了么?你不要命我也管不着,可你要害死我么?”

    老秀才轻哼一声,沉声道:“船主的命都要没了,你我的命还算什么?”

    “哎呀……”罗龙文焦头烂额安抚道:“胡总督还在努力,再等一等。”

    “等不得了。”苏恢将一封书信扔在桌上,“你自己看。”

    罗龙文只好擦了把汗,拆信来读。

    这一阅之后,受惊不小。

    “这这这这这……”罗龙文瞪着眼睛,说不出整话。

    “不必多言,只说做与不做。”

    “苏老,这事可真是……太……太大了。”

    “不做也罢,我现在就出去亮明身份,抓了我与船主一起死就是了。”苏恢大笑道,“放心,我若是初一死,你最多也就能拖到十五。”

    “嘘嘘嘘……”罗龙文连连做出收声的手势,“我再想想,再想想。”

    “好,我在这里等你想。”

    罗龙文见他心意已决,只急得在房中左右踱步。

    胡宗宪大树一倒,投靠汪直倒不失为一条出路。

    只是他们要自己做的事,实在太大了,光想想就叫人发抖。

    依照他的性格,冒险发财是可以的,但不能摊这么大的事。被逼成这样,上策应该卷铺盖逃走才是,可如今被人盯得紧,连逃都逃不出去。

    看着左右踱步的罗龙文,苏恢会心一笑,罗龙文的性格谁都看得出来,现在他犹豫不决,只是价码不够罢了。

    “萧山县外,千两黄金已经备好。”苏恢低声道,“事成之后,你可取了黄金自行离去,亦可去九州,二公子不勉强你。”

    黄金千两,依汪直的财力,拿出这些真不算什么,可对于罗龙文来说,挥霍几辈子都够了,相当于他当幕僚****白道几百年的收入。

    暗中办事,拿钱走人,这倒是给了罗龙文一条看似舒适的出路。

    随着此事的谈妥,杭州一系列的调动也就此展开,俞大猷等将领,率重兵支援宁波,务必将岑港之众层层围住。

    而在宁波,戚继光却反其道而行之,无论夜晚白天,有零散小船要出去,都主动避开让过,任其向东,而大船稍有异动,便全面警戒。

    因而,岑港三千精兵,几个月的僵持之下,已逃去近千。

    毛海峰深知他已中了戚继光的奸计,自己这边越拖越无战意,逃兵越多,补给越少,戚继光一边则是越拖兵船越多,如果说正月的时候还能强力突围杀出一条血路,现在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至于夏正,毛海峰每每憋闷之时便拿他泄愤,早已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夏正当真身怀义骨,即便饱受折磨,依然劝慰毛海峰,再给胡宗宪一些时间。

    他并不知道,就连胡宗宪自己也放弃了。

    众口铄金之下,胡宗宪终是放弃了多年精心营造的大局。

    他十几封文书都没有应答,偏偏这一封很快见效。

    这篇文书毫无文采,行文字数也仅仅是前面的几十分之一,大体来说就十几个字——

    汪直罪大恶极,臣诱贼上岸,理应问罪处斩,以平东南。

    此书一上,皇上立刻驳回了积压众多劾胡宗宪的文书,并下旨表彰赏赐胡宗宪。沸沸扬扬胡宗宪通倭一事终于告一段落,胡宗宪也没了继续呆在北京的意义,在这里遭够了折磨,动身返浙。

    未时,宫阙凉亭,严嵩同之前每一天一样,再次上好了香。

    时过境迁,多少年来,许多人来了,许多人走了,不变的永远是这一幕。

    嘉靖与严嵩之间,早已超出了君臣之谊,是一种唯有相处多年的信任与默契,一种在时间积淀之下的情感,我懂你的好,你也知道我的坏,我们互相习惯于此,也许会有摩擦,但我们已经学会了相互包容。

    上好了香,严嵩才幽幽道:“陛下,宗宪走了。”

    “嗯……”嘉靖似乎疑问道,“王本固与胡宗宪之间,朕是不是信错了人?”

    严嵩对于嘉靖的每个语气,每个表情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通常皇上问你问题的时候,他早有了答案,而提问的意义从不是解决问题,而是探探你的脑子能否跟上他,你又是否死心塌地。

    “老臣以为,陛下心中自然明朗。无论是胡宗宪还是王本固,都只是凡世的缩影,各执己见,陛下谁都不会信。”

    嘉靖一声轻笑,摇头道:“东南啊,将不剿匪,匪欲归顺,你说这是不是异相?”

    “东南由胡宗宪全权统管,臣一向不过问,不知如何回答。”

    “好了,朕也习惯你装糊涂了,择日处斩汪直便可。”

    “陛下,汪直在狱中血书《自明疏》一文……”

    “不看了。”嘉靖随即起身。

    “是。”

    嘉靖走后,严嵩默然坐下,拿出了这封血书——

    【窃臣直觅利商海,卖货浙、福,与人同利,为国捍边,绝无勾引党贼侵扰事,此天地神人所共知者。夫何屡立微功,蒙蔽不能上达,反罹籍没家产,臣心实有不甘。】

    ……

    【如皇上仁慈恩宥,赦臣之罪,得效犬马微劳驰驱,浙江定海外长涂等港,仍如广中事例,通关纳税,又使不失贡期。】(未完待续。)

180 唯有一战

    看过之后,严嵩长叹了一口气。

    此书之诚,天地可鉴,若汪直归顺,此后数十年东南国泰民安。

    怎奈,皇上让你死,神仙让你死,没有人能救你了。

    严嵩将此书默默收好,命人妥善保存,等嘉靖登仙,自己也升天之后,后世修史者,或许能看到它,或可给汪直一个交待罢。

    杭州死牢,一顿丰盛的佳肴送到汪直房中,鱼肉俱全,配以美酒。

    不远处,一发须茂密,已没什么人样的男子嗅道了气味,睁目一看,随即大笑道:“看来老船主要先走一步了!”

    狱卒回身骂道:“闭嘴,少不了你的!”

    “哈哈哈哈!”徐海可不吃这套,“我等了两年了,倒是来啊?”

    “癫人。”狱卒骂了一声,也无意与徐海纠缠,只对汪直道,“明日午时三刻。”

    汪直绝望的面容并未泛出太大的波澜,只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狱卒走后,徐海贴到栏杆边说道:“老船主,你若没心思吃,扔给我就是了!”

    汪直微微抬头,露出了自嘲的微笑:“我一心为国,只得一死。你一心亡国,倒还活着!”

    “哈哈哈!”徐海笑得更加厉害,“老船主,这鸟国,这道士皇帝,你还认他?”

    “祖祖辈辈生于此,葬于此。”

    “那鸟皇帝呢?船主家祖祖辈辈都是嘉靖生的不成?”

    “……”

    “鸟皇帝不理政事,狗严嵩草菅人命,船主为何而尽忠?”

    汪直沉声喘道:“你勾倭卖国,杀我同胞,岂有质问我的道理?”

    “是是,老船主就是不满这点,才驱我走的。”徐海狂笑道,“可船主自己尽忠于此又如何?”

    “住口!!你我是奸是忠!后人自有评说!”

    “那是!岳飞,响当当的英雄,后人也自有评说!大宋还不是亡了?”

    汪直闭目,不想再与徐海多说。

    “我就是说说啊,船主。”徐海窃声道,“船主的五万精兵,若是倾巢而出,配以将帅谋士,能打到哪里?”

    “那我就注定与你相同,沦为贼寇了。”

    “哈哈哈哈!”徐海又癫笑起来,“成王败寇!我徐海败了!当汉奸也罢,当贼寇也好,我服!可我徐海若是成了,管他什么戚继光俞大猷嘉靖严嵩!他们全他娘的是贼寇!”

    “你若成事,天理难容!莫再发癫,你也只是数着日子过活。”

    正说着,一人进了牢房,轻咳一声,二人循声望去,正是胡宗宪。

    胡宗宪同样是一副饱经沧桑的表情,徐海知趣收声,眼下他可不敢惹这人,这人一不高兴随时拿自己开刀。

    汪直望向胡宗宪,则是露出了平生最复杂的表情。

    汪直已是必死,胡宗宪却依然要活。归来总督府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寻徐文长,可怎么都找不到,夏正在敌营,罗龙文又不堪重用,实是让他心力交瘁。

    他本无颜再见汪直,可他还是来了。事已至此,他要尽量减少牺牲者。

    他亲手拿着凳子,坐在汪直牢前,干巴巴说道:“我尽力了。”

    汪直不怒反笑:“是了,最终斩我的折子,正是出于汝贞之手。”

    “你是明眼人,自然知道我的难处。”

    汪直对他,实在没什么想说的了。

    “唉……”胡宗宪叹息过后道,“船主妻子儿女,已免了死罪。”

    汪直闭目不言。

    “如今我委身于此,只求船主书信一封。”胡宗宪低声道,“毛海峰一众被我军围于岑港,若是他们愿放夏正,我自可解岑港之围。”

    汪直闭目不言。

    “船主,船主?”

    汪直最终只幽然叹道:

    “汝贞,只送你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

    次日午时三刻,杭州府宫港口,汪直喝下了“壮行酒”。

    多年未见的妻子跪在他身旁,泣不成声。

    汪直只轻轻微笑,在妻子耳边轻语一句。

    随后扫视围观百姓大笑道:“不意典刑兹土!”

    一颗人头落地,无论是东海之王还是徽王,都只剩传说。

    岑港,又一位来使登船,送来匿名信件——

    【送来夏正,可归东海。】

    毛海峰看过信件,面色煞白,浑身不住颤抖。

    “噗通”一声,他猛然跪在地上,面向西北:“儿不孝!!!”

    诸位首领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毛海峰随即嚎啕大哭。

    一种悲伤的气氛笼罩上来。

    放走夏正你就可以走了……

    言下之意,船主已死。

    一首领立刻拽住来使:“船主呢???船主呢???”

    来使使劲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妈的!”首领这便要砍了来使,反被毛海峰喝止,“这个人不重要,他还要回去。”

    毛海峰随即起身,凝视来使:“要夏正是吧?我给你。”

    他随即出舱,片刻后亲自押来夏正,抽刀出鞘。

    “先给你一只胳膊。”

    ……

    “然后是鼻子。”

    ……

    便是纵横东海多年的老海盗,见此景致也不寒而栗。

    夏正也当真硬朗,早已视死如归,不曾发出一声呻吟。

    来使早已当场吓抽,屎尿横流。

    ……

    胡宗宪如愿见到了夏正,惨景之下,一股更重的悲伤涌上心头。

    他经历过很多很多很多,但这一次,他真的要崩溃了。

    朋友,敌人,一个个先他而去。

    剩下的,除了骂名就是战争。

    罗龙文求见的时候,他泪迹未干。

    “汝贞……”罗龙文叹道,“你是东南总督,不能这样。”

    “含章。”胡宗宪红着眼望向罗龙文,虽是老乡,但自己从没认为他是个人物,想不到如今的境况,站出来鼓励自己的,竟然是他。

    “如今汪直已经伏法,与那毛海峰唯有一战!”罗龙文红着眼振奋道,“汝贞若如此,我东南将士如何一战?!为我东南百姓,为国家社稷,汝贞请即刻下令!不得拖延!”

    “含章……”胡宗宪抹干眼泪,终于从崩溃的边缘缓解过来,“不错,唯有一战。”

    “必速战速胜,已儆贼人!叫贼人不敢犯我疆土!”

    “不错!”胡宗宪终于振奋了一些,“岑港贼寇!不可留!”

    在罗龙文的建议下,更多将士调往宁波,俞大猷亲率五万大军,只为歼灭这两千余人,为夏正血仇!(未完待续。)

181 混乱

    汪直的死,意味着全面战争的开始,整个东南将笼罩在海盗、海商的怒火之中,随之而来的还有脱缰的倭寇。

    五月底,岑港,又一批战死者的尸体就地焚烧,毛海峰亲手点的火。

    一位负伤的首领上前禀报:“大公子,又走了三十二个弟兄。”

    “明军死的更多。”毛海峰面无表情道。

    “二公子那边冒死传讯过来,六月十五内外包夹,保大公子回九州。”

    “东城么……”毛海峰惨然叹道,“劝父亲不要上岸的是他,要来救我的也是他,看来之前我真的错看他了。”

    “二公子有言,必为船主报仇。岑港虽易守难攻,但终不是长久栖身之地。弟兄们是恨,但明军兵力终究几十倍于我们,这么硬撑下去不是办法。”

    “大家都想跑么?”

    “……”

    “回到九州,过上了安定的日子,谁还记得父亲?”

    “弟兄们岂会忘记船主?”

    毛海峰摇头道:“我不会走,能多杀一个,就多杀一个。”

    定海前线,俞大猷的日子也不好过。

    在胡宗宪的提携下,他本已荣升都督佥事,步入了武将的人生巅峰,集全浙重兵于此,只求速战速决全歼汪直残党,在史书上留下最大规模的歼倭战役……

    可他娘的岑港,跟几年前怎么就不一样了呢?

    数年之前俞大猷曾在此大破汪直,兵不血刃,只因汪直无心与明军交战,只求全身而退。今日却不同了,汪直身死,毛海峰也没打算苟活,率这两千人以命相搏。此类汪直精锐,无论炮铳武艺皆是上等,混杂些许鬼倭,外加此地山岭逶迤,崎岖狭隘,岙口众多,地形复杂,易守难攻,汪直残党居高临下,据险死守,攻了近两个月,竟是未见任何斩获,歼敌约莫一二百,浙兵却已损失了三四千。

    无论朝野还是东南,都认死了铜墙铁壁的围歼,愣是打成了一场消耗战。

    几十鬼倭围城是消耗,数万大军围歼倭寇也是消耗,这实在令人面上无光。如果说南京之围只因精兵强将尽出,无名将守城的话,岑港之战却怎么也说不过去了,俞大猷本人已经是现在能挑出来最强的将了。

    然而麻烦才刚刚开始。

    两个月的时间,汪直身死的消息早已传回九州。无论倭寇还是汪直一党,都摒弃了汪直“不与大明交战”的原则,以宁波为中心,大股小股分不清汉倭的贼人开始登岸肆虐,浙南已经全线开花。

    无论是徐文长胡宗宪的上书,还是汪直临死前的《自明疏》中,都已反复强调过,汪直不能死。汪直若入朝,可保东南十年平安,汪直若死,可致东南十年危乱。

    现在看来,皇帝显然不在乎这个,与倭乱,与东南百姓的性命相比,他更怕徽王入朝后与东南总督联手,威胁到自己修道的安稳。按理说如此明朗的道理,总该有一两个忠臣跳出来说一说,只可惜在嘉靖与严嵩,赵文华,甚至包括胡宗宪本人多年的经营下,已经没人敢说话了。

    可无论朝廷的决策对错,产生的后果总要有人处理,屁股总要有人擦。岑港未克,各路倭寇登岸,俞大猷只好先围岑港,再分兵救援浙南各地,手下大将戚继光再次陷入了东奔西跑的救火状态。

    正在此时,有舟山百姓检举揭发,据往来“怪人”所述,六月十五要来一波大的,汪直九州余党会来救毛海峰。

    俞大猷登高博望,舟山东北,确实有船队在集结。

    他下令出击,船队就退,一旦回港,船队又来。

    局面愈发复杂,为了应对,俞大猷也只好调更多的兵。

    赶在六月初十,俞大猷再次向岑港发动总攻,军士们几乎是踩着弟兄们的尸体在向上冲,从天亮冲到天黑,付出了近千条人命后,再次失败。

    俞大猷也真正意识到了汪直的可怕之处,这批出海为盗的人,本身就是亡命之徒,亡命之徒进入亡命的状态,据守险要,他真的技穷了。

    他只好召回戚继光,再度增兵派船。

    六月十五,此批倭寇必然会下山,这也许是唯一的机会了。

    近十万大军,全浙舰船集于舟山,只待决胜一战。

    这一日,从日出到日落,可谓是一滴血也没有见!

    外围船队好似看戏一般,竟无一只靠近。

    岑港贼寇,更未有一人下山出海。

    俞大猷与十万大军,本以抱着死战的决心,却看了个寂寞。

    日落之时,军报传来——

    杭州已破。

    俞大猷怀疑自己被寂寞冲昏了头脑,又问了一次。

    传令兵的表情同样茫然:“都督,没错……杭州已破。”

    “我还是没明白。”

    “杭州府。”传令兵木木道,“城墙,破了。”

    “怎么破的?”

    “不知道。”

    “然后呢?”

    “贼人杀进城来。”

    “哪路贼人?”

    “不知道。”

    “多少人?”

    “不知道。”

    俞大猷脑袋空空,抓起传令兵:“你在唬我吧?”

    “不知道。”传令兵脑袋更空。

    此时,戚继光得召进帐,见俞大猷抓着传令命,连忙相劝:“都督何苦如此?”

    俞大猷转悠着大眼珠道:“他说杭州破了个洞,被不明来路的人攻陷了。”

    “……”

    “我懂了!”俞大猷突然神色一亮,“必是汪直一党的调虎离山之计,假意杭州告急,诱我们回救,届时突围!狡诈啊狡诈!”

    传令兵十分无辜道:“是真的,都督。”

    “真个卵。”俞大猷再次提起传令兵,“你拿了多少好处?”

    “我妻儿老小都在杭州,都督。”传令兵瞪着眼睛道。

    “我也都在!”俞大猷狞目道。

    随后,他突然神色一僵,转望戚继光。

    戚继光神色木然:“我的也在。”

    正此时,本军来报——毛海峰下山了,开始突围。

    俞大猷脑海中仿佛绽放了几十炮烟花,绚烂异常。

    他只想好好领兵,好好打仗的,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复杂。

    一定要简单一些。(未完待续。)

182 城破

    “此贼人奸细,妖言惑众,乱我军心,押下去,战后再议!”俞大猷一把扔下杭州的传令兵,披甲出帐,“十万大军在此,岑港岂能有失?此人之言,万不可外传乱我军心!”

    日落之时,岑港终于展开大战。

    传令兵没有说错,杭州府永昌门侧城墙的确已是破壁残垣,此前这面城墙历经了十二门红夷大炮长达两个时辰的洗礼。

    在这日刚刚天亮,俞大猷还蓄势待发的时候,胡宗宪被第一声炮响吵醒。他以为是打雷,翻身再睡,没过多久,再次被吵醒。

    军士急报,有人攻城。

    胡宗宪露出了与俞大猷听闻杭州陷落时相同的表情,但与俞大猷的处境不同,他能切实地感受到脚下地面的颤抖。

    来不及洗漱,胡宗宪一路穿袍一路奔向永昌门,路上又历经了一轮齐射。

    杭州百姓也皆已醒来,出门张望,只看到城东南的滚滚浓烟,一时之间人心惶惶,不明所以。

    待胡宗宪到达永昌门之时,城壁已岌岌可危,这可是十几年前刚刚修过的城墙,高数丈,精砖所砌,便是用威力最大的弗朗机,轰上个一天一夜不见得会破。

    指挥使同胡宗宪一样姗姗来迟,他也并不知道的更多。

    一行官员自永昌门远处登城相望,只见万余大军身着白袍丧服,已围在城东南侧,军前十二门从未见过的大炮正静待下一轮齐射。

    惊讶,彻底的惊讶。

    他们从哪里来的?他们到底有多少人?他们怎么来的?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想干什么?他们……

    指挥使火速派遣使者,自侧面出城问话,然而使者再没有回来。

    再复杂的局面,这屁股也要擦。

    “胡总督……”指挥使已是面无人色,“如此下来,城要破了……”

    “我知道。”胡宗宪语气颤抖,“含章何在?”

    指挥使低头道:“刚刚找过,不见人影。”

    “含章也走了么……”胡宗宪几近崩溃。

    “总督,杭州守兵不足两千……若城破……”指挥使咬牙道,“总督先行避一避,末将留此死守。”

    “这里……是杭州啊。”胡宗宪瞪着眼睛道,“杭州若陷,你我还有活头?”

    “那……”指挥使颤声道,“至少,先将总督家人送出城去。”

    “这个可以,可以,立刻去办。”

    杭州全城惶惶,有限的精锐马匹全部出动,按官职高卑,一一去各家府邸接来家眷,自北门而出。百姓眼见形势不对,亦开始卷铺盖逃亡,城内剩余守军,眼见城墙倒塌,瑟瑟发抖。

    再派使者,依然有去无回,攻城的人看来没打算说哪怕一句话。

    午时城破,万余孝服丧军压向城池,守军见势丢盔卸甲,夺路而逃,将领呼之不住,指挥使见事已至此,急请胡宗宪出城。

    胡宗宪,早已没了苟活的心情。

    “你走吧,刀留下,就让我死在这里吧。”

    “总督……”

    “休要再说,我一世如此,至少要死得其所。”胡宗宪抓来指挥使的兵刃,默默坐在破墙之处,眼看着丧服大军压来。

    指挥使无奈一叹:“末将必护总督家眷周全。”

    话罢,他纵身上马,夺路而逃。

    丧军之首,一光头身着孝服,头戴白巾,当先入城。

    胡宗宪绝望四顾,然后持刀横在颈上,高呼一句:“吾与杭州共存亡!!!”

    话罢,奋力一抹,鲜血涌出。

    赵光头快速奔来,一把夺过了胡宗宪手中的刀子,看看伤口,反是摘下白巾裹在胡宗宪脖颈之上:“天谴老贼!你就这点能耐!求死不得!!”

    胡宗宪本想一死殉节,岂料力道不足,又从没耍过大刀,竟是被赵光头如此给救了回来,他只好死命扑腾,只求伤口裂开失血而死,却被赵光头死死按在地上,真个是求死不得。

    丧军蜂拥入城,开始四散疯狂劫掠,便是赵光头也喝止不住,毕竟大仇在此,毕竟是杭州。

    好在,杭州军民已尽皆散去,给足了他们时间。

    赵光头与汪直手下诸位大首领,押着胡宗宪一路走向杭州北城门。

    大将登城,将早已准备好的白布挂好。

    胡宗宪此时说不出的悲愤。

    想不到,堂堂总督,自己最终的归宿,竟是横尸杭州城头,他遂闭双目,只待一死。

    忽闻一声呼喊自城外传来——“刀下留人!船主有话说!”

    胡宗宪惊讶睁眼,只见城北一路人马奔来,为首者高大异常,胡宗宪这辈子只见过一个这么高的人。

    此人纵马奔驰,马后坐着一位妇人,定睛一看,正是被纳入官府为奴的汪直遗孀胡氏。

    “船主?”赵光头抓着胡宗宪老远喊道,“船主没死么?”

    杨长帆只一路奔来下马。

    “义母请下马。”杨长帆扶下惊恐不定的胡氏,转而冲赵光头等人道,“此为船主夫人,船主走之前有话留下。”

    赵光头打量了一圈这个毫无英气可言的普通老妇人,转望胡宗宪:“可是船主夫人?”

    胡宗宪木木点头。

    赵光头立刻行礼,看着饱受摧残的老妇,一股热泪滑下:“属下不才!!来晚了啊!”

    老妇面色煞白。

    杨长帆在旁安慰道:“义母,余下的事后面再说,先跟大家交待一下船主的遗训。”

    老妇缓缓点头,沉了口气:“亡夫临刑,托业与汪东城。哪位是汪东城?”

    赵光头不及多想,转身冲杨长帆便是一跪:“今后!二公子就是新船主!”

    众首领惊骇,心中本是有不服的,一来汪东城来的日子短,二来年纪轻,怎么都轮不到他。可汪东城一心护主深谋远虑却是真真切切,早在汪直出行之前就死命劝说不要上岸,此后又安排一应事宜极其妥当,妙计连连。若是没有汪东城,怎能取杭州擒总督?

    眼见赵光头俯首听命,众首领也唯有称服。

    老妇惊讶望向杨长帆:“不愧亡夫托业之人!”

    杨长帆表情却惊讶万分:“长兄汪滶还在九州,当扶长兄为船主!”

    老妇摇头道:“汪滶平庸,亡夫只求其一生平安。”

    “……”(未完待续。)

183 八十年

    “你……你……你……”胡宗宪喉咙受伤,指着杨长帆半天说不出话来。

    怎么可能????

    等等,也只有这样才能说通了。

    如果他还活着,那……

    后方,另一马这才赶上,徐文长依旧是狼狈下马,看着苟延残喘的胡宗宪,终是一叹。

    杨长帆无奈一叹:“余下的后面再说,船主可还有遗训?”

    “有。”胡氏继而望向胡宗宪,“亡夫有云,害亡夫者,非宗宪也。”

    “什么?”一首领当即喊道,“还能有谁?”

    “不管这些!诱船主上岸的正是此老贼!”

    “先杀了再说?”

    赵光头回身大骂:“都闭嘴,听老夫人说完!”

    胡氏这才说道:“杀不杀他,诸位来定。亡夫只是说,真正害死他的并非胡宗宪。”

    “谁?”赵光头当即道,“如今杭州已取!便是天王老子,咱们也要杀过去为船主报仇!”

    众人屏息静听。

    只闻老妇道:“朱厚熜。”

    众人面面相觑。

    “朱厚什么?”

    “这人谁啊?”

    一首领当即骂道:“狗皇帝?!”

    又是一阵沉默,赵光头刚刚说出了一番豪言壮志,这会儿也不得不哑了。

    这仇,有点难报啊。

    “首领这话说的妙。”杨长帆望向刚刚开骂的那位首领,“‘狗皇帝’这三个字,老船主在的时候,是不敢说的吧?”

    首领哑然,只等着杨长帆说后面的话。

    杨长帆扶着胡氏继而说道:“老船主虽身在九州,却始终心系大明,视己为臣子,想封王,从未对大明皇帝有所不敬,可现在结果已经摆在眼前,老船主一心报国,怎奈君昏臣奸,终致老船主于死地,我等救之不及。”

    众人难免唏嘘,破了杭州又如何?

    老船主再也回不来了。

    纵观汪直一生,虽名为海寇,实际上根本没什么敌人,放眼四海皆是朋友,为人重义,处事讲信,得知属下徐海等人私自劫掠后第一时间逐出门户,虽与倭人勾结是真,但从未行卖国扰民之事。

    相比于太多“瑕不掩瑜”“功大于过”的人物,他反而更加光明正大一些。

    杨长帆看到的更多,汪直生对了时代,也生错了时代。这个时代好,好在大海给了人们太多的机会,这个时代烂,烂在皇室对于一切的蔑视。

    五十年后,一个叫作郑芝龙的男人将会出生,他将同样在九州,在平户建立一个海上王国,走过与汪直同样的道路,只是最重要的一步他成功了,招安归明封王,荡平东海,其子郑成功更是虎据苔湾,攘夷辅国,终是在明末昏暗历史上书下惊鸿一瞥。

    而汪直起家,足足比郑芝龙早了80年。

    大航海时代,80年预示着太多太多。

    杨长帆收起了自己最先的态度。

    科举并非无用。

    他可以让歪曲过的孔孟之道,君臣之礼,死死地烙印在每个人脑袋里,即便强如汪直,依然无法跳脱,人生的终极归宿再非是真理,而是实际,而是封王封侯,以正其名。

    汪直是这样,胡宗宪是这样,曾经的徐文长也是这样,人活于世,能遵循“圣人之说”,为帝王尽忠尽孝,这就是全部。

    选拨人才不假,禁锢思维更甚。

    杨长帆默认一叹:“夫人,船主葬于何地?”

    “胡宗宪命人运回徽州老家。”

    赵光头狞目望向胡宗宪:“老贼!看你安葬船主份上,我也给你留个全尸!”

    另一边,杨长帆已经默默转向西面,跪倒在地。

    “儿不孝!”

    一个响头落地。

    赵光头与众首领紧随跪地。

    “老船主!”

    “徽王!”

    “还叫什么徽王?”

    “那……”

    杨长帆继而说道:“东城,光头,还有众首领,必为船主雪耻报仇!船主安心的去吧!”

    拜奠过后,杨长帆率先起身,扶着胡氏走到胡宗宪面前。

    众人群情激愤:

    “船主取他狗头!”

    “先拿这老贼祭了老船主!”

    “本该少主来取他脑袋,如今……”杨长帆抽出大刀,躬身将刀柄递于胡氏:“夫人来!”

    胡氏颤颤接过大刀,一介妇人哪里下得了这个手?

    再者,胡宗宪当权以来,将自己与汪滶接来杭州好生伺候,即便汪直身死也尽量照顾,她真的下不去手。

    胡宗宪见胡氏如此,转望杨长帆,露出了比汪直身死时更加复杂的表情:“你……你来吧……给我个痛快。”

    胡氏也将大刀还与杨长帆:“还是东城来吧。”

    杨长帆接过刀,握在手中,凝视胡宗宪。

    这该是他见过最复杂的人,复杂到把自己也绕进去了。

    徐文长默默上前:“该押回东海,待少主发落。”

    一首领见了徐文长便来气:“你又算什么?”

    “我识得你!本随老贼助纣为虐!见势不对才投靠的船主!”

    “闭嘴!”赵光头一声吆喝骂道,“没有徐先生,咱们破得了杭州?”

    “可……”

    “船主拿主意。”赵光头就此凝视杨长帆。

    杨长帆见状长叹:“胡宗宪诱老船主上岸不假,但其罪并非于此,胡宗宪亦曾助船主封王,怎奈皇帝不允。胡宗宪错就错在后面,不保老船主。”

    “哪那么多事!砍了便是!”

    “此老贼死不足惜!”

    徐文长在旁望向胡宗宪,微微一叹,救不来了。

    胡宗宪惨笑道:“动手吧。”

    同仇敌忾,此时不杀胡宗宪,的确说不过去。

    正踌躇间,城北更多的车队被押回。

    先一步逃走的高官家眷,一个也没有走成,早被杨长帆伏兵擒住。他大张旗鼓攻城根本就是给杭州逃亡的时间,百姓最好走干净,高官家眷抱团逃亡,刚好一网打尽。

    这些家眷,自然也包括胡宗宪本人的妻子儿女。

    性子暴一些的首领,当即便要拽出胡宗宪家眷出来砍了。

    胡宗宪本已一心赴死,死在这里,他是有气骨的忠臣,家眷也会得到妥善安置,免了治罪充军。可眼下家眷落在这伙人手里,那可真是生不如死了。

    胡宗宪连连起身哑着嗓子道:“诸……诸位,对船主家眷,宗宪可是厚待的!”(未完待续。)

184 殉节

    “老船主已死,说什么也没用了!”一首领这便要抽刀进车队。

    只见一个子不高的白俏女子突然冲出,护在胡宗宪家眷车前,怒目而视:“之前说得清楚,跟你们走,毫发无伤,敢动手休怪我!”

    “你个小妮子活腻味了!!”首领哪管这个,提刀上前。

    女子丝毫不让,俯身自袜中抽出匕首一亮,真要拼命。

    “息怒!息怒啊!!”徐文长狼狈上前,“戚夫人,这位首领!祸不及家人!”

    “老秀才!你话太多了!”首领怒目而视,“轮不到你来说话!”

    “稍安勿躁!听我一言!”杨长帆抬手喊道,“诸位首领,有没有家眷在朝廷手中?”

    众人闻言一愣。

    要砍人的首领第一个说道:“我儿子还在山东……”

    “那就好说了。”杨长帆继而介绍道,“在此的,皆是高官名将的家眷,用一个人,可以换回十个人,我抓他们不是为了一时痛快,只求换来诸位家眷!”

    首领一愣,这才拍头惊道:“原来如此!不愧少船主!”

    杨长帆一鼓作气说道:“而在场人中,属胡宗宪官职最大,若俘胡宗宪,自然可以换来更多的人,如今岑港的弟兄恐已被擒,何不拿胡宗宪来换?”

    如此一说,情理也通。

    “诸位,老船主已故,下面理应遵循老船主的教诲,为活人打算。”

    沉默之间,众人面面相觑。

    就连徐文长都暗暗钦佩,杨长帆你能耐,竟要不动声色地把胡宗宪给捞出来!

    杨长帆见众人态度松动,当即转向胡宗宪怒目而视:“老贼!念你曾一心助老船主封王,现在跪下给老船主磕三个响头,饶你不死!”

    胡宗宪木然,我能不死?

    杨长帆紧跟着又补充一句:“老贼!你伪造圣旨的事已经败露!你以为家人在大明就活得下去了??”

    胡宗宪浑身一抽,为自己,为家人,再无杂念,冲着西方便是一跪。

    人一旦有生存的希望,力量可是非同小可的。

    “嘭嘭嘭”三个响头落地,胡宗宪额头上已尽是鲜血。

    众首领见状,终是不好再说什么。

    杨长帆长吁一口气:“光头,你亲押胡宗宪!”

    赵光头领命,再次一把抓起胡宗宪。

    杨长帆继而振臂高呼:“烧了杭州!祭老船主!”

    对于诸位首领来说,最痛快的时候到了。

    杀胡宗宪,不过尔尔。

    杨长帆气沉丹田,冲西方大吼:“老船主,咱们弟兄,把杭州烧给你了,你可得接着。”

    打仗可以让别人先上,劫城必须自己先来,众首领这便四散而去,只留少数人看押俘虏。

    矮个子白俏女子见杨长帆慷慨陈词这么久,终于发觉不对。

    “是你!!”她同时望向徐文长,“怪不得!尔等都是通倭卖国的反贼!!”

    “戚夫人,这话不对。”徐文长挥臂道,“放眼望去,有一个倭人么?”

    “……”戚夫人哑口过后才骂道,“反贼自是无疑!”

    杨长帆回过身去,一步一步走向曾经差点砍死自己的女人:“我反的是谁,说清楚。”

    “自是我大明!”

    “大明帝王昏庸,奸臣当道,我反他又如何?”

    “反贼!你不是吃大明的粮长大的?不是在大明的土地上出生的?”

    “我生于华夏土,长于中华粮!大明无非是个号!嘉靖不过是个年!”

    “逆贼……”戚夫人怒视杨长帆喘着粗气,一怒之间,再度掏出匕首。

    赵光头见状不对,扔下胡宗宪扑去护杨长帆。

    怎奈戚夫人这刀子根本不是砍杨长帆的,而是刺自己的,反手一持,这便朝自己心口刺去。

    徐文长离她最近,当即扑过去。老秀才关键之时潜能爆发,竟是一把抓住了戚夫人的手腕:“不可!!不可!!!!”

    “贼秀才!”

    戚夫人一脚踹开徐文长,还要再来,此时杨长帆赵光头终于赶来,两个男人费了一番功夫才将戚夫人按在地上。戚夫人力气着实不小,杨长帆只好坐在她身上压住,赵光头取来绳子上绑。

    “失礼了。”杨长帆尴尬道。

    “让我死!让我死!!”戚夫人死命挣扎道。

    戚夫人关键时刻思绪十分清明且刚烈。

    落到这帮人手里,只要自己活着,自己的丈夫就不可能再与海寇打仗。

    唯有一死,方可为夫君明志。

    她明志不要紧,杨长帆可不想面对火力全开的戚继光。

    五花大绑捆住,杨长帆终于可以接着说了:“先不要死呀活呀的,听我说。”

    “呸!”一口吐沫喷到杨长帆脸上。

    赵光头怒道:“死丫头!你这样的!若不是东城相护!咱们弟兄们早排着队夯死你了!”

    “好了。”杨长帆擦了把脸,正色说道,“我放了你,别死了。”

    “???”戚夫人半信半疑。

    “我捆着你,你也会找机会死的,何苦呢。”杨长帆摇头道,“我给你松绑,你自己走吧。”

    “那他们呢?”戚夫人指向其余家眷。

    杨长帆转望其余大队家眷:“他们没你这胆子,不敢死。回头我好酒好肉伺候,也不舍得死。”

    “你们还等什么!”戚夫人冲其余家眷喊道,“殉节明志!莫让反贼得逞!”

    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向来是行不通的,何况是这种类似“武士道”的妇道精神。

    尴尬片刻,没有人响应。

    杨长帆耐心劝道:“好了,我现在给你松绑,亲自送你上马出城,可以了么?”

    “……”戚夫人咬唇道,“你……即便你如此,我也不会当这是恩德,回去后只会让夫君更加拼力抗倭除贼。”

    “没关系。”

    戚夫人这才转头看了眼其余家眷,无奈一叹,终是点头。

    唯一要死的自由了,不说话的继续当俘虏。

    杨长帆亲自“押着”戚夫人一路走向城南。

    只是此时景致并不好看,烧抢掠,一切的愤怒,都倾泻到了杭州一草一木之上,整车的金银珠宝从豪宅内运出,路过戚府也是同样的景象。(未完待续。)

185 惨胜

    城内劫掠的诸位首领小卒见了杨长帆都是乐呵呵的打招呼。

    “二公子艳福不浅!”

    “二公子哪里找到的?”

    “少船主来这里!这府里有个大床!”

    “干吗还捆着啊!”

    “捆着好!”

    “少船主多久完事?”

    戚夫人一路怒骂轻佻之徒,却只是迎来了更大的轻佻,到最后也干脆不骂了,就这么低头猛走。

    “一伙贼人。杨长帆啊杨长帆,你何苦如此……”戚夫人低头骂道,“夫君对你赞赏有加,你又年少得志,为何认贼作父,反劫中原!”

    “贼这个名号,是大明定的,东海上,大家都称汪直船主。”

    “不还是贼?与倭寇沆瀣一气!”

    “这其实有些冤枉,船主只是雇倭人帮工,除了眼前这一幕外,从未行劫掠之事,炮舰精兵,仅是自卫。只是朝廷为污船主,强冠倭寇之名,徐海是倭寇不假,船主却从不是。为避嫌,今来杭州的弟兄,尽皆汉人,无一异族。”

    杨长帆说着,自嘲一笑:“不过我这么计划也没用,朝廷很快就会昭告天下——汪直残党勾结倭寇洗劫杭州。史官也会记下我领着倭寇回来残杀大明百姓。”

    “……”戚夫人哑口过后说道,“我不管是倭寇还是贼寇,我只是不知,你已要什么有什么,商场取利,官场得志,何苦如此。”

    “张经,你记得么?”

    “自然。”

    “他为什么死的?”

    “……拥兵自重。”

    “他真的拥兵自重了么?退一步说,拥兵自重算罪么?算什么罪?至于死么?”

    “此事,大家自然都知道缘由。”

    “那为什么没人去说,去劝,去救?”杨长帆继而笑道,“你夫君在浙江看到了全部,他说了么?你说了么?我知你世代名门侯族,你父亲也该是不小的武官,也许还在张经手下任过职,你父亲说什么了么?举朝上下有人说了么?至今,张经之死有说法么?他是叛贼还是英雄?”

    “……”

    “你又知道杨继盛么?他莫名其妙跟着张经一起处斩,这事有人说么?”

    “你到底要说什么?”

    “朝野浑浊,天下如此。在我眼里,不该是你搞不清楚我在想什么,而是我搞不清楚你在想什么——这样的大明,为什么还要效忠?”

    “我与夫君世代王侯,岂有……”

    “好了好了,到了。”杨长帆知道戚夫人这号一言不和就抹脖子的主儿是没法说通的,就此用戚夫人的匕首割断了绳索,并将匕首双手归还,“别的不求,只求你转告戚将军一句话。”

    戚夫人接过匕首,默默咬牙,现在她刺杀杨长帆如探囊取物,然而眼见这种种,听过这种种之后,却怎么都下不去手。

    “我才不转告。”戚夫人一跃翻身上马。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杨长帆轻吟道,“我与戚兄,其实有共同的愿景,只是在不同的地方,以不同的方式实现罢了。”

    “谁听你胡搅蛮缠。”戚夫人驾马高喊,“你会后悔的,我必辅夫君平定尔等贼人!休怪夫君手下无情!”

    戚夫人绝尘而去。

    “这性子,没谁了。”杨长帆摇头一叹。

    他本意的确是想擒了戚夫人,以挟制戚继光,他清楚未来十年这位一定是最大的敌手。可戚夫人性子就是这样,即便擒了她,她也会找机会抹脖子,到时候与戚继光再无周旋的可能,不如放了,日后好相见。

    刚刚回身处理劫城琐事,这边一位首领已经拉着囚车过来。

    徐海站在囚车中,双手握着栏杆激动万分:“哈哈哈哈哈!!!!少船主!少船主!!”

    还有个疯子要对付啊。

    首领不敢自作主张,请示道:“少船主,这怎么搞?”

    “还不快放了。”

    首领虽不情愿,但并无二话,抬起斧子三两下将囚笼砍开,徐海一跃而下,扑向杨长帆便是一个熊抱:“哈哈哈哈!杭州都打的下来!!强如你我联手!!天下再无敌手!!”

    “别激动,还早。”杨长帆无奈推开徐海,“你这么蛮干是不行的。”

    “听你的!听你的!”徐海举目四望,杭州城如今已是滚滚浓烟,“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你先找个地方冷静一下,休息一下,回九州咱们再谈。”杨长帆说着掏出一块手帕,“对了,这个是她托我带给你的,”

    “啊……”徐海接过手帕,凑在鼻头肆意一闻,“是翠翘的味道!好啊!一切都很好!”

    “徐海,你是不是该先谢谢少船主?”首领吐了口吐沫道,“若无少船主在九州照顾,你媳妇能安然无恙?没有少船主你能出这笼子?”

    “愚见!愚见!”徐海大笑拍着杨长帆,“我与少船主,还谈什么谢谢!”

    杨长帆笑道:“是不必谈谢,当年擒你徐海的不也是我?”

    徐海大笑:“哈哈哈!我喜欢少船主!不愧是老船主选的人!”

    首领默然不语。

    徐海也不久留,这便开始四处溜达观看杭州“盛景”。

    见徐海走远,首领凑到杨长帆身旁道:“少船主,这个人……老船主不是很喜欢。”

    “我最清楚不过,放他出来我自有用意。”

    看着杨长帆自信的目光,首领终是松了口气:“那就好……不过少船主,这个人,可是连老船主都拿不住的,还是要小心。”

    “嗯。”

    “另外……少船主,我媳妇还在安徽扣着……”

    “好说,写好姓名籍贯年龄相貌,我统计过后便去交涉。”

    “是……只怕人太多……”

    “放心,你一定优先。”

    “那谢过少船主了!”

    傍晚日落时分,已是劫去了七七八八,入夜之时,杭州火光冲天,便是在萧山也能看得清楚。

    此役堪称诡异,诡异之处有三。

    其一,破城之快。

    其二,伤亡之少。

    其三,破坏之重。

    两个时辰破城。

    双方军士百姓,几乎一滴血也未流。

    杭州大火,三天三夜。

    ……

    舟山岑港,如果太阳升起,海水一定是红色的了。

    外围船队永远佯攻,岑港海盗可是真要下山,俞大猷也是真的拼命在拦,攻不上去还有的说,让他们逃了就没的辩了。

    此番贼人狗急跳墙,从傍晚打到子时,已完全不知杀了多少人,自己一方又死了多少人,纯粹乱战一气。

    待明月当空之时,拼杀之声渐渐停歇,明军伤亡惨重,终是杀上了岑港。

    俞大猷登上山头,与另一面杀上来的戚继光在此会师。

    二人都已没什么人样,但都笑了,既然会师了,就说明贼人已经杀光了。

    再远望海上,佯攻的船队始终没有近前,已经在退。

    这大概算赢了吧。(未完待续。)

186 十两到手

    毛海峰身上多处受伤,乱战之中早与首领兵卒失散,惊慌失措之下唯有独自朝东北游去,未曾想到,真的有一艘小船在此接应,毛海峰已是又恼又喜。

    明明约定六月十五内外夹击,到日落之时外面的船却都没有真正动手,毛海峰这边只好先行出动。随后入夜,打来打去也不知道情况了,如今好歹有船接近接应,该是好事。

    那船也趁乱向毛海峰划来,黑暗中有人伸手抓住了毛海峰,拉他上船。

    毛海峰翻身上船,四仰八叉躺下顺过气后立刻质问道:“东城何在?”

    拉他上来的人影没说话。

    旁边一人说道:“哥,是他吧?”

    “是,就是他,这么白。”

    毛海峰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冥冥之中一股寒意袭来。

    他又回忆起几年前的那个夜晚,被踩断双腿的恐惧。

    那熟悉的声音冷笑道:“十两,到手。”

    但他这次来不及惊呼,一刀子已经砍来,瞪眼的功夫,身首分离。

    还是……错看他了。

    特七将毛海峰尸身扔下船去,这才与特八划船离去。

    ……

    次日晨,俞大猷戚继光进行最后清点。

    岑港之战,歼敌近两千,直逼王江泾大捷,只是过程并不精彩,拖了足足三个月,明军更是付出了六千余名兵士的代价。

    无论如何,战争结束了。

    可倭寇的诡计并未结束,更多关于杭州的诡事传来。

    绍兴报,三江报,沥海也报……

    军报越多,俞大猷和戚继光心里也就越慌。

    还是救吧。

    二人将战场清理事务交给属下,率三千精兵飞速归杭。

    这一路,越走越怕,官府百姓都在说,杭州没了。

    这不符合逻辑,但好像是真的。

    二人感觉心中沉甸甸的,最后急到只率十几骑快马,日夜兼程火速归杭。

    到绍兴的时候,他们心中的大石终于可以放下。

    因为指挥使也在这里,他正茫然地等着朝廷降罪。

    俞大猷奋力抓起指挥使想问出一些情况:“怎么就逃了?杭州啊!闭门守城啊!!!”

    “守不住……他们有巨大的铳……巨大的铳……”

    俞大猷一巴掌扇在指挥使脸上:“就这么逃了?两千守兵都逃了?”

    “都逃了……”

    “妈的……”俞大猷继而怒问道,“总督何在?”

    “不知,总督誓与杭州共存亡。”

    “哎呀……”俞大猷焦头烂额,怎么可能,杭州啊,“咱们的……咱们家眷呢?”

    “按照戚夫人所述,都被擒了……”

    “戚夫人?”俞大猷惊望戚继光。

    戚继光同样茫然。

    “戚夫人逃出来了,只有戚夫人。”

    “快快快!!”俞大猷左手拉着戚继光,右手拉着指挥使,“戚夫人何在?”

    戚夫人逃到绍兴后,要求与逃亡难民共同安置,栖身于山阴废宅,见夫君赶来,失声痛哭抱在一起。

    “早来啊!!早来啊!!”戚夫人死命捶着戚继光。

    戚继光既惊又恐,心中还有酸涩。

    他转望俞大猷。

    二人同样面无人色。

    杭州,真的没了。

    ……

    沥海杨府。

    堂中,全家惊愕。

    “先走,再说。”杨长帆沉声道,“时间不多。”

    杨寿全吴凌珑见儿子还活着,本该欣喜,但眼前一团迷雾,却怎么都笑不出来,他们已经隐隐觉出了什么。

    “咱们……可都是有名分的人啊……你为何如此?”杨寿全完全无法理解地看着杨长帆,“儿啊,还有回头路么?”

    杨长帆默默摇头,望向翘儿:“对不起……”

    翘儿红眼看着杨长帆:“你忍心么?你忍心么?”

    她抱着怀中的杨必归,杨必归正好奇又害羞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长相出奇亲切的男人,他好高啊。

    “先走。”杨长帆不忍多看,“此前我未站稳脚跟,现下可保全家。”

    杨寿全叹道:“我杨家世代读书,在沥海也算名门,真的要沦为贼寇么……你这样,长贵怎么办……”

    “一起走。”杨长帆转望杨长贵和惊愕的赵思萍。

    杨长贵身体瑟瑟发抖,他怎么也想不到,死去的哥哥已是倭寇首领。

    “走什么!我们长贵还要考功名!”赵思萍怒道,“好你个杨长帆!死就死了!还要拖累长贵!”

    “是了,我对谁都问心无愧,唯有对父母妻儿,对长贵心中有愧。”杨长帆拿得起放得下,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愧疚,“可我就是这样,我要做这件事,剩下的,唯有尽己所能。”

    话罢,他起身走向翘儿。

    “必归……”杨长帆柔声看着已经古灵精怪的儿子。

    “娘……”杨必归转头望向母亲。

    “必归……他是你爹。”翘儿含泪道。

    “爹……爹回来啦!”杨必归露出本能的欣喜,“爹你终于回来了!!”

    杨必归扑向杨长贵的怀抱,杨长帆一把将其抱起大笑道:“好孩子,爹欠你的,后面都会补回来!先来个举高高!”

    杨长帆将儿子高举过头,他本来就高,这样实在太高了。

    杨必归在父亲手中笑得十分畅快。

    翘儿抹着眼泪,终是伴在了杨长帆身旁:“爹,娘,翘儿自然随长帆,任他是将相王侯,任他是反贼草寇。”

    杨长帆放下杨必归,手牵着妻子,望向家人:“我的身份很快就会败露,最好随我走。”

    赵思萍翻脸道:“不走不走!谁跟你过贼寇日子!”

    门口赵光头看得实在憋屈,抄刀吼道:“你个婆娘闭嘴!少船主眼皮一动老子一刀砍你十个!”

    赵思萍大骇,不敢多言,这光头可比杨长帆像海盗多了。

    “没时间了,我必须走了。”杨长帆叹了口气,随即下跪行礼,响头落地,“孩儿不孝。”

    杨寿全避过头去。

    他终于明白杨长帆问题在哪里了,起初他以为是反叛,是少年的逆气。

    现在看来,这不是逆气,是逆骨,他天生逆骨啊,神仙难救。

    可杨家本地名门,孔家门生,岂能沦为海贼?

    吴凌珑叹了口气。

    “儿啊,娘管不住你,你走吧。你记得,做多大事,遭多大罪,如到绝境之时,娘是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娘……”杨长帆眼眶酸红,“一起走吧。”

    吴凌珑摇了摇头:“你爹认死理,不会走的,就算死也不会走的。”

    “不错。”杨寿全终是说道,“你当你的贼,我读我的书,从此……”

    “明白了。”杨长帆痛苦点头后,望向杨长贵。

    “总要留个人尽孝。”杨长贵叹道,“哥哥,当真还是这么潇洒。”

    “既然如此……”杨长帆掏出一纸书信,递与杨长贵,“立刻送至绍兴,检举揭发我,与我划清界限,汉贼不两立,兴许可保安全。”

    杨长贵一怔。

    “此文乃天下雄才所书,文采飞扬,将我骂得狗血淋头,行文忠肝义胆,兴许可保你平安。”

    “收下吧。”杨寿全点了点头。

    “那我走了。”

    “请便。”杨寿全不再看杨长帆。

    吴凌珑终究依依不舍,可如今的情况,别管是阎王爷还是玉皇大帝,谁都劝不回来了。

    翘儿带必归磕头行礼过后,杨长帆一家三口终是离家而去。

    胡宗宪沦为俘虏,东南总督戏罢。

    杭州城化作焦炭,西湖歌舞已休。(未完待续。)

187 祭我船主

    深夜,北京,严府,内阁、军部首脑集中在厅堂之中,在场者无不是二品以上大员,有些却连个座位也没有,不过他们根本顾部上想这件事。

    坏消息自然不必多言,天下名城已失,没有排兵布阵,也没有循序渐进,更没有闭城坚守,只是一日之间,杭州便落入贼手。即便到了此刻,依然有人不肯相信,但多方来报已是事实。

    好在不幸之中也有万幸,这股神鬼莫测的贼人,烧了杭州后便回归东海,没有丝毫迟疑。一日之内能取杭州的军队,在众人眼里北上直取苏州、南京才是最可怕的,可这股人走的干脆,心里干净。

    他们留下的除了残垣断壁外,还有一个口号——

    “帝王无信,东海遭殃!火烧明廷,祭我船主!”

    这个口号通过民间口传与城内大字的形式传到了诸位京官的耳朵里。

    局内熟知情况的人,心中暗叫报应,这次真的做过头了。

    可这所谓的口号,却并非正大光明。

    帝王从未失信,失信的是胡宗宪。

    胡宗宪也没法不失信,因为巡按御史依法给汪直定的罪。

    梳理下来,就是胡宗宪一厢情愿请汪直上岸,执法者也理所应当关海寇进牢。

    至于皇帝本人,按明律,签押点头处斩汪直,有什么不对的么?

    这大概也是汪直最冤的地方,热脸好不容易贴到了热屁股上,却发现这只是个屁股,上面还有筋头巴脑。

    明眼人自知,皇帝纯属揣着明白装糊涂,要不胡宗宪进京那么久,为什么一面都不见呢?

    无论如何,装糊涂的后果已经出现了。

    当然,皇帝是不可能为此负责的,他从不为任何事负责。

    不仅是他个人,他代表的态度也不能为此负责,处斩汪直必须是正确的,所以“报应”二字,大家最多心里想想而已,这件事绝不能解释成“由于错误的处死汪直,招致贼怒,继而失城”。

    明面上不能这么解释,更不能让百姓这么理解。

    那么下面的事,就有学问了。

    如何向皇上禀报这件事,如何对外阐述这件事,后面如何处理这件事。

    向皇上禀报的要点,是要避开“处死汪直招致贼怒”,不要给皇上添堵。

    对外阐述的要点在于,将所有责任与仇恨撇给海贼,最重要的是要完全湮灭汪直曾经企图归顺的事实。

    至于处理……还是先解决上面两件事吧。

    一堆大员在厅中商量来商量去,却都是些废话,他们都在等首辅的态度,而首辅也并非不在宅中,他只是在等儿子的态度。

    这件事的复杂程度与处理难度,已经超乎了严嵩的能力,唯东楼小儿可解。

    严世藩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再没了之前潇洒的醉卧美人膝,只因这次的事件也超乎了他的预料,还从未有任何事超乎他的预料。

    王本固不会无缘无故出手,他代表的是皇上,这在预料之中。

    皇上不见胡宗宪,只等他上书处死汪直,汪直必死,这也在预料之中。

    汪直死了,海贼开始闹腾,东南的局面又开始沸腾,一样在预料之中。

    可谁能预料到,这锅沸水能把杭州淹了?

    汪直幕下,也是有猛人的啊。

    所幸的是,首辅从未在这个过程中表达过任何倾向性意见,也并未做明过任何态度,连胡宗宪的面也没见,一切走督察院刑部的程序,这事至少不会牵扯到自家。

    可后面的事会牵扯,因为首辅的存在就是帮皇帝解决麻烦的。严世藩多年来早已摸透,嘉靖不乏小聪明,欠缺大智慧,对付的方法就是在小事上跟他对着装聪明,让他看得起你,在大事上跟他对着装糊涂,让他知道你的能耐不足以威胁他。

    这次,该算是大事了,要装个大糊涂。

    严嵩重又进厅,却并未带来众人等待已久的态度,而是召一人进书房,这人是全场唯一不及二品的存在,正是浙江都司指挥使本人。胡宗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位横竖是失杭州的首要罪人了。

    这位心态也端正,自己后面的罪起码是极边充军,掉个脑袋也是不亏的,他之所以还在这里,只求配合后面的问罪工作,让自己家人免了充军为奴的罪过。与很多杭州官员不同,他的家人是被禁足北京的,他逃得了,他家人也逃不了。

    进了书房,指挥使先后向首辅严嵩,工部尚书严世藩行礼问好。

    严世藩上下打量,见他还算冷静,不禁说道:“领兵不堪,心态倒是上品。”

    指挥使淡然道:“末将唯有以死谢罪。”

    “那还回来作甚?”严世藩轻笑道,“真的求死,学着胡宗宪死在杭州不是更好?”

    指挥使的小心思被一语道破,这位肥胖的独眼果然名不虚传,他再不敢卖乖,只一头跪下:“末将别无所求,只求家人……”

    “别急着跪,站好了。”严世藩上前,用脚背顶着指挥使的下巴,轻轻抬起,“说说吧,具体什么情况。”

    指挥使颤颤道:“六月十五晨,万余贼……”

    严世藩摇头道:“这些都知道,说不知道的。”

    “严尚书的意思是……”

    “生还者的口述,不方便写在军报里的事实,到底有多少人,到底怎么搞的,到底是谁,目的到底是什么。”

    “末将也无法确认,只是四方杂谈……”

    “无碍,我会辨别。”严世藩俯视着指挥使道,“在我这里,你经历过的,你了解到的,听到的,掌握到的,原封不动说出来,这样首辅才好处理后面的事情。”

    “那……”指挥使转望严嵩,“末将如实说?”

    严嵩点头。

    指挥使这才将未写入正式文书的事情说出来,不正式写入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他自己也无法确认,全是据说。

    据说,此番攻城者大约一万五千人,从九州来。

    为首者乃汪直次子汪东城,六尺多高。

    攻城用的巨铳从未见过,炮长九尺往上,口径惊人。

    杭州官员家眷先行撤离,却被汪东城设伏擒走,唯有参将戚继光的夫人得以逃脱。

    据说攻城劫城者皆是汉人。

    据说汪东城有令,只擒不杀,百姓被抢了随身财物就放走,这是生还者所述。

    还有很多据说。在这些据说之下,这次攻城更加显得疑点重重。(未完待续。)

188 遮羞

    听过之后,严世藩抚须叹道:“汪东城……哪里人?户部可查得到?”

    “浙江查无此人。”

    “可是汉人?”

    “依戚夫人所述,该是汉人。”

    严世藩转望父亲:“该召他们入京,现在看来戚夫人是最了解这伙人的。”

    “明日一早。”严嵩点头道。

    “嗯……”严世藩沉吸一声,“虽然事情还是支离破碎,但我大概有把握了。”

    他说着抬起手指比划道:“其一,汪东城狼子野心,处心积虑,绝非看上去替父报仇尽孝那么简单。”

    严嵩惊问:“他该只是一介亡命之徒,何以如此判断?”

    “一是口号,二是设局。”严世藩立刻解释道,“帝王失信,是告知天下他师出有名,后面火烧明廷,不杀百姓,则是想让百姓将火烧杭州的怒火转嫁到朝廷头上,而非他们。”

    “其二,取杭州之局怕是部署已久,摸透了胡宗宪急于求胜的心态,逼大军压至宁波,这边再暗度陈仓。依军报所述,六月十五本该是贼寇定下的岑港突围之日,岑港也的确突围了,只是全数贼寇被歼,外面所谓的接应援兵只是个幌子,岑港众就这么成为了取杭州的诱饵。我所记不错的话,岑港毛海峰正是汪直最亲的义子吧?”

    指挥使木木点头:“的确如此。”

    严世藩就此大笑道:“借我军之势除异己,寻我军之虚取杭州,抓我朝失信以正出师之名,幌孝心之名扬四海之威。破杭州而不踞,望苏松而不进,擒官眷,放百姓,出师皆汉人,刀刃不沾血。”

    严世藩凝视指挥使:“一个气血冲头的海贼,能做成这样么?”

    指挥使被说得目瞪口呆。

    此战一切诡异的地方,只寥寥数句,便被严世藩尽数说通。

    不愧当世第一鬼才,当世第一坏蛋!

    “这汪东城,可有点意思啊。”严世藩托腮道,“我猜,他本意也不想烧杭州,但汪直死去的怒火,总要有处发泄,来杭州晃荡一圈,不烧点什么说不过去,也只好可怜杭州的砖墙草木了。”

    严嵩本也对此役贼寇将领忌惮不小,听儿子如此重视,当即应道:“明白了,明日一早,便吩咐下去,摸清楚汪东城底细。”

    “至于今晚的事……”严世藩眯眼一笑,“汪东城虽然有两下子,但可惜,贼就是贼,一句话,既可让他满盘皆输。”

    看着呆呆等待指示的指挥使,严世藩失望道:“这都想不到么?”

    “昭告天下,汪东城率倭人洗劫杭州,尽是倭人,没一个汉人!”

    “这……”指挥使大惊道,“没一个汉人?”

    “对,除了汪东城,不能有一个汉人,他们是绝绝对对的倭寇。”严世藩笑道,“这可不是我说的,这是你说的。”

    “我?”

    “怎么?不是这样么?”

    指挥使一拍脑袋,连连点头:“是这样!是这样!”

    自己家人总算有生机了。

    “还不止是这样!杭州失了,朝廷面上无光,要扳回来!”严世藩稍一思索即说道,“我朝为平倭,计擒贼首汪直,奈何总督胡宗宪通倭卖国,串通倭寇,做虚杭州,开城迎贼!”

    指挥使更加惊讶:“这……这说得过去么?”

    “这当然说得过去,胡宗宪通倭已经在北京喊了半年了,为何他做总督以后就没有倭寇滋扰了呢?为什么整个杭州都找不到他的尸首呢!”

    “……”

    “这还不够,再把这个故事圆一圆,给说书唱曲的多几轮润色。”严世藩不忘补充道,“胡宗宪通倭通的并非汪直,而是汪东城,二人合力设计谋害死汪直,其后东城继位,直取杭州!”

    一阵沉默,严世藩三五分钟编出来的故事也太全了。

    严嵩沉思道:“并非不可,只是……需要更多人来说,做更多的文章,单凭一个指挥使怕是不够。”

    “久闻胡宗宪的幕僚比我还多,找来便是!”

    “嗯……”严嵩继而转望指挥使,“这样很好,你明白了么?”

    “明白!明白!”指挥使连连点头,“一切都按严尚书说的!”

    “蠢!”严世藩蹲下身子,敲了下指挥使的脑袋,“谁说的?”

    “我说的!我说的!”

    “总还不算太蠢。”严世藩这才满意起身,“俞大猷、戚继光、胡宗宪幕僚,都召来北京。后面的事情做漂亮了,保你全家无恙。”

    “谢!!!谢严尚书!!!”

    “别谢,我可从不白帮人。”

    次日,仙亭之中,嘉靖颤颤放下了文书,上一次让他如此动怒、惊恐的文书,还是刚继位的时候。

    严嵩在旁静静站着,一个字不敢吐。

    即便一切行文与逻辑都已经将嘉靖撇干净了,所有的责任都堆到了胡宗宪等人身上,但关键性的事实没法避过——杭州毁了,而且嘉靖心中比谁都清楚,这是处死汪直付出的代价。

    严嵩清楚,皇上是永远不会承认自己做错的,稍微的过失也不会容忍,每每当错误的结果摆在眼前的时候,他会恼怒,并且找另一种渠道去弥补,去发泄自己的错误。

    怒火越大,憋得越深,这个发泄也就越疯狂。

    “他……他们……”嘉靖颤颤点着军报,抬起头来,面皮抽动,只差青筋暴起,“他们在九州?”

    严嵩大惊,伴了皇帝几十年,他不会不知道这个表情代表着什么。

    “陛下!三思!三思啊!!”严嵩满躬身躯,尽力说道,“此乃不征之地!不祥之地!”

    只会阿谀奉承自然是走不到今天的,严嵩还保有着读书人最起码的理智,这也是他与那些遗臭千年老太监最大的不同。

    我做坏事可以,但,不能做亡国的坏事。

    今非昔比,国力军力,早不是洪武永乐时代退可坚守,进可远征的程度!

    去蒙古闹一闹严嵩都可以点头,但绝不能去九州。

    “若是……若是太祖在,杭州烧了,他会如何?”

    “老臣愚昧,不得太祖所思。”严嵩身子躬得更加厉害,“老臣才略所限,唯有固守东南,加强海防。征讨东夷,老臣不敢想!”

    嘉靖抓着军报,开始不断喘着粗气,严嵩从不会违逆自己,如果他提出反对的意见,那么这件事就真的很严重了。

    可这个怒火总要有个渠道发泄。

    “宗宪可有家人在京?”

    “长子在。”

    “取之,以平民愤。”

    “遵旨。”

    嘉靖迈着混乱的步伐走出仙亭,走向仙坛。

    怕是又到了神仙问道的时候了。

    严嵩倒抽了一口凉气。

    胡宗宪忠心耿耿追随皇上多年,在皇上面前说他通倭卖国,必然是放屁一样的言论。但为今,他必须通倭卖国,这是唯一能找到的一块遮羞布了。

    未来会不会有一天,自己也会像这样被撕碎?(未完待续。)

189 大杀器

    九州,一切也并没有那么乐观。

    汪直始终不与大明交锋,除去留有归顺余地之外,更重要的是不愿自断财路。大明始终是海上贸易的最大客户,对各类商品均有旺盛的需求,同时也可以提供全方位的货物输出,相对日本主银,弗朗机主铳,南洋主香料的单一产品更为全面和稳定。

    劫杭州虽收益不小,但与东海贸易相比也不过尔尔。

    若无东海之王,没了东海贸易的稳定渠道,眼下数万走私者必然会结群为盗,肆虐沿海,大乱十年不止。

    因此现在,杨长帆必须稳住局面,至少要保持海上贸易的收益大于抢劫。

    可眼前的摊子可不是那么好管的,出海走私者谁不是亡命之徒?加之有更加亡命的倭人夹杂其中。

    这盘,不好接啊。

    为了接盘,杨长帆也算是处心积虑,早早将汪滶捧得高高的,虽身负汪直托嘱,亦不敢称王,他知道不服自己的太多了,要争取时间让他们服自己。

    因此,一回九州立刻拜汪滶为主君,别人也说不出太多话来。

    二来,派使者与往来大名,弗朗机商人,告知汪直死讯,告知火烧杭州,告知少主已接班,一切如旧。

    三来,放出徐海。

    抢劫归抢劫,商人归商人,汪直都没能控制住徐海,杨长帆也没这个打算。放他出来抢劫只为搅浑东海,让朝廷把精力放在徐海身上,就像汪直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此三条只为权宜之计,要想站稳东海,还有许多事要做。

    依徐文长所见,东海不乏将才,缺的是相才。

    原因也很简单,有相才的人早就中举入朝为官了,谁来海上拼命?

    算来算去,汪直幕下老秀才苏恢几乎是最有文化的那一个,文采大约相当于王翠翘的三分之一,若无杨长帆,汪直一死岂有不乱的道理?

    至于曾经的大公子毛海峰,除赵光头外没人真的拿他当个东西。他虽一心忠于汪直,但心胸气性与多数海盗不对路子,那些粗人特别看不上他的行为作派,不少海盗戏称其为“大小姐”。至于汪滶,指望他不如指望汪直起死回生。

    由此看出,汪直的东海帝国是完全建立在个人权威与个人魅力基础上的,这个人一旦垮了,一切就垮了。

    刚回九州后不久,已经有人提出汪直既死,大家不如分了产业各混各的,若无赵光头亲自管着银库财宝,怕是早就要开抢。总之,留给杨长帆的时间不多了。

    七月初十,更进一步的消息传来,多方检举之下,经调查胡宗宪通倭卖国已定罪,其长子在京被斩,同族充军,属下俞大猷、戚继光等人消极怠战,革职回京,接受调查。盖棺定论,是为杭州之劫的最大元凶,遗臭万年的大锅如此扣在了胡宗宪脑袋上。

    胡宗宪闻讯,闭食痛哭三日。

    他虽自知算不上正人君子,但这样的罪名也未免太大了,太冤了,兢兢业业在皇帝身边当了十年巡按,尽忠职守稳定东南两年,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局么?

    胡宗宪奄奄一息之时,徐文长终于端着一碗粥进来了。

    见了徐文长,胡宗宪五味杂陈,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文长何苦如此待我!”

    “喝粥。”徐文长只端着粥到胡宗宪面前,“渭一生,辅一人。汝贞此难,实为天道定数。”

    “那杨长帆便是天道?”

    徐文长摇头道:“不然。今日的汝贞,是自己一步步走来的,君不见张经之死,文华之猖么?朝野四方劾书,绝非空穴来风。”

    “错皆在我么?”胡宗宪惨笑道,“既如此,我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文长若还记得两年的情谊,给我跟绳子便是了。”

    徐文长放下粥叹道:“坦荡而言,我也以为汝贞会死在杭州,未曾想到,杨长帆能将你拉回来。”

    “杨长帆之心,着实毒辣……”胡宗宪恨道,“他不让我为国牺牲以正名节,偏偏将我绑来这里,将一切的罪过,一切的耻辱绑在我的身上……着实可恶……”

    “汝贞想知道杨长帆怎么想的么?”

    “还能怎样?”

    徐文长回身说道:“进吧。”

    大门拉开,杨长帆低头进房。

    “这倭国的房门总是这般矮,不痛快啊。”杨长帆三两步走到胡宗宪面前笑道,“怎么,不想活了?”

    胡宗宪默然不语。

    “先喝口粥吧。”杨长帆亲手端起粥送到胡宗宪面前,“丧子之痛,名节尽失,固然悲痛,可还有生者还在,你一妻三妾两子一女还在这里,你抛得下么?”

    胡宗宪闭目不言。

    杨长帆依然端着粥:“烧上一个杭州,让我沦为****,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胡宗宪微微侧目。

    徐文长叹道:“汝贞,本来杀你平众愤祭汪直足矣。长帆为了保你,可是烧了一个杭州的。”

    胡宗宪终于睁眼。

    “一个杭州,只为我?”

    “也不仔细想想,火烧杭州有半点好处么?不杀你,又不做点什么,他们肯离去么?他们服我么?”

    “……”

    “能喝粥了么?”

    胡宗宪再次避过头去。

    “那退一步说,张经平倭是真,作乱是假,待严党破灭,嘉靖归西,终有平反一日。”杨长帆转问道,“那你呢?你通倭卖国赔杭州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你以为谁会为你平反?杭州被我等劫烧,此为大耻,谁会将‘一万倭寇智取杭州’写入史书?唯有用里应外合,用你这个卖国贼来解释才说得通。外加你为官名声如此,严党不收,非严党不屑,你可有平反之日?”

    胡宗宪听得不住颤抖。

    不错,今后再没人会挖出真正的自己。

    杨长帆仍觉力度不够,终于抛出了大杀器——

    “此等卖国,比之秦桧又如何?”

    这下终于炸锅了。

    “休将我与此人相提并论!”胡宗宪怒目而视。

    “可事实就是如此。”杨长帆笑着指向自己,“我是个通倭大盗,千古第一汉奸,率倭人烧杭州!(未完待续。)

190 聪明人

    “倭人可比金人、鞑子更招人恨。而你,就是卖国的那位重臣,遗臭万年,今后人们会在徽州筑起一座丑陋不堪的石像,那就是你,这石像也不是为了祭奠你的,而是为了侮辱你的,无论老叟小儿,游人骚客,谁过来都要吐一口口水,撒一泡尿,骂你个祖坟冒烟。你子子孙孙再无抬头之日,你家乡父老以你为耻!”

    “够了!!”胡宗宪拍案怒道,“我清楚你要说什么!成王败寇而已!”

    “是了!皇帝众臣如此对你!你的努力除了我一个大汉奸外没人知道!你被冠以第一卖国贼之名,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子孙后代乡亲父老考虑考虑吧?”

    胡宗宪喘着粗气望向杨长帆与徐文长。

    “我若助你,便是真的通倭卖国了。”

    “那又何妨?”杨长帆大笑道,“通倭卖国一天,与通倭卖国十年,有什么差别么?”

    “……”胡宗宪终是心有所动,“约法三章。”

    “请说。”

    “其一,我不与大明朝廷交锋,无论文书海战,我不直接与大明为敌。”

    “可以。”

    “其二,保我家人子孙自由之身,不可软禁”

    “可以。”

    “其三,若有称王之日,无论你我是否还在人世,为我平反。”

    “这是一定的,即便我死了,我的儿子,我的孙子,我的子子孙孙都会记得这个约定。”

    胡宗宪终是一叹:“此路……甚艰啊……”

    “可以喝粥了吧?”

    胡宗宪看了看杨长帆,终是拿起大碗,咕咚咕咚两三口喝完,很快擦嘴问道:“九州大小,比浙江如何?”

    ……

    北京,俞大猷再次背重锅,他早已习惯于此。胡宗宪通倭卖国自然是宗族完蛋,但他一个人是做不到的,必须要有指挥不当、消极怠战甚至同谋的下属,而纵观全浙最大的武官,都督佥事俞大猷一生的履历,指挥不当消极怠战一类的罪名着实不少,无论是刚出道的时候,还是跟着张经,跟着曹邦辅,跟着周琉,在他人生的每个时期都有着负能量的记录。

    外加岑港几个月没拿下来也是事实,他为人又只知傻打仗比较愣,朋友也都是当兵的愣人,别说朝中大吏,即便在浙江,他也没几个文官朋友。

    浙江被烧太过严重,俞大猷就此背上了第二口大锅,这已经不是革职那么简单了,而是直接下狱剥去世袭军户爵位。

    戚继光则由于官职小一些,与胡宗宪远一些,外加朋友多一些,应酬广一些,岳父吊一些,终是没到下狱的程度,仅仅是革职查办。这当口,革职查办是难免的,只要没定大罪,过了风头后面努努力官复原职绝非难题。

    当然,戚继光也不是****朋友的人,就像他最初对杨长帆的冷淡一样,朋友贵精不贵多,看准了往死里交。

    酒楼餐桌前,戚继光向一位年龄与他相仿的青年频频敬酒。

    这位青年,仅仅是国子监的一介闲职而已,可在戚继光眼中,确实未来大明的脊梁,他不愿与严党为伍,举朝上下,他唯独看得起此人,也正是此人,虽是一介闲职,却得以轻松周旋,解戚继光之困。

    二人相识于庚戌之变。

    那一年,戚继光进京武举会试,此人拜学翰林院,恰逢此时,俺答率兵犯京师,两位本是学生身份,一文一武尚且年少的青年于危难之中,莫名其妙走到了一起,临危受命共同督防北京九门。

    短暂的合作中,戚继光撞到了这位奇才,就像严嵩发现儿子不傻,杨长帆发现徐文长不疯的时候一样。

    其后,戚继光的仕途一路高歌猛进,那人却进步缓慢,原因无它,文官非严党者通通进步缓慢。时至今日,戚继光已高出此人三品,但见此人依旧以兄相称。

    戚继光举杯诚恳道:“若无叔大兄相助,怕是我已经同俞都督一样……”

    “俞大猷没做错事,也没得罪人,会没事的。”青年慈眉善目,不急不躁,“我也只是引荐几位朋友给你,谈不上多大功劳。”

    聪明人不少,但很少有稍微看一眼,就确定是聪明人的聪明人。

    张居正便在此列,无论是谁,不用说话,不用试探,只看他一眼就可以肯定,这必须是一个聪明人,聪明人就该是这样的。

    二人虽然互相赏识,但这段友谊也没那么纯洁。戚继光进京之时,便将东南的多数收成献与这位仁兄,这位仁兄胃口倒不大,毕竟是清水衙门,权力也有限,有人送东西就很高兴了,收了东西就好好办事,终未使戚继光落得俞大猷一样的下场。

    “唉……为今正是用兵之时,叔大以为朝廷后面会作何安排?”

    张居正笑道:“能作何安排?风头过去,各自官复原职,再换个总督便是。按照之前的速度,这次胡宗宪算是当的久的了。”

    “叔大以为,下任总督,该是何人?”

    “其实最合适的人,就在浙江,且此次幸免于难。”张居正斟酒笑道,“只可惜,轮不到他,朝廷么,向来如此。”

    “就在浙江?”

    “唐顺之。”

    戚继光一拍脑袋:“原来如此!的确,的确,只是轮不到他。”

    叹罢,戚继光问道:“叔大以为……王本固如何?”

    “不可能,他走不了胡宗宪那条路。胡宗宪从巡按到巡抚,从巡抚到总督,可是赵文华一步步操办的,否则一个从未领过兵的人怎么可能当总督?”

    “那……从北边调么?”

    “元敬,我劝你不要多想了,这些事不是你我能决定的。”张居正就此举杯道,“慢慢等,慢慢熬,戒骄戒躁。已经这样了,与他斗,不如等他走,没必要像俞大猷那样耿直,更犯不上像胡宗宪那样精明。”

    戚继光自然知道张居正话中的意思,随即举杯,一饮而尽。

    张居正这才说道:“与其揣摩下任总督的人选,元敬不如先担心自己。”

    “哦?还有事么?”戚继光大惊。

    “小事,但能做出大文章,不防不行。”张居正轻轻点了点桌子,“我听说,浙江官眷,唯有尊夫人侥幸逃脱贼手?”

    戚继光刚咽到肚子里的酒仿佛要泛上来了。

    聪明人就是聪明人。(未完待续。)

191 回首

    “看来元敬真的是忙于军务,眼皮底下绍兴的事反而不知道。”张居正晃荡着酒杯道,“绍兴梁知府进京你可知道?”

    戚继光摇头。

    “他可还带来了一个人——杨长贵,你可知道?”

    戚继光不假思索道:“这个知道,杨参议的家人,我受杨参议之托,一直有照顾。他为何进京?还没到会试的时候啊!”

    “哦?你还受杨长帆之托照顾他家人?”张居正眉色一紧,“这就更麻烦了。”

    戚继光跟着紧张起来:“叔大明示。”

    “也都是内阁透出来的消息,未必千真万确。”张居正压低声音道,“此番杭州遭劫,并非汪直之意,亦无毛海峰之功,坏就坏在贼首汪东城诡计多端,用兵狠毒。”

    戚继光默然点头:“此贼着实不同于汪直徐海,胆大心细,一日之内取杭州,又退回东海,难觅其踪。设诡计遣众贼沿宁波、台州肆虐,诱使杭州空虚,主力伺机夺城,一蹴而就。若是与蒙古名将交锋,我军必会防这一手,怎料贼寇竟有如此用兵之人,防不胜防啊……”

    “元敬对此贼评价如此之高?”

    “杭州已失,此贼自是不可小觑。”

    “元敬比之如何?”

    “未交锋,不可比。此贼大局韬略胜在一个‘诡’字,自是谋才。只是两军正面交战,看的是统兵的帅才,不知此贼如何。”

    “元敬不妨回忆过往,可记得有人如此用兵,以‘诡’制胜?”

    “哦?”戚继光惊道,“叔大的意思是,我认得此贼?”

    张居正默默点头。

    戚继光再三思索,不住嘟囔:“东南交过手的贼寇,无非徐海、叶麻、王栋,此三人皆是倚仗倭寇蛮勇作战。非说的话,徐海有可能做出这样的布局,只是其身在牢中啊……”

    “不一定是交战对手,有没有合作过的将领,曾大大出乎元敬的预料,能博得元敬先前的评价。”

    “合作过的……俞都督着实英勇,但不可能是他,卢镗、汤克宽用兵稳重……这些人都不可能啊!”

    “死了的呢。”张居正再次提点,“用兵之诡,连元敬都不及的人。”

    “叔大还是明示吧……”戚继光做出一副迷茫的表情。

    其实他早在绍兴,就已知道汪东城是谁了。

    但他不能也不敢猜出来,万不能。

    也许在耍心机方面,他算是个能手,但眼前这位,可是人神共仰的聪明人。

    “元敬,我以你为挚交,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此看来,元敬待我不过尔尔,我何苦呢?”张居正面色一沉,就此起身作揖:“恕我先行一步。”

    戚继光大慌起身,拉住张居正:“叔大……此事……哎!”

    戚继光终是捶了下大腿:“叔大说的是,既是叔大,我便如实相告了……那汪东城……”

    他说着扫视四壁,沉声道:“自是杨长帆无疑……”

    “哎……怕就怕你自作聪明!”张居正这才捶胸道,“得知此事,为何不上报朝廷?”

    “只怕引火上身。如今的局面,谁敢与汪直残党扯上半点关系?”戚继光重回席位,干脆拿起酒壶,一饮而尽,“杨长帆念及旧情,不愿看拙荆殉节,这才放她回来……此事若是传出去,我怎么洗得清?”

    “不传出去就包得住么?”张居正斥道,“如今杨家人已抢先检举,杨长帆家人掌在严党手中,不是要他们怎么供便怎么供?说你串通杨长帆,不过是半句话的事!”

    戚继光不禁吓得浑身发颤:“我虽不与严党亲近,却也……从未得罪过严党。”

    张居正不假思索问道:“不要隐瞒,元敬还有多少私财可贡?”

    “合计白银……不足千两。”

    “那是喂不饱他的……”张居正托腮摇头,“传闻胡宗宪此前进京,黄金千两也只搏得他一句告诫。”

    戚继光苦不堪言:“东南是有油水不假,但倭寇凶残更不假,多的我一文也不能取了,兵士们也要活啊!”

    “我懂,我懂。”张居正叹了口气,“既如此,你与夫人务必咬死不知是杨长帆,夫人也必须是自己逃出来的,余下的事,我帮你办妥。这下子,要赔不少面子出去了。”

    “叔大之恩,永生难忘!”

    “元敬言重,危难之时,总要有一心为国的将领在,不能让他们都扳倒了。”

    张居正所言不虚,党争,总要有一个尺度,尤其是在危难之时,真如秦桧那般斗到亡国就不合适了。

    反过来看,东南局面重新乱起来,也许恰恰就是党争的后果。

    事已至此,回首东南七年,可见一二。

    七年前,倭乱渐盛,闽浙提督朱纨为官清正,主严政,无论倭寇还是汉人海贼,抓一个杀一个,对外对内皆是如此。朱纨初时便见官民与海贼勾结走私,因而在对外下重手的同时,对内厉行保甲连坐制度,一人与海贼贸易,全甲问罪。

    严政之下,倭乱大有停歇之势,怎奈朱纨之严,实在惹到了闽浙官民的利益,他们是希望走私的,闽浙大户遂联络朝中之人,无论严党还是何党,通通出力,活活将朱纨劾死。

    嘉靖三十一年,朱纨死,山东巡抚王忬临危受命前来浙江,一年之内屡破倭寇,首次岑港大捷正是他的杰作。也正是因为岑港覆灭,大家的财路没了,王忬同朱纨一样开始遭恨被劾,好在王忬运气好一些,人也灵活一些,恰逢大同告急,便调任它处,早早逃出了浙江这汤浑水。现在看来,他暂时是归宿最好的浙江大员。

    王忬之后,嘉靖三十三年始,便是张经李天宠这对黄金搭档,搭档一年后双双人头落地。嘉靖三十四年末,换上了周琉曹邦辅这对苦命鸳鸯,鸳鸯双飞后,杨宜赴任舔赵文华半年,革职回乡。嘉靖三十五年,终于到了胡宗宪的天下,他也几乎成为倭乱以来,时任最久的东南总督。

    奈何,赵文华遭捧杀倒台,天下的口水又倒向了胡宗宪。胡宗宪本欲招抚汪直重新振作,根治东南之乱,怎奈满朝上下,皇帝到小卒都不买他的账,汪直死,浙江失。(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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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三十四年,海事研究生低调醒来。 这年头,书生扔下笔当海盗,海盗递来信等诏安。 这年头,皇帝炼丹药不能停,外面好污关不敢开。 可他们都不知道,这已经是大航海时代的年头了。 很快世界地图上就会插满五颜六色的旗帜。 而我自命天朝上国,也再不是世界的中心。 研究生知道这些,于是他努力研究,使劲生。 朋友太蠢,敌人太莽,不研究干不过去。 海洋太大,老外太多,不多生管不过来。回到明朝当海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回到明朝当海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回到明朝当海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