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大家拜年!
拜个热热乎乎的年,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财源滚滚,万事如意,吃嘛嘛香。。。
一长串的祝福话吉祥话老贼就不说了,怪没诚意的,老贼确实盼着大家好,尤其是身体好,身体好才是真正的财富。
这几天过年喝得五迷三道,交际花似的到处赶场子,平时一个足不出户的宅男,莫名其妙便多了许多应酬酒宴,同学,朋友,亲戚,乱七八糟的一大堆,每个场子都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咱中国毕竟是人情社会,亲情也好,友情也好,终归不能不给面子,也不好意思踩了别人的面子。
明天是初二,不知道别的地方什么规矩,我们这里讲究“初一崽,初二郎”,“崽”是指儿子,“郎”是指女婿,也就是说,初一那天儿子跟自己的父母团聚,初二那天女婿拜见岳父岳母,老贼娶了个外地老婆,嗯,要去另外一个城市的乡下拜见泰山泰水老大人,岳父岳母不上网,家里没电脑,也没通网线,所以接下来几天可能更新不了,先给大家告个罪,可能要断更几天,大概断更三四。。五六天什么的。。。
过年琐事多,这些琐事基本躲不掉,所以,还请大家多体谅,等恢复更新后,老贼争取多来几次三更。
最后祝大家阖家团圆,幸福美满。(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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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五章 大功大过
“自家人”三个字代表的意义不一样,或者说,李素对它的理解不一样。UU小说,www.uu234.com
自家人的意思是不见外,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牛家的就是李家的,程家的还是李家的。
这么理解没错吧?
人一变穷,节操余额也立马不够了,程家的酒宴仍在继续,李素的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四下乱瞟,程家前堂里的各种摆设一一落在李素眼中,然后李素情不自禁开始给前堂的各种摆设估价……
相比牛家,程家富裕多了,真正的大富之家,各种铜器摆在堂上,擦得光可鉴人,各朝名人的字画也高挂墙上,老流氓虽说是武夫,不过娶的夫人却是清河崔氏,起码的文化氛围还是必须有的,前堂里的装饰处处富贵逼人,以李素的心算能力,最后竟也算不过来,简单的说,如果这时候一群土匪冲进程家打劫一番,仅只将程家前堂的物件抢走几件,估摸能潇洒过上半年好日子。
而李素现在的目光,就像是土匪派进程家卧底踩点的小探子,眼珠子转得飞快。
“小娃子没个礼数,老夫问你话呢,贼眼珠子朝俺老程的摆设上乱瞟是怎么个意思?刚洗劫完牛家,又惦记上俺老程家了?你今日是想办个惊天连环大劫案咋地?”程咬金眯着眼粗声道。
李素回神,神情顿时尴尬起来,被拆穿了,今日怕是动不了手……
“程伯伯恕罪,恕罪。小子刚才心念西域局势,故而分神了……”李素脸不红气不喘地编着瞎话。
程咬金捋须点头,赞许道:“不错的娃子。回了长安心还念着西域,贼眼珠子盯着老夫的铜器放光,还一脸忧国忧民的嘴脸,勉强也算是本事了。”
李素愈发尴尬了,干咳了两声,正色道:“小子确是忧心西域,虽说如今侯大将军奉陛下旨令。正率大军横扫西域,西域三十六小国若单论,任何一国都不是我大唐的对手。怕就怕侯大将军灭了高昌之后,西域诸国兔死狐悲,联合起来对抗我大唐王师,更何况西域的西面还有大食。波斯。南面有吐蕃,这些皆是强国,若王师扫荡过甚,引得这几个强国不满,继而襄助西域诸国出兵,西域终会成为一团乱局,不好收拾了。”
程咬金冷笑:“屁大个娃子,守了一回城真当自己是绝世宿将了?这种事轮得着你操心。你以为陛下和满朝文武都是吃干饭的?这都估摸不到,咱大唐早该改朝换代了。”
李素眼角抽了抽。
话呢。是好话,用客气的语言翻译过来无非是“贤侄勿忧,陛下和朝中王公必有决断”等等,这话到了程咬金嘴里说出来,令李素分分钟想掀桌子再公然洗劫程家后拂袖而去……
“侯君集奉旨荡靖西域,一来是因西域诸国犯我西州,二来为了掌控丝绸之路,正是师出有名,至于侯君集灭哪国,打到何等地步,打到什么地方为止,出征之前陛下和朝臣们早已商议裁定,西域三十六国不可能全部灭掉,纵能为,亦不可为,对大唐之外的胡人,陛下早有定策,贞观八年,陛下曾作了一首诗,里面有一句曰‘胡尘清玉塞,羌笛韵金钲’,这一句,算是陛下对邻国和胡人的态度吧……打,终究不如和。”
李素细细品位这句诗,顿有所悟。
这便是李世民的民族政策,便是天可汗的胸襟。
打还是要打的,为了立威,为了教训,也为了掌控丝绸之路,但是打只能轻打,不可能真的将整个西域荡平,那时固然扩增了版图,但西域之外,还有更强大的敌人,没了西域诸国这片缓冲,大唐将来面对大食,波斯,天竺这些大国时,或许会更吃力,以贞观年的国力来说,大唐支撑不起一场大战。
程咬金端起酒杯,一口饮尽,拍了几下胡须上残留的酒渍,笑道:“你回长安之前,不知有多少拨西域小国的使节跪在太极宫门前求见圣颜,陛下皆一一召见,严厉训斥之后又温言安抚,恩威并济之下,西域诸国使节已代国主向陛下朝觐,正式拜大唐为宗主,西域这盘棋下到今日,算是尘埃落定了,侯君集的大军只消再灭掉龟兹,便已是立了威,建好安西都护府后,不日便要班师还朝,小娃子,你以为陛下为何对你封赏如此之重?莫看你只是守了一座小小的城,守住这座城的意义却委实不小……”
眯着眼瞟了一下李素,程咬金缓缓道:“说起侯君集,老夫倒想问问,听说当初侯君集邀你一同出兵高昌,与你共享灭国之功,顺带你也能亲手复仇,小娃子,你为何拒绝了?”
李素茫然道:“为何拒绝?这……小子的职责是守西州,陛下没说让小子与侯大将军共灭高昌啊,难道小子做错了?”
程咬金仔细打量李素的神情,然后点点头,叹道:“你小子,也算是有傻福的人,错有错着啊,幸好你当初没跟侯君集凑这热闹,不然你回长安可不会那么风光的又是晋爵又是赐金了……”
“啊?”李素大吃一惊:“程伯伯何处此言?”
程咬金眯着眼嘿嘿的笑,表情说不出是轻蔑还是幸灾乐祸。
“侯君集啊,呵呵,惹了大祸了……”
李素神情愈发震惊。
灭敌国是旷世大功,怎会惹大祸?侯君集明明是奉旨灭国啊。
程咬金喝了一口酒,笑道:“灭高昌国,确是大功,老实说,陛下钦点侯君集为行军大总管时,老夫还有些嫉妒,朝堂上着实打了几次滚,撒了一回泼,闹到陛下大怒,下令将老夫赶出太极宫。老夫这才罢休……”
李素:“…………”
这等臭不要脸的话说起来脸不红气不喘是肿么个境界?
“只不过,侯君集驭下不严,或者说。这家伙被功利迷了心,见高昌国已灭,王室宗亲皆被活擒,后面的事,侯君集便没了顾忌,四万大军杀入高昌都城,接连十日在城中杀人。放火,掳掠,甚至糟蹋妇孺。侯君集不但视而不见,还派亲卫将高昌王宫的财物洗掠一空,纳入他自己的腰包……”
程咬金看着李素,悠悠道:“娃子。知道何谓‘破城’么?‘破’这个字。是有讲究的,按理说,大军攻城,敌人拒不投降,双方攻守厮杀,我方伤亡了士卒,如此,攻入城池后。大将军一般会默许麾下将士屠城作为报复,屠几日。抢几日,放火烧几日,都有讲究的,但是有个前提,那就是敌人拒不投降,不投降便杀,这是大唐出征的规矩,然而高昌国,在侯君集兵临城下的第二天便开了城门投降的,却没想到侯君集仍默许了破城抢掠烧杀,这就坏了规矩了,杀降,自古以来被喻为不吉,而且失了仁义之道,坏了名声……”
“大军烧杀十日,兵荒马乱中,高昌国都城跑了一个王室宗亲,是已故国主麴文泰的弟弟,这位崇信佛法的宗亲趁乱逃出高昌,一路历经艰险,上月赶到长安城,跪在太极宫前号啕大哭,留下一道控罪血书后,一头撞向石柱,死在太极宫门外,陛下闻奏大惊,仔细看了血书后勃然大怒,长安城侦骑四出,打探高昌灭国始末,那位宗亲死在长安城,城中那么多邻国使节的眼睛都在盯着陛下,想看看陛下到底如何处置此事,侯君集这次纵然立了大功,回到长安后怕是讨不了好,这个祸,闯大了。”
李素震惊片刻后,嘴角渐渐露出苦笑。
果然,历史的车轮就像那啥啥,将一切碾得粉碎,车轮下该倒霉的终究会倒霉。
“侯大将军回到长安后,陛下会如何处置他?”
程咬金冷笑道:“功劳封赏别想了,入狱怕是免不了的,屠城就是屠城了,说破大天去,终归是没道理的,陛下这些年苦心经营,对邻国又是打又是拉,恩威并济这些年,终于博了个‘天可汗’的尊号,如今侯君集一人胡作非为,将陛下多年的名声毁于一旦,你说陛下想不想一刀剁了侯君集这个老杀才?”
李素点头,不由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当初没答应侯君集一同灭高昌,因为……自己太懒了,懒得动弹,免了一桩麻烦。
懒人有懒福,做人懒一点,偶尔还是能收获到一些意料不到的好处。
程咬金叹道:“幸好当初你没跟侯君集一同出征高昌,否则你在西州拿命拼出的功劳怕是要打个折扣了,你纵然不是大将,总归参与了此事,难说陛下会不会把你牵累进去,你立的那些功劳,总归要被扣个七七八八了,娃子你命好,避开了这场祸事。”
前堂内,二人沉默了一阵,程咬金展颜一笑,道:“说这些琐事做甚?来,娃子,与老夫满饮此杯,算是为你接风了!”
“啊?又满饮?”李素苦着脸,被赐了自尽般壮烈地……小啜了一口,辣得龇牙咧嘴,赶紧搁下酒盏正襟危坐。
“好,说说看,刚才进屋你贼眼珠子瞟了半天,看上俺家哪个物件了?”
李素呆了一下,接着大喜,这是要发啊!于是急忙抬手在前堂里指来指去:“这个,这个,这个,还有那个,那个……”
程咬金捋着乱糟糟的胡须点头,神情不变:“贼眼珠子倒真是毒辣,俺家值钱的几样物事都被你挑拣干净了……”
“程伯伯把这些送小子?”李素抑着惊喜小心翼翼地问道。
“谁说送你了?老夫只是考究一下你的眼光而已,俺老程家的规矩向来只进不出,你莫非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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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过完年了,度了几天假,浑身舒坦,今天先热个身。。。(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六章 满载而归
“自家人”的说法显然是有底线的,谈感情可以,谈钱就伤感情了,自家的好东西绝没有往外送的道理,哪怕送自家人也不行,这点也能看出程咬金和牛进达的不同,牛进达是个厚道人,而程咬金,显然跟李素一样,都不是省油的灯。∑UU小说,www.uu234.com
老实说,程家大门照壁上应该雕个貔貅才符合这家人的气质,招财进宝,只进不出,谁敢说半句劫富济贫,立马上斧子剁了。
程家酒宴的后半段,大家聊完了感情,该聊些正经事了。
李素很穷,李家也很穷,说是堂堂县侯,家里却只剩了十几贯钱苦苦度日,放眼大唐的权贵,没见过这么穷的侯爷。
幸好这位侯爷名下还有一点产业,不至于真被逼到穷途末路上,否则李素也不可能悠哉坐在程家前堂里,此刻应该出现某座不知名的荒山古道边,领着刚收的百名老兵干那剪径劫掠的无本买卖了。
不幸的是,李素名下的买卖找的合伙人不对,至少眼前这位合伙人的态度很有问题。
“程伯伯,小子离家三年了,不知咱们的五步倒卖得如何?”李素小心而委婉地提起此事。
“五步倒?呵呵,小子你怕是不知道,如今酿五步倒的作坊已扩充了数倍有余,俺程家的酒肆已铺满关中了,每月数千斤的产出,竟也供不应求,外地商贾在俺家作坊前排成了长队,老夫每隔俩月便去作坊那里看一眼,看看那些商贾满载一车车的银钱排着队,啧!太爽利了!”程咬金捋须哈哈大笑,两眼冒出的金光跟李素看见钱时的德行一样一样的。
李素大喜,急忙道:“如此甚好。小子恭贺程伯伯日进斗金,当然,小子也日进斗金……”说着李素换上一脸惴惴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道:“小子是日进斗金吧?五步倒所得纯利确有小子的一份吧?”
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在西州时,李素敲诈龟兹商人那焉。竹杠敲得梆梆响,要钱还是要命的山大王嘴脸,富得流油的那焉一直被压榨到身无分文,李素才意犹未尽的放他离开。
如今换了个地方,换了个对象,李素的心情也不一样了,此时此刻他最害怕的,是程咬金黑吃黑,把他那份利润独吞了。别怀疑,这事老流氓真干得出来,活到他这把年纪,脸皮已成了爱要不要的东西了,看中什么直接巧取豪夺,独吞合伙人的红利对他来说实在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举动,相比之下,李素的脸皮太薄了。程咬金这样的人生境界,李素大概要再活二十年才能修炼出来。
程咬金斜睨着他。鼻孔哼了哼,笑道:“今日洗劫完牛家,进了俺家贼眼珠子转悠得没停过,说来也是侯爷了,能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事也不容易,家里缺钱了吧?”
李素:“…………”
要不是打不过他。早一记大嘴巴扇上去了,不要脸的事你干得比我少吗?大家明明是同一类别同一属性,没这么当面揭人短的。
幸好程咬金虽然混帐,基本的商业道德底线还是有的,独吞合伙人红利的事大抵干不出来。当然,也不否认因为合伙人是李素,若换了个老实巴交长着一脸“快来欺负我呀”的生瓜怂蛋子,老流氓说不定就真出手独吞了,不仅独吞,说不定连酿酒秘方都得被他掏个干净。
“三年了,红利呢,确实赚了不少,这三年你没在家,所以红利一直存在老夫这里,原打算便分给你的……”看着李素忐忑的表情,程咬金轻蔑地瞥了他一眼,道:“放心,老夫再混帐,也不至于占你一个晚辈后生的便宜,这点脸面还是要的,小子你这一脸被盗匪围住的表情很欠抽,看在今日为你接风的份上,老夫暂且饶你一次,下次再在老夫面前摆出这副怂样,定抽得连你爹都不认识。”
李素大喜,急忙躬身应是。可算解决一个大麻烦了,老流氓还算天良未泯,犹存一丝人性,此刻再看他的模样,觉得分外闪亮伟岸……
“程伯伯,不知这三年累积的红利,小子能分多少?”李素喜滋滋地道。
程咬金挠挠头,道:“这种破事老夫哪里清楚?回去问问你婶娘,大抵三四万贯吧,毕竟每年还要从红利里扣除一部分,将烈酒买卖铺开到关中各州府,买卖扩充也需要钱的,老夫便没打招呼,直接从你红利里扣掉了。”
李素笑道:“买卖做得越大,投入也越大,这点规矩小子还是懂的,这三年小子远在西域,多谢程伯伯独力支撑了。”
程咬金笑道:“看你家中不宽裕,今日走时便从俺家支应一笔钱走吧,贼眼珠子莫再瞄俺家里的物件了,敢偷走老夫追到太平村也要抽死你再说,老牛是个厚道人,俺老程可没那么厚道。”
李素讪笑不已。
心情大好啊,有了这三万贯,家里总算能支撑下去了。
见李素高兴忘形的样子,程咬金仿佛看不下去,存心给他添堵似的,慢悠悠地补充道:“三年了,没见你小子登门,逢年过节的,也不见你的孝敬,老夫伤心啊……”
“啊?这……”李素脸上的笑容顿敛,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老流氓又要出幺蛾子!
“年轻人,总该要懂点礼数吧?每逢年节的,不登门不孝敬,眼里还有没有长辈?回长安后你难道内心里没觉着愧疚,觉得无地自容?”程咬金不急不徐地埋坑。
李素:“…………”
说实话,真没觉得。
满长安就数这位最没个长辈样子,发自内心的无法愧疚,每次踏进程家大门都有种杨子荣打入匪巢见座山雕的错觉。
“程伯伯的意思是……”李素小心翼翼地问道。
程咬金不慌不忙瞥他一眼,悠悠道:“人不来呢,老夫也就原谅你了,毕竟这三年你远在千里之外,不过呢,每年年节孝敬,老夫便代你收了,不多不少正好扣你五千贯,情当每年过年,上元,清明,端午,中元,中秋等等你都给了老夫孝敬了,嗯,不拖不欠,银货两讫……”
“…………”
额头青筋暴跳是肿么回事?
李素只觉得有股凌厉的杀意在胸腔里翻滚,沸腾,想抽死这个老不要脸的。
深深吸了几口气,李素不停提醒自己,要冷静,要睿智,要淡定,毕竟这里不是自己的主场,再说……他也打不过这个流氓。
实在很憋屈啊,年节给长辈孝敬是应该的,是晚辈的礼数,虽说长辈没个长辈样子,干出主动索礼扣费这么不要脸的事,晚辈胸襟宽广,不与他计较便罢了,可是……清明和中元也给你送礼,是不是太过分了点?老流氓就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烧给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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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闪发光的银饼装了好几车,银饼全是东市库所铸,价值两万五千贯,原本该有三万贯了,李素命不好,银饼没装车就被某程姓老恶霸打劫了五千贯。
有了这笔钱,李家的经济危机总算缓解了,李素心情终于好了一些,如果没被人打劫的话,此刻的心情想必如同窜天猴一样飞起。
三年了,李家的产业仍旧维持现状,除了烈酒买卖,长安城里还有印书坊,以及与长孙家合伙的香水买卖,几样加起来,李家穷不了。
李素决定明日再进城拜访长孙无忌,三年的香水利润也该结算一下了,拜访时多买点礼物去,只盼望长孙无忌是读书人,脸皮能够稍微薄一点,不会恬着老脸欺负晚辈,莫名其妙又扣下什么孝敬费。
这个年代的人,终归都是有廉耻的……吧?不会都像程老流氓一样……吧?
李素的心情有些惴惴,程家一行后,李素的三观显然受到不小的打击,令他对人性失去了希望。
…………
银饼送进自家库房,李素亲自给库房上了一把又一把锁,如意钥匙拔出来,塞进许明珠的手里。
“这是咱家的家底,夫人好生保管,要像程伯伯……不对,像貔貅一样,只进不出。”李素郑重其事的嘱咐道。
许明珠呆了片刻,看着自己手心里的钥匙,然后死死攥在手心里,小脸绷得紧紧的,仿佛接受了炸碉堡任务似的,非常严肃地点头。
“夫君放心,咱家只进不出!”
“遇到向咱家借钱的货色,二话不说,乱棍打出去。”
“是,乱棍打出去。”
“遇到给咱家送礼的贵客,定要待若上宾,使其宾至如归,教人流连忘返,送了一次情不自禁还想送第二次。”
“是,宾至如归!”
李素满意地笑了,娶妇贤良淑德,实是人生幸事,越抠门的婆姨越淑德。
“对了,我没钱了,刚才忘记给自己拿钱,夫人把库房打开,为夫取两个银饼出来……”
许明珠攥紧了钥匙,两手背到身后使劲摇头:“……不给,夫君说过,只进不出。”
“莫闹!快给我。”李素脸黑了。
“不给,咱家只进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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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七章 官赐土地
八月,最火热的季节。
关中平原像一座火炉,炙烤着万千生灵,毒辣的阳光毫不留情地直射大地,连树上的蝉儿都仿佛被晒蔫了似的,有一下没一下的嘶鸣。
李家院子中间的银杏树下,阳光从茂密树荫里执拗地透洒出星星点点,不规则地铺在树荫的空隙间。
李素穿着自己改良过的齐膝犊鼻裤,五分长短,腰间松松垮垮系了一根带子,上身精赤,光着脚,躺在竹躺椅上阖目养神。
身后的丫鬟给他不停地打着扇,右手边的矮桌上摆满了各种零食,还有一碗晶莹剔透的冰块,离开长安的那年,李素便叫人在自家挖了冰窖,将冬天里纯净的冰雪成块地敲击切割,送进冰窖里,到了夏天终于享福了,每隔半刻便拈起冰块扔进嘴里,一阵噶嘣脆响后,满腹透心凉爽。
仍旧很热,睡个午觉都不踏实,躺下没多久,背后便冒了一层汗,湿湿的,黏黏的,很不舒服,李素这种有洁癖的人绝对无法忍受。
放弃似的叹了口气,李素睁开眼,坐直了身子。
关中这天热得邪性,好像孙大圣踢翻了太上老君的丹炉,里面的炉砖使用了过期的军事地图,不小心落在长安了。
抬头看看从树荫缝隙里透下的阳光,哪怕只有星星点点,李素仍被刺得眼睛生疼。
今天已洗了五次澡了,现在又出了汗,怕是又要跳进澡盆里冲洗一番,饶是李素如此爱干净讲卫生,也情不自禁觉得自己是不是干净得太过分了一点,洗得快脱皮了。
薛管家匆匆从门外走进来。先给李素行了一礼,笑道:“侯爷,有喜事,官上来人了……”
李素热得有点烦躁,没好气道:“大热的天谁吃饱了没事到处晃?官上谁来了?”
“户部度支司,一位姓吴的郎中……”
李素挠挠头:“姓吴的郎中?咋这么耳熟呢?他来做甚?”
薛管家喜滋滋地道:“说是给侯爷丈量土地。还有,从汉水那边迁来了五百户人家,往后他们就是咱家的庄户了。”
李素愣了愣,道:“五百户庄户?”
薛管家看着他道:“前些日陛下给您的封赏旨意,您难道忘了?实食邑五百户呀,‘实食邑’,就是朝廷实打实的送您五百庄户。”
李素恍然,这几天忙着算家里的钱财,倒真忘了李世民还给自己赐了地和庄户。
想着想着。李素烦躁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脸上甚至露出了笑容。
实食邑啊,可不是以前当县子时虚头巴脑的“食邑”了,前面多了个“实”字,性质完全不一样,从此这五百庄户就是李家的人了,当地官府对李家的田地也要划出来单独造册,因为李家的地已经算是朝廷的封地。每年田地所产不必向朝廷上缴分文,全便宜自己了。
“哈哈。好事,喜事!吴郎中人呢?”李素拽着薛管家道。
薛管家笑着指了指门外,道:“门外等着侯爷召见呢,今时不同往日,咱家可是堂堂县侯府,区区一个郎中。可不是想进来就能进来的,侯爷是何等权贵人物,哪能说见就见?终归等侯爷心情爽利了,想见他时,他才能进门……”
薛管家面带傲色。胸膛挺得直直的,眉宇间露出几分小人得志的意气,罗里罗嗦一大通,全是抬高身价的马屁。
李素大手一挥:“请他进来,快,送人又送地,可不敢让人家久等,要客气点。”
薛管家得了吩咐,急忙踮着脚往门外走,忽然停住脚步,转身打量了李素一眼,为难地指了指他。
“侯爷,您这光着身子待客,是不是,呃,是不是有点……那啥。”
李素垂头,发现自己还精赤着上身,露出洁白如玉的胸膛,没什么胸肌,胳膊上也没有虬结隆起的腱子肉,这等形象见客,着实很污。
“傻愣着做甚?还不赶紧侍侯侯爷更衣!”薛管家瞪圆了眼睛,朝李素身后打扇的丫鬟吼道,丫鬟吓得一激灵,忙不迭取过一件青色绢丝圆领长衫,正待服侍他穿上,却听身后一道雍容平静的声音道:“你退下,我来服侍夫君更衣。”
李素回头,见许明珠穿着一身湖绿色的宫裙款款盈盈走来,乌黑的发鬓边斜插着两支长长的金步摇,随着步履有节奏地摆动。
许明珠接过丫鬟手里的长衫,细心地给李素穿上,一边穿一边轻声埋怨。
“夫君是陛下封的侯爷,正经的大唐权贵,放眼整个长安城,哪个权贵似夫君这般打着赤膊,毫无威仪的?妾身听说如今朝里的御史可管得宽,若夫君这模样传出去被御史知道了,一道奏疏递进宫里,参您一本,不大不小也是桩罪过,平日夫君多提神些,也能省了这点麻烦……”
李素笑着点头应了。
许明珠美眸左右一瞟,见四下无人,声音愈发放轻了。
“夫君,官上给咱家丈量土地,夫君万万留些心眼,咱家要良田,可莫教人坑了,量一些劣田给咱家可不成,夫君记住了,咱家要好地,不要劣田,夫君把薛管家一同带去丈量,薛管家知道田地优劣的,夫君只管问他,若官上不依,夫君哪怕不要地也万莫将就了事,田地可是留给子孙后代的,开不得玩笑。”
李素笑道:“夫人放心,我又不傻,倒要看看谁敢欺负我这个侯爷,敢敷衍了事,先抽了再说。”
说话间,院外传来脚步声,许明珠是妇道人家,自是知道规矩,急忙快步走进内院回避了。
李素穿戴整齐,眯着眼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绯色官服,身材微胖的中年人朝他走来。
走到面前五步距离时,官员忽然躬身施礼,道:“下官户部度支司郎中吴扶风,拜见李县侯。”
声音很熟,而且……不知是不是幻觉,李素总觉得这道声音透着几许心虚和颤抖。
“哈哈,吴郎中当面,本侯有礼……咦?好面熟啊……”李素愕然。
吴扶风抬起头,朝李素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呵呵……”
啪!
李素猛地一拍大腿:“哎呀!这不是吴郎中吗?真是冤家路窄……”
话音刚落,吴扶风脸色大变,刷的一下全白了,以异常熟稔的动作双手护住头部,双膝一软,蹲在地上一副准备挨揍的标准姿势。
李素急忙改口:“不好意思,说错话了,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还是不对,呵呵,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吴郎中,久违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八章 丈量赐地
是熟人,熟得不要不要的。
“熟人”不代表交情,认识对方的脸也算熟人,当然,拳头揍过这张脸,也算熟人。
吴郎中恰巧属于这种熟人。
人与人之间总有着某种奇妙的缘分,有的属于良缘,有的属于孽缘,李素与吴郎中的缘分便属于孽缘,说“不打不相识”都算抬举他们了,李素与吴郎中是打完以后就打完了,大家都没兴趣再相识。一定要形容二人的关系的话,差不多算是“揍”与“被揍”的关系。
当初李素还是火器局监正的时候,度支司不肯痛快拨付银钱,于是李素领了程处默等一帮纨绔子弟打上门去,眼前这位吴郎中着实挨了李素一通狠揍,最后的结局算是两败俱伤,吴郎中以一张肿成猪头的肥脸为代价,换李素在大理寺监牢里蹲了好几天,大家谁都没占便宜。
认真说起来,李素与这位吴郎中算是仇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眼红的是吴扶风,此刻的吴扶风眼睛红得跟兔宝宝似的,看着李素的眼神活像杨白劳见了黄世仁。
“侯爷,李侯爷,当年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李侯爷,看在下官幡然悔悟的份上,还请侯爷饶下官一回,……可好?”吴郎中眨巴着小眼睛,露出哀怜的目光。
“好啊,当然好,”李素笑眯眯地拍了拍吴扶风的肩,手掌落在肩头,吓得吴扶风一激灵,差点又做出双手护头的羞耻动作,确定李素没有揍他的意思后,这才稍稍放松了心情。
“当年那点破事,我早已忘了。本侯虽说不如陛下如大海般的胸襟,至少也像一块小池塘,哪里会记这么多年的仇,吴郎中太小看我了。”
吴扶风惊魂方定,然后……开始计算小池塘的面积有多大,顺便再算算自己的心理阴影面积……
李素确实不记仇。这跟当年恩怨的结果有关,毕竟是他把人家揍得哭爹喊娘奄奄一息,差点没要了人家的命,揍成那样,该记仇的是吴扶风。
吴扶风也不敢记仇。
今时不同往日,当年被李素揍过之后,吴扶风养好了伤,刻意打听了一下李素的来历,这一打听。顿时吓得后背冒了白毛汗,那时他才知道,被他刻意刁难拿捏的火器局,领头的监正原来正是被皇帝陛下极尽荣宠的少年臣子,跟长安城各路国公名将交好,尤其在陛下面前极有分量,这种人哪怕想学螃蟹在长安大街上横着走,相信也没人敢拦他。而他这个小小的度支司郎中,居然敢刁难拿捏这位当朝红人。这何止是作死,简直是花样作大死。
事实上吴扶风被揍之后,陛下的处理结果也能看出自己当初多么愚蠢,他这个受害人躺在床上整整一个月,朝廷也没见派个人下来慰问安抚,而那个对他残暴凌虐的凶手被关进了大理寺。悠哉乐哉蹲了几天牢就被陛下放了出来,什么事都没有,情当没发生过,没过多久便官复原职,继续当他的火器局监正去了。
两相比较。高下立判。
吴郎中终于发现自己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三年多过去,吴扶风仍是度支司郎中,几次有升调的机会也莫名其妙错过了,今日受户部上官所遣,亲自登门为新晋侯爷丈量赐田,遣送庄户,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门了。
幸运的是,李素很和气,笑容也很真诚,从表面上看,似乎真的不计较当年的恩怨了,——想想也是应该,当年他吴扶风才是受害者好不好?要计较也该是他计较才对,可是,今日此刻面对笑如春风的李侯爷,心中这股子莫名其妙的惊惧怯懦是肿么回事?
“朝廷赐田的事吴郎中也管?”李素好奇地看着他。
吴扶风使劲挤出个笑脸,道:“度支司隶属户部,举凡朝廷一应支出封赏等事,皆由度支司处置。”
李素点头:“行,这次便麻烦吴郎中大方一点,莫像当年对火器局那样,大家闹得不愉快了。”
吴扶风浑身一凛,急忙道:“当年全是误会,是下官的错,还望侯爷莫与下官计较了。”
李素笑道:“好,走吧,去村子周围看看,请吴郎中给我划几块良田出来,这可是惠及子孙后代的事,马虎不得。”
吴扶风行礼道:“下官自当倾力而为,断不会委屈侯爷。”
这就对了,大家相处其乐融融,你快乐就是我快乐,多和谐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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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李家丈量土地不是小事,工作量非常浩大,因为圣旨里赐给李素的土地不是小数。
吴扶风不是独自来的,他还带来了度支司的几位小吏和二十多个差役,门口停着的马背上一捆又一捆的细绳,和一堆看起来很复杂的木制框架,正是丈量土地所需要的工具,显然吴扶风这次来的很有诚意,真是为了办事而来。
李素见状愈发满意了,抛开当年的恩怨不论,吴扶风这家伙认真办起事来还是很严谨的,当年那一顿揍……
还是该揍,不揍不长记性,欠钱挨揍跟杀人偿命一样,从古至今都是天经地义的规矩。
吴扶风带上小吏和差役,李素则带上薛管家和几名下人,众人出了侯府大门,神情悠闲地朝村头的田野走去。
太平村说大不大,村里百十户人家,时前由于前隋战乱,民间人口锐减,直到如今贞观年间,大唐的人口也不多,所以朝中出台各种政策鼓励民间生育,因为人少便代表着生产力低下,明明有广袤肥沃的良田,却无人耕种。
太平村也是如此。人口不多,荒地却不少,而且很多荒地都很肥沃,却因劳动力不多,只能眼睁睁看它们年复一年荒芜下去。
李家原本有四百来亩地,名下的庄户也有近百人。当初买的都是肥沃的良田,位于村东头,恰好跟东阳的封地交界,吴郎中此番前来丈量土地,按李素的要求,也将朝廷赐下来的土地重点放在村子东面,与原来的土地接壤。
这里是一片平原,土壤质地很不错,中间夹杂着几座不高不矮的丘陵小山。地是荒地,山是荒山,山上稀稀疏疏长着一小片不成林的杂树,地里不时窜出几只瘦弱的田鼠,山上也不时跑下来几只锦尾野鸡和狐狸,站在原野中间,顶着头顶炎炎的日头,却无端感到一股悲凉萧瑟的气息。
丈量的事自然由下面的小吏差役去做。吴扶风的心思一直放在李素身上,小眼睛每隔一会儿便情不自禁瞟一下李素的表情。生怕得罪这位喜怒无常的小恶霸。
见李素忽然皱起眉,吴扶风心头一紧,急忙陪笑:“侯爷对这块地不满意?不打紧,换个地方重新量一下便是,太平村隶属泾阳县,下官来之前曾调阅了泾阳县的籍地案宗。村里人少地多,很多良田都荒废了,侯爷对这块地不满意,咱们换一个地方便是。”
李素摇摇头,朝身后的薛管家瞥了一眼。
薛管家会意。上前蹲在地里,双手插入干涸的土壤中,挖起一大团干土,用手指掰碎了仔细端详,然后凑到鼻子前闻了几下,李素看得眼角直抽抽,有必要搞得跟毒枭验货似的吗?瘆人。
“好地!”薛管家点点头,随手扔掉干土,拍了拍手,神情很满意:“算是良田了,待到秋冬时多下几场雨,明年开春后土里肥得流油,种啥长啥。”
李素点点头,抬起手臂一划拉:“这一块地多大?”
吴郎中手搭凉棚认真眺望片刻,道:“没量出实数,以下官看来,约莫五百来亩吧……”
李素指着广袤平原里十来座小山包,道:“这些山也给我了,不过不能记在册里,你也知道,山上不长粮食,只能种点树,十几二十年的不见模样,给我我当然要了,但记在户册里我就亏大了,吴郎中你说呢?”
吴扶风毫不犹豫地点头:“成,都划给侯爷了,山包包长在地里,要挪也挪不开,官上便不造册了,全由侯爷处置。”
反正都是荒山,而且是朝廷的山,与吴扶风干系不大,慷朝廷之慨对他来说毫无心理压力。
整个丈量土地的过程很和谐,很融洽,没有任何争论,李素的每一句话基本都是有求必应,令李素心情舒畅,直叹老天瞎眼,所谓“善恶有报”都是屁话,当初不揍吴扶风那一顿,哪来今日这般如饮琼浆的感受?
眯着眼眺望远处的田野,李素指了指前方一块已经种上麦子的良田,道:“那块地上面种了现成的庄稼,要不也直接划给我?”
吴扶风看了一眼,脸色顿时苦下来了。
“侯爷,那……是东阳公主殿下的封地啊,下官,下官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啊……”
先不说东阳的身份,就是寻常百姓家的地,人家上面已经种满了庄稼,眼看快秋收了,你大嘴一张就要划过来,没这么欺负人的。
“公主殿下与我交情甚好,划过去她不会说什么的……”李素试图说服他。
吴扶风汗都下来了,今日小心再小心,这位侯爷终于还是出了幺蛾子。
“侯爷……这真不是下官能管的事,要不,您跟公主殿下商议一下?”
正说着话,远处忽然走来俩人,一个穿着玄色道袍,另一个也穿得很素净,走路姿态款款盈盈,如风摆杨柳。
李素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嗯,熟人,不过和吴扶风这种性质的熟人不一样,这位可是真正的熟人。
说曹操,曹操到,曹操的轻功江湖排名第一。
烈日下,小宫女绿柳举着油伞,帮东阳遮住刺眼的烈阳,一主一仆亦步亦趋,朝李素众人走来。
东阳眼里也含着笑意,似久别重逢的情人,美眸里柔情流转,像一团团理不清的线,缠缠绕绕住李素的心。
薛管家和众下人自是认识东阳的,急忙躬身见礼,当着众人的面,李素也不敢坏了规矩,于是也朝东阳躬下身去:“臣,泾阳县侯李素,见过公主殿下。”
东阳似有些羞涩,也有些无措,毕竟心上人儿正经八百给她行礼的场面实在太不习惯了,紧张地抬头理了理发鬓,东阳才端起架子,掩饰般扭过头假装看风景,嘴里淡淡道:“贫道如今是化外之人,诸位不必多礼。”
一旁的吴扶风看呆了,他只是度支司一个小郎中,平日里自然没什么机会见到公主的,见李素都行礼了,顿时瞪圆了眼睛脱口道:“公……公……”
拍了拍他的肩,李素和颜悦色地道:“是公主,不是公公,称呼不对可算是驾前失仪了啊,快给我多划两百亩地,当是堵我的嘴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九章 公主道姑
说起来大唐物产丰富,从丝绸到瓷器,什么都有,但盛名中外的特产却是公主。
没错,李世民的繁殖能力很强大,二十几个公主全是宫廷产物,俗话说物以稀为贵,公主多了,自然也就不怎么贵重了,于是公主成了李世民的政治工具,今天赐婚功臣之子,明天赐婚外国君主,赐这个赐那个,就跟送狗崽子似的全送出去了,所以说,生在大唐为公主,绝不是什么很幸福的事,因为有个热情豪爽又好客的老爹,每次家里来了贵客就打开笼子,让贵客挑一只最顺眼的狗崽子打包带走。
这就是著名的和亲政策,所有的大唐公主都成了牺牲品。包括东阳在内,当初也差点成了功臣家的新妇,若非临时想出了个出家的主意,如今的日子还不知过成了怎样。
然而,可悲归可悲,对吴扶风来说,公主可真是顶了天的人物了。
东阳公主出家为道,这是全长安臣民都知道的事,公主一旦出家,理论上来说,已不算公主了,而是出家人,理论归理论,东阳的真实出身摆在面前,哪怕一身道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可谁敢不拿她当公主看?出家人也分很多种的,东阳这种明显属于挂羊头卖狗肉那一类,假得不能再假。
哪个道姑刚出家便能拜当今国师般的道士李淳风为师?哪个道姑能独自拥有一座如同宫殿般奢华的道观?哪个道姑能三不五时收到来自当今皇帝的赏赐,送进道观的不是宫瓷就是贡丝,连每月的例钱都由太极宫内府以皇子皇女的规格送至府上,可以说,东阳除了穿的衣裳和发型改变了以外,其实跟别的皇子公主并无任何区别。
第一次站得这么近。看到货真价实的公主,所以吴扶风很紧张,一紧张就别李素拿住了。
众目睽睽之下,东阳自然不能表现得跟李素太亲密,该端的架子还是要端的,反过来。李素也要持臣子之礼,二人装模作样,面子上礼仪上都过得去。
“李县侯这是……丈量土地?”东阳趁人不注意,朝李素悄悄眨了眨眼。
李素笑道:“是,陛下御旨,赐臣良田,度支司的吴郎中奉旨给臣量地。”
吴扶风急忙行礼道:“臣,度支司郎中吴扶风,拜见公主殿下。”
东阳摇了摇头。道:“说过了,莫叫我公主,贫道如今是方外之人,当不起公主名号。”
吴扶风连连称是,可仍以臣礼事之,显然谁都没把东阳这句话放在心上,只当是谦虚客气几句,别说出家。就是出殡了,公主仍是公主。谁敢不当回事?
李素拍了拍吴扶风的肩,笑道:“能遇到公主是福气,天家贵胄啊,很贵的,就冲这福气,吴郎中给我多划两百亩地如何?你若答应。我请公主殿下给你签个名……”
“啊?”吴扶风愕然,福气就福气,凭什么多给你划二百亩地?再说……签名是个什么鬼?
东阳隐秘地朝李素瞪了一眼,然后道:“吴郎中勿多礼,既是奉旨量地。秉公处置便是,贫道回观静修了。”
李素吴扶风和一干小吏差役纷纷行礼,目送东阳离开。
李素的心旌有些荡漾,刚才东阳转身时,扔给他一记意味深长的眼神,他看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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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自是相会的信号。
从西州回来后,每隔两三日,李素和东阳便在熟悉的河滩边相会一阵,每次在一起时柔情蜜意,分开时依依不舍,明明同在一个村里,却有几分异地恋的意思。
只是这几日天气太热,以李素的性子自然躲在家里懒得出门,算起来已有五六天没见了,所以东阳今日才强忍着羞意走过来,众目睽睽之下与李素打招呼,目的就是为了临去时扔的那一记眼神。
李素不笨,闻弦歌而知雅意,那一记眼神自然全看懂了。
东阳走后,李素又与吴扶风软磨硬泡,家里的烈酒也好,香水也好,拿了不少送吴扶风,目的就是为了让吴扶风手指缝里漏一点,睁只眼闭只眼的,给李家多划几百亩地。
吴扶风收了礼,哼哼哈哈打了几句官腔,下面的小吏自然识趣,于是丈量土地时手抖了几下,明明一千亩的地,抖成了一千二百亩,然后,宾主尽兴而归。
都是好人,都是讲究人,李素心花怒放,站在村口摇着小手帕欢送吴扶风,脸上的笑容比三月里的桃花更鲜艳。
…………
李素其实对土地并不太看重,而且很不理解这个年代的人为何把土地当成命根子般宝贝,搞点小发明小创造,卖来的钱买多少粮食都足够了,何必非要亲自去种粮食呢?
而李道正的想法却跟李素完全相反,李道正一直认为土地才是一个家族繁衍旺盛的根本,反而李素弄出来的烈酒,香水,印书等等买卖,在李道正眼里根本就是奇淫巧计,捞偏门,非正道。
两代人的代沟,其实是相差一千多年的历史代沟。
给家里多争取了二百亩地,李素对老爹也有交代了,看着薛管家红光满面乐颠颠小跑回家报喜,李素长长舒了口气。
可以肯定,今晚老爹会高兴得满地打滚,酒一定会多喝两盅,喝多了说不定心情愈发舒畅,于是半夜去敲村里的寡妇门……
好事,值得鼓励,老爹也该续一房妻了,孤苦伶仃半辈子,够了。
…………
吴扶风走了,薛管家也走了,李素独自在村口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转身朝东阳公主府走去。
公主府已不再是公主府,改成了一座道观。
不同的是,门口守门的不是道士,而是两排披甲戴盔的禁军武士,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清静的道门出家之地,搞得杀气腾腾的,也不知东阳出的哪门子家。
跟门口的禁军武士打了声招呼,李素抬脚便走进了道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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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章 刁蛮跋扈
走进道观很顺利,门口的禁军武士仿佛集体被梅超风挠瞎了眼似的,浑然无视李素,任由李素大摇大摆的走进了道观。UU小说,www.uu234.com
很有意思的小细节。
自从李素从西州回到长安后,很多东西似乎都有了或多或少的变化,这种变化隐藏在事物的表面下,不仔细琢磨看不出来,一旦身临其境,立马觉得不一样。
比如李素与东阳之间横着的那道天堑,不知不觉间,这道天堑似乎变小了,变窄了。
想了很久,李素也想明白了。
在西州生死线上蹚了一个来回后,李世民大抵也想通了,一来李素与东阳的私情早已过了风声,二来,一个愿意豁命守住大唐城池的忠心臣子,又与自己的女儿两情相悦,因为这个臣子的豁命以赴,盘活了大唐整个西面战略的棋局,其作用远比拿公主和亲大多了,更何况,东阳已出家,严格来说算不得天家的人了,既如此,有些事情何不睁只眼闭只眼,给君臣之间彼此留点体面?
所以,李素今日能够大摇大摆走进道观。
只不过,“体面”是属于君臣彼此的,大家都需要体面,李世民睁只眼闭只眼了,李素也知道自己不能做得太出格,顺着杆子往上爬的事情只消干一次,李素相信李世民绝对会一巴掌把他扇进十八层地狱。
大家都要脸面的,皇帝尤其要脸,李素与东阳之间那道跨不过去的天堑看似消失了,然而,天堑却永远横在李素和东阳的心里。
道观内部其实与当初的公主府一般无二,改建的只是外面的门庭,里面基本没有太大的改变。府内前庭多了一尊大铜香炉,曾经的公主府前堂撤去了许多奢华的装饰,正面立起了金身三清老君像,老君像前摆着一张大香案,中间孤零零摆着一个裹着黄缎子的蒲团,除此再无其他。
李素走进堂内。仰头看着三尊三清老君像,静静看了很久。
堂上老君大约一丈多高,宝相庄严,目光慈悲,头微微垂着,以神明俯视芸芸众生的姿态,静静看着世间的悲喜离合。
李素在堂内站了很久,忽然朝老君像深深一礼。
李素并没有信仰,无论佛与道。他也说不清为何要行这一礼,只是觉得应该行礼。
无论信与不信,只要这个宗教是引人向善的,便值得尊敬。
行礼过后,李素绕过堂前老君像,穿过前堂直行,然后便是曾经公主府的后花园。
这里跟以往更无区别,基本还是当年的面貌。花园里的花开得很娇艳,炎炎夏日的热风吹送。带着几分暖暖的香气。
花园占地很大,走了一会儿才走出来,接着便是一片大池塘,池塘边一条水榭直通池塘中心的凉亭,水面上铺满了翠绿的荷叶,荷叶的缝隙处。开满了一朵朵白色红色的荷花,衬映着一声声蛙叫蝉鸣,简简单单的布局竟透出一股浓浓的雅趣。
李素眯着眼朝水面凉亭望去,却见一条袅娜人影托着香腮,正痴痴盯着水面发呆。不知想什么心事。
李素露出笑容,刚准备抬步朝凉亭走去,耳畔却冷不丁传来一声娇叱。
“奸贼!看剑!”
声音来自身后,李素大吃一惊,身体却做出下意识的反应,飞快朝左侧横移半步,然后赶紧回头。
却见一位艳丽的宫装少女横眉怒目瞪着他,嘴里说着“看剑”,其实两手空空,根本看不到剑。
李素的笑脸立马变成了苦脸。
“高阳公主殿下,你我也算是老相识了,多年不见,何必见面就戏弄我?”
身后宫装丽人正是三年多未见的高阳公主,当初李素出主意帮东阳避婚,装神弄鬼上了一出“阴兵过境”的好戏,闹得整个长安鸡飞狗跳,君臣变色,而高阳公主,却正是这出好戏的参与者,从那以后她与李素的关系扶摇直上,变得非常融洽,尽管偶尔也摆一摆公主架子,或是露出刁蛮跋扈的本色,总的来说,与李素的交情也算很不错了。
此刻的高阳却根本看不出交情不错的样子,气鼓鼓地瞪着李素,眼中的怒火连瞎子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呸!谁跟你老相识了?谁戏弄你了?你若再不走,我真拿剑刺你!”高阳怒道。
李素万分不解,这副架势很眼熟,只有债主才能摆得如此理直气壮,回想自己离家三年,难道……
于是李素露出惴惴不安的表情,小心地道:“我家欠你钱了?”
“没有!”高阳硬邦邦地道。
没欠钱就好,没欠钱李素胆气便壮了,公主怎样?照样不尿她那一壶!
“没欠你钱,你凶什么凶?有病快去吃药。”李素很不客气地顶了上去。
“你……好你个混帐,西州去了三年,只不过多杀了几个贼子,胆气壮了是不是?今日本宫与你拼了!”
说完高阳很没形象地挽起长袖,准备动武。
动静闹大了,凉亭里发呆的东阳自然也听到了,见高阳和李素对峙起来,吓得东阳慌了神,也顾不得什么出家人的淡定了,一路从凉亭小跑过来。
“皇妹住手,不得无礼!”东阳边跑边唤道。
跑到二人中间,东阳微微喘气,先朝李素投去一记歉意的目光,转过身瞪着高阳道:“皇妹你胡闹什么!李……李县侯来拜会我,你为何无缘无故动怒?天家仪态体统都不顾了么?”
高阳狠狠剜了李素一眼,怒道:“这小子去西州三年,回长安多少日子了,总共才见过皇姐你几次?我这是为皇姐你鸣不平,帮你教训这混帐!”
东阳哭笑不得:“你……你怎知他没来见过我?我与他见面莫非定要当着你的面才算见过吗?”
高阳顿时语滞,想了想,这通火确实发得没道理,自己只见皇姐每日诵经静修,郁郁不乐的样子。日子定是过得不快活的,可是……诵经以外的时间,谁知皇姐与这姓李的偷偷相会过几次?人家卿卿我我的时光,怎会让自己看见?
没道理归没道理,高阳还是拉不下脸来一个“转怒为喜”,只好嘴硬道:“反正……反正我没看见。就,就不作数!嗯,这姓李的不是好人,皇姐你以后离他远一点!”
李素在旁边冷哼道:“你没看见就不作数?你是我们的鸳鸯枕还是锦绣被啊?”
这话一出口,不仅东阳大羞,咬着银牙狠狠掐了他一把,连刁蛮如高阳者,也飞快红了脸,呸了一声。嘴里连连骂着“登徒子”。
李素伸了伸懒腰,指了指前面池塘水面上的凉亭道:“天热得邪性,还有心情发无名火,公主殿下真够闲的,真闲得慌不如去亭子里坐一坐,弄一碗小碎冰来,你一口啊我一口,我一口啊又是我一口……”
二女同时噗嗤一声笑了。高阳呸了一声,笑道:“什么便宜你都占齐了。连嚼个小碎冰都不忘占便宜,不去!不想跟你这种人坐一亭子里!”
李素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道:“十瓶桂花味的香水,换今日的和平相处,咋样?”
高阳杏眼一亮,板着脸道:“二十瓶!”
“就十瓶。再拿俏可就改了啊,改屎味的香水,香中有臭,臭里带香,让你欲罢不能……”
高阳呆了一下。接着勃然大怒,攥起小粉拳一路将李素追杀到凉亭内。
…………
…………
三年未见,大家都变了不少,唯独东阳的日子仍是一成不变,除了诵经便是风雨无阻地坐在河滩边等他,或者在自家的凉亭里看着池塘的荷花发呆,悄悄想心事。
高阳也变了。
如今她已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而且终究也没逃过李世民的魔掌,去年李世民下旨,将她尚予房玄龄的次子房遗爱,这一对古今最富盛名的夫妻终于还是生活在了一起。
高阳如今的装扮也变了,以前那个梳着双角抓髻,蹦蹦跳跳蛮横得不行的小姑娘,如今黑发盘成了云髻,额间贴上了菱形花钿,唇间抹上淡彩,眉眼里仍能找到几分当年刁蛮的神采,可是性格却……
好吧,其实性格还是跟当年一样刁蛮,甚至犹有过之。
高阳与房遗爱……这对千古著名的夫妻实在令李素很好奇,忍不住想八卦一下。
“公主殿下,听说你嫁人了,而且嫁的是房相之子,实在可喜可贺……”李素装模作样拱了拱手。
高阳瞥了他一眼,哼道:“难得听你说了一句人话。”
“你错了,我刚才这句依然不是人话,我的意思是,你出嫁时幸好我在西州,免了好大一份贺礼,我的钱袋避过了一场飞来横祸,我在为自己的钱袋可喜可贺……”
“你!欺人太甚!”高阳暴走了,瞬间变身美少女战士,小小凉亭内顿时飞沙走石,昏天黑地。
苦了东阳,左拉右劝,好半天才劝住了暴走的高阳,扭过头看着李素,叹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么?”
李素见高阳怒气冲冲的样子,笑道:“好吧,从现在开始我说人话……我与公主殿下勉强算朋友吧,作为朋友,问句不该问的话,……公主殿下与房相之子恩爱么?”
高阳怒道:“说话就说话,没事你提那个家伙做甚?好不容易跑到皇姐这里散心,非要提起这人招我嫌恶,你存心的?”
李素暗暗叹气。
历史,还是没走偏,高阳与房遗爱终究没有夫妻之情,别的夫妻没有情分,凑合也能过日子,这对夫妻没有情分,可就闹出了大动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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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意思啊,因为我脸皮厚啊……”(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一章 称心归属
史上记载的高阳和房遗爱,这对夫妻很奇葩。
父母之命成婚,婚后的高阳或许为了发泄被指配婚姻的不满,仍旧刁蛮如故,甚至变本加厉,对房家上下颐指气使,跋扈张狂的公主本质发挥到极致,房家上下敢怒不敢言,还得小心翼翼供着这位公主殿下,另一位房遗爱则弱爆了,千年后的人们说起这一位来,第一反应就是给他加一个“绿帽子王”的尊号。
爱上一匹野马,头顶全是草原。
实在不知房遗爱对这位公主妻子到底有没有爱意,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位房家次子充分继承了他老爹怕老婆的光荣传统,房玄龄与原配夫人关于“喝醋”的典故举世皆知,而房遗爱也不遑多让,面对公主老婆时那叫一个怂,传说高阳后来索性自我堕落,外面养面首小白脸无数,而房遗爱不但知情,还在高阳与面首幽会时非常识趣地给老婆放风,实在是丢尽了男人的脸。
如今高阳与房遗爱成亲刚刚一年,看高阳的模样,想必还没有堕落到给夫君戴绿帽子的程度,只是今日此刻李素一提起房遗爱,高阳便大发脾气,想必夫妻二人的感情好不到哪里去。
说起房遗爱,高阳的表情是不耐烦且蔑视的,是的,非常的轻蔑,从骨子里透出的冷漠和嫌恶,如同看着一堆蠕动的蛆虫,这样的眼神足以令任何做她丈夫的男人彻底心寒。
老实说,高阳的样子令李素感到很陌生。
三年前那位古道热肠,拔刀相助的小姑娘无疑比此刻可爱多了。
这,难道就是成长的代价?
夫妻间的事,本来与李素无关,他也没兴趣去掺和别人的家事。然而想到当初欠下高阳的恩惠,李素还是决定劝几句,至少把一些危险的萌芽扼杀在摇篮中,避免将来可能发生的悲剧,因为若干年以后,高阳做出来的事情。是惊天动地的,牵累了很多人,很多家庭。
“房相为国操劳,你父皇的江山全靠这几位重臣的打理,才有如今的盛况,你为何看不起房家?”李素直截了当地道。
高阳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我何时说过我看不起房家的话?”
“那么,你是看不起房遗爱?我曾与房遗爱有过数面之缘,他那人固然有些纨绔之风。却也算是老实本分,没做过太出格的事情,你为何看不起他?”
高阳嘴角往上一勾,明明是明媚如春的笑颜,看在李素眼里却冷得像三九寒冬。
“老实本分就够了么?配得起我高阳的夫君,不一定非要是盖世英雄,至少也应能文能武,有堂堂昂藏须眉的英姿。房遗爱哪一点够?他除了有一个当宰相的爹,还有什么?”高阳冷眼瞥着他。道:“我高阳也是金枝玉叶,天家贵胄,这点点要求,过分吗?”
李素轻呼一口气。
好吧,高阳没有看不起谁,她只是委屈了。憋屈了,因为她是金枝玉叶,原本应该配一个更好的男人,而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
李素揉着鼻子苦笑道:“我原本以为,夫妻之间只要平淡安静过得了日子就足够了。彼此相敬如宾,白头终老,你说的盖世英雄,或是能文能武,或是昂藏英姿,对过日子有任何帮助吗?”
高阳冷哼道:“照你这么说,父皇许我一个乡野村夫,我也跟他过下去?”
李素指了指东阳,又指了指自己,道:“看清楚,你皇姐和你一样也是金枝玉叶,而我,我的出身也是乡野村夫,你问问你皇姐,她愿不愿意和我过一世平淡日子?”
高阳秀眉一挑,接着很快又耷拉下来,幽幽叹道:“你也太看轻自己了,你这样的乡野村夫,世上多少女子求而不可得,似你这般重情重义的男子,哪怕日子过得再平淡无华,也有无数女子趋之若骛。”
“你与皇姐颇多波折,可皇姐仍对你痴痴念盼,你若是寻常乡野村夫,怎配皇姐对你这一番心意?而房遗爱,却只是一个被父母宠溺过甚的孩子而已……”
转过头,高阳痴痴盯着池塘水面的荷花,眼中却不知不觉流下泪来。
李素语滞,想再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了。
毕竟是家事,聊到这里差不多已算僭越了,再聊深一点,李素得给自己上一个“八婆”的尊号了。
凉亭里气氛忽然变得很凝重,东阳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调整了一下坐姿。
刚才虽然吵闹不休,多少也带点欢乐气氛,现在却沉闷得令人待不下去了。
李素打了个呵欠,亦觉意兴索然,正打算告辞,却不料高阳抢先起身,淡淡说一句“我回长安城了”,然后转身便走。
高阳走了,李素反倒不急着走了,今日本是来与东阳相会的,直到此时才是真正的二人世界。
东阳看着妹妹高阳孤寂落魄的背影,忍不住叹息,俏脸浮上几许愁容。
“说是天家贵胄,我们这些姐妹谁过得称心?赐婚臣下,和亲外藩,谁都不由自己,谁都没个好归属,有的姐妹走了,便永远走了,明知她活在天外一方,却一世不得相见……”
李素深深看着她,道:“你呢?你如今也不称心么?”
东阳笑了:“不,我如今活得很好,真的,很庆幸当初我抗争了,更庆幸当初抗争时,你为我挡在身前。李素,我们今生如果能一直这样过下去,哪怕无名无分,此生我已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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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阳可以无憾,李素不能。
没有让女人无名无分跟随自己一生的道理,这是对心爱女人的不负责。
只是,目前李世民,李素,东阳三人之间无声地形成了一种平衡,这种平衡很微妙,能达到这种平衡已然不容易,未来的日子里,若没有等到一个合适的良好的契机,这种平衡还是不要打破,否则事态会急转直下,一发不可收拾。
还能有多久呢?不远了吧,终归会等到的。
“说点开心的事吧,今日大家都搞得比诗人还深沉,让我很不习惯……”李素恢复了懒散的样子,乱没形象地朝凉亭内的石桌上一趴。
东阳从桌上的果盘里摘下一颗沾着冰珠露水的紫葡萄,细心地把葡萄皮去掉,然后塞进李素的嘴里,李素的嘴蠕动几下,再吐出几颗葡萄籽,东阳也不嫌弃,用手接了扔掉,然后继续剥。
“开心的事可真没多少,世上纷纷扰扰,哪有那么多开心的事?活得平安便是喜乐了。”东阳垂头,眼睛盯着手里的葡萄,很有耐心的剥着,神情很专注,似乎给自己的男人剥葡萄才是她最开心的事。
“葡萄不错,西域进贡的吧?待会给我几斤,我带回家去。”李素很不见外地道。
“是西域龟兹国进贡的,侯大将军还在领兵横扫西域,西域诸国现在都慌得不行了,一拨一拨的使节进长安,赔罪的,讨好的,说情的,什么都有,各国的物产贡品也一车一车的运进长安,诸国攻打了一回西州,大唐可算得着理了,这回必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当初你在西州受的苦,遭的罪,父皇定为你百倍讨还。”
东阳说到这里,一贯温柔平静的俏目忽然浮上几许凛冽的杀气,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冷笑。这一刻,东阳浑身散发出来的霸气,真正像极了大唐尊贵的公主。
“哎,哎哎!快变回人样!好好当你的道姑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别搞得杀气腾腾的,还冷笑,还龇獠牙,快收起嗔念,然后多念几句阿弥陀佛……”李素赶紧提醒道。
东阳一呆,接着气得狠狠掐了他一下:“去你的!你才龇獠牙呢,我拜的是三清道君,念什么阿弥陀佛?若教我的师父听到了,非拔剑跟你拼命不可。”
顿了顿,东阳继续给他剥葡萄,一边剥一边恨恨地道:“我本是与世无争的性子,可是西域那些贼子太可恨了,差点害了你的性命,这一次,我也赞同父皇把西域打个鸡飞狗跳,让他们见识一下咱们大唐的威风,也给你狠狠报一回仇,高昌已灭国了,西突厥那个该杀千刀的可汗也跑到大食去了,要我说,这两个人都该死,死一百次都不解恨,该入十八层地狱下油锅炸了他们!”
一边说,一边恨恨将剥好的葡萄塞进李素嘴里,动作略粗鲁。
吞下这颗满带杀意的葡萄,李素摆摆手:“行了,别喂了,这杀气腾腾的,跟往我嘴里喂刀子似的,快念‘善哉善哉’,消弭嗔念……”
胳膊又被狠狠掐了一下。
“你那么喜欢和尚,要不要我出家去当比丘尼啊?”东阳怒瞪他。
“那可不行,你已经拜了一个老大,中途改拜别的老大这叫叛离师门,是江湖大忌。……不过你可以去当卧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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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二章 才人武氏
情人相会其实也就是说些无聊的闲话,天南地北,信马由缰,想到什么说什么,话题没有任何忌讳,哪怕大逆不道调侃几句李世民,对李素和东阳来说也仅只是一个玩笑,说过便说过了,完全不担心话会传出去。←UU小说,www.uu234.com
能说的话题太多了,或者说,大家在乎的不是说什么话题,而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此刻唯剩天与地,我与你,说什么不重要,在一起才重要。
道观与当初的公主府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冷清了许多。
东阳出家后,李世民撤去了府中大部分的宦官和宫女,东阳只留下了贴身宫女绿柳,后来道观建成,又进来了数十名出家修道的道姑与东阳做伴,这些道姑每日也做功课,也礼事道君,外面再驻扎宫里的一支禁军守卫,整个道观看起来官不官,道不道的,有些不伦不类。
李素眼里不伦不类的道观,东阳却过得很开心,抛却公主的身份后,出家人孑然一身,似乎真的少了许多牵绊制约。
身份超然了,人也多了许多闲心,东阳也不例外。
比如太极宫的某些八卦,以她恬静的性子自是不会主动打听什么,但守门的禁卫,贴身宫女绿柳等等身边人却很热心打听这个,或多或少的,一些很隐秘的八卦便无可避免地传进了她的耳里。
“说起有趣的事,我倒真听说了一桩……”东阳静静地笑,一边笑一边轻轻朝他嘴里塞了一颗剥好的葡萄,这一次没带杀气了。
“听绿柳说呀,三年前父皇选妃,大唐各地五品以上臣子皆择其女而入,那次一共选了五十名美人进宫。其中有一个并州武氏,其父是开国功臣应国公武士彟的次女,应国公逝于贞观九年,那位武氏于贞观十一年入宫,被封为才人……”
“这位武才人相貌生得极美,而且眉眼间有股子不让须眉的英气。颇得父皇青眼,父皇甚至亲自赐号曰‘武媚’,并以宫女侍之御侧,父皇一匹爱马,名曰‘狮子骢’,肥壮且性烈,难以驯服,有一日,父皇笑问武才人何以制之。那位武才人倒真是不客气,言曰:‘妾能制之,然须三物,一铁鞭,二铁楇,三匕首。铁鞭击之不服,则以楇楇其首,又不服。则以匕首断其喉’,言毕。父皇赞其有志,并笑谓旁人曰,此女若为男子,可为朕平天下……”
东阳当作闲话般一边轻轻说着八卦,一边为李素剥着葡萄,忽然间发现李素坐直了身子。眼中露出奇异古怪之色,东阳不由吓了一跳,道:“怎么了?为何突然失了魂似的?不喜欢我说这些零碎事么?”
李素呆怔半晌,东阳摇了摇他的胳膊,他才回过神。急忙摇头道:“不,我很喜欢听,你刚才说的武氏……是文武双全的‘武’么?他爹是应国公?入宫前她的几个兄弟是不是对她们母女失礼不敬?”
东阳愕然:“我怎知道?绿柳喜欢跟门口的禁卫瞎打听,她听到什么便蹦蹦跳跳回来告诉我,我也情当是闲话说给你听,你当我真喜欢跟寻常愚妇般乱嚼舌根么。”
说完俏生生白了他一眼,东阳难得地闹起了小脾气。
“不爱听算了,我还不想说了呢,日头也偏西了,你还不赶紧回家,赖在我这里做甚?”
李素笑道:“我还偏赖你这里了……乖,接着说啊,宫里那些零零碎碎的事我还从没听过,就喜欢听这些。”
东阳哼了哼,面色稍霁,李素催了几声后,才慢慢道:“这武才人聪慧灵巧,任何时间任何场合,应时应景的话儿张嘴就来,又时常随侍父皇左右,更重要的是她比父皇身边的四大妃子更年轻更貌美,十多岁便生得玲珑心窍,原本应该很快出头,说不定哪日与四妃平起平坐亦未可知,谁知道后来又出了变故……”
李素面色平静,心中却翻起了惊涛骇浪,武则天啊,大唐隐藏版**oss啊,她果真进宫了,知道了这么一个人物,他对长安城的布局恐怕要作一番大变动了,现在谁都可以不把这个姓武的女人放在眼里,唯独他不能无视,因为他知道这个女人将来会有多厉害。
或许,这是个给自己将来铺路的机会,雪中送炭总比锦上添花好吧?
现在换李素给东阳剥葡萄了,一颗又一颗,剥好了皮送进她的小嘴里,东阳一边吃一边笑。
“能见你服侍我一回,可真难得……”
“好好吃你的,吃完了赶紧说你的闲话,往后我服侍你的机会多着呢。”
东阳美眸一转,流光闪动:“可说好了啊,这辈子可指望你多服侍我几回呢。”
“再废话我就不剥了,赶紧说事,后来生了变故,啥变故?”
东阳着实享受了几颗李素剥的葡萄后,才缓缓道:“后来有一次,父皇召我师父李淳风和另外一位道友袁天罡进宫奏对,垂问国事吉凶,这两个人你都认识吧?”
李素不假思索道:“认识,俩老道士都是天才,互相搓澡都能让他们搓出一幅《搓背图》来,人才啊,大唐需要这样的人才……又有江湖传言说,这是一张藏宝图,记载了隋炀帝死前埋藏宝藏的地方……”
东阳愕然,瞪圆了眼睛盯了李素很久,然后……发了疯似的狂掐李素的胳膊,痛得李素惨叫不已。
“叫你胡说!叫你胡说!叫你对我师父不敬!什么搓澡,什么《搓背图》,什么藏宝,你从哪里听来这些胡说八道的东西?《推背图》,推背!不是搓背,被你气死了,真想把你那张破嘴拧下来!”
东阳气鼓鼓,最后狠狠掐了他一把才停手。
李素疼得龇牙咧嘴,不停揉着胳膊,道:“歪楼,你又歪楼,说武才人呢,别扯远了!”
东阳发泄够了,才俏生生哼了一声,接着道:“后来,父皇召我师父李淳风和袁天罡两位道长奏对,当时那位武才人正好随侍在侧,君臣奏对过后,父皇忽生好奇,笑指武才人,请两位道长为她相面,两位道长仔细相了许久,同时大惊失色,父皇挥退武才人,忙问其故,我师父奏曰,此女面相奇特,命中极贵,有九五紫微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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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三章 乾坤颠倒
“命中极贵,有九五紫微之相”,意思很清楚,这人是当皇帝的命。
命格这种东西很玄幻,信则有,不信……它还是有。
李淳风和袁天罡算是大唐贞观年间最负盛名的两根神棍了,二人最奇特的本事不是修道,不是炼丹,而是易数,掐指能算过去未来,大则国运气数,千年沧桑变局,小则批个八字,算流年婚姻子嗣,这种人随便在哪里摆个小摊,立个“铁口直断”的旗幡,绝对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两位神棍的结论对李世民和东阳来说很可笑。
一个女人,充其量貌美,机灵,聪慧一点,说她有母仪天下之相已是绝顶的好命了,至于说什么“九五紫微之相”,可真教人笑掉大牙,至少李世民当时确实笑掉了大牙。
东阳也笑得不行,捂着小嘴肩头一阵耸动。
“自华夏上古轩辕以来,期间历经多少朝代兴亡,或许有女人擅权,也有后党预政,祸害天下者,可从没听说过哪个女子能当上皇帝,你不知当时我父皇是什么脸色,若非与师父和袁道长相识多年,父皇只怕会把他们当成疯子赶出太极宫了……”
李素也笑,笑得有点勉强。
是的,女人不可能当上皇帝,因为这是个男权至上的时代,大唐再怎么开明,女人终归是附属于男人的,这是千年传延下来的普世价值观。
可是李素却很清楚,自己如今生活的这个年代,强盛开明之中出现了异数,按照历史的轨迹继续发展下去,有一个女人真的将会当上皇帝,不是躲在男人背后搞风搞雨。不是培植后党暗中掌控朝局,没有玩弄“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把戏,更没有搞什么“凤在上,龙在下”的隐喻,而是正大光明堂堂正正的推下了当朝天子,发布了登基诏书。在天下男人众目睽睽且无可奈何的目光注视下,堂而皇之地坐在皇帝的龙椅上,着衮冕,戴金冠,挺起胸膛告诉天下人,她不是凤,是龙,真龙天子,朕即社稷。
两千多年的国朝历史。只出现了这么一朵昙花,唯一的一朵,一闪即逝。
东阳很快发现了李素古怪的笑容,白了他一眼,哼道:“你笑得好难看……难道不好笑吗?女人怎么可能当皇帝?世上阴阳有序,哪有乾坤颠倒的道理,你说对不对?”
李素强笑道:“后来怎样了?那俩神棍……不,两位德高望重的道长什么反应?你父皇如何处置?”
东阳的笑容顿时敛了起来。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情,缓缓地道:“后来两位道长请父皇挥退了殿内所有宦官和宫女。三人在殿内不知说了什么,只知父皇后来下了旨,将那位武才人调离御侧,发配掖庭宫……也就是冷宫,以才人的身份专司浆洗杂事。”
李素缓缓点头。
东阳此刻也笑不出来了,看着他愕然道:“难道父皇真听信了两位道长所言?那个姓武的才人果真有九五之相?这……怎么可能!”
李素叹了口气。
看来李世民终究有了忌惮。两位神棍的谏言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怕就是那匹名叫“狮子骢”的马了,武妹妹到底年轻,在皇帝面前锋芒太露。虽说李世民当面赞其志,还说什么若为男子,可为朕平天下的客气话,实则多少对武妹妹的狠辣手段有些不喜,恰好又碰到俩神棍搞风搞雨,顺势便将她调离了身边。
武妹妹被发配掖庭,做着给宫人浆洗这种下贱活,可以说,从现在开始,武妹妹进入了人生的低谷,低得不能再低了,而李素,脑海里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他很想找个合适的契机,制造一次与武妹妹相识的机会,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更有分量,在武妹妹身上早一步做个长远的政治投资,将来的收获何止千万倍?谁都不如他清楚,这位被发配掖庭的弱女子,着实是一条粗壮得不能再粗壮的大腿啊,此时不抱紧更待何时?
只不过,制造与她相识的机会太难找了啊,一位圣眷正隆的当红炸子鸡侯爷,没事跑到掖庭冷宫跟一个洗衣服的宫女献殷勤抱大腿,那幅画面美得连李素自己都不敢想象,这得贱到什么地步才能干出这种事,更何况,掖庭那种地方是自己一个外臣能随便进去的吗?被人发现的话,其罪差不多算是挖李世民后院墙角了,几年前把他的女儿挖了,如今再挖他的后宫,李世民得把他剐成多少片才解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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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东阳的道观回来时,日头已经渐渐西沉,不知不觉一整天过去了。
回到家时快掌灯了,薛管家正指挥着下人挂起两盏灯笼,门楣上斗大的“敕造泾阳县侯府”几个大字被昏黄的灯光照映得分外深沉。
见李素独自回来,薛管家眼中闪过一丝明了的神色,长安城皆知自家侯爷与东阳公主的传闻,今日丈量完土地侯爷就不见人影了,去了哪里自然不问便知。
一脚将正在挂灯笼的杂役踹得一趔趄,薛管家怒道:“长着狗眼出气的?主次都分不清楚,没见侯爷回来了么?赶紧上前侍侯着,灯笼待会儿再挂。”
年轻的小杂役急忙过来给李素见礼,然后飞快将家里的侧门打开,顺手拎着一只灯笼走在前面给李素引路。
李素左右望了望,道:“我爹呢?”
“回侯爷的话,老爷下午时分去新丈量的田地里转悠,薛管家遣人问了两次,老爷仍不愿回来,说是要琢磨明年种什么粮食……”
李素皱眉:“天都黑了,摔了怎么办?我这里你别管了,叫两个人把我爹请回来,明年种什么是明年的事,官府还没给新田造册呢,着什么急。”
杂役急忙转身,走了两步觉得不对,又回过身把手里的灯笼交给李素,行了一礼后拔腿跑了。
李素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伸着懒腰往家里前堂走去。
这一天好辛苦,又是丈量土地,又是跟高阳斗嘴,还吃葡萄,吃得好累……
前堂点着烛火,李素刚跨进庭院,便见前堂内端坐着两道人影,一个是许明珠,一个竟是老熟人,许明珠的远房堂叔许敬宗,一个很可爱的真小人。
许敬宗在许明珠面前还是很端架子的,坐得笔直,捋着青须,不知跟许明珠训什么话,许敬宗说一句,许明珠点头应一句。
李素刻意放重了脚步,许敬宗听到外面的动静,扭头一看,脸上的表情顿时如春风化雪般,刚才训话时紧绷着的帅脸一瞬间全部舒展开来,变脸的速度令人叹为观止。
“啊呀!李侯爷,李监正,您可……想煞下官也!”许敬宗从前堂跑出来,玄关处匆忙穿上鞋子,然后张开双臂大步流星朝李素跑来,看样子……似乎想要给他一个亲密的拥抱?
“李监正,三年多未见,下官对您想念得夜不能寐,日不能食,实谓苦苦相思,摧心断肠……”许敬宗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李素面前,双手拉着李素的手开始……表白?
李素一身的鸡皮疙瘩瞬间起立,那双被许敬宗紧紧握着的手仿佛被狗咬了一口似的,飞快抽了回来,背在身后不停擦拭。
“好好说话!不要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不然翻脸。”李素非常警觉地往后退了一步。现在的人都什么毛病,俩大男人动不动手拉手,还“苦苦相思”,还“摧心断肠”,对上官的言行污成这样,算不算性*骚扰?
看着许敬宗那张虽已中年却仍英俊得不像话的脸,李素心中久违的嫉妒心又抬头了。
三年多了,这张脸居然一点都没变老,不笑的时候连皱纹都看不到,一笑起来简直亲和力爆棚,任何大叔控的女人但只看到这张脸都会尖叫,长得正气凛然便罢了,为何还要长这么帅?
李素发觉自己跟他站在一起非常的黯然失色,不得不承认,纯比英俊的话,这家伙似乎比自己强上一两分。
真想朝他脸上泼硫酸啊……
“哈哈,许少监久违了……对了,应该是许监正了吧?”
许敬宗的笑容顿时化为苦笑,很矫情地仰天长叹一口气,标准的“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姿势。
“许某公心为国,一心想为社稷做点实事,以报陛下和李监正对许某的知遇之恩,无奈火器局内小人当道,许某宏愿欲展而不能,殊可扼腕痛惜也!”
李素眨眨眼。
话说得晦涩,但他听懂了。当初火器局内置两位少监,一个是许敬宗,一个是杨砚,后来李素调离,许敬宗暂代监正之职,恐怕这三年来杨砚给他添了不少堵,而且二人的争斗恐怕已到了白热化的状态,不然许敬宗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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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四章 执念心魔
哪里都有人事斗争,国人千年历史,纵横上下就是一部战争史,与异族战,与同僚争,嘴上说着秉儒家宽和仁义之道,一辈子却忙着斗来斗去,斗到中场休息时才有空喘口气,喊几句仁义的口号,裁判一敲锣,又忙着下场肉搏了。UU小说,www.uu234.com
火器局不大,当初李世民给的编制并不高,一监正,二少监,四监丞,下面就是工匠手艺人,这么小的单位,还争得头破血流,说明许敬宗……那张脸实在很讨厌?
想朝他脸上泼硫酸的看来不止李素一个人啊,杨砚肯定比他的想法更强烈。
“许监正这几年还好吧?身子可康健?”李素笑着拱手回礼,客气得一塌糊涂。
许敬宗吓得浑身一激灵,急忙托住了李素的胳膊,阻止他回礼,颤声道:“李监正莫吓下官,您才是火器局唯一的监正,三年前陛下将您调任西州,下旨令下官暂代监正一职,您听清楚了,‘暂代’!您回了长安,火器局的监正舍您其谁?放眼大唐天下,除了您李监正,谁有资格坐在那张椅子上?李监正,万万不敢折煞下官啊……”
火器局里争得头破血流,为了权,为了名,哪怕如今争斗到了白热化的阶段,许敬宗和杨砚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再怎么争,“监正”这个官职他们二人都没资格去想的,说白了,一因圣眷,两人的圣眷加起来再乘十乘百,都没有李素的圣眷隆,这位侯爷为大唐立过无数功劳,哪怕被陛下踢到西州那个荒凉不毛之地,悄无声息的也为陛下立了一桩泼天奇功,回长安时当着满城臣民的面。接连三道圣旨大明大亮的封赏,没瞎眼的人都看得出,陛下这是刻意抬举这位少年功臣呢,人家可是钦赐长安城骑马,想什么时候进宫觐见天颜都随意的人,比圣眷?谁比得过他?
二因垄断。没错,技术垄断,火药这个东西,就是李素一个人捣鼓出来的,连火器局这个官署都是陛下因李素这个人而建的,关于火药,关于震天雷,如何生产,如何定量。都由李素说了算,因为这本就是他的东西,在火器局这一亩三分地里,李素有着绝对的权威,这种权威连当今圣上都没资格反驳,许敬宗和杨砚除了行政管理还能做什么?你行你上,不行别哔哔。
所以李素在火器局的地位很超然,哪怕三年多没在火器局露过面。连监正一职都被李世民撤掉了,可是权威仍在。只要他在火器局里发句话,没人敢不当回事。
这也是许敬宗今日打着看远方侄女的旗号拜访李家的原因。
可是此刻,许敬宗额头都冒了汗,被李素这一句话给吓的。
许敬宗今日登门说白了就是来求援的,显然跟杨砚的争斗落了下风,结果李素开口便尊称“许监正”。这个称呼一琢磨便能品出别的味道,——难道李监正以为自己想篡位?
天大的冤枉,我是来求援的啊,不是来拉仇恨的啊,刚登门便发现无端被李素记恨了。许敬宗怎能不心惊肉跳?
“那……还是叫你许少监?”李素有点犹豫。
许敬宗急忙道:“当然是少监,李监正永远是李监正,下官永远是您忠心不二的少监。”
李素撇了撇嘴,这话说的,跟花心老渣男骗炮似的……
登门的目的知道了,李素有些意兴阑珊。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自己已不是火器局监正,两位少监在火器局就算打出脑浆子来,与他何干?火器本就是个敏感的东西,若被李世民知道他不在其位还对火器局指手画脚,他会怎么想?再说,李素也没有帮老帅哥的爱好,老帅哥如果毁容了倒可以考虑……
上门是客,何况还是自己老婆的远方叔叔,李素当即请许敬宗入堂高坐。
许明珠过来与李素见了礼,又赶紧命下人奉酒,上点心,张罗完后,识趣地坐在李素的身后陪坐,按礼家主见客,夫人应该回避的,只是许敬宗身份不一样,他是许明珠的堂叔,长辈登门若也回避,反倒是大大的不敬了。
许敬宗坐下后,李素与他寒暄一番,话题多半还是赴任西州这三年的经历,面对许敬宗,李素也健谈,将西州的风土人情和这几年遇到的趣事趣谈娓娓道出,许敬宗则适时插上两句,这是个妙人,而且脑子极活泛,每插一句言总能恰到好处,实是添花点睛妙笔,前堂内的气氛颇为融洽。
当然,李素不会天真得以为许敬宗赖在自己家到天黑,就为见自己一面是为了扯闲篇的,西州的经历说得差不多了,李素双手端酒相敬,许敬宗连道不敢,回礼后满饮,二人搁下酒樽,李素朝许敬宗瞥了一眼,发现他面现忧色,眉宇间郁郁不展。
李素暗暗点头,嗯,看来麻烦不小,自己更不能插手了,大家根本没熟到可以拔刀相助的地步好不好?
于是……李素又开始扯闲篇,这次的话题从西州扯到了长安,开始聊起了长安的风土人情。
许敬宗有点不适应,他发现今晚聊天的节奏有点乱,不受掌控了。
按规矩,同僚之间拜访的话,先扯淡,扯完了找个话头慢慢说到正事,可李素现在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架势,根本没打算让他张嘴啊。
许敬宗到底不是庸人,起码的耐心还是有的,于是耐着性子与李素热烈地参与到新的话题,继续妙语连珠,继续画龙点睛,令李素非常赞赏,这家伙简直是革命的一颗螺丝钉,干什么都在行,陪聊也是专业级的……
就在许敬宗耐心耗尽,打算直接说正事时,李素忽然打了个呵欠,伸了个冗长而疲倦的懒腰,然后一副强打起精神的模样朝他笑。
许敬宗是个老人精,顿时明白了,人家这是要送客了,再不识趣的话,反倒惹人厌了。
暗暗叹口气,许敬宗起身告辞,李素急忙留客,一副打算秉烛夜谈嗨通宵的架势,许敬宗苦笑着拒绝。
李素只好告了不周之罪,二人互相告辞。
许明珠是侄女,自由她亲自相送,李素则含笑将他送出前堂玄关后,便转身回了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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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侄二人沉默着一直走到大门外,此时已入夜,许敬宗转身与许明珠笑着打了声招呼,然后准备离去,走了两步,脚步忽然一顿,不知想起什么,回过身看着许明珠。
“今日度支司来丈量赐地,听说下午便走了,你夫君为何掌灯时分才回来?他忙什么去了?”
夜色下,许明珠眸光闪动,接着黯然,垂头道:“夫君是大官,终归有许多事情忙的,至于他究竟忙什么,侄女却是不知。”
见侄女黯然的神色,许敬宗仿佛明白了许多,沉吟道:“听说……东阳公主殿下的封地也在太平村?她的道观离李家不远吧?”
许明珠无声点头。
许敬宗叹了口气,犹豫了片刻,道:“明珠,我是你堂叔,世事人情,长辈还是要提点你几句,这些话,外人是不会说的,哪怕你的夫君也不会说。”
此刻的许敬宗哪里还有半分在李素面前阿谀逢迎的谄媚模样,李家大门高挂的灯笼下,许敬宗的脸半边映着昏黄的灯光,另半边却隐藏在无尽的阴暗里,看起来非常深沉。
许明珠垂头道:“侄女恭聆堂叔教诲。”
“男女之情,夫妻度日,最忌者心生执念,执念如心魔,生而不灭,日久生隙成仇……”
这番话说得有些晦涩不明,许明珠抬起头看着他,道:“堂叔,什么是执念?”
许敬宗捋须笑道:“你现在想想自己的心事,什么事想起来最不舒服,最心痛,它就是执念。”
许明珠懂了,神情愈见黯然。
许敬宗叹道:“怪不得他,也怪不得你,更怪不得那一位,他与她认识在前,只是被世情所误,而你被无端牵扯进来,嫁与不嫁,由不得你的本意,明珠啊,不论未来怎么变,你是李家的正室大妇,是有诰命在身的夫人,这是永远不会变的,只望你放开心胸,莫与外人争执,外人最想得到的位置,它是你的,不仅是位置,人也是你的……”
“一个男人,不管他白天忙什么,做什么,掌灯时分回到家里,能做到这一点,他已经很了不起了,不妨实话与你说,堂叔活到这把年纪,仍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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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五章 割舍接受
家是什么?
家是夜晚回来时,有人点亮了一盏灯在等你,而要等的那个人,等到了。
房子不是家,那盏灯才是家。
许敬宗今晚说的话,若是千年以后的人特别是女人听到,必然先撇撇嘴,然后很不屑的骂一句王八蛋,这话属于典型的直男癌晚期患者说的,可是在如今大唐贞观这个年代,许敬宗这句话根本没有任何错处,甚至,可以说是站在相对尊重女性的立场上说的。
时代不一样,价值观也不一样,贞观年间民风淳朴且开明,女性的社会地位相对而言算是比较高的,这个时候理学并未现世,明清那些变态文人歪曲的儒家思想也没有出现,裹小脚等等恶习更没有任何市场,然而,这只是相对而言,总的来说,终究还是一个男权至上的社会,女性仍旧是男人的附属,哪怕是诰命夫人,仍是附属。
许敬宗说这些话是为了开解侄女,他很清楚李素和东阳公主的事,也清楚自家侄女心中纠结的原因,许明珠是个有点自卑的女人,然而虽然自卑,但足够聪明,当初喧嚣尘上的传闻满城皆知,直到如今,李素每每出门,许明珠都很清楚他要去做什么。
娶的是谁,心里真正住着的人是谁,三人都清楚。
娶了红玫瑰,心里仍惦记着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心里永远留着一颗无法抹去的朱砂痣。
婚姻,情爱,**,有恃无恐与念念不忘,简单的三个人,纠缠成了一团理不开的乱麻。
许敬宗看着垂头不语的侄女。叹道:“明珠啊,你嫁进李家这几年,想必你也看得出,李素是有本事的人,他的前途不可限量,绝不可能只是区区的县侯。未来开府建衙,封土列王亦未可知,李家迟早会成为高门大户,你是李家的正室大妇,李家的事,有的你要死死握在手里,绝不可假于外人,而有的事呢,你沾都不要沾。遇到了赶紧躲开,装糊涂也好,不闻不问也好,甚至玉成其事也好,正室要有正室的胸襟和气度,少了胸襟气度,夫君纵不休你,夫妻情分终归也会消殆。到头来你仔细算一笔帐,你究竟得到了什么?”
“长安城里那么多权贵人家。那些四五十岁年纪的老臣老将军们,哪个不是隔几日买个侍妾回来?哪家权贵子弟不是整日混迹青楼烟花之地寻欢作乐?看看他们,再看看你的夫君,他已经非常自律了,相比那些老臣老将军们的原配夫人,你算是有福气的。至于说到他与东阳公主那段情事……”
许敬宗神情变得愈发严肃,沉声道:“那段情事,在你嫁进李家之前,那时他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他。说来是造化弄人,皆被世情所误,你如今是李家大妇,你可以把李家握在手心里,做一个贤惠持家的正室原配,但你绝对不能把他这个人握在手心里,李素这个人,不是你能握住的。所以他和东阳公主的情事,不会成为往事,每一天,每一年,都将存在,你若不能接受,便只能选择割舍。”
“好生想一想,接受还是割舍,一念通达,不可反复。”
许敬宗说了一大通话,许明珠一直垂头不语,这时才抬起头,露出豁达的神情。
“堂叔,侄女割舍不了,既是夫妻,怎能舍得了?夫君人品好,本事高,有学识有功劳有地位,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夫君心里有我,这便够了,虽然我还知道他心里有别人……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夫君心大,里面多住几个人何妨,挤一挤而已,就算回到数年前,让我再做一次选择,我想,我还是会嫁给他,他是我的夫君,与世上的男子不一样,我许明珠能嫁这样的夫君,是上天赐的福分,娘亲早有教诲,做人,尤其是做女人,要惜福。”
许敬宗点头,笑道:“你能看明白,便是悟了,甚好,如此,我也不担心了。”
许敬宗彻底放心了。
说起来,李素与许明珠的这桩婚事,他是始作俑者,当时许敬宗心里存了攀附的心思,当李素还未被封县子时,他便已料到此子必有一飞冲天的一天,事实证明许敬宗的眼光很毒辣,李素果然官运亨通,顺风顺水,立的那些功劳仿佛根本是顺手而为一般,很轻松便一路晋升到县侯了,放眼大唐天下,没有背景,没有世家门阀的势力,完全靠自己的实打实的功劳,才二十岁便做到县侯的年轻人,除了李素还有谁?他才二十来岁,人生刚刚起步,未来的前途和成就,就算无法预测,也能肯定的说,必然是官高爵显,入省入台,成为国朝砥柱的。
今晚许敬宗与侄女开解的这番话,一半是确实发自内心的关怀本家晚辈,另一半难免也带了点功利心理,他担心侄女容不下李素的另一段情事,若夫妻二人因此生了嫌隙甚至仇怨,日后李素官职爵位更高权力更大时,他如何沾得了李家的光?
幸好许明珠通达事理,许敬宗终于放下了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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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明珠回到内院时,已是夜深时分了。
夜空挂着一轮皎洁的半月,透过庭院中间繁茂的树叶,洒落一地冷星。
许明珠的脚步很慢,很轻,秀长的黛眉微微蹙紧,不知想着什么心事,快走到李素的书房门前时,蹙紧的黛眉已渐渐舒展开。
书房里有灯,许明珠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神情有些犹豫,最后还是一咬牙,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书房内,李素正在看书,许明珠推门便看见了那本书的书名,《三元真经》。
许明珠读的书也不算少,看到书名便知那是一本道家典籍,不仅如此,她更知道那本书的作者,是东阳公主的师父李淳风所著。
一个书名,便已看清很多事了。
见许明珠进来,李素放下书,笑得很温和:“许少监走了?”
许明珠垂睑:“是,妾身已送走堂叔了。”
“这么晚了,夫人为何还不歇息?”
许明珠犹豫了一下,道:“夫君回家前,堂叔与妾身说了一桩事,眼看快中秋了,中秋那天长安城是放开宵禁的,许多权贵人家都会遍邀同僚游园,堂叔说……夫君新晋县侯,依礼也该包个园子,请长安城的老臣老将军和家眷们游园的,也算是礼数,不知夫君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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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六章 游园所
“游园”是大唐的特色。
算是一桩风雅事,当然,只属于权贵阶层的风雅事,每逢年节,上元,端午,中秋,或是哪家过寿,孩子满月等等,总有权贵包下长安的某个园子,然后遍邀朝中文武同僚,各携家眷在园中游玩赏乐,园中各处风景设酒水果宴,开阔处有杂耍和歌舞,林间秘涧寻幽径,泛舟吟诵风月诗。
说白了,这就是大唐上流社会的高端酒会。
对许明珠的提议,李素微觉惊讶,对性子懒散恬淡的他来说,这种所谓的游园会他并不感兴趣,一群地位高官职高的人闲极无聊,想找点事做,结果碰头一琢磨,便找到了这么一桩更无聊的事……
可是,这个提议是许明珠提出来的。
“好,便依夫人,中秋办个游园会,咱家包个园子,请长孙家,程家,牛家等等长辈,大家都热闹一番。”李素毫不犹豫地拍板了。
游不游园并不重要,给夫人面子才重要。
许明珠回想起刚才许敬宗的告诫,见夫君对自己言听计从,顿觉无比喜悦。
“夫君答应了,妾身这几日便操持此事,总要办得妥帖周到才是。”
“好,都依你。”李素笑道:“长安城内的曲江园不小,以前是皇家所有,这几年听说放开了限制,不少权贵大臣家都曾包过此园,明日我便进城,托人将曲江园包下来,既是游园,所费不必吝啬,敞开了花,咱家有钱。”
许明珠笑道:“该花的花,不该花的可不敢乱花。咱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花多少得有个数,总要惠而不费,又不失礼数才好。”
夫妻又说了一阵零碎话,既然决定办游园会,就要把它当件正经事来办。细节方面尤其重要,对李素来说,这也是他踏足大唐权贵阶层的第一次登场,所以游园不仅要办得体面隆重,宾客名单也必须整理齐备,请谁不请谁之类的,名单没列好便结了大仇。
李素的圈子并不广,当朝那些名将老杀才自然要请的,一个都不能漏。文臣方面,长孙无忌,孔颖达,褚遂良,魏徵等等,自然也要请,至于皇家的人,李世民就算了。李素自觉没那么大的面子,那几位留在长安的王爷。思来想去也觉得不必要请。
请多少文臣武将没关系,同僚情谊嘛,请王爷味道就不一样了,这个层级的人物都很敏感,而且听说目前东宫和泰王争得厉害,两方阵营各不相让。李素可不想无端端的因为一个游园会而把自己扯进政治漩涡里,这游戏他目前玩不起。
夫妻俩商议宾客名单正酣时,许明珠直起身,理了理略见凌乱的发鬓,用正常平淡的语气貌似不经意地道:“对了。夫君,东阳公主恐怕也不能漏了,她与咱家可做了多年的邻居,虽说眼下出家了,但世人皆知出家只是个幌子,她终归还是公主,咱家办游园,漏谁都不能漏了她,夫君觉得呢?”
李素顿时尴尬了,老脸一热,赶紧朝许明珠脸上瞟去,却见许明珠俏脸平静如水,根本看不出端倪,李素犯起了嘀咕,也不知这句话究竟是有意啊,还是……有意啊?
许明珠和东阳,二女虽然同在一个村,但自成亲以来,她们彼此还真没见过,一个是深居简出的正室原配,另一个是深居简出的出家人,这几年许明珠跟着他赴任西州,来回穿行于大漠,为性命奔波,也没有机会相见,回到长安后日子渐渐过得平静了,谁知许明珠忽然提出这个要求……
挠了挠头,李素打了声哈哈,道:“既是公主,又是邻居,自当请她的,只怕东阳公主如今已是出家人的身份,超然脱世,浑然物外,怕是不愿参与这些凡俗事……”
许明珠眨眨眼:“夫君很了解出家人?”
“哈!”李素发出一个毫无意义的单音节,然后朝门外看了一眼,喃喃道:“今日喝了太多水了,小解一次接一次,真是让人困扰啊,啊,啊……”
说着起身往门外走,经典的尿遁手法。
许明珠噗嗤一笑,揪住了李素的衣袖,道:“还是请公主殿下吧,妾身相信公主殿下一定去的……”
李素好奇道:“你为何如此肯定?”
许明珠笑道:“游园会是妾身操持的,而且妾身想与邻居泛舟赏月,夫君只消这样对公主殿下说,她一定不会拒绝的。”
李素飞快眨眼,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
“夫君为何不说话了?”许明珠眨眼比他还萌。
“我现在有点乱……”李素揉了揉太阳穴,叹息了一声,道:“这样吧,咱们把今日游园的话题重新捋一下,行不?先从你问我要不要办游园会开始……”
许明珠红艳的薄唇一抿,轻笑了两声,很配合地道:“好,那么,夫君,咱家中秋节办游园会吗?”
“不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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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老实温顺的女人,都有作妖的一面。
这是李素对女人的新认识。
原本李素还在奇怪,无端端的为何要办个游园会,许明珠本不是爱出风头的人啊,直到最后,许明珠终于扔出了她的目的,简单的说,这次游园根本就是王见王的鸿门宴啊,说不定许明珠暗里已笼络了投奔李家的一百老兵,游园当日每人手执刀斧,埋伏在廊下,只等李夫人摔杯为号……
风起云涌,杀气盈野,俩女人揣着刀把子找对方的要害,李素呢?鸿门宴上作为男主角的李素该干嘛?
舞剑,不停的舞剑,为二位女人助兴……
…………
“游园?游哪家的园?”东阳万分不解地看着他,一双杏眼眨巴眨巴的。
“随便哪家,反正中秋游园游定了,我李家出钱出物,你去不去?不去是吧?行,不去就不去,我回去说一声,就不煮你的饭了……”李素说话飞快,说完拍屁股就走。
“回来!话说清楚,没头没脑的,你到底在说什么?”东阳揪住了他的衣袖不让走。
李素仰天叹口气,真是……造孽啊!
“你看啊,我当侯爷了,了不起吧?古人云:‘富贵不请客,如锦衣夜行’,我这位年轻的新晋侯爷想请长安城的长辈和朋友们聚一聚,顺便显摆一下自己,合情合理吧?你不去也好,那天场面肯定很乱,什么人都有,大部分的人都没素质……”
东阳噗嗤笑了,掐了他一把,嗔道:“‘富贵不请客,如锦衣夜行’是谁说的?”
李素大拇指一翘,指着自己,气定神闲:“李子曰的。”
东阳点头:“楚霸王的原话改两个字,恬着脸说是自己的,也算本事了……说实话吧,你不是爱显摆的人,依你懒散得令人发指的性子,绝不可能劳心劳力又劳财去办什么游园会,到底是谁的主意?”
李素叹道:“你不能怀疑我,懒人也有虚荣心的,凭什么懒人就不能显摆了?懒人招谁惹谁了?”
东阳仔细盯着他半晌,薄薄的唇角渐渐上扬。
“既然你不想我去,为何要在我面前提起此事?你不说,我不知,情当没有此事岂不更好?”
李素笑道:“是啊,刚才过来找你,可能脑子有点抽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东阳摇摇头:“今日你说话很怪,此事……你怕是不由自己吧?”
话声停顿片刻,东阳眼中已满是明悟之色:“莫非……你是应你家夫人所托,来请我游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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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七章 庄户进村
女人都是妖孽,一个比一个妖孽。
平日柔柔弱弱的,一旦遇到跟情情爱爱有关的事,智商嗖的一下直追爱因斯坦。
李素很吃惊,他没想到东阳猜得这么准,自己刚起了个话头啊,她居然马上猜到许明珠身上,这种神奇的本事……
“你莫非是千年修炼的狐妖?”李素吃惊地瞪着她,伸手便不客气了:“快让我摸一下,尾巴藏哪了……”
大手抚上东阳的翘臀,尾巴没摸到,但圆圆的,很有弹性。
“呀!作死!”东阳大羞,吓得跳了起来,顺手狠狠抽了他一记。
狠狠瞪着他,东阳喘息有点急促,脸蛋通红,李素不由心旌荡漾,这个时候的她,更像狐妖了。
转头看了他一眼,东阳哼道:“可算是出息了,不但晋了县侯,还办游园会,我只奇怪,以你死要钱的性子,居然舍得花大笔钱办游园,看来真是年纪大了,比以前懂事了……”
这句话说得李素的心猛地往上一提,眼睛都瞪圆了。
“‘大笔钱’是多少钱?你别吓我,我的预算是二十贯……”李素惴惴不安地道。
“二……二十贯?”东阳愕然,片刻后忽然噗嗤一笑,嗔怪地推了他一下:“别闹!”
李素的心悬得更高了,“别闹”是啥意思?说清楚啊!二十贯难道不够?
…………
“说正经的吧,果真是你家夫人邀我游园么?”东阳垂着头,一边说一边给他剥着葡萄,紫黑色的西域葡萄塞进嘴里,牙一咬满嘴甘甜的汁液四溅,味道很不错。
“那个啥。我家夫人说,今年中秋李家办个游园会,想请东阳公主殿下赏面一聚,还说大家这么多邻居……”李素一边说,手已不客气的环过东阳的纤腰,上下而摸索……
东阳拍掉他那双不老实的手。红着脸道:“邻居?大唐可没有一见面便搂搂抱抱不规矩的邻居!”
李素眨眼:“所以,你不去?”
“去!为何不去?”东阳站起身,整了整略见凌乱的衣裳,恨恨白了他一眼,道:“你家夫人有请,我怎会不去?再说,这可是你李家第一次办游园,不管怎么说我也该给你撑个场面。”
李素呆呆看着她,发现这一刻东阳从里到外的气质全变了。
以前那个温婉柔弱的形象不复再见。此刻透着一股强烈的“你要战,那便战”的杀意。
“你别这样乱飙杀气,我害怕……”李素扯了扯她的衣袖,道:“……你该不会拎把青龙偃月刀去游园吧?”
“青龙偃月刀是何物?我为何要拎它?”
“关老爷用的刀,专门用来赴会的那种……这不是重点,我劝你还是别去了,真的,万一廊下埋伏了刀斧手你咋办?”
“不是有你在么?”
李素黯然叹息:“我只会舞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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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道观。李素的心情忐忑不安。
被吓到了,他一直不清楚。在长安城里办个游园会究竟需要多少钱。
看样子,二十贯肯定不够。
李素第一次觉得大唐权贵这帮子人实在是一群败家货,败家老货加败家小货,游个园子看看风景,几个熟人聚在一起吹吹牛皮,这种事应该完全免费才对。
改个方式多好。李素可以请他们去河滩边烧烤啊,买点肉,再加五步倒,一群老杀才小杀才吆五喝六,家眷便在河滩边摸螃蟹。摸鱼,想吟诗的直接找块大石头站上去,照样找得到凭栏临风念天地之悠悠的感觉,如同酒后找个暗巷胡同小便似的,想吟多久都行。
这样一算,肯定花不了二十贯,而且方式很另类,李素很想这样安排,唯一不美的是,长安城那帮老货的拳头不是吃素的,这样干的后果除了收获独特另类的口碑,还有可能收获更多的……拳脚?
都是见多识广的老将老臣,不好糊弄啊……
…………
朝廷赐下的土地已丈量妥当,度支司这次的效率特别高,丈量之后第二天,泾阳县令便带着人将土地造册送上来,顺便再将五百户庄户也送来。
实实在在的好处,朝廷没打一丝折扣,说了“实食邑”五百户,那就是五百户,每户都有一两个当家壮劳力,听说是从黄河流域迁徙过来的,去年黄河遭了灾,淹了十二个州府,难民数以十万计,如何安置这些难民便成了朝廷最头疼的事,李世民当初封赏的时候大手一挥便是五百户,只怕也存了让李素担待一些难民的心思。
五百庄户聚集在太平村中央的谷场平地上,神情有些萎靡不振,还有些紧张局促,看着周围太平村的村民投来的各种目光,庄户们更不安了,大人们纷纷低着头,为未知的未来担忧,小孩们则躲在大人的怀里,从胳膊弯缝隙里眨巴着天真无邪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陌生的人和物。
度支司的小吏领着李素和薛管家到了平地,看到这群庄户萎靡的样子,李素皱了皱眉。
太平村的村民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精神焕发,浑身正能量过剩没处发泄的欠抽样子,而这群庄户一个个却面黄肌瘦,仿佛被饿了好几天似的,与周围的太平村民一比较,差别非常明显。
“他们从黄河两岸迁徙而来?”李素皱眉问道。
度支司的小吏姓齐,也不知几品的小官,闻言立即回道:“是,去年遭了灾,难民被万年县安置在长安城外,下官遵吴郎中吩咐,特意给侯爷精挑细选出五百精壮老实的庄户……”
李素点了点这些庄户,冷笑道:“你管这些人叫‘精壮’?这话是摸着良心说的吗?一个个瘦成这样,定是你们度支司赈济时从中克扣了百姓的口粮,信不信我再把你们度支司砸一遍?”
齐小吏一呆,顿时面红耳赤,拍着大腿喊起了冤:“侯爷,这话可不敢乱说!朝廷拨付的赈灾口粮我们度支司一粒米都没克扣过!全司上下为了安顿这些灾民,多少人连家都不回了,整日便在灾民堆里忙前忙后,灾民们来到长安后,除了生病无医而死的,可从没有饿死过一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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