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五章 玉人入关
草原上的汉子顶天立地,可惜就是笨了点,而且实在得有点过分,遇到厚道人自然高山流水,把臂言交,遇到李素这种人……下场实在很莫测。…≦UU小说,www.uu234.com
李素的疑心和防备心都不小,尤其信奉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是一个族群的人,最好别对他们太信任,因为说不定他们时刻在打算着算计你,所以在他们算计自己之前,不妨先下手为强,把他们先算计了再说,这种事干起来李素毫无压力。
该问的都问了,接下来,到了算总帐的时候。
从上任西州以来,不得不说,李素憋了一肚子火气,初来乍到时举步维艰,只要进了城,任何时候看到的任何一道目光都是充满敌意的,他想做的任何事情也必然会受到掣肘牵制,就像一张无形的网把他紧紧缚在中央,令他动弹不得,偏偏还发不出火。
直到后来杀人立威后,这种境况才有了彻底的改变,然而危机与杀机一直悄然潜伏着,比如前几日城楼上那支从身后射向他的冷箭。
这一次,李素要与曹余把帐算清楚,然后,将西州彻底掌握在手中,从此西州将成为他UU小说的一张白纸,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在这张白纸上涂抹勾勒任何他想画上去的颜色。
…………
今日大漠的风特别大,狂风卷集黄沙,铺天盖地,天地萧瑟。
骑营校场上,众将士集结完毕,李素穿戴一身银光铠甲,头戴双翅盔,右手按着腰侧的剑柄,抿唇仰头看着黄沙弥漫的天空。
蒋权披挂立于前。王桩郑小楼二人站在身后,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李素身上。
看着一张张年轻的脸,李素暗暗叹息。
一次守城,骑营减员近两成,只剩下不到八百人,而这八百人里或多或少都带着伤。曾经许多年轻鲜活的面孔,如今却已天人永隔。
蒋权神情冷凝,转过身朝李素抱拳行礼,身躯甫动,一阵铠甲铁叶的撞击声,伴随着风声在校场上回荡。
“李别驾,骑营将士已集结,请别驾下令!”
李素伸出舌尖,润了一下干枯破皮的嘴唇。然后朝西州城方向重重一挥手。
“开拔,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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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门关。
长安的春风只能吹到这里,而这里也是大唐西面最后一个相对繁华的雄关了。
玉门关始建于汉武帝时期,汉朝玉门关的原址在敦煌西北面的小方盘城,历经朝代更替,玉门关几度关闭,几度复开,直到大唐武德二年时。玉门关东迁至瓜州葫芦河东岸。
为何要把玉门关东迁至瓜州?因为李渊有钱任性啊——其实主要是为了连通瓜州和伊州的驿程距离,从此不必绕行敦煌。
玉门关高六丈。厚三丈,南北六十余丈,东西七十丈许,傍山依水,地势险要,山顶。路口,河口等要隘设烽火台百余座,关城以护城河环绕,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玉门关内设折冲府四。守关将士约五千余人,四个折冲府皆设折冲都尉,四将皆归一位左卫中郎将统率,后人曾有诗曰:“五千甲兵胆力粗,军中无事但欢娱”,说的便是玉门关的现状。
许明珠和一众将士到达玉门关前时,样子已经很狼狈了,每个人骑在骆驼上皆东倒西歪,眼看便快要栽倒在地,还是关前支应酒水摊的小贩见了,急忙递上两皮囊清水,众人大喜,方老五眼疾手快抢过一个水囊,恭敬地递给许明珠,剩下的一个水囊则在将士们手中传来传去,没几口便空了,小贩苦笑着又递上两个水囊,方老五倒也识趣,很痛快地扔给小贩二十文钱,乐得小贩眉眼不见,一迭声地道谢不已。
许明珠着实渴坏了,沙漠里断水之后,大家靠着又腥又臭的骆驼血勉强支撑了几日,可许明珠实在受不了骆驼血的味道,能不喝则尽量不喝,相比之下,她比将士们更渴,方老五递过水囊后,许明珠难得地没有推让,急忙拔开塞子,大口大口的清水朝嘴里灌去,一直喝了小半囊,终于解了多日的渴。
许明珠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抬头看着数丈高的玉门关城墙,罩在黑纱内的妙目弯出了两道可爱秀丽的弧线。
“终于到玉门关了……”许明珠想哭,这一路她太实在太辛苦了,一个弱女子在茫茫大漠里行走了三个月,差点死在沙漠里,此刻终于活着走到了玉门关,心情怎能不跌宕?
使劲吸了吸鼻子,许明珠扭过头看着方老五,由衷地道:“方火长,这一路辛苦你和众将士了,待此间事了,我定禀明夫君,请夫君好好犒赏大家。”
方老五咧嘴一笑:“小人回长安后便安养天年了,官府给小人分地,这些年小人也挣了不少军功,约莫能过小半生的好日子了,犒赏什么的,便请夫人赏给下面的弟兄吧。”
许明珠点点头,分寸进退她一直拿捏得很精准,犒赏将士这种事是一定要夫君来做的,她一个妇道人家给将士犒赏,说出去未免犯了忌讳。
解了渴,众人在城外休憩小半个时辰后,许明珠的心情再次焦急起来。
她没忘记自己的使命,被夫君骗离西州时,她满心认为把书信送到长安便是自己的使命,现在知道了真相,许明珠的使命自然也换了。
看着巍峨高耸的城墙,许明珠攥紧了小拳头。
一定要在玉门关借到兵马,杀至西州救夫君!
“方火长,遣几个人随我进玉门关。”许明珠下了骆驼,径自朝关门走去,十来名将士急忙起身跟在她身后。
一群府兵打扮的人簇拥着一名戴着斗笠黑纱的女子,倒也颇具几分气势,关门外的守关将士和百姓们一时都看呆了。
许明珠对周围的目光视若不见,走到关门前打量了一阵,最后目光锁定在一位将领模样的人身上,款款大方地走到那名犹自发呆的将领面前,许明珠掏出一面牙牌和一份文书递上前,道:“泾阳县子,西州别驾,定远将军李素之正妻,钦封七品诰命李门许氏,求见玉门关左卫中郎将,这是我夫君的牙牌,和我的诰命文书,请将军进关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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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六章 求兵乞命
玉门关统领四个折冲府的左卫中郎将姓田,名叫田仁会。
田仁会来头不小,祖父曾任隋朝幽州刺史,封信都郡公,田仁会很有志气,不靠祖荫,面对家里传下来的爵位官职和大笔家产,素面仰天四十五度,冷傲孤绝地说一声我要靠自己努力,这句令无数人听了都想抽他的矫情话,谁知还真被他实现了,大唐立国后,田仁会成了大唐武德年开科举的第一批进士,靠自己的本事考上的,没沾家里任何光。
这个成就已经够惊骇世人了,谁知田仁会大抵觉得文道已然求一败而不可得,寂寞得一塌糊涂,于是一声不吭投笔从戎当兵去了,而且干一行爱一行,爱一行精一行,年纪轻轻便在大唐军队里混出了头。
如此显赫的家世,个人又如此有实力,田仁会的仕途岂止是一帆风顺,简直是一艘装了电动小马达的快艇,一路翻滚着浪花跑得没了影,从都尉一路上升,如今还不到四十岁,已然是玉门关的左卫中郎将,相当于小战区司令了,简直是剽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玉门关内的中郎将军府里,田仁会接见了许明珠。
许明珠出身商贾,若以商贾之女的身份求见田仁会,当然万万不可能,身份差距太遥远了,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可许明珠把她最重要最风光的身份抖落出来,田仁会便不得不见她了。
七品诰命不算什么,她这个人也不算什么,可是……她的夫君却是一尊大神啊。
田仁会不到四十岁便当上中郎将,自然不是愚笨之人,虽然戍守边关,可他与长安的联系从未断绝过。李素的名字自然也时不时的传进他耳中。
满朝君臣都承认的“少年英杰”,造出震天雷助大唐收复松州,与东宫的明争暗斗,与皇九女东阳公主不得不说的故事,以及那篇胆大包天却足堪流芳千古的长赋雄文……
李素的事迹太多了,这个人太显眼了。田仁会所了解到的长安动态里,“李素”这个名字是无法避开的,而且经常占据长安八卦版,时政版以及科技版的头条热门,当然,李素后来被贬谪西州任别驾的事,田仁会自然也知道的,当初李素和骑营路经玉门关时,田仁会还与李素见过面。双方不咸不淡寒暄一阵,算是勉强有过一面之交。
“一面之交”的交情分量到底有多重呢?没事聚在一起喝酒聊女人可以,借钱不行,借兵更不行。
听说李素的正妻求见,田仁会一开始是拒绝的,身为玉门关军职最高的守将,他自然很清楚如今西州是什么境况,李素的正妻堂而皇之搬出身份求见。其性质大抵跟黄鼠狼给鸡拜年差不多,而田仁会。就是那只无辜又可怜的……鸡。
可是官场规矩就是这么可恨,大家同朝为官,而且又是共同为皇帝陛下戍守西域,更何况李素这家伙混迹长安,听说长安城里无论文官还是宿将,都与他关系不浅。特别是军中那些开国老将如程咬金,牛进达,甚至还包括长孙无忌,都对李素青眼有加。
开国功臣都青眼有加的家伙,田仁会至少不敢对他翻白眼。更不敢违了官场规矩,不然下场不会太美妙,虽然李素被贬谪西州,看似失了圣眷,可田仁会也隐约听说了陛下将他贬谪西州的意图并不简单……
那么,就见见吧。
…………
中郎将军府的前堂内,田仁会见到了许明珠。
许明珠的表现很郑重,不仅摘下了斗笠黑纱,而且还换下那身风尘仆仆的衣裙,此刻一袭崭新的玄色高腰衽裙,额心贴着一枚鲜红色的三叶花钿,瀑布般的黑发高高挽成宫髻,以示自己已是嫁了人的妇人,进了前堂也不坐,只是静静站在玄关内,与田仁会相隔老远,垂首静立不语。
田仁会很客气,脸上不仅看不到任何冷淡之色,反而堆起了宾至如归的笑容。
“我与李别驾亦有过照面,也算有几分交情,夫人路经玉门关我却不知情,未曾远迎,实是怠慢,夫人万莫见怪……”
许明珠赫然抬头,盯着田仁会的脸,开口第一句话便将他噎个半死。
“命妇非路经玉门关,而是特意为求见田将军而来。”
田仁会脸颊抽了几下,一个“特意”,一个“求见”,连在一起绝无好事。
聊天有聊天的规矩,打破聊天规矩的人要么有绝对的修改游戏规则的实力,要么就是做人很失败的那一类人。
田仁会做人不失败,所以尽管心里抗拒得不行,可还是不能坏了聊天的规矩,人家都“特意”了,田仁会的下一句必须把这句话兜起来。
于是田仁会强笑着道:“哦?不知夫人见我何事?夫人但说无妨,田某力之所及,必不辞也。”
这话是客套话,而且是给自己留足了余地的客套话。
许明珠很紧张,她清楚自己的诰命身份,也知道夫君的官职不低,可她这辈子还是第一次与一位正四品的中郎将面对面说话,站在玄关内便能迎面感受到对方那股如大山般沉稳肃杀的官威。许明珠紧张得手心冒汗,可是胸中翻腾的勇气和使命,却令她勇敢地抬起头,与田仁会的目光直视。
“田将军可知西州告急?西域诸国垂涎觊觎西州,如今诸国联军已兵临西州城下,西州危在旦夕,城中逾万军民百姓命悬一线,城池危若累卵,命妇求田将军发玉门关甲士驰援西州。”
田仁会大吃一惊,失声道:“西域诸国兵临西州城下?此话当真?”
许明珠盯着他,一字一字道:“命妇若有一字虚言,愿以项上头颅赔罪!”
田仁会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本官戍守玉门关,为何未闻斥候军报?夫人离开西州日久,你是如何得知的?”
许明珠眼圈一红,差点落下泪来。声音哽咽道:“命妇的夫君代天子戍守大唐疆土,西州被群狼围伺,择机而噬,夫君明知守城艰难,却仍未后退一步,命妇被夫君送出西州后才得知。西域诸国兵马已蠢蠢欲动,夫君已知大战即临,这才将命妇送离,安顿家小后了无牵挂,一心全意为社稷甘洒碧血……”
田仁会神情愈发凝重:“夫人话里的意思,西州此时莫非已被诸国围困?这……大唐立国所未闻,西域诸国他们怎敢……”
许明珠摇头泣道:“命妇只是妇道人家,军国大事并不懂,但命妇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假,只求田将军看在与夫君同为大唐戍守疆土的份上,发玉门关甲士驰援西州,救西州父老与我夫君于倒悬危厄……”
田仁会瞥了许明珠一眼,叹了口气道:“恕我直言,未闻前方斥候军报,西州被围只是夫人一面之辞。况且若非外敌叩关犯边,玉门关兵马是决计不能轻易调动的。除非有大唐皇帝陛下的旨意或三省发来的兵符和调兵公文,擅自调动兵马可是一桩大罪。我纵是玉门关守将,亦不敢僭越逾矩,夫人懂我的意思么?”
许明珠只觉得自己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沉入不见底的深渊,俏脸刷地苍白起来。
尽管明知借兵求援的希望很渺茫,可渺茫毕竟不等于没有。直到此刻田仁会如此干脆的拒绝后,许明珠顿觉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终于断绝,整个世界陷入一片完全不见光亮的黑暗中。
“田将军,就算无谓西州父老和夫君的性命,西州也是大唐的城池。田将军怎忍见大唐国土城池沦陷外敌之手?”许明珠泫然,仍未放弃最后的努力。
田仁会硬邦邦地道:“我是玉门关守将,玉门关才是我的职司,玉门关外的事……未奉陛下和三省所命,田某不能为也,夫人,实在对不住了。”
许明珠呆怔,失神的目光仍盯着田仁会,然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终究只是一位弱女子,纵然这一路学会了坚强,可是当希望变成了绝望,除了眼泪,许明珠已不知该如何表达心死的痛苦。
看着许明珠不顾仪态地大哭,田仁会同情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叹道:“夫人,眼下最要紧的,是遣人火速回长安,将西域诸国兵马围困西州的军情上报长安,如今陛下御驾北征,长安由太子监国,三省老臣辅佐,纵然是他们,恐怕也不敢擅自调动玉门关兵马,兵权……自古便是烫手且要命的,非天子而不能驾驭掌控也,所以军报到了长安后,三省老臣还要将军报继续往北递奏,直到陛下知晓后发下调兵的旨意,旨意到了玉门关,我才能调动兵马驰援西州……”
许明珠哭声顿止,呆了片刻后,哭得更大声了,抽噎着道:“先递长安,再递北疆,最后旨意回玉门关,将军才肯发兵,一来一往何止数月?那时西州焉存?我夫君焉有命在?田将军便不能事急从权吗?”
田仁会苦笑摇头:“无法从权,我若擅自调动兵马,无论任何原由,等待我的怕是钢刀加颈,田某不惜死,可田某怕的是死后还要背负万世骂名,史书和后人皆唾骂田某有不臣之心,田某焉能瞑目?夫人救夫心切,一介弱女子横穿大漠,千里求援,田某由衷感佩,然则家与国,公与私,田某不敢僭越,我能为夫人和李别驾做的,便是选我玉门关最快的马,和最有体力的骑士,日夜兼程将军报送进长安,并且派出斥候西行,打探西域诸国敌情,以备来日应对,除此,田某无法再做任何事了。”
田仁会的话说到这般地步,已然很明确地表达了拒绝之意,无论他个人对西州和许明珠怀着怎样的看法,但规矩就是规矩,国法就是国法,擅自调动兵马的干系太大了,大到田仁会这位中郎将根本承担不起,心中再同情,对大唐城池即将失陷再焦急,却也只能硬起心肠拒绝调兵了。
许明珠泣不成声,田仁会话刚说完,她却忽然朝田仁会双膝跪下。眼泪一滴又一滴落在光滑如镜的地上。
“田将军,求,求您……发发慈悲,擅自调兵之罪,命妇愿代田将军领之,来日陛下降罪。命妇以命相抵便是,绝不教田将军委屈分毫……”
田仁会急忙起身避开大礼,无比尴尬地道:“夫人你……你万莫如此,非是田某心狠,实是国法难容,未奉诏命,未见虎符,玉门关的兵马是决计不能动一兵一卒的。”
…………
许明珠终究还是绝望地离开了。
国法与私情狠狠碰撞后的结果,国法仍旧高高在上。而夫妻之情却折戟沉沙。
一步又一步,许明珠慢慢挪出了将军府,她走得很慢,每走一步回一下头,她多么希望能出现奇迹,多么希望听到田仁会心软的声音,多么希望自己迈出下一步时,希望与幸运会突然降临在自己头上……
然而许明珠还是失望了。田仁会没有心软,更没有叫住她。就这样看着许明珠离大门越走越近。
成串的泪水从脸颊蜿蜒而下,许明珠无声地哭着,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自己是个空手而归的乞讨者,付出了尊严的代价,换来的仍是颗粒俱无。她已不止是乞讨,而是在乞命!
田仁会硬着心肠,看着许明珠最后一步迈出了大门,然后朝方榻上重重一坐,仿佛掏空了血肉一般。呆呆地看着前方地板上的那一团湿渍,那里,是许明珠刚刚流出的泪水。
不知过了多久,田仁会忽然唤道:“来人……”
将军府的亲卫适时出现在大门外,抱拳行礼。
田仁会无力地挥了挥手,道:“遣三十名斥候出关西行,日夜兼程不停,打探西州与西域诸**情,速去速回,不得耽误怠慢!还有,遣快马回长安,上奏太子殿下与三省,说西州危急,请太子殿下与三省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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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将军府大门,许明珠仿佛一具被掏空了血肉的木偶,眼神空洞无神地缓缓前行。
府外等候许久的方老五和众将士围上来,看着许明珠失魂落魄的模样,众人顿知结果,心不由往下一沉。
“夫人……”方老五期期地道。
许明珠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纷纷下坠,迎着众将士的目光,许明珠一时心如刀割,小嘴一瘪,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夫君……夫君救不成了!”
方老五垂头,默默叹息。
不仅为李别驾,也为了许明珠。
身份再光鲜,终究……只是个孩子啊。
这一刻悲伤的不仅是许明珠,方老五的心里亦如刀剜般难受,就像看见自己的女儿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想为她做点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去做。
“夫人勿忧,眼下要做的,是赶紧把西州的军情上奏陛下,请陛下速速发下调兵旨意,玉门关不肯帮忙,咱们靠自己!”方老五狠狠地道。
一番话引来众将士纷纷点头认同,异口同声附和。
许明珠渐渐收了哭声,静静地站在原地发呆,目光仍旧无神,不知在想着什么。
许久之后,许明珠忽然抬起衣袖胡乱朝脸上一抹,擦去了脸上的泪痕,再抬头时,柔弱清丽的俏脸多了一抹刚毅。
“只有玉门关马上发兵,才能最快驰援西州,等陛下的旨意,等三省的公文都太慢了,西州危急,夫君危险,他们等不了的……”
方老五一呆:“夫人的意思是……”
许明珠露出罕见的狠色,目光定定注视着将军府的大门,狠狠地道:“夫君若死,我也不想活了,既然左右一死,何惧国法规矩?我……要行一步险棋,逼田将军不得不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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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似几个月都没发过单章了,其实也真心是不想招各位烦,老贼知道大家都只想做个安静看书的美男子美女子什么的,所以我发单章的频率很少,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像我这种视名利如浮云的美男子,看起来是不是特别的赏心悦目爱不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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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七章 慷慨赴义
方老五很震撼,他从未见过许明珠脸上露出过如此狠厉的表情。
一个柔弱无依的女子,有着诰命夫人的耀眼光环,她嫁的夫君爵高官显,温润如玉,圣眷非比寻常,他与她一个应该对月邀杯,一个应该小鸟依人,他们的一生应该是幸福平顺的。
可是,如今他在遥远的孤城为国戍守疆土,她在千里之外为夫君被逼得顿生杀心。
听得许明珠说出这句杀气毕露的话,众将士一惊,急忙扭头望向方老五。
除了许明珠外,方老五是这支百人队伍里的火长,虽然是最低的武官,却是唯一的主官,另一位火长已死在沙暴中了。
方老五被许明珠的样子吓到了:“何谓‘险棋’?夫人……意欲何为?”
许明珠看着将军府,柔弱的俏容隐含煞光,冷冷道:“我要在这里等田将军出来……”
“然,然后呢?”方老五额头微微冒汗。
许明珠沉默片刻,缓缓道:“挟持田将军,逼使他发兵西州!”
众将士大惊,方老五顿觉后背的冷汗越冒越多。
这个……是不是玩得太大了?如此柔弱的女子,被情势逼迫到怎样走投无路的地步,才会做出如此疯狂的决定?
“夫人……万万不可!挟持关塞守将,是杀头的大罪!”方老五急忙劝道。
许明珠惨然一笑:“夫君性命已倒悬一线,我若不为,夫君焉有幸理?左右都是死,死在西州城头上与死在法场上有区别吗?”
“田将军乃中郎将,出入扈从亲卫如云,连身都近不了。如何挟持?再说,就算挟持了他,他也决计不肯因胁迫而发兵的,此举殊无益处,还请夫人三思!”
众将士急忙点头,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刚刚九死一生横穿了大漠。原以为否极泰来了,谁知道这位诰命夫人竟又做出如此疯狂的决定,明显是犯国法的事,他们哪里肯做?虽然大家在沙漠里同甘共苦,与这位诰命夫人算是很熟悉了,可挟持中郎将,逼使其发兵是什么性质?跟造反差不多了。
大家熟归熟,跟着许明珠干这件形同造反的大事,他们打从心底里不愿意。
许明珠似已知众人心中所思。面朝大家微微屈身福了一礼,淡淡笑道:“此事干系太大,我不敢拖累各位将士,一路同行,各位为我遮风蔽尘,多蒙照拂,许氏这里多谢诸位将士了,此事我自一人独力为之。诸位在玉门关内休憩过后,便回长安复命去吧。”
说完许明珠转身便走。留给众人一道孤绝落寞的背影。
方老五与众将士呆呆站在原地,半晌没人吱声,有的人已默默垂下了头,露出羞惭之色。
方老五脸色时青时白,变幻不定,显然心中仍在犹豫挣扎。抬头再看许明珠的背影,方老五不由感到一阵心痛。
方老五垂下头,平凡甚至有些丑陋的脸上,渐渐布满了一往无前的决绝。这一路与许明珠相处,许明珠的软弱。善良与单纯,都令他的心中充满了疼爱,这种疼爱毫无来由,方老五今年快五十岁了,他的余生不太多,他经历了半生杀伐,对死亡早已漠视,他半生都在军营里,对成家立业也渐渐不再有念想。
可是,对许明珠,他竟不由自主有了一种保护她的冲动,这种冲动很强烈,许明珠的背影已越走越远,身躯仍然柔弱,可脚步却无比坚定,方老五心痛了,他仿佛看见自己的女儿一步一步走向悬崖。
良久,方老五狠狠一咬牙,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你们速回长安,我来保夫人周全!”方老五终于做出了决定。
说完方老五朝众将士挥了挥手,然后拔腿便朝许明珠追去,步子刚迈出去,便被袍泽拽了袖子。
“方火长,你疯了吗?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一名年轻的军士瞪着他道。
方老五哂然一笑,那笑容浮在丑陋的脸上,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潇洒。
“我今年五十岁了,这次本打算回长安养老,这些年挣下的军功,换三十亩田约莫差不多,说不定官府还会送我一头水牛……如果未遇到夫人,我这一生差不多便这样吧,可是,谁叫我遇到夫人了呢?一个弱女子,干这桩杀头的买卖,她哪里干得了?有胆子也没那手艺,她身边需要我这么一个有杀人手艺的老兵……”
“征战半生,杀人半生,别人的生死,自己的生死,早已不当回事了,可夫人还年轻,李别驾也年轻,他们的日子长着呢……更何况,临出西州前,蒋都尉交代我,一定要保夫人周全,我这一生受军令无数,每一道军令皆完成得妥妥当当,这是这辈子最后一道军令了,我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
拽住他袖子的手仍然很用力,无数道复杂的目光盯着他。
“方火长,这桩事……形同造反啊!”
方老五垂下头,沉默片刻,忽然笑道:“我脑子笨,嘴也笨,所以营苦半生,五十岁了也才只当了个火长,造不造反的,我不懂,我只知道蒋都尉交给我的军令,我必须完成它,夫人少了一根头发丝,都不算完成。”
说完方老五微微一使劲,挣脱了拽着他的手,转身大步朝许明珠追去。
众将士呆呆看着他,无人说话。
起风了,狂风卷集着黄沙,吹得关内简陋的街道两旁的旗幡猎猎作响,呼啸声过,众将士泪流不止,因为风沙迷了眼。
凛冽的狂风里,一道狂放豪迈的俚歌远远飘来。
“山尖尖儿上那个槐槐儿高,窝窝儿里那个婆姨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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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州。
李素再次领兵进城,和上次杀犯官立威一样,这次千人骑营入城仍是满带杀气,刀阵枪林,阖城肃杀。
进城门的一刻。仍沉浸在守城胜利中的百姓看着骑营将士们的架势,纷纷呆住了,城门甬道前伫立许久,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叫,然后满城百姓狼奔豕突,惊慌退避。
太熟悉了。全城百姓都经历过那一次骑营大开杀戒,虽然杀的是十三名犯官,可李别驾当时站在高台上狠厉的表情,骑营将士一刀挥落毫不犹豫的手法,还有那如泉水般从脖颈处喷薄而出的鲜血,一颗颗散落在地死不瞑目的头颅……
曾经的霹雳手段,给百姓们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一生无法抹灭,今日此刻。又见骑营杀气腾腾入城,百姓们知道,今日李别驾怕是又要开杀戒了,百姓们岂能不惊慌退避?
话说那位十多岁的温润少年郎,好重的杀心啊,只不知这一次骑营摆出如此阵仗,李别驾又要杀谁?
…………
骑营进城,一路畅通。大街上很快空无一人,只有两只流浪的土狗在朝将士队伍汪汪叫唤。
李素骑着骆驼。慢悠悠走在队伍前列,看见街道两旁商铺上板,民居关门,人人惊慌避让的情形,不由苦笑叹了口气。
简直是万径人踪灭啊,我有那么恐怖么?
进城后。骑营队伍的目的地很明确,径自朝刺史府走去。
刺史府位于西州城正中,府宅四周道路纵横如网,四通八达,地理位置极好。
从北城门而入。骑营将士不到一炷香便快到刺史府,众将士脸上的肃杀神情愈发深刻,刀剑也握得更紧了。
大营点兵之时,李别驾已交代过,此行便是来杀人的。
离刺史府还有不到五十丈,刺史府高耸的围墙和门楣已遥遥在目,这时便听一通鼓响,刺史府南面的巷道中忽然冲出无数军士,人人手执刀枪剑戟,平举着指向骑营。
骑营队列顿时出现了短暂的骚动,却听蒋权冷冷一哼,骚动立止,将士们神情平静,不动如山。
李素眯着眼打量了一下对面忽然杀出来的那支兵马,然后吃吃地笑了。
嗯,西州折冲府,为首一人却正是久违多日的折冲府果毅都尉项田。
此刻项田浑身披挂,头戴翅盔,手中长剑在阳光下璨璨生辉,显然早有准备。
李素脸上看不见愤怒,只是饶有兴致地盯着项田,笑道:“项将军拦住李某的路,意欲何为?”
项田脸色苍白,神情布满了颓丧,包括折冲府将士也一样,尽管摆出严阵以待的样子,却看不出一支军队该有的杀气,仿佛一群拿着武器的平民百姓,无措地举着武器毫无气势地站在对面。
“李别驾上次领兵入城,连杀十三名犯官,末将敢问,这次李别驾又想杀谁?”
李素笑得很灿烂,可眼中却毫无笑意,反而一片冰冷漠然。
“这个问题问得好,我领兵入城自然不是来给曹刺史拜寿的,我要杀谁你也管不着,不过我还是想告诉你……谁拦我,我便杀谁!”
看着李素平静中酝酿杀机的脸,项田心一沉,不自禁地按住了腰侧的剑柄,沉声道:“李别驾一次又一次恃兵为非作歹,视西州城官民如刍狗,任尔予取予杀,不觉得过分吗?”
李素笑脸渐渐收敛,神情换上一片杀意,盯着项田道:“项将军,你在教训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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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八章 图穷匕见
短短两句对话,骑营与西州折冲府将士之间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项田额头的汗水潸潸而下,看着李素那张满带杀意的脸,他已明白今日怕是要刀兵相见了,因为李素眼中的光芒很锐利,像一支激射而出的箭,准确,狠辣,而且离弦之后绝不回头!
项田顿时有种被箭射中的感觉,胸腔甚至都开始隐隐作痛,一颗心渐渐沉入不见底的深渊。UU小说,www.uu234.com
自从李素赴任西州开始,曹余和项田便感到很不安,他们有种预感,李素迟早会将西州隐瞒多年的盖子揭开,所有曾经做过的恶事歹事,都将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李素眼底,纤毫毕现,无所遁形。
所以这也是二人千方百计想将李素杀掉或是驱离西州的根本原因,他们太害怕了,一位由皇帝陛下直接委任的西州别驾,哪怕是被贬谪出京的,对皇帝陛下还是忠心耿耿,揭开这个盖子,发现里面的腌臜和恶臭,他会怎么做?总不可能与他们同流合污吧?
突厥大胡子巴特尔在城外被蒋权活擒,突厥骑兵全部投降,事发时城头上无数人看在眼里,巴特尔落入李素手里的那一刻,曹余和项田顿感绝望,他们知道,一切都完了!
直至今日,两军对垒,剑拔弩张,项田终于知道了答案,一个他和曹余意料之中的答案。
图穷匕见,今日的流血,怕是避免不了,一旦两军冲突,他与曹余从此便将被打上“谋反”的烙记,千年万世都无法洗脱。
是啊,盘剥百姓,苛以重税。用阖城民脂民膏以结异族之欢心,供养异族军队用以行不臣之举,陛下必然龙颜大怒,史书上的盖棺定论大抵便是这般基调吧?
李素与项田相隔很近,二人的距离大约只有三丈,看着项田脸上变幻不定且无比痛苦挣扎的表情。李素长长叹了口气。
“项将军,勿用讳言,你我其实两两相厌,你恨不得杀了我,而我,又何尝不想用鞋底狂抽你那张丑陋以及……丑陋的脸呢?然而,大义与私怨我从来分得清楚,可是……项将军为何做出这等泼天的大逆之事?为了守城,便不择一切手段了么?你与曹刺史自赴任西州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项田脸色更苍白了几分,仍咬着牙冷笑:“李别驾,末将还轮不到你来教训,今日李别驾领兵入城,是想再次大开杀戒吗?这一次可不能由着你再胡闹了,一次又一次领兵杀戮西州官员,此举形同谋反,还请李别驾赶紧悬崖勒马。勿使一错再错,踏入万丈深渊而坠魔道也!”
李素楞了一下。接着笑得更开心了。
不得不给项田点个赞,这招反咬一口委实漂亮,一不小心便被他抢占了道德高地,然后被他用居高临下的姿态警告,而且居然别出匠心,抢先给自己戴了一顶“谋反”的帽子……
啧啧。以前还真没看出来,这家伙原来是个人才啊。
饶有趣意地瞧着项田,李素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项田气得直喘粗气,李素的笑容越看越讨厌。二人对视不知多久,项田忽然移开了目光,心虚地把头扭到一边,不敢再与李素目光相触。
有些事情你知我知,心照不宣,项田知道自己干过什么,李素也知道,今日的架势必难善了,打嘴仗还倒打一耙,这种事终究落了下乘。
李素笑着叹气:“项将军,你与曹刺史戍守西州多年,西州这些年能保不失,项将军居功甚伟,李某虽不喜将军,却也一直敬将军是条汉子,今日此时,事发难掩,将军何苦做这无意义的困兽之争?”
盯着项田愈见苍白的脸,李素缓缓地道:“降了吧,项将军,大势已去,殊难挽扶,降了李某,虽不敢保证将军能活命,李某却可以保证给将军和令家眷一个体面的死法,一路送将军风风光光上路……”
项田魁梧的身躯剧烈颤了几下,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之色,最后却仍旧恢复如常,咬着牙冷笑道:“项某是粗鄙武夫,听不懂李别驾话里的意思,今日若李别驾仍要一意孤行,便从项某的尸首上跨过去吧!”
李素惋惜地看着项田,摇头叹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蒋权!”
“末将在!”
李素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如寒铁,冷声喝道:“列阵,击敌!”
“是!”
蒋权抱拳过后,转过身朝身后的骑营将士厉声道:“列阵!”
轰!
长戟平举,横刀出鞘,杀气冲云霄!
项田眼中亦闪过一丝狠厉决绝之色,不甘示弱地大喝道:“折冲府将士,列阵!”
折冲府将士刚举起长戟横刀,却听对面的蒋权厉喝道:“折冲府的弟兄们,你们知道项田做了什么吗?他犯了大事,此事形同谋反,尔等若助纣为虐,同以谋反论处!你们举起刀剑之时可要思量仔细,切莫误了自己与家小性命!”
此言一出,项田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而折冲府的将士们却犹豫了,面面相觑间,虽平举的长戟刀剑不曾放下,但士气却已一落千丈。
李素刀锋般的目光直刺项田,冷冷道:“项将军,你负隅顽抗是你的事,折冲府将士皆是我大唐关中子弟,都是爹娘生养的,万莫害了他们的性命,别叫日后万千关中子弟瞧不起你!”
项田一呆,神情顿时陷入挣扎,额头上的冷汗如黄豆般滚滚而下。
李素见项田犹豫,不由上前一步,大喝道:“项将军,该悬崖勒马了!这件事已瞒不住,你以为将我骑营上下全歼于此你和曹刺史便太平了吗?你本已是罪人,此时若还挑起关中子弟之间的内斗,你与项家祖宗必被关中父老万世所唾骂,项田,你真要这么做吗?”
李素的厉喝如同春雷,在项田耳边炸响,项田如遭雷殛,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无比。
转过身再看后面的折冲府将士们,诸将士眼中分明带了怀疑困惑,士气低得不能再低,若此时下令击敌,亦是败局已定,无济于大势。
沉默许久,项田仰天长长呼出一口气,看着头顶的蓝天白云,居然笑了,笑声里,眼泪簌簌而下。
“罢了!众将士放下兵器,退后!”
一阵嘈杂的金铁相交的声音过后,满怀疑虑的折冲府将士纷纷放下兵器,听话地往后退了好几丈,显然,将士们也听出了不对,不想蹚这道浑水,刺史府的大门前一片空荡平坦,任骑营将士进出。
李素深深看了默默垂泪的项田一眼,猛地一挥手,大声道:“骑营,攻占刺史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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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九章 迷雾挟制(第三更,求月票推荐票!!)
玉门关。
一大清早,玉门关竟有雾,夜晚仍旧冰凉,天刚露白,便见玉门关内雾气缭绕,虽闻笑语人声近在咫尺,却极目而不见人影,置身于关内街道巷间,如同身临仙境般缥缈。
田仁会天刚亮便起了,家仆禀报今日玉门关浓雾后,田仁会便担上了心。
别人或许觉得置身浓雾里是件很好玩很有诗意的事,但田仁会绝不喜欢大雾天气。
作为玉门关守将,为皇帝陛下戍守着大唐西面的第二道关隘防线,田仁会深知责任重大,雾雪是他最讨厌的天气,只因雾雪之中能见度极低,往往咫尺间仍不辨人影,有时候若被外敌趁虚而摸上了城头,玉门关则危矣!
自大唐立国之后,高祖和当今陛下两代帝王雄心壮志,四面征伐,大大扩充版图土地,这些年大唐震慑邻国,大家惶惶不安,各国国主坐在宫廷里每天焚香祈祷,希望老天保佑大唐那该死的皇帝和该死的无敌雄兵不要瞄上自己,特别是贞观四年,当今陛下平灭dong*突厥之后,大唐威名愈发传扬天下,而大唐万胜王师的声名和战力也达到了巅峰,正所谓“拔剑四顾心茫然”,如今的大唐王师便是这么个状态。
所以自田仁会赴任玉门关守将之后,两年来还从未见过有邻**队胆敢主动叩犯玉门关者,大唐皇帝不主动招惹他们就算烧高香了。
只是虽说明知外敌不敢犯边,但田仁会是个做事一丝不苟的人,一个文能提笔控萝……嗯,文能提笔考进士,武能上马当将军的人才,能做到文武双全。样样拔尖的境界,说明田仁会其人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每天巡视城防便是田仁会风雨无阻的必做之事,从守关将士的士气,军姿,精神等等,再到玉门关城墙上每一砖每一石。田仁会皆熟记于心。
今日田仁会出门时心情不大爽利,大清早起雾,而且是浓雾,伸手不见五指,如此便意味着今日的工作量不小,不仅要令将士们愈发森严地驻守城头,严密注意进出关门的百姓商贩人等,还要格外派出许多斥候,放出数十里之外。监视玉门关方圆数十里之内一草一木的动静。
玉门关是大唐出塞的最后一道关门,出了玉门关便是一片荒凉的山丘和沙漠,这片荒漠从玉门关开始,一直通往西州,以及更遥远的西域诸国,所谓“春风不度玉门关”,不是春风不想度,而是玉门关以外皆是荒漠。人烟稀少,鸟兽无踪。春风想找人度一度亦不可得。
只是玉门关内却分外繁华,关内已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城镇,城镇内常居的百姓并不多,大约两千户左右,最多的却是各种大大小小的市集,和穿行来往络绎不绝的各国各路商贾商队。
作为大唐最后一道关口。它的地理位置是十分重要的,东西来往的商贾满载货物,玉门关便是他们漫长旅程的一个重要转折点,从繁华到荒凉的转折。所以商人们到了玉门关后便有了许多选择,这里也有大唐精美的瓷器和丝绸。只是价格贵了许多,不愿花费时间和精力去长安的胡商们选择在这里交易货物,反之,大唐的商人亦同此理。
清晨的玉门关笼罩在一片浓雾中,大大小小的市集人声鼎沸,却互不见人,纷纷笑骂着今早的雾来得邪性。
田仁会领着二十多名亲卫,在浓雾中慢慢穿行,嘴角露出几分淡淡的微笑。
雾,确实来得邪性,不过他掌控的玉门关一切如常,斥候放出五十里外,关内商贾来往如梭,仍旧是一派平和繁华。
戍守玉门关对田仁会来说清苦而又寂寞,所谓“戍边”,所谓“大唐荣耀”,这些都谈不上,因为陛下和关中子弟太厉害,可以说是横扫宇内,于是这座本该是战地前沿的玉门关多年来不见敌踪,说是大唐最后一道关隘,其实它只是大唐境内一道寻常的关口而已,和大唐的任何一座城池没区别。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软弱无力地从浓雾里透出几许惨白的光,肉眼可见雾气如一条条蛟龙般翻滚升腾,田仁会巡过了城墙和护城河,一丝不苟地逐个将关门左近的城砖检查了一遍,确认城砖仍旧严丝合缝,没有任何松脱的迹象后,又去关内折冲府大营走了一遭,巡视了一下将士们操练,最后才迈着慢悠悠的步子往回走。
高耸的城门甬道内,田仁会一步一步走下城墙时,两道单薄的身影就在这个时候出现。
氤氲翻滚的白雾里,许明珠穿着白裙,素面不施脂粉,长长的头发自然地披散在肩上,脚上穿着一双软底白缎绣鞋,如临凡的仙子,一步,两步,缓缓朝田仁会行来,袅袅盈盈之态,如风摆杨柳,亦如浮翠流丹,如梦似幻,仿佛置身梦乡。
许明珠的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一名身躯略见佝偻的中年男子,男子与许明珠保持一步的距离,随着许明珠每一步迈出去,男子的脚恰好落在她的前一步上,二人连行走的节奏都保持着极高的默契。
饶是见多识广的田仁会,此时见到不远处的许明珠和方老五,也不由呆怔了一下。
白雾太浓,一时看不清眉眼,待到许明珠又走近了几步,田仁会方才认出她,然后神情不由露出几分无奈。
“原来是李夫人……”田仁会朝她招呼,然后很有风度地笑了笑。
许明珠巧笑嫣然,与昨日的伤心绝望的模样相比,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今日的她似乎心情很不错,昨日的伤怀完全忘了一般,田仁会与她招呼的空档,许明珠又朝他走近了几步,当她与田仁会的距离不足一丈时,许明珠脸上的笑容愈见浓烈。
田仁会心下有些奇怪,他很想不通,为何昨日还是梨花带雨,跪着求他发兵救夫君的诰命夫人,今日却完全变了一个人,脸上再也找不到一丝为夫君性命焦虑绝望的神态,反而有种奇怪的……似解脱般的味道。
她……不再为自己的夫君担心了么?
“原来是田将军,命妇见过田将军……”许明珠走到离田仁会相距只有一尺,几乎近到可以感受彼此呼吸的位置才停下,然后许明珠朝田仁会屈身一礼。
田仁会皱了皱眉。
眼下这个距离……似乎已有逾礼之嫌了,先不说男女之防,便是寻常男子与男子之间的距离,也不该离得如此近。
于是田仁会忍不住朝后退了一步,叹道:“夫人还是尽早回长安吧,玉门关的兵马未得陛下与朝廷谕令,绝不可擅自调动一兵一卒,还望夫人体谅田某苦衷……”
田仁会说着话,许明珠却微笑着仍朝他走了一步,二人仍旧保持着一尺左右的距离,当然,后面跟着的方老五也咧着嘴,一边笑一边跟着许明珠的步伐。
“昨日是命妇不识轻重,逾越了规矩,命妇昨晚想了一夜,将心比心,自是很体谅田将军的苦衷……”
田仁会眉头皱得更深了,这位诰命夫人今日怎么了?为何与他越贴越近?这个举动连民间女子都断不可为,一个陛下钦封的诰命夫人这般举动,已然称得上不检点了。
至于田仁会身后的亲卫,见田仁会与许明珠说着话,显然是互相认识的,虽说许明珠离田仁会越来越近的举动令亲卫们颇觉不妥,但……这只是个女人啊。
一想到对方只是个女人,而且还是田将军认识的女人,亲卫们纷纷放松了警惕,任由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田仁会也没察觉到危险,只觉得许明珠有些失礼,正打算再退一步,然后措辞委婉地提醒许明珠注意仪态,谁知许明珠忽然花容失色,发出“啊”的一声惊叫。
田仁会吓了一跳,急忙问道:“夫人怎么了?”
许明珠黛眉紧蹙,用可怜兮兮的语气道:“命妇方才不小心崴了脚……”
田仁会一楞,然后目光便情不自禁朝许明珠的脚上望去,眼神扫过许明珠的脸,不经意间顺便扫过她身后的方老五,却见方老五咧嘴笑得很和善,眼里却闪过一丝冷意,这一丝冷意立即被田仁会捕捉到了。
田仁会心中猛地咯噔一下,马上意识到情势不妙,脑海中警铃大作,正打算扬声叫亲卫,结果趁着他楞神的功夫,许明珠飞身而上,一柄精美小巧的匕首忽然抵住了田仁会的喉咙,与此同时,方老五从背后摸出一柄长刀,也抵住了田仁会的喉咙,两柄刀一长一短,一左一右,将田仁会的脖子死死卡在中间。
“命妇自是体谅田将军的苦衷,但是……也希望田将军体谅命妇的苦衷。”许明珠幽幽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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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章 终见曙光
两柄刀架在田仁会的脖子上,一左一右交叉,封死了田仁会的生机。
事起骤变,田仁会身后的亲卫惊呆了,接着一片拔刀声,无数柄刀指住了许明珠和方老五,每名亲卫神情惊恐,紧张地注视着架在田仁会脖子上的那两柄刀。
“大胆贼人,把刀放下!”一名亲卫紧张地大喝。
许明珠眼中闪过一丝惶然,她只是个弱女子,十多年来活得本本分分循规蹈矩,从未做过如此疯狂的事,握着匕首的纤手已在微微发颤。
而她身边的方老五,却满不在乎地咧着嘴,戏谑般看着一丈之隔的亲卫们,久经战阵的他,杀过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手底下攥着那么多人命,无论临战的经验还是坚忍的心性,都比许明珠强上无数倍,他握刀的手很稳,如泰山般稳稳架在田仁会的脖子上,磐石不移。
田仁会很镇定,刀架在脖子上也一点不见慌乱的样子,脸上甚至浮起一丝奇怪的笑意。
“李夫人,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许明珠咬牙点头:“知道,我要你即刻发兵西州!”
田仁会有点好笑:“就因为我脖子上这两柄刀,所以你觉得我会发兵?”
“这两柄刀会要你的命。”
田仁会笑道:“我发了兵同样也会要我的命,甚至还会搭上我家小的命,你若是我,会做怎样的选择?”
许明珠顿时有些无措,然后求助般朝方老五看了一眼,方老五暗叹一声,有时候冒着生命危险去做的事情,其实原本是一件不可能达到目的的傻事,可惜做这件事的人自己察觉不到而已。
方老五自己呢?
暗里问过自己无数次。也许,他也忽然变傻了吧。
收到许明珠求助的目光,方老五架在田仁会脖子上的刀紧了紧,锋利的刃口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田将军,那是你的事,我们只求发兵。”
许明珠仿佛得到老师提示的学生一般。急忙点了点头:“不错,我们只求发兵。”
田仁会不慌不忙将头微微一侧,斜眼看着方老五,笑道:“看你握刀的手满是老茧,当了不少年府兵了吧?李夫人年轻不谙世事,你这把年纪也不谙世事?你觉得我会发兵么?”
方老五笑得很憨厚,笑起来就像一位地头劳作的寻常老农,完全看不出这是位曾经杀人如麻的老兵。
“李夫人说田将军定会发兵,我相信田将军一定会发兵。”
田仁会长叹口气。摇头道:“李夫人,我知你苦衷,千里孤身救夫君,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我由衷感佩,但是玉门关的兵马我决计不能调动,刀架在脖子上我还是这句话,本将奉旨戍守玉门关。手握五千控弦甲士,你以为区区两柄刀便能逼我屈服么?你实在太小看我了。此刻你二人速速收回刀,然后带着麾下回长安,胁迫本将的事,我可以当作没发生过,绝不伤尔等分毫,任由你们离去。若李夫人仍一意孤行,接下来可不好收场了,李夫人,三思!”
许明珠叹道:“西州有危难,田将军义发救兵驰援。于情于理都不该被苛责,将军为何偏偏见死不救?命妇说过,若将来陛下怪罪,我愿一肩承担,今日此刻,我拿刀架在将军脖子上,便已甘领一切罪责,这难道还不够吗?”
田仁会叹了口气,一脸无奈,连方老五都有些想笑了。
毕竟是足不出户的女子,把一切想得太简单,擅自调兵若能用这样的理由糊弄过去,未免太小看帝王心性了。
田仁会懒得解释了,只沉声道:“李夫人,你是陛下钦封的诰命夫人,令夫君也是长安有头有脸的权贵,当知国法森严,不容轻侮!”
如此关头,许明珠的眼泪不知怎的又流下来了,握着刀的手愈发颤得厉害,垂头泣道:“我不是什么诰命夫人,今日我只是一个为救夫君而走投无路的弱女子……田将军,求你发发慈悲……”
话没说完,突生异变!
对面一丈之隔的亲卫人群里,嗖的一声冷不丁射出一支劲弩,机弩藏得很隐秘,而且被诸多有默契的亲卫们用身躯挡住,弩箭便是从前排遮挡的亲卫缝隙里突然射出的,就连方老五这种百战余生的老兵都没察觉到。
能被一位关塞中郎将选为贴身亲卫,其本事自然不言而明,主将当着他们的面被歹人挟持,对他们来说简直是扇自己的脸,于是在田仁会不慌不忙与许明珠说着话的空档,亲卫们不动声色地取出了携带的机弩。
机弩很小巧,属于袖里乾坤那一类的小物件,使用它的人手法很娴熟,而且出手很老辣,大抵看出挟持将军的两个人里,那位女子的威胁性要小得多,反而那位临危越见淡定冷静的老兵是个大麻烦,于是第一支弩箭的目标也是他。
弩箭射出,既准且稳,带着细微的破空声,直取方老五的脖颈要害。
许明珠浑无所觉,她只是个寻常的女子,根本不识江湖险恶,更没有应该具有的警惕心,直到弩箭射出,她也完全不知道,仍沉浸在悲泣之中。
方老五眼皮猛地跳了一下,他听到了那要命的破空声,心下顿觉不妙,短暂仓促间甚至未见到弩箭的轨迹,多年战场搏命的经验便令他下意识地将左臂举起,护住自己的咽喉要害。
噗的一声,方老五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哼,小巧的弩箭已穿透了他的手腕,而他拿刀的手也吃痛一松,架在田仁会脖子上的刀当的一声落地。
方老五反应也快,赶紧劈手夺过许明珠手上的匕首,将它稳稳架在田仁会的脖子上,然后顺势将许明珠拖拽到身后,于是亲卫,田仁会,方老五和许明珠,几者之间形成了一条以田仁会为肉盾的直线,令亲卫们投鼠忌器,准备好的第二击再也无法出手。
亲卫一击失败,不由大急,几名亲卫忍不住上前数步,扬刀指着方老五喝道:“大胆贼子,赶紧束手就擒,挟持边将,胁迫调兵是诛九族的大罪,你纵然不要命,你父母家小的命也不顾了么?”
方老五忍着手腕处钻心的疼痛,吃吃笑了两声,道:“小人从军三十多年,父母早亡,尚未娶妻,上无老,下无小,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想诛我九族怕是难了……”
浓浓的雾色里,僵持双方的身影若隐若现,先机已失,亲卫们再也不敢动手了,双方就这样互相对峙着。
田仁会叹道:“李夫人,放手吧,你们真的已陷入绝境了,我敬你夫君李素文采绝世,又孤身为国戍守边城,能文能武是条汉子,此时放手,我仍当此事没发生过,现在大雾将散,马上城头上的将士们便会看到这一幕了,到了那时,恐怕我想遮掩都遮掩不住,事情就真的闹大了……”
许明珠露出绝望凄美的笑,执拗地摇摇头:“我不。”
田仁会不由有些动怒了:“你明知我不可能调兵,如此行险,到底为了什么?”
许明珠泣道:“我知你不会调兵,可是,我只想为夫君做点什么,我只是一个妇道人家,不知该做什么,只能得罪田将军了,哪怕这件事终究做不成,可我毕竟做了,将来九泉之下见到夫君,我亦不必那么愧疚……”
田仁会呆了一下,然后气得直跺脚:“真是……何其愚笨也!”
时间静静流淌而过,此时已是上午时分,阳光终于显露了几许威势,浓雾已然消散了不少。
压抑到窒息的僵持之时,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道豪迈的声音,还透着一股子目空一切的霸道意味。
“玉门关守将是老田,我爹请他来府里喝过酒,算熟人了,人马先驻扎关内,马上补充粮草和骆驼,关内找两个熟悉沙漠的向导,我去老田府上讨杯酒喝……咦?这是个什么阵仗?”
话音落,氤氲雾色走出一道魁梧的身影,惊奇地瞪着亲卫与许明著对峙的场面。
许明珠盯着亲卫们的一举一动不敢回头,眼泪却簌簌而下,然后,哇地大哭起来。
这一路,如同无根的浮萍,走出的每一步皆被情势所逼迫,许明珠强撑着快崩溃的心弦,无怨无悔地被命运牵引着,驱使着,可她,实在已经很累了。
直到此刻,听到背后那熟悉的声音,眼前一片漆黑蹒跚而行的许明珠终于看到了希望。
见方老五的刀仍稳稳地架在田仁会的脖子上,许明珠略觉放心,然后缓缓回过头。
身后的魁梧大汉见到许明珠的模样后呆了一下,接着惊呼道:“弟妹?你咋在这里?这是个啥阵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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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一章 烹茶论道
西州。UU小说,www.uu234.com刺史府门前。
裹挟骑营兵威,李素一脚重重跨进了刺史府,身后王桩和郑小楼亦步亦趋跟随,而蒋权则一声令下,骑营将士发出排山倒海的喊杀声,冲进了刺史府。
众人进了刺史府不由楞住,府内前庭静悄悄空无一人,数十株光秃秃的胡杨树静静布满前庭四周,中间一条曲径通往前堂。
前堂回廊下,一位老态龙钟的家仆正在打扫,慢条斯理的样子,幽静而从容,除此别无一人。
意料中曹余最后的负隅顽抗并没有到来,或者说,曹余最后的防线便是府外的项田和折冲府将士,既然项田已败退投降,刺史府内便成了一个完全不设防的摆设。
见到刺史府静悄悄的场景后,李素果断举手,蒋权急忙喝止了喊杀不休的将士们。
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悠扬的古琴声,琴声悲凉古朴,充满忧怀沧桑之感,仿佛有一种无法言喻的魔力,无欲无争的曲调渐渐冲散了刺史府内浓郁的兵戎戾气,李素静静站在前庭内,阖目听了半晌,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良久,琴声忽然一顿,接着前堂远远传来曹余平静淡然的声音。
“上门是客,足下可愿与曹某烹茶把盏,共论天下是非成败?”
李素搓了搓刚才一直冷凝肃然的脸,笑道:“今日李某倒真做了回焚琴煮鹤的俗客,实在辜负了良辰雅趣,罪过!”
说完李素哈哈一笑,举手朝后面一挥,然后,蒋权领着将士们一步一步从前庭退回大门外。唯有王桩和郑小楼一步不离地跟着李素。
三人穿过前庭破败萧瑟的胡杨林,不急不徐走到前堂玄关前站定。
曹余今日穿着一身白色长衫,圆领处绣着星星点点的几朵梅花,搭配着衣衫纯白的底色,如迎雪的腊梅般高洁,孤傲。
曹余站在前堂回廊下。静静地看着李素,脸上没有任何喜怒,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直到李素走到前堂下站定,曹余才抬手施了一礼,做出一个请入内的动作。
李素毫无迟疑,抬腿便走上玄关,安静地脱下鞋子,走进堂内。身后的王桩和郑小楼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李素进了前堂。
前堂正中架着铁釜,下面烧着木炭,釜中水已沸,咕噜冒着泡,热气袅袅,如临仙境。
铁釜旁边置一矮脚桌,桌上木托盘内放置着许多小碟,碟内分别装满了各种烹茶香料调佐。姜,茴香。橘皮,茱萸,牛油等等,矮桌两边各置一方榻。
李素看了一会儿,然后上前跪坐在方榻的宾位上,含笑看着曹余。
曹余一直表现得很平静。同样也跪坐在方榻上后,用木勺轻轻在釜中的沸水里搅动了几下,然后神情肃穆地将牛油倒洒一些进去,再放了一小搓茴香,继续搅动……
“李别驾自来西州上任。我还未曾以茶礼相待,说来确是曹某怠慢了,今时不同往日,你我不妨先品一品这茶中三味,再论恩怨,如何?”
李素拱手笑道:“能品尝曹刺史的烹茶手艺,下官口福也,愿扫榻领教。”
曹余抬头深深看了李素一眼,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其实,早该与李别驾烹茶论道的,或许……”
话没说完,曹余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之意,然后垂头继续烹茶。
李素笑道:“今日也不晚,时辰正好。”
王桩和郑小楼颇为费解地看着二人,只觉此刻画风很不对。
不正常啊,二人见面应该打得头破血流,再互相慰问几句对方祖上女性长辈,并且表达强烈的欲与对方女性长辈发生超友谊关系的愿望才是正确的画风啊喂……
现在两个算是仇人的人竟坐在一起烹茶论道,互相笑得很友善,就差在堂内竖一张古琴,一个谈高山流水,一个阖目聆听,知音得一塌糊涂,画面也和谐友爱得一塌糊涂,王桩和郑小楼这两位亲卫此刻站在堂内真心觉得自己很多余。
画面继续和谐。
曹余仍不慌不忙朝沸水里放进各种作料,而李素则笑吟吟地闭上眼,仿佛正在感受茶汤中的人生五味,不时还轻轻点头,似乎在赞许曹余的烹茶手法如何地道。
烹茶是件很麻烦很繁琐的事,而且等待的时间很漫长,“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准确的说,这种烹茶法其实不叫茶,而叫“茶羹”,这种茶羹的味道被风雅且厨艺差到掉渣的名士们四处宣扬,说是茶羹的味道暗合儒家要义,每一种味道对应着儒家的一种至理,于是茶羹也就成为权贵和名士们才有资格烹煮的高雅之物。
这种东西的味道究竟如何呢?不妨试想各种姜啊,葱啊,橘皮啊,牛油啊乱七八糟的东西往里面洒,嗯,还得洒点盐。数十年后有一位圣人将会出世,长大后对茶情有独钟,不过他只单纯钟意茶叶,而不是茶羹,这位圣人名叫陆羽,茶圣大人是如何形容当今茶羹的味道呢?
他把茶羹形容为“沟间废水”。
由此可见茶圣对如今的烹茶手法是怎样的嫌弃了。
此时此刻李素跪坐前堂,笑意满面地看着曹余慢吞吞地朝釜内不停洒着姜啊葱啊盐啊,说实话,李素内心里其实是拒绝的……
烹茶的暇间,二人保持着沉默,曹余神情很肃穆,他是读书人,正经的科班进士,既然烹茶跟儒家要义扯上了关系,那么烹茶自然是一件很神圣很严肃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曹余盯着眼前不停翻滚的沸水,终于淡淡开口了。
“李别驾知否,我是贞观二年的进士,当年殿试时,陛下亲自站在太极殿前迎接我等一百三十四位进士,待我等殿前站定,陛下却抢先朝我们先施了一礼,他说,‘家国社稷,万千黎民,便托付诸位了’,当年陛下这一礼,这一句话,引得一百三十四位进士痛哭不已,并大礼以还,当着太极殿满朝文武的面,誓言为大唐社稷流尽最后一滴心血方止……”
曹余面无表情盯着沸腾的茶汤,眼眶中却蓄满了泪水。
李素静静看着他,透过袅绕升腾的热雾,他只看见了曹余白衣圆领上的那几朵梅花,红得像血。(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二章 意外谋杀
李世民能创下闪耀千古的贞观盛世,自然有他独特的本事和魅力,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他有着一群经天纬地之才的治国臣子,也有一群战无不胜的当世名将,更重要的是,他有着谦逊谨慎的做人态度,和无比宽宏博大的胸怀,——连女儿被坏小子勾引了他都能忍住脾气没剁了那小子,还对他委以重任,这胸怀博得没边了。
李世民迎出殿门,向新科进士主动行礼,无论这种礼遇是真心也好,做秀也好,终究令无数进士热血沸腾,痛哭不已,从此收尽天下士子之心,所以李世民才有底气说出“天下英才尽入吾彀中”这句略嫌狂妄的话。
事隔十年,曹余说起当年的情景,仍激动得落泪。
堂内热雾萦绕,茶汤已一沸,曹余却仍沉浸在往事的追忆里,忘记了釜中翻滚沸腾的茶汤。
李素也很好心的没提醒他,毕竟这东西光闻味道便很折磨人了,实在不敢想象喝下去是什么效果。
曹余吸了吸鼻子,接着道:“我是贞观九年六月被三省调任西州为刺史的,你想象不到当初我第一次走进西州城时,城内是什么景况……这座城里有无数异族人,中原百姓反而不多,陛下当初占据西州时太强势,此举不仅令高昌国不满,城里的异族百姓也颇多怨恨,所以我进城后,看得最多的是百姓仇视的目光……”
李素苦笑道:“我能想象得到,因为我第一次进西州城时,看到的也是这种目光,而且直到现在,这种目光也没见少。”
曹余摇头叹道:“不一样,当初对我的仇视。那是国与国之间的仇视,当初大唐占据西州,令西域诸国颇为不安,他们不明白大唐的皇帝陛下想做什么,说到底,占据西州实则是不义之举。而我赴任西州的职责,是必须要将大唐这个不义之举继续维持下去,为了戍守这座城池,还有辖下六个县,你可知我花费了多少心力?”
“汉朝班超鼎定西域,并建西州城,时已六百多年,这六百多年里,西州一直贫瘠穷困。我上任西州刺史后,也没能扭转贫瘠的事实,反而因为西州易主而令西域诸国心怀怨懑,平静的西州这三年来历经数次外敌攻城……”曹余苦笑两声,道:“说是费尽心血,可不得不说,西州在我治下越来越乱,甚至差点被外族破城。这三年来我不断的扪心自问,不断找原因。以图西州崛起,兵强马壮,百姓富足,为陛下守好这座城,可是……我试过无数方法,终究只换来失败……”
李素垂头盯着沸腾的茶汤。淡淡地道:“为了守住西州,既然正途不可为,你便走了邪道,对吗?”
曹余沉默了,良久。抬头看着他道:“巴特尔应该都招认了吧?”
李素点点头:“都招了,所以,我今日来找你。”
曹余苦笑:“那我也无甚可说了,糜费城中百姓赋税,私养异族军队,此罪……,我的父母妻小皆居关中长安,陛下欲诛我九族,倒也方便,曹某戍守西州三年,不仅一无所得,还犯下这泼天的大罪,曹某……辜负了圣恩。”
李素盯着他的脸,忽然道:“你辜负圣恩,但是,你问心无愧,对么?”
曹余一呆,然后,情绪像釜中的沸汤一般渐渐激动起来,全然撕去了刚才淡定平静的伪装。
“不错!曹某确实问心无愧!尽管苦了西州的百姓,尽管我私养异族军队,尽管这三年城中商旅不行,百姓被盘剥得愈加困苦,可我曹余仍问心无愧!”
充血的眸子狠狠瞪着李素,像狼一般低沉喘息。
“我一切都做错了,可是,西州直到今日,仍是我大唐的治下!它仍是大唐的城池,大唐皇帝陛下的圣旨来到西州展开,城中无论官吏将士还是百姓皆须下跪聆旨!这座城池真正的主人,仍是我大唐皇帝陛下!”
曹余激动得像一头困在笼中的病虎,来回徘徊,低沉咆哮。
“李素,我告诉你,从见你第一眼起,我便厌恶你了,很厌恶!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用居高临下的姿态评判我做得对或不对?你可知你踏进的这座西州城,是三年来我和项田以及折冲府将士还有那些突厥人花费了多少心血,付出了多少人命代价才守住的!西州百姓被盘剥,商人被苛以重税,他们都受苦,而我,也在受苦!为了西州城,为了养那支突厥骑兵,我这三年来变卖家产,散尽万贯,原本殷实的家境如今一贫如洗,家中老父老母和妻小被我连累,日子越过越穷苦,项田更是索性连家中的侍妾田地都卖了,为了西州城,我连自己都盘剥,谁不是在受苦受害?”
李素悚然动容,神情渐渐凝重起来,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曹余那张委屈而扭曲的脸。
“贞观九年上任刺史,这三年来我向长安朝廷三省上疏无数,要钱,要粮,要工匠,要民夫,每次上疏皆石沉大海,杳无音讯,陛下和三省朝臣们似乎已完全忘了西州这个地方,完全不记得西州也是大唐的国境疆土之内,我这个西州首官缺钱缺粮缺人,什么都缺,却要为陛下守住这座城,只要我还在西州任上一天,西州就必须仍是大唐的城池,李素,你告诉我,我已被逼至如此绝境,除了不择手段,还能如何?”
曹余形若疯狂,通红的眼眸吃人般瞪着李素,须发皆张,怒目可怖,盯着李素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我曹余对不起西州百姓父老,但我对得起陛下,对得起朝廷!因为不择一切手段后,西州,它还是大唐的西州,寸土未失!”
李素长叹口气,默然不语。
说到底,这是价值观的冲突,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价值观,自小形成的,长大后因环境而渐渐改变的,怎样都好,曹余这番话,说不上是歪理,毕竟已被逼到这般绝境,如果不盘剥百姓,便只能眼睁睁看西州失陷,然后异族军队对城中百姓大肆屠戮,西州没了,对不起陛下,对不起朝廷,也对不起百姓,两头皆空,所以曹余只能选择盘剥,选择私养异族军队,用自己的方式默默抵抗外敌入侵,如此,西州仍在大唐手里,百姓虽然被盘剥得愈加穷苦,可至少性命还在,没被破城而入的异**队杀害……
李素不由扪心自问,易地而处,若他是曹余,只有一个迂腐的读书读傻了的脑子,不懂发展民生,不懂繁荣城池,却又要拼命守住这座城,他该怎么办?
大抵也只能和曹余做出同样的选择吧。
茶汤在釜内咕噜冒泡,不知已沸腾了多久,二人谁都没心情继续烹茶,都呆呆地注视着茶汤。
良久,曹余长长一叹:“这些话,藏在我心中多年,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今日终于说了出来,不是为自己犯的大罪辩解,这桩罪报上长安,任何辩解都没用,我只是想把自己和折冲府将士们这些年受的苦楚说出来,未来的史书上,我曹余可能被史官骂得体无完肤,可是,我终究要在世上留下我的声音,告诉世人我的苦处……”
嘴角微微一勾,曹余渐渐恢复了淡定平静的模样,道:“今日这茶,已过了火候,曹某手艺不精,贻笑大方矣……李别驾,今日以后,西州便由你来主持了,我……很累了,只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若能释仇,便请李别驾转告陛下,曹某辜负了圣恩,令大唐蒙羞,死不足惜,只愿来生,曹某还能生于煌煌盛世,为大唐再尽一份心力……”
说完,曹余的脸上亦露出深深的疲累之色,眼神空洞无光,一片毫无生机的灰白,然后,李素眼睁睁看着曹余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往嘴里塞去,药丸呈猩红色,像死亡后干涸的血。
李素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曹余的手:“曹刺史且慢……”
这个动作,李素的本意是好的,是善良仁厚的,可惜,似乎有点……不合时宜。
原本曹余只是两根手指轻拈着药丸,而且药丸离他张开的嘴大约只有两寸距离,被李素一拽,曹余的手腕倒是被抓住了,可那颗轻拈住的药丸却因这股多出来的大力,停不住惯性的飞进了曹余的嘴里,那画面……就如同华夫人仰天大笑时,周星星轻描淡写把含笑半步癫主动送进了她的嘴里一般。
然后……曹余和李素都呆住了,身后的王桩和郑小楼也呆住了。
这……算不算谋杀?
李素大汗,睁着无辜的大眼看着他:“吞进去了?”
曹余无语地点点头。
砰!
斯文温润的李素发了疯似的,狠狠一拳揍向曹余的肚子,曹余猝不及防,被揍得哇的一声,李素索性暴起身形,朝着曹余的肚子拳打脚踢,丧心病狂的样子连身后的郑小楼都忍不住脸颊直抽抽。
一拳又一拳,曹余被揍得不成人形,狼狈抱头时犹不忘怒道:“混帐住手!士可杀不可辱,我都吞毒药了,你还待怎地?再等片刻我便死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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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三章 丧心病狂
曹余觉得今天是自己有生以来最黑暗的一天,如果能活到老年去写一本回忆录,今天的种种经历他甚至都不忍写,太心疼自己了。UU小说,www.uu234.com
该交代的事情全交代了,该诉的苦都诉了,连死法都给自己定好了,一颗穿肠毒药入喉,此生万事皆休。
其实回过头来想一想,多么完美的一生,纵有瑕疵,可问心无愧,特别是死法,干脆利落,十足像条汉子,如同当年乌江边的楚霸王,四面楚歌,英雄末路,一脸悲壮地自刎江边,无论成与败,从此声名闪耀千古,令无数后人扼腕嗟叹不已……
曹余觉得自己就像那位时势不利的楚霸王,虽然败了,但留给了世人一个完美的谢幕方式,或许连最公正最无私的史官都会忍不住为他露出一个同情的表情,下笔时也不至于太狠辣,多少留给后人一个相对美好的形象。
好的文人,坏的文人,都非常在意自己的身后名的,这是可以千古传扬的东西,曹余虽然肯定自己绝不会有什么好名声,可他还是想最后挽救一下,多少也得跟失时失势的楚霸王形象沾点边,换一点后人并非完全唾骂的惋惜声吧?
所以自刺史府前项田和折冲府将士投降骑营后,曹余便撤去了刺史府内所有的守卫,并且还非常风雅地令人在后院弹奏一曲无欲无争的古琴,然后自己则在堂前高设茶台,像个真正的儒雅君子,与李素侃侃而谈之后再服下毒药,从容死去。
曹余把自己向世人谢幕的仪式安排得很好,高雅且悲壮,连气氛都营造得恰到好处。该悲叹时悲叹,该发怒时发怒,曹余看得出,李素已不知不觉沉浸在这种悲壮惋惜的气氛里。然而,千算万算,曹余没想到的是。李素,这该死的混帐……
一颗毒药,竟被李素阴差阳错之下塞进了他曹余的嘴里,这个事实令曹余错愕来不及反应,太意外了,而且事情的性质已完全变了。
自愿吞毒药,和被人塞毒药,这是完全不同的性质,将来史官UU小说的他。可以肯定绝非楚霸王江边自刎的悲壮形象,写下来绝对是“泾阳县子鸩杀恶吏,为国除贼”云云,或许写得意犹未尽的史官还会在后面加一句“恶吏不甘就戮,拼命挣扎,被泾阳县子痛殴后,终于伏法,哎呀。美滴很……”
想想史书可能对他的评价,曹余就恶心得想吐。想死。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离曹余苦心安排的画面已相差得何止万里计?画风完全变了啊。
李素发疯了,疯得很厉害,狂风暴雨般的拳脚没头没脑倾泄在曹余身上,主要的目标是肚子,一手揪着曹余的前襟。另一手一拳又一拳重重砸着他的腹部。
开始三两下,曹余还能忍住,后来李素越打越重,曹余终于痛呼出声,揍了十来下后。曹余终于受不了了,士可杀不可辱,这混帐是想虐杀士大夫吗?
李素闷不吭气,仍一下又一下地揍着他,见曹余开始奋力挣扎,李素停了手,忽然抬起头瞪着王桩和郑小楼,怒道:“楞着做甚?赶紧帮我按住他的手脚!”
王桩和郑小楼回过神,傻傻哦了一声,然后赶紧一前一后把曹余的手脚牢牢按住,并且呈“大”字型固定在地板上,姿态非常的……嗯,不好形容。
又惊又怒又痛的曹余见自己的姿势如此羞耻,顿时脑血上冲,差点当场气晕过去,闭眼咬牙悲怆长叹……太污了。
李素没理会他,见二人已将曹余手脚按住,顿时解放了双脚,抬腿第一下便朝曹余的腹部狠狠踩去,曹余痛得惨叫,身子不由自主像只大虾米似的弓起来,然后李素紧接着又是第二脚,第三脚……
不知踩了多少下,曹余嘴里酸水,胆汁,食物残渣一个劲的往外喷,最后噗的一声,刚刚吞下去的那颗圆溜溜的毒药药丸终于从嘴里喷出来,并且冲天而起喷得老高……
李素似无所觉,仍一下又一下狠狠踩着曹余,而且似乎踩上瘾了,一下比一下重,曹余最后已痛得陷入半昏迷状态,连惨叫都变成了若有若无的哼哼,任由李素在他身上施暴。
一旁的郑小楼看不下去了,李素为何忽然暴起揍曹余,郑小楼自然是清楚的,见地板上躺着的那颗圆溜溜完好无损的毒药药丸,再看一眼丧心病狂专心揍人的李素,郑小楼犹豫了一下,忍不住提醒道:“那颗毒药已吐出来了……”
李素很忙,仍一下又一下地狂踩曹余,头也不抬地道:“知道,我看见了,就想多踩几下,毕竟机会难得……”
好了,郑小楼不说话了,这个理由他无法反驳。
曹余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软软倒在地上,任由李素一脚又一脚狂踩着他,郑小楼冷眼看着,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提醒道:“以你现在的力道,再踩五下他的五脏六腑就碎了,还不如把毒药塞进他嘴里呢。”
李素闻言这才停了手脚,喘着粗气擦了把额头的汗,刚刚的运动量不小。
“揍人也很累啊,以后尽量少干这事……”李素喘着气做了总结陈词。
瞥了一眼旁边有出气没进气的曹余,李素朝他努了努嘴,对郑小楼道:“死不了吧?”
郑小楼摇头:“还成,怕是得将养一两个月。”
“没死就成。”李素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郑小楼看了看曹余的模样,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怀里掏出一颗绿色的丹药塞进他嘴里,曲指朝喉头一弹,丹药便入了腹。
李素乐了:“又给他塞毒药?我要不要再揍他一顿,帮他把毒药吐出来?”
郑小楼头也没抬,没好气道:“这是助他疗伤的药,你下手不轻,怕真会把他弄得半残不死。”
丹药入腹,过了大概一炷香时辰,曹余终于幽幽醒转,痛苦地**了几声,然后睁开眼,一张英俊白净又分外讨厌的脸出现在他眼中,还朝他笑,笑得很刺眼。
“我救了你一命,快感谢我。”李素气定神闲地道。(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四章 恩怨释怀
曹余的眼神很呆滞,刚睁开眼,周遭的一切都呈模糊状态,如隔云雾,唯独李素那一脸讨厌的笑容却在眼瞳中显得分外清晰,越清晰越讨厌。UU小说,www.uu234.com
“幸亏我当机立断啊!”
见曹余无恙,李素转过头,跟王桩和郑小楼吹嘘起了功绩,趁着曹余没开口先把揍他这件事定性,抢先一步占领道德高地再说。
“曹刺史也真是淘气,什么东西都往嘴里塞,毒药啊,吃起来味道可能不错,但肯定会要命的,他也往嘴里塞……”李素说着犹不忘回过头,扔给曹余一记“你真调皮”的嗔怪眼神。
作为听众的郑小楼和王桩反应不一,郑小楼脸颊抽了两下,决定懒得理他,扭头望向屋外的蓝天白云,而王桩,则咧着嘴笑,大脑袋一点一点的,显然对李素的话很认同,听李素吹嘘的同时,也不忘朝曹余扔一记“以后莫贪吃”的警告眼神。
“什么叫眼疾手快?刚刚我那便叫眼疾手快,见曹刺史吞下毒药,我马上朝他的腹部猛击,如此反复多次,那颗入了喉的毒药在重击下根本无法滑入腹中,再多猛击几下,毒药便被我揍出来了……”李素吹嘘得很投入,最后面朝西方虔诚合十,叹道:“功德无量,善哉善哉……”
说完李素转过身看着一脸呆滞的曹余,盯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道:“所以,我刚刚救了你一命,你应该感谢我。”
曹余浑身仍发痛,无神地看了李素一眼,然后闭上眼睛,他在犹豫要不要装晕过去算了。
想想又觉得不甘心,曹余睁开眼瞪着他。声音嘶哑地道:“你……故意的!”
李素愕然:“毒药是你自己吞的,与我何干?”
“毒药吐出来了,……你还揍我。”曹余有气无力,但目光很愤怒。
李素眼睛眨得飞快:“吐出来了?我没看见,当时急于救人,脑海一片空白……”
曹余怒道:“我已听到了……你说多踩几下。机会难得。”
李素同情地看着他:“曹刺史,我必须告诉你一个常识,人嗑了药以后呢,会有幻视幻听的,而且神志不清,胡言乱语,所以你刚才一定幻听了,哪怕是现在,你还神志不清。不然不会对救命恩人怒目以对,神志清醒的正常人是干不出这种事的……”
曹余:“…………”
刚才死了多好,至少比现在生不如死要好。
…………
毒药吐出来了,人死不了了,但曹余受的伤却不轻,全是被李素揍的。
自李素上任西州别驾后,与曹余积怨不小,近一年了。你来我往互相争斗,最后李素的强势和不计后果的做法终于占据了上风。一步一步将曹余架空,如今西州城里的百姓和商人渐渐只知李别驾,而不闻曹刺史。
但李素对曹余也有不小的怨意,尤其是指示突厥骑兵两次袭营,第二次差点把许明珠害了,这个仇说大不大。毕竟事实上没造成什么太大的恶果,说小也不小,就差那么一线,便会造成永生的遗恨,所谓其心可诛。便该应在曹余身上。
所以李素刚才揍曹余揍得丧心病狂,心里存的便是报仇的念头。
机会确实难得,错开今日,曹余是上司,李素是下官,人前人后都得客客气气礼来礼往,说真话说假话,动怒动杀机都可以,但就是不能动手,而今日……真是老天眷顾,把这个绝好的揍人机会送到李素面前,而且揍完后没有任何后遗症,曹余的良心但凡没被狗吃掉的话,被李素揍完还得真心诚意向他道谢……
至于曹余的感受……这个没关系,李素觉得,死过一次的人至少应该懂得感恩的。
“为何救我?”曹余缓过劲后,忍着痛问道:“我若死了,你掌控西州从此再无掣肘,我的死对你来说有利无害,为何还要救我?”
李素笑道:“别把西州说得跟香饽饽似的,这么一座穷城,我纵掌控了它又能怎样?其实刚来赴任的时候,我对权力并无任何念想,你可能没听说过我这个人,我这个人很懒,懒到令人发指,当初若非你和下面的官员咄咄逼人,一心想除掉我或把我赶离西州,我根本不会参与到这些事里面去,我原本是打算在西州盖一座房子,每天在房子里躺着,坐着,或是半躺半坐着,什么事都不干,一直到陛下把我召回长安,或是……在这座房子里寿终正寝。”
曹余呆怔片刻,黯然苦笑道:“原来……今日我的处境,竟是被我自己逼的。”
李素敛起笑容,叹道:“一开始,你便不该把我当敌人,可惜,你还没见到我的面,便指使突厥人在玉门关外袭营,我到了西州后处处针对,一忍再忍,我终于忍不下去了,人善被人欺的道理大家都懂,可是我这种算不上善良的人也被人欺,那我就忍不住了。”
“可你今日为何又要救我?”曹余抬头盯着他。
李素又笑了:“正如你刚才所说,无论这几年你干了什么,西州终归仍在大唐治下,我没资格评断你的功过几何,只是凭本心觉得你不该死,所以我救了你,再说……”
李素语气一顿,目光有些不一样了:“再说,你嗑颗毒药眼一闭脚一蹬,死便死了,可你死在我面前,将来我怎么说得清?陛下和三省朝臣们谁相信你是自杀的?这口黑锅最后还不得背到我头上?我难道长着一张擅背黑锅的脸吗?所以……曹刺史你若还想死,我不拦着你,拜托你找个人多的地方,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毒药嗑了,那时我一定为刺史大人风光大葬。”
曹余又想晕过去了,这人一张嘴真是……要不是被揍得躺在地上不能动,真想拂袖而去啊。
曹余不想说话了,李素也忽然安静下来。
王桩和郑小楼互视一眼,很自觉地起身离开了前堂。偌大的前堂内只剩李素和曹余二人。
不知过了多久,李素缓缓道:“曹刺史,从我本心来说,你这几年的做法并不一定错了,当年若换了我是你,或许我也会和你同样的做法。甚至做得更过分,只不过,事情既然败露,你的做法拿到陛下和三省朝臣面前说不过去,所以你犯下了弥天大罪……”
曹余闻言惊讶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
李素再次沉默,然后忽然一笑:“我没什么意思,曹刺史这几年在西州做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只不过若再被别人知道,我可就不担保发生什么了……”
曹余呆住了,接着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
李素这句话,分明是放了他一马,这桩内幕是李素挖出来的,若上奏长安,曹余必死无疑,可李素的选择是把挖出来的东西重新填土盖上。就当他什么都没挖,相比刚才被痛殴。李素的这句话才是真正的救命之恩。
“多谢……多谢李别驾。”曹余潸然泪下,感激涕零。
李素笑了笑,道:“先别急着感谢我,我必须与你做个约定。”
“李别驾请说。”曹余此刻对李素的态度已截然不同了。
李素肃然道:“恕我直言,曹刺史无论治民还是治军,皆一塌糊涂。否则也不会行此私养外军的下策,西州危在旦夕,我要西州上下军民归心,并且整军修城囤粮械等等,所以……在我被调离西州以前。我要曹刺史你的全部权力,你可答应?”
曹余被李素说得面红耳赤,若换了当初,怕是早就翻脸了,可是今日不同往昔,虽然身份未变,但……有些东西却变了,变得微妙而不可言喻。
“我答应。”曹余的回答很痛快,以李素最近的强势,特别是守城之战大胜后,他已成了事实上的西州刺史了,答不答应都改变不了事实。
权力到手了,李素并没有任何欣喜的感觉,心头反而愈发沉重。
因为巨大的危机越来越近了,前几日攻城的高昌军很可能只是西域诸国联军的一支先锋而已,接踵而至的必将是西域大军主力,到了那时,西州还守得住吗?
相比之下,骤然卸下权力的曹余却显得轻松多了,并且似乎连刚才被痛殴之仇也忘得干干净净,以一种旁观者的语气问道:“前日别驾击溃来犯之敌,功莫大焉,只是听说不日西域诸国将有大军主力到来,别驾当如何应对?”
李素叹道:“尽力守吧,如果实在守不住,便只能弃城了,与城同亡这种蠢事我是决计不会做的……”
曹余一呆,急道:“可若是陛下将来怪罪……”
李素瞥了他一眼,道:“你是刺史啊,守不住城当然怪你,我只是别驾……而且还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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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门关下。
程处默愕然看着不远处的对峙,双方他都认识,一个是玉门关守将田仁会,另一方是李素的正室夫人许氏,李素与许明珠成亲后,程处默来太平村李家串门,偶尔也见过许明珠几次,在他印象里,许明珠是个沉默寡言,循规蹈矩的女子,当初远远看见程处默也只是垂下头,默不出声地屈身一礼,然后识趣地躲进了内院,从来没与程处默说过话,胆小得像只兔子。
可是今日此时此刻,这只胆小的兔子居然……挟持了玉门关守将?
程处默只觉得两眼发黑,一遍又一遍揉了自己的眼睛后,才终于承认眼前这一幕是真实的。
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明珠看到程处默后,眼泪一直没断过。
这种喜悦,可不止是他乡遇故知这么简单,身陷绝境时竟能遇到夫君的兄弟,许明珠第一个念头便是……夫君有救了!
程处默却仍未搞清楚状况,他奉老爹之命,领着程家庄子千余名卸甲老兵,千里驰援西州,没日没夜赶路,到了玉门关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迎面便遇到了这桩事。
方老五的匕首仍架在田仁会的脖子上,与亲卫们保持着一丈左右的距离,双方仍在僵持着,程处默是个粗性子,而且典型的帮亲不帮理,眼前的状况他也懒得问原由,心中只有一个判断,许明珠是弟妹,是熟人,田仁会也算熟人,但肯定没有弟妹熟,于是……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弱女子,你们玉门关的汉子们还要不要脸?我呸!”程处默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充满鄙夷的口水,然后大手一扬:“来人,给我把他们围起来!弟妹莫慌,你先过来,把事情说清楚。”
呼啦一声,程家庄子上千名老兵将十几名亲卫围得水泄不通。(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五章 胡搅蛮缠
玉门关前乱成了一锅粥。UU小说,www.uu234.com
挟持守将已是很严重的大事了,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的儿子,现在的情形更混乱了。
方老五挟持田仁会,田仁会的亲卫围着方老五,外围还有一千名程家庄子的老兵围住亲卫,而程处默,则站在外围指着亲卫口沫横溅地骂娘,许明珠站在程处默身旁抹泪大哭……
太乱了,被挟持的田仁会觉得脑仁疼,想揉揉太阳穴,手刚抬起来,方老五的匕首刃尖紧了一紧,田仁会的脖子上又多出一道血痕。
程处默是个糙汉子,而且充分继承了老爹蛮不讲理的作派,对任何事的评判只看哪边是熟人,然后二话不说先站熟人一边。把对方骂了揍了再来讲道理,现在也是这样。
程家庄子的老兵很有素养,程处默一声令下后,老兵们非常迅速地将双方围了起来,中间分出百人,很有程家行事作派地横插入亲卫与方老五中间,将双方蛮横地隔开,这下田仁会的亲卫们完全绝望了,其中两人飞快转身朝大营和城头跑去,调集玉门关兵马。
程处默满不在乎地嘁了一声,转头看着泪如雨下的许明珠,疑惑地皱起了眉:“弟妹莫忙着哭,说说怎么回事,若是玉门关哪个杂碎敢欺负你,俺老程今日便为你主持公道,反正道理站在咱们这一边,弄死一两个也不打紧的……”
仍被方老五挟持的田仁会脸颊直抽抽,原本许明珠挟持他意图调集兵马已然很不讲理了,这下来了个更不讲理了,不问青红皂白先给定了性,是非黑白全混淆了。
“程小公爷,还记得田某否?先让这位把刀拿开。咱们把道理讲明白,若我田某理亏,死也甘心。”田仁会不得不大声喊道,没办法,事情越搞越乱,越闹越大。再不说点什么的话,今日怕是难以善了。
程处默斜眼睨着他,哼了哼,道:“原本认得你的,可你今日欺负我弟妹,老程还真不想认得你了,弟妹,我不听他讲道理,先听听你的道理。你尽管放开说,有我老程和程家庄子的部曲在,玉门关五千甲士也不一定有胜算。”
许明珠垂泣许久,终于渐渐平复了情绪,抬眼婆娑看着程处默,目光充满焦急:“程家大哥,快去西州救我夫君吧!西域诸国大军即将兵临西州城下,西州孤城。兵少将寡,四面无援。夫君独力支撑大局,再晚……”
许明珠小嘴一瘪,又哭了起来:“再晚……怕是来不及了!”
程处默眼皮直跳,从长安出来时他便已明白西州危急,否则他也不会日夜兼程往关外赶路,然而见到许明珠后。程处默发觉西州比他想象更危急,几乎已到了倒悬一线的地步。
“弟妹且宽心,我领着程家庄子老兵从长安出发,就是为了驰援西州,李素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这般危急时候也拉不下脸求人,臭德行真该改改了,咱们在玉门关补充了粮水之后马上启程……”程处默说着忽然一顿,疑惑地看着许明珠:“不对啊,西州危急,弟妹你跑到玉门关挟持老田作甚?”
许明珠还没说话,田仁会眼眶一热,差点流出泪来,这浑小子总算问到正题了。
许明珠抹着泪道:“夫君心善,大战之前编个借口把我支离西州,快到玉门关我才知真相,心急夫君性命,来玉门关求田将军发兵驰援西州,可田将军不肯,万般无奈,只好出此下策……”
程处默倒吸口凉气,小眼睛震惊地盯着许明珠。
作为将门子弟,调动兵马的利害他自然比谁都清楚,未奉皇帝诏命,未得三省调兵文书而私自调兵,那可是杀头的罪过,玉门关纵然兵精将广,纵然素无战事,西州纵然火烧眉毛,可关内的兵马也是一兵一卒都不能动的,很要命,要田仁会的命。
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程处默小眼睛眨得飞快,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帮亲不帮理,没办法,生下来便具有不讲道理的属性,这是老程家祖传的遗传基因。
“咳,按说呢,田将军确实不能私自调动兵马的,干系太大,可是……西州是我大唐治下,城池有了危险,玉门关当然要发兵驰援,哪有眼睁睁看西州城池陷落的道理,这事便拿到长安朝堂上说,咱们也占着理……”
程处默大约也是个混帐性子,眼前如此复杂的情况被自己毫无意识地捋了几句后,忽然觉得自己越说越有道理,于是腰杆渐渐挺了起来,说话的声音也大了。
“对啊!西州危急,玉门关调兵驰援,没亏任何道理啊!来日陛下得知,老田不但无过,反而有功才是……”程处默说着眼睛便瞪了起来,指着田仁会骂道:“老田,这就是你不仗义了,手里明明握着五千甲士,却迟迟不肯发兵驰援,你存了什么心思?眼睁睁看西州陷落你就高兴了?混帐东西,以后别说认识俺程家!”
田仁会欲哭无泪……
今日太邪性了,皇历上一定写着“不宜巡城”,不然碰到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不讲道理?
“我……我懒得跟你说!反正玉门关的兵马我绝不会调动一兵一卒,刀就在我脖子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田仁会终于怒了,对李素的同情,对许明珠的感佩,还有对程家的敬畏,在经过程处默一番胡搅蛮缠后,田仁会所有的耐心终于渐渐耗尽,目光斜瞥着程处默冷笑道:“卢国公府势大,程小公爷杀个把守将应是无碍的,末将性命就在这里,有本事把我大好头颅拿去便是,想调兵?做梦!”
程处默呆了一下,顿时大怒:“好你个田仁会,给脸不要脸,当初你在长安时我爹还把你请到府上饮酒,晚上还遣了两个胡姬给你暖床,如今你是中郎将了。眼睛鼻子高了,做人也不仗义了是吧?我家的酒算是喂了狗!你……你……”
程处默气得满脸通红,真杀田仁会他当然不敢,只是气极之下也不知该如何骂他才能使他受到良心的谴责,结巴半晌,终于狠狠一跺脚。大手朝他一伸:“给酒钱!给过夜钱!把我爹请你的酒钱和两个胡姬的过夜钱给我!以后我程家就当不认识你!”
田仁会真想仰天吐一口狗血。
太没面子了,真后悔认识程家父子啊,这种事居然大庭广众说出来,简直……无地自容。
田仁会气得直哆嗦,程处默指天大骂,许明珠垂头啜泣,方老五一脸平静,手里的匕首仍稳稳架在田仁会脖子上,场面乱糟糟难以控制。
浓雾已渐渐散去。街道两头忽然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众人脸色一变,情知刚才跑出去的两名亲卫终于调来了玉门关兵马,今日的事闹得愈发大了。
“田仁会,你居然调兵?想围剿我们吗?今日我便死在这玉门关,让你来日去长安报捷!”程处默大怒道。
田仁会仰天叹了口气,跟这种人真的没法说话了,道理在他一边时他得理不饶人。道理不在他这边时便胡搅蛮缠,程家的人都这个样子。
“小公爷。你要弄清楚,你们的刀此刻还架在我脖子上,你麾下部曲现在也正把我团团围住,你能围我,我为何不能围你?难道我便该死么?”
程处默想了想,确实是这个理。于是他很快做了个决定,……他决定暂时不讲道理了,因为道理没在他这边。
“废话不多说,西州危急,你到底调不调兵?老田。我也不让你为难,来日陛下责罪,我程处默一肩担了便是,绝不让你受委屈,如何?”
田仁会冷哼道:“小公爷说得未免太轻松,如此大罪,你说担下便担得下么?陛下会听你的?最后九族被诛的还不是我田家!”
程处默也渐渐失去耐心了,使劲一跺脚,怒道:“既如此,我索性不跟你说了,兀那前面拿刀的弟兄,你架着田仁会往关外走,别怕,程家的老兵护着你,老田,得罪了,今日我便把你劫出关,一路劫到西州去,看你玉门关的兵马跟不跟来!”
田仁会大急:“程处默,你知不知道你在给程家闯祸?不要命了么?”
程处默大笑:“要不要命的,先救了我兄弟再说,弟兄们,走,咱们出关!”
挟持着田仁会,千人的队伍一步步走到玉门关的城门甬道下,然后便走不下去了。
数千兵马在甬道前早已列好了阵势,幽冷的箭矢,寒光闪烁的刀尖长戟,还有一排排拒马,铁蒺藜,滚木……将甬道堵得严严实实,滴水不漏,玉门关数千将士神情冷凝,严阵以待,甬道前一片肃杀。
程处默呆了一下,接着脸色冰冷地看着田仁会,森然道:“老田,真要拼个鱼死网破么?”
田仁会重重地道:“末将之责是守玉门关,五千甲士未奉诏命,绝不出一兵一卒!”
沉默片刻,程处默忽然放声大笑:“今日本要称量玉门关甲士的斤两,但我麾下一千部曲要驰援西州救我兄弟,路上不容折损,今且记下这一遭,待我从玉门关回来,非把你们拆零碎了不可!”
扭过头看着许明珠,程处默眼中充满歉意:“弟妹,玉门关兵马已指望不得了,我麾下就这一千兵马,咱们先去西州吧。”
许明珠点点头,面朝程处默屈膝盈盈下拜:“程大哥高义,夫君幸甚,没交错兄弟。”
程处默大笑:“这话中听!老田,你不仗义,你要保命升官且由着你,来日西州解了围,我再来与你讲讲道理,但愿朝堂和我爹那里你能说得过去,今且放了你,后会有期!”
方老五拿开架在田仁会脖子上的匕首,狠狠一推他的后背,田仁会朝前踉跄几步终于站稳。
眼看着程处默和许明珠领着程家庄子的老兵列队朝关门外走去,明明是赴身生死难料的险地,可每个人的神情却那么的顾盼飞扬,仿佛赴一场奢华高贵的盛宴。
田仁会呆呆看着队伍,眼眶忽然一红,握紧了拳头嘶声道:“我岂是不仗义的小人之辈!小公爷你看错我了!只是,忠与义,你教我如何取舍?你如此说我,我田仁会不服!”
程处默身形一顿,然后哈哈一笑,接着迈开脚步往前走。
田仁会正在郁愤之时,却听身后马蹄隆隆,只听马蹄声便估摸有千骑之数,田仁会心中不由一沉,今天到底什么日子,出的大事为何一桩接着一桩?
扭头望去,却见一名商贾模样的中年汉子领头,后面跟着一支千人规模的商队,商队里无论伙计还是护卫,皆是平民短衫打扮。
田仁会仅只看了一眼,眉头便深深皱了起来。
他久守玉门关,见过南来北往的商贾商队如恒河之沙,数都数不过来,只消一眼便看得出路经玉门关的商人身家如何,哪国人,装着什么货物,可眼前这支商队落在田仁会眼里,他的第一反应却是马上调兵。
实在太不像商队了,队伍里没有老弱,每个人皆是二三十岁的壮年汉子,每个人的神情皆是冷凝寡言,一脸肃杀的模样,换下平民装扮,配上一身铠甲,分明便是一支百战沙场的精兵!
田仁会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见为首的商贾汉子策马在他面前停下,仔细看了他一眼,冷冷道:“尊驾可是玉门关中郎将田仁会?”
田仁会楞了一下,淡淡道:“正是。”
商贾从怀里掏出一卷明黄色的绢布,还有半面金色的虎符,伏身递给他,大声道:“陛下旨意,玉门关中郎将田仁会即刻调动三千精锐兵马出关,日夜兼程驰援西州,接旨后马上启行,不得耽误!这里是陛下的圣旨和调兵虎符,请田将军核对后马上集结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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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六章 关塞驰援
突如其来的圣旨,令田仁会整个人懵住了,呆呆地看着那位宣旨的汉子,眼里充满了疑惑。
宣旨的汉子似乎看出田仁会在想什么,骑在马上满是傲然地笑了笑,田仁会眼睛迅速眯了一下。
这笑容,他太熟悉了。
田仁会也是在长安做过官的,当初科考高中进士后,他在长安任过尚书省录事,苦熬资历三年,这三年里,这种笑容他见得太多了,那是太极宫里出来的人才会露出这样的笑容,因为他们是天子近臣,不论官职大小,似乎都天生带着一股子优越感,太极宫里逢人便哈腰行礼,可一旦出了宫门便鼻孔朝天,看谁都比自己矮一截。
从古至今,历朝历代,宫廷里出来的人都是这副德行,无论戍守大内禁卫的武将,或是内侍监署宦官,出了宫便神气得不得了,田仁会在长安任职尚书省,是负责传达和执行朝廷政令的中枢衙署,每日见得最多的便是宫里来来回回的宫人武将,这种笑容自然也是最常见了。
见马上汉子的模样,田仁会心里便信了三分,然后便看见马上汉子从腰侧摘下一面牙牌,连同着圣旨和调兵文书一同递到田仁会面前,似笑非笑地道:“我姓黄名丘,乃右武卫左骑营折冲都尉,随侍陛下左右的大内禁卫,圣旨,虎符和调兵文书是陛下从塞北前方黄金御帐内发出来的,田将军若不信,不妨仔细核对。”
田仁会也是官场老油条了,闻言连连陪笑曰不敢,但还是接过圣旨虎符和文书,当着黄丘的面仔仔细细地核对起来。许久之后,田仁会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朝黄丘拱了拱手,道:“天使稍待,末将即刻点兵。”
转过头。田仁会大吼道:“来人,擂鼓,聚将点兵!”
黄丘仍旧一脸傲然的笑容,抬头眯着眼朝关门外看了看,道:“前方千余骑队是何人?”
田仁会表情顿时变得很苦涩:“是……卢国公府的小公爷。”
黄丘眼皮跳了跳,卢国公的名头在长安可谓人见人怕,鬼见鬼愁,他儿子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黄丘混迹宫廷。自是对程家父子的德行很熟悉了,于是再也不敢露出傲然的笑容,神情一凝,道:“程小公爷出玉门关作甚?”
田仁会叹了口气道:“和咱们一样,驰援西州,只不过长安国公府收到消息甚早,程公爷无权擅调兵马,于是从自家庄子里调集了千余老兵。去西州驰援泾阳县子……”
黄丘眼皮又跳了两下,不知不觉摆正了态度。一个小公爷已然够令他仰望了,可看现在的架势,程老公爷为了那位泾阳县子,竟不惜冒着闲言碎语的风险,从庄子里调老兵,并且领嫡长子领兵驰援。这位县子的分量比自己想象中重多了,日后若见了他,还须把姿态摆低点才是,这种欠抽的傲然笑容再莫拿出来了。
黄丘回过神,垂头看着田仁会。好奇道:“刚才我远远见此地乱糟糟的,你们在作甚?”
田仁会表情更苦涩了:“末将被李县子的夫人挟持,借以要挟末将出兵驰援西州,然后程小公爷来了,末将又被程小公爷挟持,要挟我出兵,我都拒绝了……”
“你堂堂玉门关守将,竟被挟持了两次?”黄丘的表情也有点不对了,望向他的目光有些异样,不知是同情还是鄙视。
田仁会脸颊抽了抽,这人……真不会聊天啊,不知道世上有种悲伤叫“阴沟里翻船”吗?连翻两次船也不奇怪嘛。
黄丘看着远处程家庄子老兵的队伍,神情若有所悟:“擅调兵马干系太大,田将军拒绝了,所以,程小公爷方才与田将军恩断义绝,领着一支孤军上路了?”
转过头同情地看着田仁会,黄丘道:“可是,此刻你又要调动兵马赶上程小公爷,严词拒绝变成了欣然景从,这事干得……啧!”
田仁会垂头望着手里的圣旨和虎符,无限纠结地道:“天使若早来一个时辰,末将何至于闹得里外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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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州城外,骑营。
李素躺在帅帐里直哼哼。
中箭的肩膀疼得厉害,城里的大夫来看过,给李素用了一种看起来脏脏的如同黑泥般的药,而且非常简单粗暴地裹在箭伤处,李素干净的肌肤每天接触这种脏脏的像阴沟里挖出来的淤泥般的药,人已快疯掉了。
受了伤嘛,自然有了完美的借口,于是李素的懒病开始发作,发作得比伤病更严重,每天躺在帅帐里一动不动,睡醒了便睁着眼看着帅帐的圆顶发呆,或者在阳光不是太猛烈的时候弄一张软榻置于帐外沙地上晒晒太阳。
岁月静好,人生如梦。
大战之后,与曹余长谈了一番,李素终于全面接管了这座城池。
夺权并非权欲,李素对权力的爱好并不大,只是他做事喜欢利落干脆,不喜欢七嘴八舌的议论,更不喜欢有人在背地里掣肘,对西州来说,眼下最重要的是令出一门的指挥,一个人可以有双手双脚,但绝对只能有一个大脑,多一个便会乱套,既然曹余能力欠缺,李素只好上了。
守城第一战结束,西州城满目疮痍,重建修复城池是第一要务,李素定下了规划,其余的事情便交由西州刺史府的官员去实施。
重点自然是城墙,西州的城墙是守城的软肋,但是,却不能不修。
第二件重要的事是打探敌情,如今已经可以肯定,西域诸**队已联合起来,高昌军只不过是大军的一支先锋,所以大战结束后的当日,李素便遣出了斥候分赴西州的四面八方一百里外,每日的军报源源不断地送进帅帐内,不仅如此,李素还吩咐斥候在百里开外搭建了简易的烽火台,若遇敌而来不及报信,可点燃烽火,以备应战。
最后是整顿三军。
巡弋于西州边境的另一支折冲府已被紧急召回西州,与骑营和原先守城的折冲府将士一起集结于城内,人数大约两千八百余。
西州下辖六县的百姓也被迁移进城,所有能吃的能用的东西全部带上,带不走的就地销毁,不仅如此,李素还下令拉壮丁,百姓中但有年轻力壮者,全部拉入军中,临时建了一个乡勇营,人数大约两千余,由蒋权亲自负责每日的操练和守城战术。
正规和不正规,精锐和乌合之众,李素如今不挑食,什么都要,一切只为守住这座城。
该做的都做了,诚如李素当初所言,他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至于努力过后能不能守住西州,那时只能看天意了。
帅帐外的阳光有点刺眼,李素别出心裁,在软榻上方支了一块蓬布遮荫,榻旁再置一方矮桌,桌上摆了几样瓜果和一小坛葡萄酿,这要是再戴上一副墨镜的话,活脱就是悠闲度假的架势了。
一觉睡醒,不知时辰,抬头看看天色,太阳已渐渐西沉,李素躺在软榻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半睁着惺忪的眼,开始思量今晚吃什么。
郑小楼对李素这种好吃懒做的作派很鄙夷,开始两天还耐着性子尽一名亲卫的义务,每天有模有样侍立在李素身后,可是郑小楼很快发现这种行为毫无意义,李素每天只顾着呼呼大睡,睡醒了便琢磨该吃什么,吃完后望着天空发一阵呆,然后脑袋又开始一点点,开启睡眠模式……
于是郑小楼终于发现自己每天煞有其事地侍立在这么一位吃饱了睡,睡醒了吃的大爷身后的这种行为很愚蠢,深刻检讨过自己脑子抽风后,便不再理李素,找了空僻静的地方练功去了。
王桩对环境的适应能力明显比郑小楼强多了,见李素每天呼呼大睡,他也跟在后面搭了个小凉蓬一起睡,于是来往的骑营将士们最常看到的便是别驾和亲卫四仰八叉睡成一团,若非两人都穿着衣服,画面更污秽……
然后,李素开始觉得不爽了,因为王桩打呼的声音太大,李素甚至敏感地发现,地面上的沙粒随着王桩的鼾声而微微发颤。
李素不能忍了,很不客气地一脚踹去:“魂兮归来!”
王桩的鼾声一顿,大嘴咂摸几下,半睁着眼茫然看着李素:“咋了?”
李素无奈地看着他:“你就不能换个地方睡吗?”
王桩呵呵憨笑:“这话说的,我是你的亲卫,当然要寸步不离护你周全……”
李素很想再踹他一脚。
睡得比猪还沉,鼾声打得地动山摇,好意思恬着脸说什么护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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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七章 愚忠务实
“愁啊,愁死我咧……”王桩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叹气,苦恼迷茫而又沧桑的样子,活像被小三逼着跟黄脸婆离婚的中年渣男。UU小说,www.uu234.com
李素乐了:“太少见了,难得看到你发愁的样子,你愁啥?没吃好还是没睡好?”
王桩瞪了他一眼,道:“你还笑得出,西域大军说话就要兵临城下了,就凭咱们西州这几千号人,还有那道尿都能冲垮的城墙,顶个甚事?早早晚晚咱们怕是得死在这里。”
李素眨眨眼:“所以你愁这个?”
“是啊,愁得晚上睡不着……”王桩神情严肃,一脸欠抽的忧国忧民。
“晚上睡不着,白天呼噜打得山响……我说,你发愁好歹也拿出点发愁的诚意,就算没有诚意也别在我旁边睡,行不?”
王桩自动跳过这个问题:“西域诸国大军主力肯定会来攻打西州么?”
李素点头:“肯定会来。”
“大概还有多久?”
李素想了想,道:“高昌军新败,或许出乎他们意料之外,再说诸多小国的军队要集结,要融合,要分出主次,他们也需要时间,所以我们会有一段喘息的日子,不过也喘不了多久,少则两月,多则四五个月,差不多该来了。”
“你有办法没?”王桩神情有些阴郁。
“兵来将挡,还能怎样?不管怎么说,咱们西州如今也有五千多兵马,敌人若来攻城,勉强能顶一阵了。”
王桩嘁了一声,鄙夷轻蔑的模样颇得李素的神韵,也不知暗里练这个表情练了多久。
“西州两个折冲府再加咱们骑营,正经的府兵拢共也就两千多。难为你把那些新募的百姓当作乡勇算进去,这些乡勇操练时威风,喊杀声喊得地动山摇,真上了杀人的战阵,第一回合就得尿裤子,指望他们?呵呵……”
李素摊摊手:“不然我还能怎样?如今的情势。但有一丝能用到的力量,我都要把它们用起来,尽最大的努力守住城,只待顶过了这一轮,拖到陛下在北方腾出手来,那时咱们便可扬眉吐气了。”
王桩愁意满面地道:“吐啥气啊,那时咱们怕是连气都摸有咧……”
神情怔忪片刻,王桩忽然转过头,认真地盯着李素的脸:“你一直是个有本事的。天大的难事到了你手里都能解决,这次也不例外吧?你是不是藏了啥好主意没说?快告诉我,你一定有办法的。”
李素苦笑摇头:“兵战,死生之大事,自古便是直来直往,没有半点捷径,古往今来的大战何止千万次,真正能够以寡胜众者屈指可数。我只是个好吃懒做的农户子弟,从无领兵的经验。哪里有什么法子抵挡来犯之敌?你太高看我了,这次,我是真没法子了。”
王桩呆了呆,然后露出失望之色:“如此说来……西州怕是真守不住了。”
李素语气沉重地道:“尽人事,听天命吧,我会守在城头上。一直到城池陷落的最后时刻……”
“城池陷落以后呢?”
“当然弃城而逃啊……”李素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会以为我会与城皆亡吧?我可没那么伟大,尽到最后一份心力便够了,天留一线,人留一线,凡事没有必要做得太死。殉国殉城什么的,死得毫无意义。”
王桩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咋能弃城呢?弃不得,将来回到长安都没脸见关中父老……”
李素奇怪道:“咋没脸见?你看,我为西州做了这么多事,无论战前的准备,还是战时的坚持,我已坚持到城破前的最后一刻,对家乡父老也好,对陛下和社稷也好,哪怕对我自己也好,我都觉得没有愧对任何人了啊,难道非要我死在西州才算得上尽了忠?我未来明明可以为大唐社稷发挥更大的作用,为大唐增添更多的辉煌,一个未来有大用处的人,为何一定要死在这里?”
王桩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比嘴皮子,王家兄弟从小到大都不是李素的对手,以王桩那简单得近乎白纸般的脑回路,连李素这番话是正理还是歪理都分辨不清,哪里还有能力去辩驳他?
“是……是这样吗?”王桩陷入纠结。
“当然,看我真诚的眼睛……看到了吗?看懂了吗?里面有什么?都是对大唐社稷满满的爱啊,留存有用之身,去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不比死在西州好得多吗?城守不住就不要守了嘛,为何世人总喜欢干些与城皆亡的蠢事?与城皆亡能证明什么?忠心?气节?为了这两样东西,付出生命的代价,你难道不觉得这很愚蠢吗?”
王桩默不出声,从他眼中已能清楚看到一圈圈的晕纹,显然已进入被催眠状态,很好,洗脑成功。
价值观不同,决定了对事物的做法不同,李素来自后世,上辈子所受的教育便是务实教育,那个年代没有硝烟战火,没有生死线上的慷慨激昂,所以每一件事都务求以最小的代价来收获最大的利益。
命都搭上了,还有什么意义?城池毕竟是死物,放在那里又跑不了,被敌人占了便占了,留着性命想办法积蓄力量再夺回来才是最正确的做法,这便是务实,在他看来,殉国殉城这种事简直是白痴才干的。
欣慰的是,王桩现在这副刚被洗脑的模样尽管看起来有点蠢,但至少脱离了白痴圈子,为王家贺。
“有件事你去办一下,这件事只能交给你办……”李素压低了声音道。
王桩回过神:“啥事?”
“记得我曾经在松州城下造的震天雷么?”
王桩咧嘴:“咋不记得,那陶罐罐厉害很咧。”
李素沉声道:“三样材料,你速去准备,硫磺,硝石,木炭,还要一些蛋清和石墨粉,去找西州城里那几位商人,就说骑营以两倍的价收购,不能直接把三样东西告诉他们,怕被有心人记住,中间掺点别的,比如花岗岩,楠木,石灰等等,达到混淆视听的目的……”
王桩兴奋地搓着手:“如果这玩意造得多的话,西州还真有可能守得住!”
李素苦笑:“你太高看它了,再厉害终究只是死物件,扔出去或许能收个震撼的作用,用久了,敌人便能琢磨出对付它的法子,它就不管用了,所以,它能辅助咱们守城,但千万不能完全指望它。”
“有用,咋用都合适!炸起来响得很咧,两丈方圆没活物,咱们造它几千上万个,不信守不住西州!”王桩乐得眉开眼笑,看来很不赞同李素的消极态度。
李素笑了笑,也懒得跟他争辩。
“我亲自拉一支骑队,跑一趟沙州,秘方可不敢让外人知道,陛下会怪罪的。”王桩此时特别灵醒,可能跟刚被洗脑有关。
李素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道:“王桩,自家兄弟不说见外话,到了沙州采买了东西后,你叫骑队回西州,你先回一趟长安……”
王桩楞了一下,脸顿时黑了:“咋咧?用诳你婆姨的烂借口把我也诳走?大战在即,你叫我丢下兄弟自己跑回长安,这简直……简直比你弃城而逃还可耻!我呸!以后这话再莫让我听到,不然兄弟做不成咧!”
说完王桩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口水,怒冲冲地转身离开。
李素纠结地看着地上那口泛着白沫的口水,有点恶心,想吐……
都说近朱者赤,王桩近了自己十多年,不爱干净的毛病咋就改不过来呢?
而且……
李素咂摸咂摸嘴,忽然回过味来,起身朝王桩的背影怒道:“你给我回来!弃城而逃咋可耻了?哪里可耻了?你啥意思?”(未完待续。。)
看病回来,今天休息一天,明天三更补上
昨天做了心电图和彩超,一切正常,胃镜等到今天才做,结论是返酸性胃炎加幽门螺旋杆菌感染,医生不甘心,想给我再来个肠镜,嗯,我严词拒绝了,谢天谢地,不算大毛病。。。
只是上午做胃镜时打了麻醉,现在头脑仍昏昏沉沉的,决定休息一天,明天必三更,聊补今天的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