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桃夭
计边停着辆马车。几个健仆侍古在侧六”
韩奕误以为李接坐在里面,他二话不说,撩帘便登上了车子,网探进半个身子,便听到一阵细碎的环佩叮当之声。
“原来是小婉。”韩奕十分惊讶。
“我正好与银铃出门买些脂粉。见相公步行,正好送你一程。”李小婉急忙说道。黑暗中,借着掀起的车帘一角投进来的光线,她的眸子异常明亮。
韩奕看不清她的脸色,方才自己有些唐突,略想了想,仍然毫无顾忌地钻进了车子。孤男寡女共处一车。一时默默无语,韩奕忽然问
:
“小婉今日怕是专门在街口等我吧。不知有何话要对我说?”
“我”我”我听说城外的事。担心你。所以便与银铃等着你出宫。又怕,”
“又怕什么?”韩奕内心十分感动,却故意问道。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王峻在城外大雷霆,抓住韩奕百密一疏之事,穷追猛打,在日落时分这一消息便传遍了整座京城。
世上最不缺少的是“闲人”人们都很想知道王、韩这二位当朝重臣。到底谁才能在皇帝心中排第一。韩奕在宫中这一个时辰,坊间已经流传着好丹个版本的消息,有说韩奕被罢了官,甚至还有说弗奕一言不和,当着皇帝面拔出了刀子。李小炮听到了消息,放心不下,便守在了韩奕必经的路口等着。
李小婉替韩奕担心,又怕被人看见自己,更怕韩奕取笑自己,但关心压倒了羞意。韩奕猜中了她的心思,内心一片柔软,连忙将话头移
:
“也没什么大事。公道自在人心。陛下是个明主,自会秉公而断。只要陛下不点头,百个王峻也不能拿我怎样!”
“树欲静而风不止。王相公是当朝第一权臣,听说他性格轻躁,多计数,好权利,喜欢别人奉承自己。举朝之中,唯有相公能与王相公一争高下,而相公幕面上温文尔雅,内心却是网直,屡与他意见相左。又蒙陛下厚待,怕是招他忌妒。”李小婉道。
“你今日来找我,就是来说这个?”韩毒问道。很少出门的李婉对王峻性格的分析,精确恰当。这令韩奕感到意外。
“我不懂朝廷大事,但也知道顺水推舟比逆水行舟要容易的道理哩。
“小婉有何指教?”
“相公不如暂避其锋芒。”
韩奕哈哈大笑起来:“小婉真是位才女!我正有此意,你我不谋而合!”旋即又叹息道:
“我要是出京任职。陛下也不会亏待我。至少会得一镇藩帅之职。不过我舍不得离京。”
“相公既有此意,为何舍不得?退一步。海阔天空。相公千万不要贪恋陛下近前荣耀,惹人忌惮。”李小婉劝道。
“我早已富贵,但我心更在为国征战四方。我唯一所牵挂的是,我要是离开京师,就见不着你了!”韩奕认真地答道。
李小婉的脸倏地绯红,心如鹿撞。幸亏车中光线昏暗,替她掩饰了大半的羞意。她恼韩奕从未明确地承诺,但到她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却从未想到韩奕会如此直接,然而弗奕接着说道:
“我已经让刘家夫人做我的媒人。我韩奕就要娶妻了!”“相公中意的女子,还不一定会答应呢!”李小婉明知弗奕说的是自己,声音如蚊子般
“若是不嫁。我便强娶!我麾下五十精兵强将,跺一跺脚,整座京城也会摇上一摇,难道还娶不回一位佳人?”韩奕得意地说道。
“天子脚下,你敢犯法吗?”李婉撅着小嘴说道。
“为抱得美人归,那又有何不敢?”韩奕爽朗地笑道。他大胆地将李小婉的手握在了手中,正是手如柔荑,肌若凝脂,气若幽兰。
韩奕的大胆之举,令李小婉心惊肉跳,她想挣脱掉,奈何韩奕温热有力的大手令她欲罢不能。
李小婉呼吸急促起来,她亲耳听到韩奕的承诺,也真切地感受到韩奕浓烈的情意,一种逼人的幸福感令她无法畅快地呼吸。
她本是一个落落大方的女子。又有见识,待人接物自有大家闺秀的风度,但自从长大成*人,每每见到韩奕,便情不自禁地变得极易害羞,这一切从当年与弗奕结伴逃亡时便已注定。
直到韩奕放开她,她才恢复气力,悠悠地说道:
“不知符家嫂子会如何想。”
她天生聪慧,此时耍了个小花招,故意称人家为嫂子,点出符氏寡妇的身份。
这倒是一个问题,韩奕没有注意到李小婉的小花招,他在思索如何委婉地谢绝符彦卿的美意。
符彦卿的美意,是不能视而不见的,要是符韩欲联姻的消息传扬开来。弄得人人皆知,而韩奕却拒绝。怎么说也会让符彦卿大丢颜面。
韩奕不想在自己与符彦卿之间留下芥蒂。
小姐。快要到家了。”银铃在车外轻声唤道。
李小婉连忙推了韩奕一把,催韩奕下车。韩奕掀开车帘,见离李府还有两条街远,缩回了身子道:
“还远着呢!”
“相公先下去,我,等我走远了。你再跟上!”李小婉支支吾吾地说道。
韩奕直愣愣地看了李小婉一眼。洗然大悟,口中说道:“这怕什么?”
虽然如此说,韩奕仍然遵命下了车。摇了摇头,远远地跟在车后,行李府行去。
“婉儿怎么这么晚才回,让全家人都担心。”李毅站在府门前,望着下了车的李小婉道。
“伯父,我跟银铃好久未曾出门,贪恋外面繁华,所以回来的晚些。”这大概是李小婉头一次撒谎。
李投面含微笑,根本就不信。他视李小婉为掌上明珠。今日天色已晚却久久不见李小婉回来,他怎会安心待在家里?早就遣人四处寻。
李小婉心虚。不敢看李毅审视与玩味的目光,匆匆地与侍女银铃二人钻进了府中,韩奕已经到了府门前。
论在朝中地位,李毅虽也是宰臣,但地位仍不及韩奕。但此时
“拜见李叔!”
王峻得意洋洋地往家赶。今天让那姓韩的后生倒一回霉,他怎能不高兴呢?管他是什么大功臣,怎配与自己比肩?
宅门前车马如龙,京师中大小官员齐聚府上,王峻心里既得意,又有些厌烦。这些人还不是看自己位高权重,来巴结自己的,想当初在前朝时,这些人还不是狗眼看人低。
王峻没有打算宴请,如果他太过好客。陛下就是赐给他一座金山,也无法应付花费。王峻三言两语将群官打走。唯独留下一人。
此人名叫申师厚,与王峻有旧,两人都曾奔走于权贵门下。申师厚曾做过充州牙将,后来因为丢了差事,穷困潦到了许多年。听说王峻拜相,为大周朝第一重臣,申师厚便来拜会求官。
每每王峻赴朝或去公署,申师厚便故意穿得寒酸,拜偈于道。
王峻念着旧情,从申师厚的身上。王峻也看到了自己的过去,寄人篱下遭人白眼的日子王峻也曾经历过。将心比心,王峻对申师厚另眼相看。他有意给申师厚寻个差事。官小了点申师厚却不干,官大了,饶是王峻也不敢做得太过份。
如今朝内朝外,最不缺的就是冗官,皇帝换得太快,每每江山易姓。便增加新一批官吏,而前朝历代的官员也一个不少地全盘接纳,一个空缺都有上百号人盯着呢。
王峻今天一大早上朝,然后又直奔城外,后来又与韩奕在宫中交锋。此时闲下来,便觉得饿得慌。
“申老弟不妨坐下用饭”。王峻邀拜“相公请便。您这里哪弃申某坐下来的份?”申师厚远远地站着。弓着背赔着笑。
王峻也不跟他客气,旁若无人地喂饱了自己的肚子。他的这一番作态,看在申师厚的眼里,便是宰相风范。
“看把相公给累的,相公夙夜尽心,知无不为,不愧为我大周朝第一贤臣!”申师厚赞道。
“这里并无旁人,老弟不必恭维我”。王峻品了一口下人递来的热茶。
申师厚尴尬地笑了一笑:“好茶!”
王峻闻言,差点没给茶水给呛死,抚着胸口大笑道:“你未曾饮过此茶,怎知是好茶?”
“相公这宅子里,哪有一样是凡品?。申师厚指着屋内的摆设,道。“小弟可不敢饮茶
“为何?。王峻微微颌。
“小弟家贫,上有老母要奉侍,下有七个儿女要养。家中吃了上顿便没有下顿,肚子里没有一点油水,要是饮茶,便更觉肚饿。所以,我不敢饮茶”。申师厚一本正经地说道。
“既知家中贫困,为何养那么多折腾?。王峻鄙夷道。他知道申师厚虽穷,但也不至于如他声称的那样穷困潦倒。
“小弟自从在前朝,不。在前前朝罢了职,闲着无事,唯有胯下的家伙不曾闲着申师厚粗鄙地说笑。
“哈哈”。王峻的胡须直抖。指着申师厚笑骂道,“十多年了,老弟还是如此这般粗鲁。”
“嗯,相公教社的是!小弟这辈子是不指望有好日子过。所以弟这次厚着脸皮,求相公看在昔日同游于权贵门下的份上,赏我一口饭吃。”申师厚哀求道。
王峻被申师厚哄得很开心,满口保证道:“你的事,愚兄记在心上。等我瞅见一个好差事,再给你安置,你也不必天天追在我身后,太过显眼。免得遭人乱嚼舌头
申师厚得了承诺,喜上眉梢。一边作揖,一边佯怒道:“小弟虽然年纪也老大不但相公难道忘了我也是武将出身吗,谁敢在背后乱说相公坏话,我申师厚阉了他”。
“姓韩的,你敢吗?”王峻故意道。
“哪个姓韩的?”申师厚没回过神来。
“哪一个?你脚下所立的方寸之地,虽也是天子脚车,但别忘了开封府是谁坐镇”。
申师厚吓得将头一缩,连摇头承认道:“这个”我倒是不敢!”
王峻嘿嘿一笑:“谅你也不敢”。
“相公似乎与那姓韩的有隙?”申师厚察颜观色。
王峻没有答话。脸上的不悦已经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申师厚连忙道:
“依小弟看,那姓韩的不过是趁势崛起,赶上了个好时候罢了,他何德何能,敢与相公您比肩?我自青州来京时,听淮阳王符彦卿的部下说,淮阳王要纳弗奕为婿。哼。人比人,气死人。天底下的好处都让他给占了!”
王峻“腾”地站起了身子,惊道:“果真有此事?”
申师厚不知深浅,还以为自己犯了错。那韩奕能不能做符家女婿不要紧,重要的是自己的前程。连忙禀道:“相公当面,小弟不敢诓语。从淮阳王府中传出来的消息,应当不会作假,相公有所不知,在下在青州住了不少时日,原本想求符王赏口饭吃。万一符王要是不理睬我,我便出海去碰碰运气。
申师厚这话说的却是实情,他万般无奈之下,真打算出海去江南以至阅南,贩卖南方的珍货,说不定出海一趟,便赚了个盆满钵圆。不过,他一无本钱,二无经商的本事。三来吃不了苦,再说一到了南方。他便是抓瞎,所以他自认为做官才是自己的“本事”。
王峻不安地在屋里踱着步子,眉头紧锁。申师厚无意中自青州得来的消息,让王峻深感不安。
符彦卿历数朝,皆受重视,如今贵为淮阳王,荣华富贵,近代罕见。门人故旧更是遍及天下。更何况他还有一个女儿,那长女虽曾为叛臣之媳,但当年郭威平河中时。见她有智慧在急惶与兵荒马乱之际,保住己身,有感于她的智慧,便收符氏为义女。
如果韩奕要是成为符彦卿的女婿,岂不是如虎添翼,顺便成了天子的乘龙快婿?
“别人做得,他却做不得,绝不能让韩小子得偿所愿!”王峻暗下决心,却是大错特错。
第十章 桃夭㈣
大周朝有三位宰相,王峻夙夜尽心。知无不为,军旅之谋,多所稗益。当然是屈一指的宰相。既是枢密使,又加兼左仆射、同平章事;其次是范质,范质明敏强记,谨守法度,为当朝不可多夺的相材;李谷沉毅有器略,在郭威面前议论时政。辞气慷慨,又善于譬谕,也为郭威所绮重。至于前宰相寰贞固与苏禹佳二人,已经步冯道的后尘,养老去了。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判三司李较。此时一身居家常服,端坐在交椅上,听着韩奕叙说宫中问对的情景。一边津津有味地品尝着茶。他虽然已经贵为三宰相之一,但要论在朝中地位,却比不上在他面前以子侄自居的韩奕,私下里在韩奕的面前。也能端起自己宰相的架子,要是在外人面前,李毅一般避免让自己与韩奕之间的关系受人瞩目。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王秀峰这次摆明是有备而来。”李蔑思索道。
“李叔对他的观感也不佳峰”韩奕问道。
“这倒不完全是。”李毅苦笑道。“王秀峰虽然读书不多,但他天生聪明能干,我观他处理公事。干净利索,又不失妥当,人才难得。只可惜此人好权,就是我三司份内的公事,他也常常要过问,我下面的人往往夹在他与老夫之间,不知所措。”
“李叔所言极是。王峻怕是自以为举朝之中,他一人担当即可,自陛下当初举兵南下之际,我就处处忍让于他,奈何他还如此相逼,难道他怕我夺了他的相位不成吗?”在李敷面前,韩奕怒气冲天,直抒胸意。
“我看你今后还是避其锋芒,没有陛下召见,不要再单独入宫觐见陛下。就是朝中诸事,陛下若无垂询。你也不必过问。”李拨道。
韩奕低下头道:“想不到李叔也要劝我避让。着来我是应该离京师远一些,只是远离朝廷,我心有不甘!”
“还有谁如此劝你?”李赣顺口问道。
“方才来这里的路上,我遇着了小婉,她是这样说的。”韩奕承认道。
李毅眉开眼笑:“没法子,女生外向!”
韩奕还在思索着将来的打算,浑没将李恕的话听进去。李毅见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暗示,直截了当地说道:
“子仲什么时候遣人上门提亲啊?”
“什么?”
李接闻言大怒,从身上摸出几页信纸,摔在了韩奕的面前,就像是捉奸在床。韩奕捡起那几页纸张。那分明是自己写的文字,寄托着他对李小婉的情思,哪会不认得?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今夜正好你我二人当面,你说何时遣人来向我李家提亲,给个明确的答复。”李楼满怀期待。
“不知李家的嫁妆可还丰盛?”韩奕故意说道。
“呵呵,你娶的是我李家的掌上明珠,还不够珍贵?”李楼板着脸道。
“倘若我要是不娶呢?”弗奕见李楼摆出老丈人的姿态,还拿着几页“证据”故意激道。
“你这是贪恋权贵吗?以符王在朝野的地位,自然是老夫所不能比。但老夫会逢人便讲你对我家婉儿始乱终弃,总之你别想独善己身。”李拨威胁道。
李毅的威胁根本就没有威慑力,韩奕道:小侄父母俱亡,但家乡还有一位舅舅在世,待我禀明舅舅,再遣人来提亲,可好?”
“这有何妨?不如你先下聘书,再将你舅舅接来便罢。”李赣道。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李役甚至连聘书都替韩奕准备好了。
韩奕也不含糊,握着羊毫,一挥而就,签下自己的名字,他感觉就像判官薛居正在开封府坐堂问案,让嫌犯签字划押一般。韩奕抬头笑道:“李叔这下可满意了?”
李毅审视了所谓聘书四五遍。这才慢条斯理地将聘书收入怀中,还不放心地按了一把。笑骂道:
“依老夫看,你能娶到我家婉儿。也是你们青州韩氏天大的福份。别不知足,十年以内,不准纳妾。”“十年以后呢?”
“那得看我家婉儿的心意!”
“李叔未免管得太宽了?这女子嫁出了门,便是泼出去的水!”
“我这是为你好,色字头上一把刀!”
“多谢李相公教诲,让我又识得一字!”
天还未亮,韩奕被人叫醒,然后急奔入皇宫大内。
他以为边关告急,等入了宫。准备披甲上阵,暗恼自己天生就是劳碌的命,但见郭威阴沉着脸,王峻对自己怒目而视,宫人们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自毛,便觉不妙。
“昨晚卿出宫后,都做了些什么?”郭威不待韩奕下拜,便开口问道。带着怒气。
韩奕不明所以,只得老实地答道:“昨晚出宫后,我便去三司使李相公府上做客。陛下知道,李相公视我为子侄,我们叔侄二人一边饮酒。一边闲谈,子夜时分我才回家。对了,我在家门口不遇见了巡夜的侍卫司曹将军。
然后,,然后便被陛下召到了这里。”
“如有虚言,乃欺君之罪”。韩奕更觉得诧异,“敢问出了什么事。有劳陛下有此一问?”
郭威面色缓和了不少,指着王峻对韩奕说道:“昨夜有人自王卿宅外。往他宅内抛扔污秽之物,秀峰兄便来问联。卿是开封府尹,卿以为此事联当问谁?。
韩奕闻言,目瞪口呆,虽想大笑,但观王峻怒不可遏的脸色,强忍住心中的笑意。暗想此事应当不假。
昨晚他与王峻网有交锋,一夜之间京城内外皆知,难不保王峻疑自己阴谋报复,这也是人之常情。从另一方面说,自己身为开封府尹,对京城内外的治安当然应该负责,不管怎么说。这事自己真脱不了什么干系。
“请陛下为臣做主!”王峻跪下哭诉道。
遇到这样的事,就连郭威也觉不可大事化全当没听到。堂堂当朝相,受此大辱,就是郭威脸上也不能好看。
“秀峰兄,暂且起身,起来说话。”郭威道。
“若陛下不答应为臣讨回公道。臣愿长跪不起。”王峻坚持道。
郭威亲自上前搀扶老兄弟,王峻仍然不肯起身,郭威无奈,只好保证道:
“联向秀峰兄承诺,七日之内,必定找出谋事之人。”
“陛下要是找不到呢?”王峻反问道,“臣为我大周朝的重臣深受陛下信任,为国忠心耿耿,奈何遭人忌惮,受此大辱!陛下若不能为臣伸张正义,臣有何脸面赴署视事?”
士可杀不可辱,王峻就面临这样的情况,这是莫大的羞辱,摆明了是让自己难堪。换成韩奕或是别的什么人,也都会如此想。郭威无法安抚王峻,只得将满腔怒火撒在韩奕身上:
“限开封府在七日之内,找出凶徒。为王卿讨回公道。如若不成,卿自请处罚”。
“臣遵旨”。韩奕勉强答应。
韩奕觉得十分冤枉,细想之下。觉得自己虽然干不出这样的事,但难保自己的义社兄弟们不会为自己出头。
众兄弟中,呼延弘义是不屑于用这种小手段,他只会找上门去讨公道;陈顺是个,老实人,从来不会做出格的事;朱贵、冯奂章与李武三人昨夜在城外军营中当值,没有“作案时间。;只可能是吴大用与蔡五这二人,这二人有抛人马粪的天份与胆量,或是义弟郑宝也有份?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韩奕暗道。昨日为了漕运的事,后来又去李鞍府上,自己还未来得及见到这几人,难保义社兄弟不会故意羞辱王峻一番,吴大用一向鬼主意多,那蔡小五更是不容有人对韩奕不敬之举。
王峻当然怀疑是韩奕指使人干的,他虽然震怒,但此时此刻绝口不提自己的怀疑,反到更令郭威同情。
就是郭威,也疑韩奕是幕后指使。两件事放在一起,这不能不影响郭威对韩奕的观感,所以郭威又说道:
“卿暂且将漕运之事放下,由秀峰兄接替主持。卿全力侦察案情。在七日之内给联一个,交待!”
韩奕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疏通漕运,本是一件大善政,利国利民,并且看得见摸得着,见效又快,眼看就要实现了,这原本将会在韩奕的履历上增加厚重的一笔,到头来却让王峻提早摘到了桃子。
得了郭威的旨意,王峻脸上闪过一丝异彩,这太令他意外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天眼看就要亮了,郭威见离上朝还有一段时间,让自己的两位大臣现在回家也是折腾,便邀请二位臣子在宫中吃点东西。
无论是韩奕,还是王峻。向来不喜欢郭威的私宴,因为这种私宴一向没什么好吃的,即便如此,郭威吃得极认真和津津有味,仿佛那几张薄饼便是天底下最好的美味。
郭威的至亲原本也不少,但可惜大多遇难,宫中除了皇后董氏,服侍的太监、宫女极少,皇子郭荣又远在澶州,所以这宫中也显得极冷清。
尽管郭威是皇帝,但韩奕内心里对郭威表示同情。
郭威与王峻二人一边吃着点心。一边闲聊,韩奕坐在一边显得无精打采。
“哈哈,秀峰兄此议正合联意。好!”郭威突然爆出欢笑之声。将韩奕惊醒。
“陛下何故笑?”韩奕忙冉道。
王峻微微一笑:“韩相公怕是太不专心了,陛下家中又要添口了!”
“呵呵,方才秀峰兄为联儿子做媒,替联儿子讨一个令联满意的儿媳呢!”郭威开怀大笑。
韩奕心中一惊,暗道郭威如今只有郭荣这么一个养子,郭家娶媳,只能是郭荣娶妻。想当初郭荣本有妻刘氏,只可惜也在内难中三同遇难。
“淮阳王符彦卿长女,虽是女流之辈,但在乱兵之中,能以智谋的保己身,世间罕有。联当年见过她。也知她出身将门。但知书达礼。是位不可多得的女子。所以联认她为义女,如今她炭居母家,未曾他适,联之皇子也是断弦未续,联不如玉成二人好事。”郭威说道。他越说越觉
这真是天意,韩奕内心的感触真是无以言说。他瞥了王峻一眼,正撞上了王峻投来的审视目光。
“韩相公以为老夫此议如何?”王峻表情玩味。他以为韩奕必然会大失所望,然后韩奕却道:
“正如陛下所言,王相公此议真是天作之合。臣观陛下宫中,人口太少,太过冷清,为国朝远谋,子孙繁茂,方是昌盛之状。”
“好,卿就做联的赐婚使,赴青州向符王下骋,联要跟符王做儿女亲家!”郭威当即笑眯眯地说道。
韩奕闻言,几乎要崩溃了。郭威不知韩、王二人在自己眼皮之下勾心斗角,更不知符彦卿原本是想纳韩奕为婿,他原以为让自己的一对义子义女结为夫妻,怨女旷夫结成一对,本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却不知道这当中的门道。
王峻有此提议,是为了打击韩奕。韩奕原本也觉得这正好让自己有了让符彦卿改变心意的极好借口,好让自己风光地娶李小婉,然而郭威又要让韩奕亲赴青州下聘书。这无疑又是峰回路转,让韩奕陷入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尴尬。
“这两天真够乱的!”韩奕暗恼。
王峻却高兴至极,拍手叫好道:“让韩子仲充任赐婚使,实在是最佳人选了!”
“陛下方才不是狠臣七日之内破案吗?”韩奕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郭威这一点,尤其是王峻。
不待郭威答话。王峻摆手说道:“老夫受辱,相较陛下家中的喜事。不过是小事一桩,拖些时日,又有何妨?”
韩奕对王峻的“大度”恨得牙直痒痒:“这等天家的事情,又涉及到符王,陛下应遣重臣前往,方显郑重其事。依臣之拙见。举朝之中除了王相公,还能有他人更合适吗?”
“要说当朝重臣,你韩子仲也不可小视,条划十八条,条条皆是治国良策,贤臣无双,老夫自愧不如也。陛下差你前往青州,也是恰当之选,你若是再推辞,未免显得骄傲自满了。”王峻很谦虚。
“哪里、哪里,王相公是长者,韩某是后进之辈,岂能承担如此重任。非王相公不能行也!”韩奕不甘示弱。
韩奕越是推辞。那王峻越是极力举荐。郭威听得头晕目眩,不得不止住二人的谦让:
“联观二卿也并非谦让之人。奈何为了前两日为了一些不肖之辈口诛笔伐?”“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二者不可混淆!”王峻老脸微红。
“这就奇怪了,难道联的皇子与符家女儿结为夫妇,并非是良配?二卿何故相互谦让?”郭威奇道。
“天作之合、天作之合!”韩奕连忙答道。
“既然如此,联乾坤独断,子仲后日便奔赴青州!”郭威决断道,又道,“至手秀峰兄受辱一案,待子仲从青州返回。再作计较!”
“遵旨!”王、弗二人躬身领命。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朝时。百官都知道昨夜王峻宅子里被人抛了马粪,也知道王峻与韩奕二人深更半夜被陛下召入宫中。
先有漕运一案,后有宰相受辱一事,这不能不让百官议论纷纷。
然而令百官惊奇的是,早朝时王峻与韩奕二人像是什么都没生一样。依旧列班议论国事,甚至表现的极为融洽。
散朝后,郭威极不可耐地留下王峻、韩奕,还有范质,郭威命范质撰写聘书。
皇家的聘书,与民间其实也是类同,都有一定的格式,大致是说家中有第几男,年已长成,未有婚媾。承贤第某女,令淑有闻,四德兼备,愿结高援。谨同媒人某某,敢以礼请。伫听嘉音云云”
范质的文采用来撰聘书,那是大材小用。郭威仍觉不满意,又命韩奕抄写一遍,韩奕也不客气,拿起羊毫就写。
范质也曾听说过韩奕能写得一手好字,见韩奕的字果实极得魏晋风流。不禁啧啧称赞。唯有王峻觉得十分诧异,因为他看不出韩奕有何失望与愤懑之态,却不知饰奕内心中的尴尬远他的想像。
韩奕写完聘:“一夜两端,臣写了两回聘书!”
“为何?”范质问道。
“因为韩某也要娶妻,昨夜网写过一份聘。
“敢问韩相公将娶何人家的女儿?”范质很是好奇。
“三司使李相公的侄女,名曰李小婉。”韩奕笑答道。
郭威抚额恍然道:“联倒是忘了,子仲也应该娶妻了!”
郭威趁着喜气,立马封了李小婉一个汝阴县君的封号,弗奕就是不想娶李小婉都不行了。
“恭喜子仲了!”王峻勉强笑道,总的来说,这一局他有得有失,的大于失。
而韩奕却在思索,自己将如何面对符彦卿和他的长女,那将会是一个令他与符家父女都尴尬的情形。
他望了王峻一眼,暗道:“对了,还有让人头疼的马粪!”,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肌。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日o8姗旬书晒讥芥伞
第十一章 桃夭㈤
数千义勇军将士迎着旭日,急向大梁城方向奔跑。义勇军一直驻扎在城外七里的皋门村,只要道路不至于泥泞难行,他们每天清晨都会跑一个来回。步军要携带二丰天的干粮,而马军则要扛着自己的马鞍。无论是轮值的将军,还是无名小卒。上下一致。
每一天沿线村庄百姓都会在义勇军的号子声中醒来,开始一天的劳作,比大相国寺里的钟声都要准时。
返回军营后,将士们要先吃过早餐。然后稍作休息后,开始习练武艺。直到午时。其间人人均须一丝不苛,各有考核的标准,下午除了要再练习一个时辰的弓马骑射,主要是内务,包括养护自己的兵器、战甲与战马,如果被现自己的装备有污垢,那就意味着要被严惩。一般每隔十天,进行一次全体演武,一般是有针对性的步骑攻防,锻炼的是将官的指挥能力与各部的临场应对能力。
有张有驰,方是养兵之道。每隔六日,军士们便有一天假期,可以回家跟老婆亲热。
大梁城百姓说,如果在城中看到两个军士,那个目不斜视行止有矩的一定是义勇军军士,另一个神情浑不在乎双眼东张西望的一定是别军的部属。
自从义勇军诞生的那一天起,就具备了这样的习惯,一支军队的气质就是如此锻炼出来的,如果再加上沙场饮血的经验,那就是一支令人生畏的力量。韩奕将这称之为传统。
义勇军的大营背靠汴水,遥望大梁城,位于皋门村外的高地上,俯看北方平坦的原野。它内外的部置一如临战状态,引汴水绕营数匝。仅有数个吊桥可以通过,四周遍设鹿角、陷井,寻常人是无法潜渡入营的。
从辕门入了军营,迎面是一条东西走向的笔直驰道,通常情况下,是无人敢在上面纵马或者行走,没有紧急军情,无论是最高统帅还是卒。只能从两边的便道上行走。要是夜里,奉命巡夜部曲的带队长官。需耍凭轮值最高指挥的令牌行事。配以口令通行,一如战时,正是因为如此,当年初见义勇军的郭威甚至因此吃过吴大用的拳头。
驰道两侧则分布着一排排兵含、军械库、粮仓、马厩,用旗帜与竖栅隔开,无论横看纵看,均呈直线。军营的正中央,则是一座占地极广的校场。既便是五千人马全部聚集,也仅能填满一角。
韩奕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去军营,得了陛下命他赴青州下婚书的旨意,出宫之后便急奔至城外军营。韩奕坐在校阅台上,注视着部下们操练。他暗恼当初这校阅台选址出现失误。以至于他因为明媚的阳光而眯缝着眼。
朱贵、冯奂章与李武三人侍立在侧。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望了望升了老高的太阳。因为他们三人轮值早已过了交班的时辰,按照规定与军中礼仪,接班的吴大用与蔡小五二人应该在军士晨跑返回军营的时候站在辕门外恭侯。
“前些日子,我遇到了韩瞪眼。他说改天要拉出自己的部下,跟我义勇军操练一番。”李武在旁说道。似乎故意打破沉默的气氛。
韩瞪眼,当然也姓韩,他便是禁军奉**左厢第六军的都指挥使韩通。因为性情刚直,便有了“韩瞪眼”的外号。
“要我说,禁军中人人都想跟我们比试。韩瞪眼要是真有胆量,别光嘴上说说,碍手底下见真章才行。”冯奂章不屑,“依我看,他们是见我义勇军俸禄拿得高的缘故,眼红!”义勇军将士的俸禄高,人人皆知。京师诸军都感到眼红,但皇帝郭威很乐意看到有人不服。
“我们不也是禁军一部吗?他要是敢来,我打得他满地找牙便是!”朱贵捏了捏了自己那失去一半的耳朵。
“侍卫军,还有殿前军中,其实也不乏好手,当年西征河中,韩瞪眼也是一员猛将,身受六创,仍然顽强作战,令人钦佩。总体而言,禁军只是良莠不齐,军纪不整,又是历代相袭,一向骄傲,渐成尾大不掉之势,以致陛下也不敢怠慢。我们管好自己就行!”李武道。
“韩瞪眼的提议,军上以为如何?”朱贵挨进纬奕耳边,挑唆道。
朱贵心中有鬼,眼神闪烁,他知道弗奕今日为何突然出现在军营。韩奕望了他一眼: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还早着呢!今天日头件得比昨日早,军上公务繁忙,开封府里有一大堆公文等着您签署,不如您趁早回城吧!”朱贵答道。冯奂章与李武二人在旁偷笑。
“依照轮值表,三位兄长应当回家去了。快走吧。”韩奕命道。
“反正大白天的回家也没事。要是搂着美妾睡觉还要等到晚上,哪有大白天做好事的。”朱贵一本正经地答道。
说话间,吴大用与蔡小五二人勾肩搭背地在校场外出现,弗奕的面色变得很难看。他们二人见韩奕今日出现在军营中,也感意外,正想躲到暗处,韩奕大喝一声,命人将这二人拿下。
“身为值日官。为何迟到?”韩奕喝问道。
他今日一出了宫门,便有人告诉他昨夜王峻王相公宅第里的马粪,乃是吴大用与蔡小五二人的杰作。这二人昨夜干了这一票,太过兴奋。回到吴大用的宅子后,大醉了一场,以致耽误了今晨的轮值。韩奕不恼吴、蔡二人为他出头。替他惹了麻烦,却恼二人耽误了军事。
“昨夜我跟小五二人喝酒,喝得高了,所以大醉不起,误了时辰。”吴大用答道。
“果真如此吗?”韩奕当然不信。
蔡小五拍着胸脯保证道:“昨夜吴四哥跟我拼酒力,哪想越喝越高。最后都不省人事。我等误了军事。甘愿安罚。”
“既知犯错,依我军军规应当如何受罚?”韩奕回头问冯奂章。
“若是战时,不问轻重,一律斩。至于平时嘛,应当降职处分。不过”念及这二人初犯军规,应当从轻落,以做效尤。”冯奂章轻描淡写地说道。
韩奕当然不会重罚,但他更不允许这二人犯了军规。
“军上不会罚他二人去清扫茅房吧?”李武轻声地说道。
吴大用闻言跳了起来,指着李武骂道:“李老六,你这不是害我吗?”
全军五千人每天的排泄量,绝不是小数目日o8姗旬书晒讥芥伞,又,况怀有相同数量的牲畜,仅凭莫大用与蔡小五两人。甩们孔是整天不睡觉,披星戴月也干不玩,更不必说还要忍受不太友好的气味。李武与其说是陷害这二人,不如说是恼这二人去人家王相公府上抛马粪也不叫上自己,众兄弟中只有朱贵参与预谋。
“吴四哥与小五二人负责清扫茅房,着实有些强人所难。依我看,李六哥安当助一臂之力。”韩奕接口说道。
李武还正笑不拢嘴,闻言立刻直呼冤枉。
蔡小五连忙道:“军上公道!李六哥是拾马粪出身,一向是此中高手。有他示范,我与吴四哥二人干活也快些。”
“老么,你住嘴,谁是拾马粪出身的?。李武怒道。
“那我一定是记错了,你是拾牛粪出身的蔡小五又道。
“你李武更怒,伸手便要去揪蔡小五。蔡小五早有准备,如泥秋一般逃脱。
但不管吴大用与蔡小五还有李武三人。如何哀求,也不管朱贵与冯奂章二人在旁如何说好话,这三人还的乖乖地去掏粪。吴大用与蔡五二人没提昨夜他们是如何去相府抛马粪的,韩奕也不问,大家心知肚明,一事归一事。
呼延弘义与陈顺二人姗姗来迟。他们本不轮值,只是因为韩奕明日便要离京,所以被韩奕派人召还营中。
“兄弟,听说你要娶妻了!”呼延弘义远远地冲着韩奕呼道。
世上从没有不透风的墙,韩奕晨离开皇宫后,他要迎娶李毅侄女的消息便传遍了整座京城,这让京师中家有好女儿的官员们大失所望,更让无数闺门妙龄女郎茶饭不香。李小婉一向深居简出,并不为外人所知。人们都想知道被韩奕相中的李小婉到底是何等样的女子,德妃也不例外。就在韩奕到城外军营中的时候,德妃董氏将李小婉接到了宫中。
冯奂章还不知道这件喜事,闻言立刻向韩奕恭喜。冯奂章一向自视甚高,看不上庸脂俗粉,既便如此。他业已成婚,娶的是他前长官李清的遗孤。李清在晋末与辽人死战,孤立无援,不幸战死,冯奂章一直感念李清的英勇与对自己有教诲之恩,时常接济李清的家属,后与李清孤女一回生二回熟,暗生情愫。人人都说冯奂章是有情有义之人。
唯有朱贵抱怨道:“嗯,这世上又少了一位美人!”
“朱阿三,你都娶了七八个。别不知足。如果你再娶,怕是早晚精尽人亡!”呼延弘义笑骂道。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大哥说这话,是嫉妒我招美人喜欢!”朱妾厚着脸说道。
众人大笑。
“好了,诸位不要说笑了韩奕打断二人的说笑,“我已得陛下旨意,明日便要赶赴青州,为皇子荣向符王下聘书。我估摸着来回起码要耽搁上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尔等须好生管军,不要惹是生非
“要是侍卫军找上门来。那该当如何?”朱贵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当兵的,哪有不好斗的?侍卫军或是殿前诸军前来挑战,我们见招拆招。哪管那么许多,只要别伤了人命。”陈顺道。
“二哥所言甚合我意。我军待遇优于京师诸军。诸军一向骄横,心中早有不满,我一旦离开京师,他们极有可能下战书。诸位可有信心应战?”韩奕点头问道。
“那有什么不敢的?军上尽管放心离开”。呼延弘义呼道。
韩奕道:“老实说,时至今日。我等有些骄傲了。
人一旦富贵,便变得懒惰。渐失斗志,又患得患失,做事容易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吴四哥与小五二人宿酒迟起,罔顾军事。被我罚去清扫茅房,须等我从青州返回,才可交差”。
“遵命!”
韩奕又交待了几句,命呼延经义主持练,陈顺负责内务,冯奂章负责对外交际,便急着去开封府,吴大用与蔡小五在身后哀求道:
“军上早去早回!”
或许天生是劳碌的命,韩奕忙完了开封府的差事,在开封府草草地吃了一顿,又交待妹居润等人一些事情,待走出公署,已经是夜幕降临的时候。早有宫里的太监侯在开封府前。
那才太监已经等了不下一个时辰。虽是奉太后的命令,却不敢催韩奕动身。那李小婉上午入宫觐见德妃,被德妃赐了很多贵重的礼物,这份恩典全是看在韩奕的份上。
“有劳公公久侯!”弗奕颇觉诧异,连忙说道。
“不敢、不敢!”这老太监服侍几代皇帝,阅人无数,在韩奕面前不敢托大,说道,“韩相公公务繁忙,奴婢不敢打扰。老奴出宫时,德妃有过懿旨,不可慢怠相公。”
韩奕微微一笑:“德妃怕是等不急了,公公还是带韩某入宫吧。”
“相公说的是,陛下如今只有这么一位皇子,怎么着也得隆重举礼。德妃娘娘一早便张罗着准备彩礼呢。德妃戏言说,相公是皇家的赐婚使,她能冒犯了陛下龙颜也不能的罪了您呐!”老太监赔笑道。
“哈哈!”韩奕大笑,却笑得言不由衷。这份差事在别人看来。当然是一件极荣耀的事情,在自己看来,却是一件苦差。
德妃董氏,其实也是一个身世坎柯的女人。兵荒马乱之际,上至贵胄,下至普通百姓,都是一样的不安与栖惶。董氏自幼聪慧,但因为镇州之乱,与家人失散,幸运的是被人收养,先嫁给一个叫刘进的,但刘氏在契丹破晋之岁,不幸战死。恰逢郭威前妻之一淑妃杨氏与她是同乡,在杨氏死后,郭威忆起杨氏曾说起董氏的贤惠,便纳董氏为妾,当时贵妃张氏为郭威继室。
郭威的婚姻生活很显然是不申的。自初配柴氏以来,屡失良暖,及内难作,只剩下一个董氏。郭威一称帝。便册封董氏为德妃,实际上就是中宫皇后。鉴于家庭生活的不幸和宫中的冷清,养子郭荣的再婚。便成了郭威与董妃夫妻二人的头等大事,总觉得有不太满意的地方。
“子仲,你说符王会不会觉的联太过唐突了?”郭威不禁问道。
符彦卿耸然会觉得太意外,不过当他听说韩奕是赐婚使,就不仅仅觉得是意外了。
第十二章 桃夭
映入人们视野里的,到处是明媚的阳光与一派盎然的气息,连风都是温柔的。青州地界也是如此。
大概是近乡情怯的缘故,义勇军马步都指挥使、开封府尹、检校太保、同平章事、齐国公韩奕一踏入青州地界,便放慢了脚步。距上一次告别青州,不过是五年不到的时光。韩奕似乎有少小离家老大回的
党
少小离家时,身边携带的不过是一张角弓和一杆槊枪,还有满腔的仇恨与一曲慷慨悲歌:
四方艘躲争集奢,八面豺狼竞跋扈。
胡骑忽然急奔来,英雄原来是懦夫。
幽并游侠已沦亡,燕赵豪杰本媚骨?
可怜吾辈黎民苦,问罢苍天寻角弓。
短短五年间,韩奕的英名传遍天下,再回青州时,他已经贵为将相。身上一袭紫衣与随行赫赫仪仗让人不敢不敬。青州人在传唱着韩奕的悲歌,也以他这位青州子弟为荣。但非奕仍感到羞愧。他平生最大的志愿,便是杀辽报仇,在他看来他至今仍然一事无成。
韩奕立马高卓上,眺望东南的群山,长久地凝视着那苍翠的原野,如化作了一颗亘古永但的坚石,不肯离去。随行的官员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相公在看什么?”副使张永德在身侧好奇地问道。
张永德是皇帝郭威的女婿,当初内难作时,他正被隐帝刘承佑派去给节度使常山送生辰礼,刘承佑密诏常思杀了张永德。然而在常思的眼中,郭威的份时显然要重一些,再加上张永德临变生智,劝常思静观其变,否则舟悔莫及。常思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反正张永德落在自己手中,让他多活几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张永德由此逃过了生死大劫。
郭家亲属大多惨遭屠诛,张永德这个女婿在郭威的眼中便显得极为重要。所以郭威一做上了皇帝,张永德便成了左卫将军、驸马都尉,遥领和州刺史。
但如果仅仅看到他是驸马都尉的身份,太低估了张永德本人的才干。与其说外人不了解,还不如说张永德没有机会表现自己。所以,同样是年轻人,无论是张永德还是郭威外甥李重进,对早已经名播天下的韩奕,十分尊敬。
“翻过前面的那座小山,再步行十里地,便是韩某的家乡,临胸县靠山乡平安里韩家村。”韩奕用马鞭遥指前方。
“相公原来是想家了,不如在办完了陛下交待的差事,相公抽空回家乡省亲,这也是衣锦还乡。”张永德笑道。
“家乡虽然近在咫尺,但韩某回不去了。”
“为何?难道是因为皇家的喜事?”张永德知道韩奕父母双亡,疑他是担心去父母坟前祭拜,与皇家喜庆的气氛不合。
“家慈曾亲手制一箭镞,系于我脖颈之上,要我誓,在她百年之后应携长剑出门远行,为我爹报仇,功业未成,不得返乡!”韩奕看了看自己的一双手,“我这一双手也曾杀不过不少辽人,但离家慈期望的功业还远着,辽人至今仍在我燕云牧马,随时南侵,杀我百姓。掠我牲畜财产,所以韩某不敢违背母命!”
张永德由衷地说道:“相公之志。真令张某钦佩!”转而又说道:
“听说相公前些日子,奏请陛下,欲自请戍边,看来是真有其事。我以为
“张兄以为是什么?”韩奕不相信张永德只是听说。
“相公虽然年纪比张某小几岁。但相公是明白人。朝中百官们都传说,说您这是暂避锋芒。”张永德轻笑道,“张某微时,只是听人说过。世上只有年老的人给初生牛犊让路,没有反过来的道理。放眼朝内朝外,如果陛下不点头,谁敢动你一根汗毛?韩相公何必退让!”
韩奕是新贵,张永德当然更是新贵。不过可与张永德刮归一内的新贵当中,有李重进、向、郑仁诲与魏仁满等人,并不包括韩奕。韩奕在郭威称帝之前,早已成名。不同的是,张永德这些人以前根本就是无名之辈,他们看上去像是一夜之间靠着裙带关系,悄然升至显官要职。为皇帝郭威所信任,各自崭露头角,这引起了喜好权力的王峻的忌惮。韩奕从未染指王峻的权力,但此番却遭到王峻的排挤,自然就引起张永德等人感同身受的警觉与同情。
“张兄不必劝我,我志在边关而已。勿须多想!”韩奕否认道。
“可韩相公是否想过,您执意出镇边关,欲置陛下于何地?”张永德劝道。
韩奕转过脸来,心中略感惊讶,他疑心张永德是愕了皇帝的授意,趁此机会试探自己的心意。
“方今天下,虽有明主在上。但四方未平,更有强横之辈枕戈待旦。吾辈男儿,羞于老死床第之间。当执三尺青锋,为国征战四方,赢得真正英名!”弗奕坚定地说道。
张永德讪笑了一下,终究不置一词。
二人结伴下了高阜,一行人掉头往青州城行去。
青州城外,早已经是人头攒动。
不看淮阳王符彦卿的面子,也要看皇帝的面子,同时青州人更想争相一睹青州俊杰韩奕的风采。如众星捧月一般。符彦卿站在青州百官的前面,望着韩奕一行人的身影由远及近。
屠夫张今日也穿得极体面,身为皇帝钦差的舅舅,他被符彦卿客气地请到了前头。外甥韩奕终究给自己大大地撑了一回脸面。曾几何时。作为一个杀猪宰羊的屠夫,哪里会想过自己在青州城里,就是贵为淮阳王的符彦卿也时常遣人来嘘寒问暖。
“张老弟,你有一个好外甥!”符彦卿看着乐呵呵的屠夫张,忍不住打趣道。
屠夫张得意归得意,但在符彦卿当面。却不敢有丝毫的不敬,连忙欠身回道:“不敢当,主要是我那贤妹、贤妹夫生养的好。
“嗯,令外甥虽是陛下钦差。不过,更是我们青州地界出的俊杰,身为青州节度使,符某也倍感骄傲。”符彦卿捋着胡须笑道。
符彦卿忽然想起第仁次见到弗奕时的情景,那是一个冰雪覆盖的隆冬季节。也是在青州,那个如行军打仗一般指挥着少年们围猎的韩奕。曾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但却与他擦身而过。正是那一天,他将自己的长女许嫁给李守贞之子。
世事难料的很。李守贞谋逆被诛,韩奕居功甚多,自己的长女于是成了寡妇,而韩奕千里送孤女的佳话则不胫而走。符彦卿不久前曾想将自己这小特凶女儿嫁给韩奕,他内心中也承认这未免有此低二下四二“真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女儿却被皇帝看中,而韩奕则是赐婚使。
“没想到,我也生了一个好女儿!”符彦卿在恭维屠夫张之余,心中也有几分得意。
佩挂精致的骏马,和彩球装饰的大车齐整地出现在青州人的面前,更有数队精壮的马军充当导引。还有与皇家气派威严相匹配的仪仗,在仲春的阳光照耀下,更显得尊贵威严与不可侵犯,既便是符彦卿,也谦卑地跪拜在前。
“韩小相公真威风!”人群中有人议论道。
“什么小相公,相公就是相公。何必加一个,。字?”有人纠正道。
“怎么不可以,我姑父家表侄女的婆家的外甥的表姐夫,跟韩小相公是同辈!按辈份,他得管我叫叔!”那人严重表示不同意。
“这有啥,韩相公微时还常来我家卖过皮货呢!我早就看出来,他不是凡人!”开皮货店的掌柜表示自己与韩奕不是外人。
不管青州百姓议论纷纷,韩奕远远地跳下坐骑,赶上前几步,将符彦卿搀扶起来:
“陛下有旨,符集免跪!”
符彦卿也不客气,他迎着有些眩目的阳光,站起身来,趁此机会上下飞快地打量了一番韩奕。他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韩奕,再见韩奕时,只觉得韩奕身上的锐气似乎少了一些,目光却变得更加锐利与深邃,一举一动之间的气度,隐隐有种让人自惭形秽的感觉。这种感觉,符彦卿曾在同辈的侥侥者的身上察觉过。那时他也很年轻。
“见过符王!”副使张永德及随行官吏、兵将,纷纷向符彦卿参拜。
“诸位都是天使,老夫不过是一个臣子,何敢自傲?”符彦卿谦虚道。
“符王言重了,晚辈离京陛辞时。陛下曾有交待,要吾辈在符王面前。只能以晚辈自称!”韩奕寒暄道,顿了顿又道,“更何况,此番转呈皇家婚书,符王与陛下就成了亲家。”
一种复杂的情感在符彦卿的心头划过,骖奕嘴角的一丝微笑也令他感到尴尬。一山更望一山高,在皇家与弗奕之间,符彦卿当然选择皇家。他可恨自己当初招弗奕为婿的决定太过草率,幸甚、幸甚!
“陛下隆恩,符某不敢忘!”符彦卿冲着京师的方向遥拜。这一半是装腔作势,一半却是他处世之道。那些居功自傲的人都灰飞烟灭了或者正要灰飞烟灭。
韩奕早已经看到立在符彦卿身后的舅舅,不管他如今地位如何,也不管屠夫张如何卑微,舅舅总归是舅舅,韩奕弯腰拜道:
“舅舅在青州过得可好?”
“嗯,我,很好、很好!”屠夫张眉开眼笑,在这个大场面又显得十分拘谨。
“我这次奉陛下皇命来青州。舅舅不如随我去京城居住?”韩奕问道。
屠夫张却摆手道:“不,在京城样样都好,却不能干我的老本行。我可不愿在京城里给你丢人!”
屠夫张当然姓张,然而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只知道他的浑号,他的大号却无人记得。身为屠宰行业的行家里手,一天不杀猪宰羊,就一天不舒坦。所以屠夫张又跑回青州,重操起他的旧业。
众人听他说的有趣,纷纷大笑起来。韩奕不以为意,在符彦卿的陪同下入了青州城。
节度府衙里,种着好大一片桃树。
韩奕原本在家乡时,就有所耳闻。据说这还是自己族叔公韩光嗣当年在青州为官时,曾亲手栽下的。世事变幻,青州节度使府衙换了无数主人,这偌大的一片桃林却越加繁荣。
落蕾含苞待放,如怀春的少女。俏生生地立在或斜或曲的枝头,惹人怜爱。这种欲放未放的时刻,最让人留恋,最让人油然而生无限遐思。
一袭素衣的符氏,立在桃林之中。向着枝头伸出一双玉手。这双手在触及娇嫩的落蕾的一刹那间,却硬生生地停住了。她不忍破坏了这好景致,更不忍因自己的喜爱而伤及无辜。
侍女嫣红旋风一般自林外闯了进来。拐过一条小路,差点撞在了主人的身上。
“嫣红,你慌慌张张作甚?”符氏埋怨道。
“小姐,韩相公都入府了,您怎么还在这里?夫人命你快去换妆,换一身喜庆点的衣裳。”嫣红急忙说道。
“我又不是头一次嫁人,何必如此在意?”符氏的脸上看不出一点。
“夫人说,这是命!”嫣红安慰道。并且重重地点头补充道,“这是做皇后的命!小姐您命中注定,要嫁给天家!”
“最高兴的应当是父王,我不过是遵父母之命,有何高兴之处?”符氏淡淡地说道。
她并非性凉之人,所以当初她母亲要她出家为尼,她并未遵从,因为内心之中也有渴望,她也渴望能真正心有所属。年初时父王曾透露,有意将自己嫁给韩奕,这确实曾让她心热不少。她不认识别的男子。但至少韩奕她是熟知的,既便天下男子大多凉薄。她笃定地认为韩奕并非是这样的男子。就在她生起一丝希望之时,事情又急转直下,皇帝亲自下旨为皇子郭荣幻续弦,偏偏看中了自己。而韩奕将要迎娶李毅李相公的侄女。
嫁给皇子,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无论如何,她只能在侍女嫣红面前表达自己一丝不满。
父王符彦卿陪着钦使韩奕穿过桃林,正向她走来。当看到韩奕英挺的身影时,她白哲的脸上,忽然没来由地染上了一层绯红,连忙拉着嫣红躲入桃林深处。
韩奕在看到一个素白的身影闪过之后,注意桃树枝头有一朵落蕾已经悄悄地吐出了嫩蕊,这或许是大周广顺元年的第一朵桃花。
桃之夭天,灼灼其华,已经指日可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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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高彦,大唐名将高仙芝幼子。因身患绝症而被家族忽视,同样亦因此逃过灭门大劫,天宝十五年春,家破人亡后的高彦,踏上修仙之路。
上下十门、三宫五阁、洞天福的、山河九鼎、远古秘辛、万年真相。同样的历史,不一样的精彩。谱写一曲气势磅礴波澜壮阔的仙侠大唐!
第十三章 关山
:卿的府内。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六在这灯红酒绿之中,淮阳王符彦卿的威势与影响力在这次夜宴上展现无疑。
不仅青州本地的头面人物云集于此,就是远道的节度、防御、刺史,还有昔日的部下、同僚,也在这一天像是约好了一般,云集王府贺喜。既便是见惯了大场面的韩奕与张永德,也被淮阳王府内恢弘的排场所震惊。
与齐名的高行周不同,符彦卿并不介意门前车马如龙与高朋满座。在他看来,这如云的宾朋,方显得他戎马一生的磅礴气势与舍我其谁的豪情。就连府中的下人与兵丁们,也因为符彦卿的高兴,而凭空得了不少赏钱。
在接受青州头面人物轮番的恭维与露骨直白的巴结之后,符彦卿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之情。尽管他向来不善饮酒,他在夜宴上豪爽地连饮几大筋,很快便横着被抬走。无人敢讥笑他的酒量,反而拍着马屁:
“符王豪爽!”“符王痛快!”
符彦卿一离开,韩奕与张永德二人就成了众人竞相奉承的对象。一个当朝红人兼青州本地出身的杰出子弟,一个是皇帝女婿,哪有不巴结的?饶是韩、张二人早有心理准备,在百般推让之下,还是被灌了个半醉。
临近子夜时分,符彦卿之子符昭序方才半哄半劝地将宾客送走。满怀歉意地对韩奕说道:
“真是失礼!家父不善饮酒,让相公冷落了。”
“哪里、哪里?难得符王高兴,人之常情嘛。”韩奕笑道。他疑符荐卿是故意大醉。
符昭序引着韩、张二人往院内客舍行去。
夜晚清凉,空气中浮动着淡淡地花香。明月高悬,向桃林中泻下银华,株株或密或疏的桃枝更显得窈窕动人。
越到庭院的深处,高朋满座的喧闹声已经远去,韩奕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感觉脑袋清爽了不少。
走在桃林中的小径中,打量着四周静谧的夜色,韩奕忽然停下了脚步,回说道:
“符兄家的庭院着实不错。雅致不俗。”
“相公见笑了,家父与符某都是俗人,哪懂得打理。这全是舍妹的功劳。她闲着无事,常常侍弄着花花草草,这院子里是寻不着一根杂草的。”符昭序笑道。
转过几道弯,月光下赫然一个身材苗条的身影迎面行来,见韩奕等人过来,连忙闪到了路边。
“夜这么深了,妹妹为何还不去歇息?”符昭序轻声问道。张永德暗中一惊,连忙借着月色打量着符氏,虽然看得并不真切。但那一袭白衣在月光下显得楚楚动人。
“父王一向不善饮酒,听说他醉得不醒人事,他年事已高,哥哥也不劝止?”符氏轻声斥责道。
“嗯,父王难得如此高兴,怎能不痛饮?说到底,还是因为你的婚姻大事,父王高兴。”符昭序笑道。
符氏的目光越过弟弟的肩膀。瞅见两个男子站在不远处,她一眼便认出那身材稍高便是韩奕。
“韩相公别来无恙?”符氏离着几步远。盈盈一拜,主动招呼道。
“有劳郭家嫂子惦记,韩某一向很好。”韩奕一时不知如何称呼。便随了郭荣称呼,听上去似乎高攀了。
符氏听在耳里,既羞又恼。羞的是她又要嫁人了,恼的是韩奕仿佛故意要与她撇清干系。如果不是因为有洛阳那一夜风流,符氏或许根本不会有如此复杂的情感。她见韩奕无意与自己有瓜葛,反倒觉得有些失望。
“是啊,今日之后,虽未举礼,但你已经是我的弟妹了。”张永德不明所以,有些粗鲁地插话道。
符昭序劝道:“父王今夜大醉,并无大碍,妹妹还是回去早点歇息吧。”
说完,符昭序继续引着韩、张二人往庭院深处行去。韩奕从符氏的身边擦肩走过,他甚至看到符氏向他投来一股幽怨目光,夜色中她的目光特别明亮。
韩奕心虚,忙低头走过。
十日后。身为地主,荐彦卿邀请韩奕郊猎。
东风送暖,桃李渐次盛开。芬芳醉人,正是春光最好的时节。
符彦卿一向好行猎,当然能受到他亲自邀请出猎的人少之又少。这一次他当然一如既往地猎到不少猎物,身为一名功勋卓著的武将,在没有战事的时候,倘佯在山林中追捉野兽,让他感到身心愉悦与无拘无束。
但比起韩奕来,符彦卿仍有所不及。
青州的山山水水与一草一木。韩奕都熟悉无比,触目所及处,都给他带来赏心悦目的感觉,他甚至清楚周围山林之中何处可以守株待兔。如果蔡小五在此,他一定会大呼痛快。
做同样的事,目的却是不同。当年是为了生计而奔走于山林之中,今日韩奕已经沦为与符彦卿一样为行乐而打猎的人。或许在春天万物复苏的季节,野兽瘦弱,应当禁猎?
从草丛中忽然窜出一只野兔,两边的军兵大呼小叫,让这只野兔慌张失措。
符彦卿举弓便射。不料斜刺里早有一箭后先至,将那只无路可逃的野兔钉在地上。这一箭正是韩奕所射。
早有随从一哄而上,抢夺着猎物,献到韩奕的面前邀功。
“老夫老矣,不及子仲年轻手快,就连眼力都慢了三分!”符彦卿回笑道。
韩奕放下举着的角弓,用箭矢挑起那只瘦弱的野兔,对符彦卿笑道:
“符王也曾年轻过,晚辈也会有老去之时!”
符彦卿闻言,微微一愣:“子仲真乃人杰是也,为人处事,不卑不亢!若换作他人,当然会谦虚一番,内心实虚伪至极!天底下,也只有子仲能有如此言说。”
“符王英名冠于天下,又久历风云变幻,胸怀岂是寻常人物可比?吾辈武将,无不以符王为楷模,赢得生前身后名。晚辈虽略有薄名,既不敢不知天高地厚,更不敢妄自菲薄。”韩奕答道。
“这是李守贞曾用过的强弓的吗?”符彦卿的目光盯着韩奕手中的弓,审视着。
“正是!”
“这张弓在你的手上,用的可还算称手?李守…旨2沙场豪杰。若不是文过贪心,岁会有兵败被诛的下糊一叮小开惜误入歧途,吾辈应当以其为戒,”
“这弓勉强一用,不差不坏。”这是韩奕特意带来的。原本他已经转赠给义弟郑宝。
“老夫网称赞你一句,你真就不知天高地厚了。”符彦卿微怒。
这张李守贞曾用过的弓,让符彦卿记忆犹新。弓仍在。那李守贞已经成昨日黄花。不同的是。他符彦卿如今要跟天子做亲家,越富贵。
“所谓英雄豪杰。不是用来被敬服的,他们是用来被征服的!”
“充州慕容彦呢?”
“慕容彦勇而无谋。勉强算作一个豪杰!”
“太原刘崇呢?”
“他不配给陛下牵马!”
“那么当今天下,谁才是真正的英雄?”
“真正的英雄,敢于正视自己的鲜血,明知不敌,仍然知难而上,他们永远不会背对着敌人而死。真正的英雄,不屑于向平民百姓举起屠刀,他们手中的剑只是挥向乱臣贼子与胆敢犯我边关的胡人!真正的英雄。既便是战死他乡。仍然活在人们的心中,永远被人们所怀念。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李守贞算得了什么英雄?慕容彦又有什么值得骄傲?更不必说向辽人称侄的刘崇了!”
韩奕直抒胸意,说得极痛快淋漓。
“老夫问的是这英雄姓甚名谁?”
“英雄不问出身,既有你我这样的将相。也可能是为国鸠精竭虑的文官,也可能是戍边的无名小卒。无论如何。只能是为国出力为民请命不惜一死之人!”
“这样的人,当今之世恐怕也不多!如果子仲恰好认识这样的一位,不妨让老夫开开眼。”
“那又何妨?有一个人,便尽一个人的力量,有十人,便尽十个人的力气!”
“子仲这是在讥笑我吗?”符彦卿变了变脸色,又自顾自地答道:
“沙场饮血,本是我所擅长之事。但一个人如果只想着建功立业,恨不得将天下安危置于自己一人肩上,置他人于何地呢?”
韩奕默然。符彦卿从他微皱起的眉头,已经得到了韩奕的想法,他自有自己的道理:
“老夫戎马一生,观天下风起云涌,成王败寇,得到一个道理送给子仲共勉。”
“愿听符王教诲!”
“这咋,道理也简单的很。那便是皇帝永远是圣明的,朝廷永远是正确的,身为人臣,只要谨奉本份即可,何须多做?何须多想?何须犹豫?”
符彦卿有些得意,这当然是他的生存之道,也是符氏一门荣耀经久不衰的原因所在。
“恕晚辈不敢芶同!”韩奕断然拒绝道。
“比如慕容彦,陛下登基以来,不是给他加官,就是下诏优抚。虽说天意难测,但他在充州招兵买马,三心二意,犹豫不决,这还会有好下场?正如你方才所评价的那样,彦不过是一个勇而无谋之辈,他如此做,便是提醒朝廷一定对他有所防备。”符彦卿道,“自去冬刘子坡一战,全天下人已经识得他的真面目,这样的人在关键时刻是靠不住的,这样的人也做不成任何大事。相反的
符彦卿忽然止住了话。目光专注在韩奕年轻的脸膛上:“而有的人。不用多说豪言壮语,陛下也知道他才是真正的忠臣良将。”
韩奕对符彦卿的暗示并无任何表示:“陛下当然知晓慕容彦不肯臣服,但陛下早有定计,他只等慕容彦自己谋反罢了,朝廷尽量做到对他仁至义尽,到时大军出动,试问天下诸镇,谁个不服?”
“嘿嘿!”符彦卿一笑,扳着手指说道。“陛下好计策,老夫在青州,王彦在徐州,高老令公在郓州,好一个包围圈。”
“这是王相公的计策。”韩奕道,“不瞒符王,朝廷表面上向充州慕容彦示以宽厚,其实是逼其谋反。只是眼下并非是朝廷大军荡平充州之时。所以陛下愿意再等个一年半载。符王应知陛下,陛下是善于听取臣下良言的,也不争一时之胜。”
“王秀峰嘛,这咋,唱小曲出身的,还是有点见识的。”
韩奕没有答话,算是默认。
二人策马奔上了山头,望着绵延的山野、森林与山脚下的农舍。心旷神怡。
“你呢?身为陛下御前的大红人,对充州方面就没有一条良策?”符彦卿又重拾话题。
“符王应当知道,我曾到过充州一游的!所以,我对如何荡平充州,也略有所得。”韩奕用轻描淡写的口吻说道,却是不容质疑。
韩奕当然曾去过充州,却不是去游历的。那是他踏入军伍第一场大战。甚至险些丧命。符彦卿很想知道韩奕到底向皇帝献过何策,韩奕没有明说,他当然明智地止住寻根问底的企图。
“听说将老夫长女许配给皇子,也是王秀峰的建议?”符彦卿忽然又问道。
“正是如此。”
“这么说,我还欠着他一份不小的人情?”
“对符王来说,无所谓欠与不欠。”
“嗯,老夫老夫似乎欠了不少你的人情。”符彦卿坐在马背上,眺望原野,目光却是瞄向韩奕。“晚辈就要娶妻。奈何聘礼不足,符王若是觉得过意不去,不如赞助一二?”韩奕半真半假地提议道。
“好,一言为定!”符彦卿立刻接口道。
韩奕不置可否,突然爆出一阵猛烈的大笑声:“哈哈!晚辈今日是陪符王寻乐来的,何必谈这些话题?”
“子仲说的是!”
二人相视一笑,纵马狂奔,各带部下向山下呼啸着疾奔而去。直至暮色已近,二人方才尽兴而归。
张永德站在淮阳王府前,正焦急地踱着步子,见符彦卿与韩奕二人归来。抢上前去拉住韩奕道:
“相公明晨便回京吧,陛下急诏!”
“为何?”韩奕诧异道。
“泽、潞告急!”
第十四章 关山
泛山峻岭!中。支大约两千余人周军艰难地围歼了山馏千的小股汉兵,然后疲惫地行进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追击着败逃的汉兵。
追击的队伍,显得比逃兵还要狼狈。队伍拉得很长,军士们汗流浃背,眼前蓦然出现了一处低谷。两侧怪石林立,险要难攀,山风入松。正所谓风声鹤唳。
周军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不敢追击。有经验的队正、都头们勒令部下原地警戒,回等待长官的命令。巡检使向放弃战马,徒步赶上前来,观察着不远处令人不安的环境。
略忖了一番,向命令前锋斥侯队踏入谷中试探,目光紧盯着他们的背影及两侧山峰动静。自从授命为潞州沿边巡检使,向在这近旬日来,虽屡有小胜。但己方损失也不少。
前斥侯队安然无恙地穿过山谷。回摇曳旗帜向后方大队人马示意。向刮仍然不为所动,他的对手是一员汉军小将,那汉兵将领神出鬼没,自己要是一个不小心,便要赔上性命。
小心驶得万年船,向稍稍迟疑,再派百来位部下缓缓通过山谷。他在跟对手拼耐心,如果对方仍然隐而不,那他便要如蚂蚁搬家一样通过狭谷,对方虽然狡猾,但兵力却比自己少得多。
轰隆、轰隆隆!
蓦的,一块巨石从山上滚下。沿途撞翻了无数草木,在谷底出轰然的巨响和一股冲天的烟尘。紧接着,更多的石头从山上滚下,出阵阵雷鸣,势不可挡,周兵扔下旗帜,纷纷惊恐地往后急退。
向长暗自庆幸自己谨慎,没有中计。
两侧山峰上,亮出了汉兵的旗帜。汉兵纷纷叫骂周兵胆怯,他们早有准备,然而周兵没有让他们得偿所愿。周兵也不甘示弱,纷纷骂
:
“太原鼠辈,有种我等平地里见个真章!”
“兔崽子们,尔等胯下是否少了卵子,只知逃跑!”
“杨继业,你这个易姓求荣的贱奴。还不出来受死!”
汉兵中闪出一员年轻将军模样的人,那人铠甲鲜明,手中一杆马槊。远远看上去十分威武。这人站在高处高声喝道:
“向将军何在?”
向没有答话。
“在下乃麟州刘继业,久闻贵军兵精将广,这数日来与贵军交手,尔等也不过是平庸之辈,全凭人多取胜。向将军素无知兵的名声,太过稚嫩,不如换个老将来与刘某对阵。”
这刘继岖比向的年纪还要竟然讥笑向太年轻,全没将向刮放在眼里。向闻言,气急败坏。因为他以前确实没有什么太骄傲的功勋,更没有独自领兵打过仗的经验。这是向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
“刘继业,莫要猖狂。你我自上月初战,已经交手不下十回,我也不曾让你占了便宜。我见你也是一员虎将,不如就此弃暗投明,效忠我大周朝廷,向某敢保荐你做一个宿卫将军!”
“宿卫将军?呸!那不过是养老的职位。刘某乃塞外边地的儿郎。平生最喜做的事情当然是纵马逞豪,追逐大漠风沙。向将军也算上豪杰之辈,若是就此向我投降,我倒是保你在我河东做个节度使!”刘继业反笑道。
向乐了,大笑道:“若刘将军真有保荐向某之意,向某倒真愿与你计较一下。河东的节度使不值钱。还不如我大周区区一个防御使。”
刘崇在太原称帝,仍称国号为汉。不过他对自己的这个皇帝很有自知之明,曾对部下们说,我是何等的皇帝,尔是何等的宰相、节度使呢?河东地贫民困,还要应付辽人搜刮。所以河东官员的俸禄待遇极差。就连宰相俸禄不过是几十贯。而大周一个防御使的料钱就高达二百贯,还有俸粟一百石,食盐五石,马十匹草料,朝廷还负担的防御使心腹部下三十人的费用,这还只是公开的正当俸禄。如此一算,向真还找不出一丁点的投效太原的理由来。
“哈哈,好说,向将军果然识实务!你我今日好生攀谈一番!”刘继业听上去信以为真。
然而周兵借着二人对话,搬来一架三人床弩,悄悄运动到一片密林中。想狙杀刘继业;而汉兵却悄悄的沿着山峰脊线石林向战场以外运动。双方谁也没将对方劝降的话当一回事。
嗖!
一支弩箭向上仰射;巨大的力量驱使着弩箭刺破空气,往刘继业飞去。向刮目光所及之处,那支弩箭似乎准确地将刘继业射倒在地。汉兵惊呼,周兵大喜!
周兵见敌将被射中,全都一哄而上,冒着危险,拼命地往上攀登。然而他们最终现那被射中的目标不过是一个披着明晃晃纸甲的草人。
“向将军请留步!刘某走矣。后会有期!”峻岭中回荡着刘继业与汉兵放肆的大笑声。周军大感惭愧。
向一脚踢翻那只草人,并不懊丧,反而对着部下弩兵们说道:
“方才是哪位兄弟使的床弩?这三人床弩使得好,打得准,更难得的是能如此迅地准备妥当。传我军令,重赏!”
“谢将军!”部下转忧为喜。
稍作休整,向继续率领部下向前进。
一路上所经村庄,到处都是人走屋空的情景,潞州地界的汉兵其实并不多,双方战争的焦点在于晋州方面,但潞州因为兵力较少,汉兵又多熟悉四周山地形势,反被汉兵蚕食了不少地盘。
“报!”信使传来了来自后方的军令。
“念!”向没有伸手去接。
“潞州沿边巡检使向兄及麾下将士,听闻汉兵犯我潞州,占我厩亭、太平驿与襄垣县一带,向兄有志于功业,然兄麾下兵力甚少,又接遇阵仗,弟恐向兄独木难支小为敌所乘。兄不如暂且就地固守,愚弟十日内必来相会,,昭义节度使韩!”
向神一把抢过信使的信函,反复看了几遍,这才问道:
“昭义节度使不是常公吗?”向说的是常思。
“将军行军在外,有所不知,常公日前已被朝廷移镇宋州,新任节度使正是前开封府尹、义勇军马步都指挥韩相公。”信使恭敬地回道。
“千真万确?”向刮不敢相信。
“小人不敢说谎。”信使道。日o8姗旬书晒讥口齐余”汁素矛帅才的昭义节度使常思不满。常思对他也不满般,抛处时竟然不给他留下只言片语。
向将手中韩奕亲笔的信函交给左右部下,笑道:“我早就说过,潞州为敌要冲,为晋州护翼,常公老迈。才智与气力不足以御敌于国门之外,否则我等连日来也不至于如此被动挨打。只是向某未曾料到。陛下竟然派韩相公前来。”
部下们纷纷附和道:
“有韩相公坐镇潞州,我等也无后顾之忧了!”
“是啊,有义勇军的兄弟助战,纵是大敌压境,也足以相持,不怕敌军齐来。”
微明太行,星夜入泽州。
韩奕和他的军队,七日前自京城出,一路急行,只花了七天时间便行至泽州城。此前,太原刘崇一边屡次派兵攻击晋州,一边遣小股军队骚扰潞、泽一带,做出截断晋州侧翼的姿态,严重威胁到太行山以西诸州的安全。
鉴于太原军的威胁日甚,大周皇帝郭威一面诏令晋州方面固守,一面遣前淄州刺史陈思让驻防磁州,抚守黄泽路,再派韩奕出兵泽、潞。摆出反击的态势。弗奕罢了开封府尹之职,成为新任的昭义节度使。而泽州正是昭义节度使的管辖范围。
义勇军的前锋是在子夜时分入的泽州城,除了在城门外引起一阵骚动之外,几乎没有惊动城内任何人。当百姓第二天清晨打开门户时,现街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熟睡的军士。
人们不知道这支军队的军号,更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么一支安静的
队。
当旭日升上有半尺高的时候,靠卖蒸饼、汤面、豆汁为生的陈二。小心翼翼地看着一队精壮的人马迎面行来。
陈二缩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在兵荒马乱的年月里,像他这样的升斗小民最大的渴望是没有人能注意到他。他可不想惹是生非,然而这队人马偏偏在他的面前停了下来。
新任昭义节度使弗奕是最后赶到泽州的,不过他此时只是身着普通军衣。
牙兵们疲惫不堪,郑宝瞅见陈二货车上冒着热气,鼻子轻嗅,晨曦的空气中散着食物的香气。众人立刻觉得肚子饿得慌,就连韩奕也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韩奕大手一挥,牙兵们将陈二团团围住,瞬间就将陈二的所卖的食物一抢而空。就在陈二还在愣神的时候,早有人向他抛了几串铜钱,黄澄澄的铜钱,绝对是人见人爱的开元通宝,而不是那些制作拙劣或者掺假的铜钱,陈二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
“这位大哥,这钱够了吗?”韩奕啃了一口食物,问道。
“军爷,够了、够了!”陈二忙不迭地点头道,而且大赚了。
“听说泽、潞地界,粮食金贵。我怕给得少了。”
陈二见韩奕年轻英俊,又态度和蔼可亲,不觉多说了几句话:“这位小哥说的是,如今兵荒马乱的。有钱人家都跑到京城去,有门路都投亲去了,本地种地的寻常人家,十户没有留下三五户的。所以这粮食特别金贵,不过呢,是人总得耍吃饭。你还不能嫌贵。”
“大哥家中也还有余粮吗?”韩奕问道。
“这是官府贷的!”陈二脱口而出。
“怎么咋。贷法?”
“今春借了一升,秋九月时还上两升呗!”
“要是还不上呢?”
“还不上,拿牲畜抵,再不成就抵上房屋,你不贷还不行。你问这个做甚?”
“随便问问,听说朝廷早有恩旨,沿边州县,可加倍减免赋税。依大哥这么个说法,朝廷的恩旨怕是没落到实处。”
“嗯,什么恩旨?我是不知道的。山高要帝远。反正人总得要活下去,借咋。高利贷算啥?大不了翻过太行山去!”陈二自顾自地埋头收拾着残局。
“相公恕罪!”
“韩帅辛苦!”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来。
大清早,闻讯的地方官员、本州兵将纷纷前来寻找自己的新任顶头上司。韩奕此时正坐在街边喝豆汁。若不是因为衣着光鲜的本地官员们蜂拥而来,那健谈的陈二以为韩奕不过是个寻常的军士,他跟韩奕足足拉了小半个时辰的家常。
韩奕将一只碗还给了陈二,陈二吓得跪在地上。
“并见韩相公!”
泽州大小官员无一例外地行礼。韩奕就算不位兼使相,就算他不是皇帝的心腹之一,单凭他是昭义节度使的身份,就掌握着对治下潞、泽二州官民生杀予夺的大权,杀谁全凭他高兴。
韩奕没有问军事,反而问与军事无关的“小事”:
“昨夜韩某率军行至城外,我见有许多流民在城外栖身,为何不让他们入城?”
“相公有所不知,他们大多是从北边逃来的。白天里他们入城乞讨。倒也不无不可,但是夜里必须的驱到城外,以免夜里奸细作乱。兵荒马乱之际。不得不防啊!请相公明鉴!”有人答道。
韩奕未置可否,又道:
“自过太行以来,我见泽州地界阵陌多荒疏,无人耕殖。从今日起。各县可招揽流人耕殖,免他五年税赋,不得征敛。自今日起,几是愿意坐籍为民的流人,便是我大周朝的子民,不分南北。自今日起,一切旧年所欠赋税,皆一同罢免!”
官员们面面相觑,韩奕金口一开,便免了无数税额,让他们肉疼。但见牙兵们亮出了韩类的节钱一代表天子至高无上的权威,官吏们全都知趣地闭上了嘴巴。
“天子授我节钱,允我处分一切机宜。韩某以为,固守疆土,并非只有固我城池修我刀枪之策,人心为上!
今有河东伪汉百姓,不堪刘氏压榨。弃暗投明,我等大周将吏何不顺应民心所向,扫榻迎客?敌境州县城池与敌境之平民百姓,韩某选择后者。如果失土与失民,只能二选其一,韩某只愿选择前者”
当着泽州有头有脸官员的面,韩奕命人在泽州城外筑起了用石头砌成的大瓮。他扬言道:
“当韩某离任时,我希望这座大瓮中盛满贪官污吏与作奸犯科之辈的头颅!”
第十五章 关山
茫如做小本生意的陈二所言“天高皇帝。※
所以就地方而言,皇帝的权威远不及父母官的命令来得直接与有效。更何况是兵荒马乱之际,地方官上下沉聚一气,糊弄的只能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朝廷要想真正能够控制帝国的每一片土地,只能是削弱地方节度们的权力,而在此之前,只能是历史惯性的延续。
新任昭义节度使兼同平章事韩奕一入了泽州,便直入刺史府视事,第一道命令便是要求各县县令、主簿与县尉之流来见他。各地官员接到命令,纷纷赶赴泽州,唯恐比别人慢了半步。
在泽州话事的,其实是韩奕的心腹刘德,不过他现在已经是昭义节度副使兼泽州刺史了。前泽州刺史已经被砍了头,他的头颅正盛在城门外新筑的大石瓮里。一州刺史的职位已经不小了,但韩奕杀一个刺史都如杀一个小卒般简单干脆,更不必说那群县令、主簿之类的小官了。
以杀止贪,或许并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但在边关告急百姓逃离的情况下,这是韩奕不得不采取的做法。或许应该说,杀人以立威!
泽州是昭义一镇支郡,可以看作是游州的后方,并且关系到对外防御作战军需通道的通畅与否。所以。按照韩奕的计戈,刘德将会留在泽州,代表韩奕直接掌控泽州大小诸事。这样韩奕也好安心坐镇潞州,全力与犯边的汉兵对阵。
前昭义节度使常思,既无帅才。更无治民之心,他只知道搜刮百姓一在这方面他属自学成才。让他镇守潞州,还要与汉兵作战,戍守边关,也着实为难了他。一接到朝廷将他移到更富裕与更安定的宋州的命令,常思想都没想,连夜便带着家眷细软乐滋滋地赴任去了,给韩奕留下一个烂摊子。
常思也不是没有给韩奕留下什么,他遣人给韩奕留下几十本谬误百出的帐本:
“请转告韩相公,老夫贷给泽、潞百姓五万石粮食,二万两生丝,还有三万石解盐,这都是官府的财产,全当是老夫留给韩相公的增礼!”
常思说的好听,偏偏不敢见韩奕,过太行时。望见义勇军先锋的旗帜。连忙躲得远远的,唯恐被韩奕截住质问。他留给韩奕的所谓官府财产,不过是他见收回无望,顺手推舟地送给韩奕,弗奕其实一个子也不见得能得到。
泽州府衙内,十七八位刀笔小吏正在忙着整理本州钱粮帐目,韩奕就坐在他们面前盯着,让他们个个不的不表现出忙碌与认真的模样来。
“呼延等人到了何处?,小韩奕问郑宝。虽身在泽州,因职责所在。弗奕挂念边关局势,便遣呼延弘义先领义勇军大部人马赶赴骼州,与向一部会师,稳定受制于外的局势。“据呼延大哥最近一次遣人回报说,他在今日辰时已过了高平,若是今夜连夜行军,约摸明日午时,便可抵达长子县。”郑宝顿了顿。“那是骼州的地界。”
“命他抵达潞州后,各部抓紧时间休整,再命向原地待命。未得我的军令,各部均不得无故出击!再命向多派斥侯、细作,打探敌情。”韩奕命道。
“若是敌军不安份,主动来挑衅呢?。郑宝问道。
“相较而言,潞州方面压力不大,敌军不过是虚张声势,敌军注意力全在晋州方面,在我方并未投入较多兵力。我暂且按兵不动,待我处理好自家后院琐事,自会北上寻找机会。”韩奕道,“况且我军新来。并不知敌情如何,又不熟悉地形、人情,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是!”郑宝应道,领命出去传令。
掌旗官吕福搬来一个大火盆,韩奕当着小吏们的面,将常思留下的帐本一古脑地扔了进去。帐本在火中熊熊燃烧起来,很快化作一堆灰烬。这意味着那些被官府强贷的百姓欠帐一笔勾销。
昭义观察使沈义伦匆匆走了进来。他原本因为漕运一事被罢了官,韩奕此番出任昭义节度使,表沈义伦为本道观察使。
“相公,本州各县官员皆已经到齐。他们已经在府门外等了一天两夜了,今日是否召他们入见?”沈义伦禀道。
“帐目都弄清吗?”韩奕冲着小吏们高声问道。
胆卜的小小吏闻言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纷纷收起反复算了七八遍的帐本,恭敬地递到韩奕面前。
韩奕自入了泽州城,足不出门,但部下四出,一边奔赴各县清点县府府藏,一边解来各县帐箔,他想知道自己治下到底有多穷。
韩奕认真地翻看了其中的一本,最后将帐本全都推到刘德的面前:
“不看也罢,天下诸道恐怕就属本道最穷了。”
“相公何必感叹,有一点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常思借官府之财。强贷于民生利,倒也不是个小数目,只是相公怕是承受不起刘德轻笑道。
“常老匹夫做出的恶事,就别再提起,污了你我的双耳!”韩奕微怒道。
“本道粮食大半要靠太行山东近州输送,戎马之际,至少军粮须要保证足够。沈某以为,前任贷给百姓的粮食,不如在今秋时,按原数返还。”沈义伦插话道。
“义伦此言虽是好意,然而老夫估摸着,就是秋收时,百姓也不见的能够还上,谁家不是新粮还旧粮?与其弄得天怒人怨,不如顺手推舟。一律减半!百姓自会没话说!”刘德道。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韩奕略忖了一番道:“陛下也知山西本地力,粮。允我便宜行事,又答应诏令怀、孟、卫三州全力供应我军军需。怀、孟、卫三州虽然不会从中作梗,但运输军粮也是一件费力不讨好之事。想必这三州也会叫苦。
与其如此,韩某以为,不如让那些先前从官府借贷粮食的百姓,翻山越岭去山东运粮,凭汗水还清所欠粮食。辖境流民也照此办理,单靠官府救济,无异于是天方夜谭,我也变不出粮食来。弃之不顾,也非是陛下与朝廷真简之德”。
“相公英明!”
陈二今天特意将生意摆在刺史府门前。他的对面街上站着一群身着官服的人。
这些各地的官员们,被新任的节度使大人召来,等候入见,然而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却不得门而入,他们又不敢擅自离开,只能在府门前干等着。
节度使大人很显然没有请他们吃饭的打算,所以他们只好在陈二的摊位上随便填饱肚子,倒让陈二赚了不少钱。
刺史府的大门紧闭,门前笔挺的站立着一群持枪挽弓…“壮军十,麂视眈眈瞪着正前怒自时有信使二漆令牌,纵马从侧门径直驰入,传递着朝廷的文书或者来自边关的军情。
围观的百姓也不少,只是不敢靠的太近。他们很想知道下一个丢脑袋的会是哪一个坏蛋。
“知道吗?韩相公在咱泽州吃的第一顿便是我陈二卖的熟食!”陈二向认识的街坊吹嘘,“韩相公还赏了我不少钱!”
“嘿,韩相公吃了你几个蒸饼和一碗豆汁,那是看你的二顺眼罢了。还能赏你钱?”有人不信。
陈二从随身的褡裢中利索地取出几串铜钱,炫耀似的当众展示着:
“看,这就是弗相公赏给我的,我不收都不行。他这样的大贵人还跟我拉家常,一点也不摆架子!我估摸着,咱泽州百姓有好日子盼了。”
众人面露一丝羡慕,仍有人不信:“天下乌鸦一般黑,这达官贵人走马似地换,就没见咱平民百姓有过好盼头!我想好了,要是没法在咱泽州做个本份人,咱只好扔掉地产,投奔卫州亲戚去了,管他谁来做官!”
“小声点,你活腻了!没见咱们刺史大人的脑袋”跟小鸡似的!”有人比着双手,好意提醒,引来的却是一阵会意的笑声。
忽的,刺史们的正门洞开,吕福从府内健步走了出来,冲着涌上来的官员高声喝道:
“晋城县县令何在?”
官员中,一个官员费力地挤了过来。白白胖胖的脸上渗着汗珠,好似到了夏天一般:
“下官在!”
“相公宣你进来问话!”吕福居高临下,鄙夷地扫了他一眼,就如同在看一堆招惹苍蝇的烂肉。
“敢问将军,不知相公要问下官何事?”晋城县令谦卑地问道。“不知道!”吕福扭头便走。
晋城县令点头哈腰,跟在身后,紧走几步从怀中掏出一块红布包,硬往吕福怀中塞。吕福用冷漠的眼神拒绝了晋城县令的贿赔,县令尴尬地缩回了手。
门外的官员与百姓们,从洞开的府门,伸着脖子往内探头探脑,只听忽得传来晋城县令杀猪般的嚎啕哭声:
“相公饶命啊,下官上有老母。下有稚子待哺,饶”啊”
求饶声嘎然而止,像声一只聒噪的鸭子被人紧紧地捏住了脖子。在门外众人的注视中,吕福又出现在府门前。他用刀尖挑着一颗头颅。身后两个壮汉抬着一具尸体,正是方才还活蹦乱跳的晋城县令。
官员们脸色苍白。
“高平县令何在?”吕福将挑着一颗大好头颅的刀交给手下又开始点名。
“哎哟!”
高平县令捂着胸口,直接昏厥当场,吕福疾步上前探视鼻息,连忙命人抢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现这位县太爷居然没气了。
“哎,这人太娇贵了些。要是太原的汉兵都是这般,我等岂不是空耗军资?”吕福摇头笑道。
官员们呆立当场,人人都害怕下一个会轮到自己,想到此处,个介。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缩。围观的百姓想笑又不敢笑。吕福喝道:
“尔等也无需害怕,相公先前只是想找晋城县令与高平县令单独问话,前一位连自己有几房小妾都弄不清楚,更不必说自己治下有民几何了,后一位,”嗯,不说也罢!既然这二位不给相公面子。那就请众位一同入见!”
或许是法不责众的心理作用,官员们壮着胆连袂入了刺史府。
只见韩奕踞坐在厅堂的正中央小吏们侍立在两侧,更有一班刻悍的牙兵站在韩奕的身后。安静的厅堂内弥散着威严与肃杀的气氛,官员们心里七上八下。
“拜见相公!”官员齐声拜倒在地。
“起来回话!”韩奕微微点头。
官员们网站起身来,只听韩奕又喝道:
“尔等知罪卿”
官员们闻声,又齐齐跪倒在地。众人个个不是清官,全都心虚,跪在地上磕头不已。饶是他们平日里作威作福,但他们面对的是新任节度使,这位年轻的节度使杀了他们如同捏死一只蚂非一样容易,保管他们无处伸张去,要伸张还得先保住性命。
“晋城县令,身为一县父母官,胆大包天,不仅贪污公款,还巧立名目,搜刮百姓,就连过路的军粮也雁过拔毛。方今将士在外征战,九死一生,尚不得温饱,有县令如此。岂不令将士心寒?本帅今日杀一县令。不过是伸张正义罢了。”韩奕缓缓说道。
“相公教的是,晋城杨县令该杀!”官员们唯唯诺诺地应道。
“既知晋城县令该杀,那么尔等相较晋城县令,是清官还是贪官?”韩奕喝问道。
官员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
“既然没有人回答,那么你们就都是贪官了?”韩奕故意说道。终于有人受不了韩奕的指责,站了出来:
“请相公明鉴!”
“哦,你有何话说?”韩奕的目光投向那人。那人年纪已经不身材魁梧,看上去也是武人出身,当然不是武人出身的官也不多。
“在下乃阳城县令张某,与开封府里的陛下曾一个锅里吃饭。观相公今日之举,摆明了是杀人以立威,张某不觉得诧异,相公既杀了晋城县令,又杀了高平县令,难不成要将我等全都杀光吗?得饶人处且饶人。相公新来乍到,可不要做孤家寡人喽!”
张县令当真是怒不可遏,暗含威胁。官场上讲究,你好我好大家好。这张县令说的也是当今官场的实情。他恼韩奕似乎坏了“规矩”
“原来张县令与陛下曾一同当兵。真是失敬了!”韩奕脸上带着笑意。“敢问张县令与陛下交情如何?”
“就差拜把子!”张县令见韩奕示弱,理直气壮地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请张县令与陛下说去!”
“什么?”那张县令正要推辞,他自称与郭威曾一个灶里吃兵粮,也是实情,只是跟郭威同吃过军粮的,实在太多。
韩奕微微点点头,左右立刻向张县令奔过去一班牙兵,干净利索地举刀挥下。
又一颗大好头颅滚落在地,那无头的尸体也仆到在地,血流满地。
“来人,传我命令,将这张县令送到京城,请陛下一观!”韩奕冷酷地命道。
剩下的官员,全都瘫软在地。
第十六章 关山㈣
示京城,万岁殿偏殿中。皇帝郭威瞪着泽州阳城具令的以”下颅好半天。
他实在想不起这位张县令曾经跟他一起当过兵吃过粮,或许还曾一起拼过酒耍过钱玩过女人。不过,这绝不是问题的关键。
当朝第一重臣王峻点出了关键所在。也说出了郭威心中的忧虑:
“杀人能解决事情吗?眼下汉兵南犯甚急,最紧要的是杀敌保境,替朝廷解忧。区区一个县令官。死不足惜,但杀了县令,何人替天子治民?杀了县宰,何人查奸捕盗,何人去为边关将士筹措军粮?凡事有轻重缓急,孰轻孰重,潞帅韩子仲难道分不清楚吗?”
“攘外必先安内,或许弗子仲正是如此想。”枢密副使范质说道。
“李卿如何想?”郭威点名道。
涉及到对韩奕的评判,宰相兼判三司李楼本想避嫌,又暗道韩奕并非莽撞之人,虽是武将,也是一名治政能臣,更何况还有刘德等人为僚佐。便装作漠不关心。但见郭威点名,李毅只好奏道:
“臣以为,韩子仲逗留泽州”必有原因,陛下何不遣中使去责问呢?”
郭威略感失望,他观察李赣神色。从李接的话意中也知他毫不知情。微忖便说道:
“强敌压境,联爱他英武过人,要钱给钱,要粮给粮。行军在外,一军之帅往往最怠他人在背后制肘,正所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授是也。故联授他节诚,许他便宜行事。本期待他能迅击退南犯之敌,收复失地,也能替晋州王晏小史彦等分担压力,却未料道他在泽州逗留半月之久,此间未奏一章。他欠联一个解释!”
“请陛下息怒!”臣子们劝道。
“韩子仲总不会怯阵吧?”范质脱口而出。话刚出口,他便觉自己这话实在太唐突了。郭威沉声说道:
“子仲倒不会如此胆怯。是攻是守,是进还是退,身为边帅,不说一天一报,他至少应该三天两头给联回报。联恨不能御驾亲征!还有向,前些日子到是日日遣人急递军报,极力要求援军助战,现在倒好。他也变成了哑巴!”
出乎意料,王峻替韩奕说了句好话:
“潞州虽然有一两个县陷入敌手。但敌军并无占领潞州之力,除非刘崇从晋州方面调兵,如此一来,陛下遣韩子仲赴潞州这一策,也就达到了替晋州解困之目的。要是刘崇不为所动,以义勇军之力,加上潞州巡检使向向一部人马,就足以收复失地,甚至突入敌境。
况且,向社上一次曾奏,他虽无力反攻,但固守无虞。韩子仲也并非不关心边事。他虽身在泽州,但据黄泽寨陈思让报,称义勇军已经在潞州集结,邀他互通消息,这足以威慎来犯之敌。臣以为陛下太心急了。”
郭威对韩奕寄予很高的期望。恨不得韩奕一过太行山,便有捷报传来。这是关心则乱,听了王峻的解释,郭威稍微释怀:
“遣使去泽州,催他北上!”
说话间,枢密承旨魏仁浦匆匆忙忙地进来,奏道:
“陛下,昭义节度使韩相公有表急递入奏!”
“快快宣读!”郭威不禁离了座,站了起来。
魏仁浦得了旨意,当众宣读韩奕的奏表。臣奕自泽州奏与天听:
自三月二十日入泽州以来,臣夙夜奉事,未尝敢懈怠一夕。虽敌寇猖狂,侵我疆土,杀我兵民,然以臣之拙见。泽潞之危不在于敌而在于我。不在于外而在于内!
其一,前昭义节度使常思,强放百姓盐粮,从中牟利,罔顾朝廷三令五申之宽简仁义,百姓怨声载道。泽州一境数县,今户不过三千五百户。口不过一万二千五百,其余不是逃入邻州,便是遁入山野成为盗贼。更有甚者,强盗频繁骚扰粮道,杀害无辜,无异于通敌。
不肃清辖境内之盗贼,我边关将士无有以全力御敌。臣会同昭义副使刘德等,循臣在郑州任上故事,团结乡社之人,名为义营,分立将佐。遍设烽埃警鼓,大举鼓声之所。十日之内,已捕盗三百五十余人,贼情稍解。
其二,县宰之流贪腐残暴,素无治民之才,假借朝廷名义,残害小小民。中饱私囊。朝廷法令、威仪在乡野荡然无存,恩朝廷仁慈之心,乡野小民无所感同身受。倘若官府宽严并举,百姓何以背井离乡?无业之人何以沦为盗贼?
有家才有国,无家无以成国,故臣以为保民如保国是也!愿陛下申明法令,严惩贪腐,振饬纲纪,并广示恩惠于边州乡野,奖励耕殖,以使其助军助粮。如此,我昭义军民方可同舟共济,共同御敌于国门之外。何患敌锋甚劲?
其三,臣辖境多流民,不下万人,横卧在道。其中七成原本是晋北敌境之民,盖刘崇及其爪牙昏庸无道,鱼肉百姓,百姓逃至我境谋生。
臣以为,夺人疆土,不如夺其人心。敌之民亦我朝之民,陛下示恩于彼,无异于开疆扩土。
倘若任其自生自灭,则北来之民大失所望,有损我朝仁义之德。
若有群小结队横行子野,则不亚于在我边关将士背后暗伏一支敌军。
皇恩浩荡,许我等将士取山东三州之粮瞻军。今臣已令巡检使向。自流民及投诚盗贼中精选一千熟悉北川地形之壮士,编为一军,欲号为“镇北。臣斗胆,伏请陛下赐号!
其余赢弱七千,臣亦将其编为队伍,一部整修关防工事,一部修筑军粮运输通道,一部将越太行运输军粮,既为助军,亦是自济。
其四,,
魏仁浦读到这里,不禁有些口干舌躁。韩奕在泽州不是闲着,他看上去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忙碌。在泽州刺史府作出的一系列举措,无不切合郭威的心意。
郭威老怀大宽,用拳头敲了敲御桌:
“好、好,继续读下毒!”
“其四,本道县宰之属,大多出身武夫,不识书不识数,骄横难驯。尸位素餐。臣观历朝科举及历朝待起之官决有限,然待选人数实多。其中不是饱学贤陛下,锋切甘令官。令赴泽、潞,为陛下治理州县
“看吧,纬子仲把自己治下的县令都得罪光了,找不到人办差事!”郭威不禁觉得又气又笑。
李接见郭威好像并不真的生气。连忙奏道:
“臣以为,韩子仲此议,甚为恰当。朝廷设爵取士,或以资叙进。有人白穷经,方得一第,有人半生守选,才得一官半职。
臣观州郡奏荐,多无出身、前官,或因傍权贵得官,或是衷私请托。因而得官。所以,这无异于鼓励躁进之徒,争游捷径,而寒门贤达之士,欲报效朝廷却不得门而入。”
也是科举出身的范质当然赞成。
三位宰相重臣之中,唯有王峻表示异议:
“臣以为,韩子仲以议未免有些考虑不周。”
“秀峰兄,有何高见?”郭威问道。
“回陛下,那些只知读就会是个清官?”王峻一付高深莫测的模样,“就算这些进士及第之辈谨守法度,是个清官,但恐怕连五谷都分不清,更何况人情世故哩!方今戎马之际,需铁腕手段才能断得了案,管得了民,理得了财!”
郭威也是以武力做上皇帝的。放眼天下的州官们也大多是武人出身。武人们治事治民,当然不对路,作威作福不算。更有甚者,往往武夫在地方要威胁到朝廷与皇帝的权威。
对这虽然是以往传下来的恶习,但已经到了物极必反的时候了。对于郭威来说,臣子们贪腐或许是件小事,但以下犯上却是大事,更何况郭威求治心切。
韩奕提出,要以文人去代替武夫问政,正合郭威心意,但王峻提出的异议也不可小视。正所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要那些网从书斋出走来的书生们,去治理地方,而且还是边州,让郭威着实不太放心。
“陛下不如从待选文官中,不管是前资官,还是科举进士,挑那些年纪在三十岁以上的赴任。”范质说道。他一向谨言慎行,小心打量着王峻的脸色。
“准!”郭威断然答应道,又道:
“此事让联有所感想,今后州府不得奏蒋无前官经历及无出身之人为官,如乡野山泽确有奇才异士,越群众,可具名以闻,并随表赴阙。朝廷当令有司举办考试,联亦当亲自披阅,务必使天下州县,野无遗才!”
“陛下圣明!”
郭威今天不过是同意任用十来咋。文人去做区区县令,虽然这只是偶然。大半是因为看在韩奕面子上的缘故。但这无疑是一个崭新的开始,既抒缓了京师冗官的问题,又可以让朝廷加强对地方的控制,削弱地方违抗朝廷的力量,使国家真正走向统一与强盛。
而这也是从韩奕开始的。
王峻见皇帝郭威与李、范这两位宰臣达成一致,虽然有所保留。也不好明言反对,他甚至怀疑韩奕杀县令,便是早就想到了这一步。不过。泽、潞那地方,既穷又破,盗贼横行,又随时面临外敌的入侵,可不是人人愿意去那里做官的。
“陛下,关于请立“镇北。一军之事,该如何处置?”王峻问道。
“考虑到边关需要,既然又有韩子仲请号,联便赐此军号。至于此军主帅,巡检使向刮年轻有为,智勇双全,可兼任此军军主,其所辖兵马仍受潞帅韩子仲节制!”郭威道,此时他已经眉开眼笑:
“子仲果然没有让联失望,联就等着看他收复失地了!”
就在郭威与宰相们议论的时候,韩奕已经匆匆离开了泽州。
形势生了一些变化,这一变化既出乎韩奕的意料,又全在他的设想之中。汉军在潞州方面突然增加了兵力,这全是拜韩奕所赐,韩奕没想到自己如此受对手重视,但这正是他希望看到的。晋地多山。无论是高山上激荡而下的怒水,还是深山中的消涓细流。最终都流向南方的那条大河,在三晋大地上硬是犁出千万条巨大的沟每,令人生畏。除了路边倒伏的人尸,只有野兽在昔日的村庄中流连忘返,还有三五群逃难的百姓。
韩奕清澈的目光,日见深邃。部下们已经很难从他的目光中,分辨出他内心深处到底是悲伤,还是不安。或者是亢奋,他们只能看到一股强大的隐忍力量与不可违抗的意志。
行了几日,当他看到前方摇曳的数十面旗帜,便知道自己身为昭义节度使的治所潞州到了。既然潞州到了,那么汉兵的角号声也不远了,韩奕很是期待与汉军交手的时刻,或许还会有在汉军背后撑腰的辽人?
呼延松义与向等潞州大小小将校,齐齐来迎韩奕。在部下们的欢呼声中,韩奕看到的是信任与绝对服从。
“韩某让向兄弟失望了,我原本说要在十日内见你,没想到却拖到了今日!”韩类略表歉意。
“哈哈,韩帅要是再晚些日子来。功劳就全让我与呼延等将军占了!”向开玩笑道。韩奕虽对他礼让,但向仍然规规矩矩地行礼。不敢乱了上下尊卑。
“我早就说嘛,杀敌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为何任凭敌军猖狂?要不是军上有令,我呼延早就杀到了太原城!”呼延弘义拍着胸脯道。
“又没人拦你。你咋还在这呢?”吴大用在旁故意打趣道。
“我这是放长线钧大鱼!我按兵不动,示人以弱,万一要是将刘崇老儿引来了呢?刘老儿要是真来了。你们别跟我抢。”呼延弘义涨红了脸。
吹嘘归吹嘘,但呼延弘义却没有那么鲁莽,他只认准一条:韩奕的军令是不可违抗的。
众人大笑,拥着韩奕往潞州城进拜
初夏的季节,“韩”字帅旗在潞州的城头高高的飘扬起来。在韩奕的眼中,那落日余辉包裹的帅旗。分明被染上一层淡淡的血色。,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州,章节更多,支持作
第十七章 关山㈤
,刚进入夏季。骄阳一天比一玉炙热六”…
新任昭义节度使韩奕只在潞州城待了三天,便来到了与汉军短兵相接的最前沿鹿台山,一边加强防守,一边广派斥侯刺探敌情。
鹿台山上,当清晨的薄雾散去之后,周军的帅营赫然屹立在最高处。俯瞧北方的山野。山脚下遍设营栅与陷阱,周军将整座鹿台山变成立一座巨大的兵营,临敌的那一面山岭林木皆被砍光,堡垒密布,暗设劲弩,看上去坚如磐石,令人生畏。
咚、咚、咚咚!
在一阵急促的鼓声之中,设在山脚下的周军寨门大开,从中奔出一队骑兵,带着满身杀气,绝尘而出。
游戈在塞门外叫骂的一队汉军见势不妙,一哄而散,眨眼间已经逃的一干二净。正当周军无功而返时,汉军又尾随而至,当中一员紫袍将着实扎眼。
只见他策马疾奔,左右开弓。眨眼间有几个周兵被他射翻下马。
“少将军威武!”汉军们高声呼喊道。
周军气急败坏,掉转马头,从左右包抄而来,那汉军小将并不恋战。率领部下且战且退。周军追得近了,那小将回头望月,箭矢如闪电般地飞驰向前,又一个周兵迫得太近。不幸中招,被他射翻下马。
周军望尘莫及,听到身后号角呼唤,只好收兵返营。
“那紫袍小将便是杨业?”韩奕站在寨门内的一处山岭上眺望。
“他现在名叫刘继业!”镇北军任都指挥使向纠正道,“其父便是麟州刺史杨信,自刘崇在太原借越。杨信一族身处麟州,北为府州折氏,西为党项番族,东南两面皆汉境,堪称孤掌难鸣,杨氏便索性投了刘崇。据说刘继业自幼倜傥任侠,喜好游猎,刘崇素闻其名。将其养为义子,易姓为刘,拜为保卫指挥使。因刘崇亲子都有一个“承。字。杨业便成了“刘继业”
“各为其主罢了,不过这杨业倒是一位骁将。我要是真想拿下太平驿。其实易如反掌,看来杨业是艺高人胆大。”韩奕点头称赞道。他仍然称对方为杨业。
“韩帅说的是,这刘继业虽年少的志,但观其行事,并不鲁莽,此前我军在他的手下损失了不少。”向顿了顿,又道,“不过。他也没讨到太多便宜。”
韩奕似乎看穿了向的心思。笑道:“杨业明知我亲自驻军在此,一天之内来挑衅七次,其中必有阴谋。他这是想激怒我吗?”
“属下网得到确切的消息,还未来得及禀报,刘崇遣其心腹亲军副使李瑰率兵一万,就驻扎在唬亭一带,以为太平驿刘继业之后援。”向禀报道。
“来的好!”韩奕淡淡的说道,又问道:
“郑宝现在到了何处?”
“奉韩帅军令,他率精干小队。前日已经潜至李瑰后方。据他回报说,李瑰防守甚严,他不敢靠得太近。”向刮答道。
“让来人回去告诉他,让他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可相机行事!”韩奕命道。
“是!”
山下又恢复了平静,只有三两个双方的散兵游勇各自探头探脑。
回到了帅帐,韩奕的面前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沙盘,当他的目光网投向厩亭这个不起眼的小地方时。早有部下眼明手快,上前在厩亭这个地方插上了个代表汉军的小旗帜。“厩亭、太平驿、襄垣小三者鼎足而立,牵一而动全身。其中太平驿为我军当面,易攻难守,故敌军只遣骁将刘继业率少量兵马驻守。以为警备。太平驿一旦有事,刘继业可以选择不战即退,厩亭与襄亘两地之敌闻讯,可在半日之内迅赶到,两面夹击我军。除非军上有决战之心!”冯奂章道。
“冯兄有何高见?”韩奕问道。
冯奂章道:“从兵力上看,我军大约以一敌三,纵使将士们浴血奋战,并战而胜之,我军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才成。从形势上看,敌军突入我境,看似盛气凌人,其实自我军抵达潞州时起,形势已趋平衡,敌军无力进取,而我军暂时无暇反攻,汉军看似增兵,其实是害怕了!”
“冯兄的意思是说。若不是我朝遣又勇军赴潞,刘崇也就不会遣李瑰前来?”向思索道。
“以冯某拙见,敌军占我辖境,其意大概是以鹿台山为限,先制人。阻我朝兵马自潞州北上侵入沁州。威胁其境。今敌军反攻入我境,占领一县一镇,控制太平驿之交通要道,正是要提早防备了这一招。”冯奂章继续说道,“倘若冯某猜测不错的话,若不是向将军此前守住了鹿台山,否则今日我等要处处受制于人了。”
呼延弘义笑道:“冯老弟推测的倒有几分道理,难不成你是刘崇肚中的归虫?”
冯奂章嘿嘿一笑道:“大哥见笑了!如若不然,李瑰等坐拥一万五千兵力,为何不攻来?”
“敌军有一万五千兵力不假,但我鹿台山固若金汤,敌军来攻”必须仰望,难度如同登天。”马军都指挥使陈顺答道,“况且有我五千义勇军,再加上向兄弟的人马,攻取或许力有不及,但防守绰绰有余!”
韩奕道:“假若冯兄所言不虚,那么杨业日日前来挑战,我定不能让人如愿。敌军侵我辖境,彼为客军。粮草筹措不易,久驻必成疲兵,而我为主军,又有地利,操之在我。不争一时之胜。”
“难道就任凭杨业猖狂?”蔡小五嚷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他杨业能天天来寻衅,妄想激我好胜之心,企图引我入瓮,我们也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他在太平驿可用兵马不过五百,我看他如何应付。”韩奕道,“尔等白天好好休息,管他山下惊天动地,晚上轮番出击,但事骚扰,无论战果如何,只当是练兵。每日拂晓前务必还营,否则以军法问罪!”
“遵命!”众人齐声应道。
暗夜中,蔡小五率领一队部下悄悄地潜出了大营。
夜风习习,吹走了白天的炙热。瀚海似的星空,透过微云泻下淡淡的月光。一入了夜幕之中,蔡小五便化作了草丛中野兽,一路潜行。
忽然前方一团黑影中,响起了一声弩弦紧绷的声响,这声响极细,却躲不过蔡小五那双灵敏的耳朵。蔡小五顺势伏在地上,身后的部下们也都紧趴在草丛中。
前方恢复了平静,只有风。夜风似乎大了些,让人切身地感受到枝夏季节深夜的凉意。蔡小五怀疑自己太过谨慎了,他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身下不川小石头俊得他十分难受。部下们贝他不动。也只得粥甘怔午趴在那里。
时间似乎停止,蔡小五甚至察觉到有几条虫子依次从自己手背上爬过。他仍然一动不动,直到有一条蛇爬上了他的后腰。月亮躲在了薄云之中,借着这昏暗的光线,蔡小五准确地掐住了那条蛇的七寸,他没有思索便往前方那团黑暗处扔了过去。
“啊,什么?蛇!”黑暗处出惊叫声。
紧接着从声处,跳出了三个人,这三人挥刀往脚下乱砍,慌乱中那条走错地方的蛇被砍成无数段。就在蔡小五准备命人狙杀的时候,更远处有人喝道:
“吵什么吵,不就是一条蛇吗。少将军有命,为防敌军偷袭,我等必须彻夜潜伏,尔等若是再出声响,定斩不饶。
“刘都头,值夜本就是一件苦差事。兄弟们都不易,我要是万一挂了。我家老娘你养活?”三人中有人抱怨道。
“哈哈,张阿三这次撞大运了!那蛇得留着,明早好煮一锅蛇羹。”另外有人笑道。
蔡小五及他的部下十分惊讶小前方五十步方圆内,敌军至少布置了三处暗哨,等着他往里钻。他竟然站起了身,跳到了大路上,不待对方反应过来,高声喝斥道:
“噤声!”
这一变故让埋伏的汉军大感意外。不知突然冒出来的一个人是何方神圣,那刘都头在黑暗中沉声问道:
“兄弟是哪的?”
“刘少将军麾下蔡某,奉命前来巡夜。尔等潜伏在此,竟然胡言乱语,十里外的周军怕是都被惊醒了。尔等丢掉性命事犯了刘少将军的军法事大。”
“原来是蔡兄弟,失敬失敬。”那刘都头虽然想不起来刘继业帐下有姓蔡的这样一个人物,但听蔡小五说的理直气壮,十分怀疑消了七分。
“出来,都出来吧。蔡某倒是想看看方才是谁在吵闹。”蔡小五继续嚷嚷道。
想来埋伏的汉军平日里都惧刘继业的军法,依言都陆续从黑暗中站了出来,走到大路中间。蔡小五飞快地扫视了一眼,见对方总共有十人。
“蔡兄弟面生的很,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巡夜?可有今夜的令牌?”刘都头挨近了,打量着穿着汉军戎装的蔡小五,狐疑道。
“不,我今天其实带了三十人过来。至于令牌嘛”蔡小五冲着身后打了个响指,只见黑暗中突然冒出了一排黑影。月亮又从微云中露出了半边脸,众黑影手中闪着亮光。
那亮光忽然动了,迎面扑来。汉军刘都头大惊失色:
“不,是敌军!”
一切都已经晚了。蔡小五早已经趴在了地上,部下们手中的劲弩齐,三十支弩箭迅地编织成一道箭网,将挤在一起的汉军推倒在地。
惨叫声如同昙花一现,迅淹没在夜风中。空气中飘散着一阵血腥。
“将军,你在找什么?”部下们在汉军死尸身上寻找着战利品,唯有蔡小五在草丛中摸索着。
“我在找那条蛇!这条蛇今夜立了大功,得拿回去祭拜一下。”蔡小小五头也不抬地回道。
蔡小五始终没有找到那条蛇,他思忖敌军不会只设这一处暗哨,他不敢再深入,带领部下就地埋伏。但直到天色微明时,这才恋恋不舍地。
蔡小五当然实属幸运,第二天夜里轮番偷袭的党进就没那么幸运了。双方互有损失。韩奕又转变了策略,每日白天派出精兵五百佯攻太平驿,杨业每次都望风而“逃”
但周军并不在太平驿驻上一兵一卒。如同集体出游一般,到太平驿一游后又缩回了鹿台山大营。将龟缩在慌亭汉军主力一次次调动起来。
盛怒之下,杨业率领自己在太平驿的所有部下,倾巢而出,前来寻衅。当他网离开太平驿时,周军已经早早地等着他。
听说青州韩奕十六岁从军,英雄无敌。从无败绩。
听说青州韩奕十九岁加兼使相,智勇双全,才华横溢,鲜有人出其右。
听必…
世上最美好的赞美之词加诸一身。这就是韩奕。“汉”字大旗下。杨业遥望周军严整肃杀的大阵。平生头一次生出无力感。
虽经三番五次你来我往,损失了不少部下,这并不令他意外,过去的几个月中,他已经习惯于双方例行公事般的偷袭。他只是暗恼当初自己的义父未能听从自己的主张。一举拿下鹿台山,如今让周军居高临下,占据了主动。
“他日我若掌军,杀敌必如驱鹰犬耳!”生于西北苦寒之地。酷爱游猎的杨业曾生此感慨。
韩奕不是猎物,更不会等着猎人前来哥捕。
一阵短促的鼓声之后,周军动了。骑军从两翼包抄而来,步军则迎面向杨业及其部下扑去。
“少将军,怎么办?”部下问道。
“退回太平驿!”杨业果断地命道。他当然不会认为自己能够承受周军十倍以上兵力的合围。
退回太平异,周军尾随而至。杨业再退出十五里,周军在太平驿停了下来。这一次令杨业意外的是,周军再也没有放弃太平驿,而是就地驻扎了起来。杨业不禁有些踌躇。
太平驿不过是一个小地名,它之所以为更多人所熟识,只不过是它经常出现在太原与东京对峙双方的军报上。韩奕已经亲自“占领”太平驿不下十次,每一次在他离开时他都会放上一把火,将仅有的几间茅草房烧得一干二净,然后杨业来了后只得将就地随意搭几间栖身的房屋。
幸亏是夏天。
“汉军主力可有异动?”韩奕就坐在杨业平日里处理军务兼休息的那间茅屋里,问自己的部下。
“还没有动静。或许汉军已经习惯了太平驿的易人。”部下们笑道。
“看来,这次我得换点新花样。”韩奕命道,“陈顺何在?”
“末将在!”陈顺出列听命。
“命你率马军一千,奔赴襄垣,佯攻!”韩奕命道。
“遵命!”陈顺毫不迟疑地领命而出。
待陈顺点齐兵马离开,呼延弘义道:“依我看,李瑰就是属王八的。”
王八自有王八的道理,汉军主帅李瑰看着盛怒而来的杨业,笑吟吟地说道:
“少将军辛苦,暂且去洗漱一番,本帅自有妙计,定不会让韩奕儿活着回东京!”
第十八章 关山
掌旗官吕福,越过重重军士的包围。快步来到主帅韩奕的面前。
“马军陈将军遣人来报,襄桓城可破!”
“幕垣城内,现驻有敌军多少人马?”韩奕大感惊讶。
“陈将军回报说,他抓住了几个扮成拨夫的敌卒,据说襄垣城内只有两千老弱。陈将军当即立断,引兵直奔襄桓,果真如此。”吕福禀道。
韩奕这时已经站起身来:“早前襄垣城敌军兵力,一直保持在五千精兵上下,此刻怎会只有两千老弱呢?”
“依我看,军上过虑了。”李威说道,“那李瑰驻军厩亭已多日。胆小如鼠,一直不敢正面拒我。近日来我军渐以攻为守,他快撑不住了。”
韩奕在帐内踱着步子,眉头微皱:
“观李瑰以往行事,今日实属反常。他将襄垣城的精兵抽走,难”
“万一这只是一咋,诱人的陷阱呢?”冯奂章接口道。
韩奕闻言,停下了脚步:“难道李瑰这是故意引我去攻襄垣,然后断我后路?他敢与我决战吗?”
“极有可能是李瑰故弄玄虚。”
“这等计谋,人人都可能想到,难道我还会去上当?”韩奕沉思道。
他认为自己对手的智商应当在平均水准以上,不应该摆出这么一道稍有智谋的人都会想到的疑阵。
“兵来将迎,水来土堰。他若领兵前来,我就在这里与他交战,是生是死,全凭真本事,有何可惧?”呼延弘义嚷道,“我等奉命来此。为的就是夺回失地,晚打不如早打。小打不如来一场生死之战。”
他认为事情就那简单,只有聪明卢、才会胡思乱想。聪明人最本能的反应,就是将本来简单的事情想得太复杂。
李瑰安的是什么心思?他既不是属王八的,也不是属耗子的,他自认为自己属于大智若愚的那一种人。
“你想,那韩奕号称智将,其麾下义勇军又号称勇猛善战。我坐拥其三倍以上兵力,此前故意避免与他决战,与他相持,看似一直处处忍让。正是为了让他小看与我。”李瑰对着部下们吹嘘道。
“那么依李帅高见,姓韩的会不会去攻襄垣?”杨业疑道。
“去与不去,都与我无害。”李瑰笑道,他拔集了自己的佩剑,认真地擦拭着刮身,雪亮的剑光让他眯缝起双眼,像是在嘲讽某人:
“所谓智将,往往多疑,见到风吹草动,便如惊弓之鸟,却自以为谨慎。兵者,虽为诡道,但太过谨小慎微反而不美。今日我堂堂正正地放两千弱旅在襄垣,韩奕必会迟疑,以为有诈。吾辈武将,哪介。不是杀人盈野?沙场经略,讲究的兵强马壮与长枪大剑的英豪,哪有比兵书读得多的?”
“那么李帅是希望周军往攻襄垣。还是”杨业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够用。
李瑰再次放声大笑起来,他觉得杨业太配合自己的愉悦心情:
“哈哈!他若是往攻襄垣,我便衔尾追击。据说义勇军骑军战力极高。但襄垣一带道路狭隘,不足以让义勇军施展,周军安敢与我大军决一死战?我以众欺寡,胜之不武啊!所以。他只能奔入襄垣城,到那时周军便会现城中存粮不够三天用。并且没有饮水,城中所有的水井都被投了毒!要知现在正处夏季。我等就好瓮中捉鳖了!”
李瑰的回答,让杨业恍然,然而又萌生新的疑问:“既知襄垣有疑。周军若是不去呢?”
“不去?哈哈,面对一座几乎空城。姓韩的却不敢攻取,如一妇人。那么他将来安敢称为良将、智将,周军士气必会因此锐减。如果韩奕够聪明,就乖乖地退回鹿台山,将太平驿还了我!”李瑰诲人不倦,的意洋洋,“无论如何,我又无损失。何乐而不为呢?况且,我军深入敌境,只要还在周境站稳脚跟,那就是达到了我方的目的。
这只能说,潞州战场只是刘崇与郭威二人之间的争斗的第二战场。主战场应该是晋州方面。双方都无心在这第二战场上投入太多的兵力与钱粮。
“李帅深谋远虑,吾等望尘莫及是也!”部下们纷纷附和道。
杨业低头思索,总觉得李瑰的计策太过想当然,却找不出反驳的理由。那李瑰却当着部下左右的面。扬言道:
“韩奕号称当世良将,然而他不过是二十来岁的年纪,经历的战斗实在是屈指可数。倘若一个人只经历过十场小战,侥幸获胜,便号称当世无双,万千英名便加于一身。那我等身经百战之辈,岂不是该含冤而死?尔等准备好兵器箭矢,那姓韩的要是果真全军奔往襄垣,定要让天下人知道我等的英名!”“遵命!”左右齐声应道。
韩奕会成为瓮中之鳖吗?他在经历短暂的迟疑之后,挥师东奔襄垣。看来他还不够聪明。
义勇军将襄垣城团团包围,城头上敌军松松散散的旗帜,让将士们不免诧异。
“报,敌军主力已出唬亭。前锋游骑已抵太平驿!”后方斥侯飞马
“不好,敌军果真是早有预谋。”李威恍然道,“军上,事不宜迟。我等不如回师与敌主力决战,兄弟们早就盼着这一日了,来一个彻底了断!”
尽管要以一敌三,但部下们个个磨拳擦掌,军心可用。
“不!”出乎众人的意料,韩奕当即否决了李威的建议,“襄垣城。我要的是襄垣城!哪怕身后是熊熊烈火,与我无关,今夜我等要在襄垣城中过夜!”
“如你所愿!”
成排的床弩推上前去,根根粗大的弩箭,指着襄垣城头。城头上的守军强自镇定,等待着周军摧枯拉朽的攻击,他们只能抱怨自己实在不争气,不招自家主帅喜欢,成了弃卒。
嗖、嗖!
弩箭刺破了战场上短暂的宁静,泄着周军的怒火,将守军压得不敢抬头。
“敌军攻上来了!”守军呐喊着,纷纷反击着,将准备多时的石头、擂木和热油,齐齐往下”一波周军努力地向卜皋附,被搂头扑倒在地。鲜刮散心城下。
韩奕冷漠地看着城墙下忘我的厮杀。甚至拒绝听取部下回报汉军主力向襄垣急进的消息。
“既然李瑰想与我决战,何必选择在野外与敌决战。十则围之,襄垣城虽但可为我所用!”
部下感受到主帅不可动摇的意志。爆出更加惊人的呐喊声,从四面八方同时起进攻。各式攻具蚁附城墙。远程弩石全力开火,收割着生命。
襄垣城太守军太弱,他们抵挡不住义勇军的猛烈攻击,对手的呐喊让他们恐惧,让他们肝胆俱裂。
面对再千老弱弱的守军,义勇军不费吹灰之力,破门而入,“韩”字帅旗插上了城头。城内仅有数十百姓,他们呆呆地看着“王师”到来。投来的不是喜悦之情,而是惋惜之情。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当义勇军网倒入了襄垣城,李瑰亲率汉军主力尾随而至,将义勇军当作了瓮中之鳖。
汉军重兵围城,却围而不攻,而是忙着修筑工事,看上去想让义勇军饥渴而死。义勇军将士难免有些忐忑,当得知城中粮食不足,加上饮水极缺,纷纷请求出城与敌决战。
“至此,我军已有了五分胜算。若能在这襄垣城守上三日,便有了八分胜算。”韩奕的回答让部下们面面相觑,“敌军看似将我军围困。在我看来,我却是将敌主力拖住。李瑰若是拼命攻城,与我决战。反而让我不得不奉陪到底。”
“可我军匆促,不及备齐粮草,恐怕不能支撑太久。”朱贵说道。
“所以我说眼下只有五分胜算。我军要吃粮,敌军更要吃粮。”韩奕道。
冯奂章若有所悟:“难道军上故意让敌围困,另遣奇兵烧了敌军厩亭老巢吗?”
“哈,看来我瞒不过冯兄。尔等莫要忘了,向还留在鹿台山大营!”韩奕胸有成竹地说道,“镇北军虽是新军,但足以摧毁敌军空虚的老巢。”
“若是敌军也料到了这一着呢?我要是敌帅,必会留一部分人马在太平驿,挡住向的镇北军进兵之路,向将军要是一着不慎,或许反被敌军趁机夺了鹿台山大营。”蔡小五反问道,“军上总想着以小博大。以最轻微的代价获取最大的战果。但依属下看,吾辈戎马之辈,先考虑的是总有陷入重重包围的危险,宁愿相信战局总对己方不利,心再小心,方能保全自己消灭敌人。毕竟这沙场争斗是容不得侥幸,不要将获胜的希望寄托在敌帅犯错上。”
众人网萌生起来的必胜信心小瞬间被蔡小五的质疑所淹没。
韩奕不以为意,笑道:“小五如今让我刮目相看了。诸位认为李瑰敢分兵攻我鹿台山大营吗?”
“鹿台山机关重重,虽然我军精锐均在此地,但敌军想检便宜,没有五千人想都别想!可要是那样,这襄垣城的敌军力量就弱了三成。”朱贵答道。
“正是如此。李魂要是敢分出五千人去攻我鹿台山大营,我就敢堂堂正正出城与他余下的万人决战。并战而胜之!”韩奕斩钉截铁地说道,“倘若不然,尔等再与我并肩作战,与敌决一雌雄!”
“是!”
正如蔡小五所料,李瑰没有那么愚蠢,他命部下驻防太平驿,牢牢地守在交通要道上,防止鹿台山大营内的周军偷袭他的老巢。如果李瑰那么容易犯错,他就不可能做上如今的高位,更不可能与韩奕相持至今。
一天两夜,双方无战事。
韩奕始终没有看到向从鹿台山最高处升起烟火信号,如果仅凭血肉之躯与敌主力决战,分出个高下,那只是他的最后一项选择,这当然就意味着他要为此付出极大的代价。韩奕之所以被人称为智将,正是在于他并不逞匹夫之勇,与敌作战,最想要愕到的便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万一要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那就贻笑大方了。
军心可用,这是韩奕最引以为傲的。非相公与我们同在,这是部下们保持斗志的唯一原因。
襄垣城不大,步行半咋。时辰之内可以绕城走上好几圈。既便是未到三伏天,白天城内酷热难当,像一个巨大的蒸笼,人人身上都散着臭气。只有在夜里,暑气才渐渐散去。让人暂时得到一丝清凉。
夏天的蚊蝇最让人烦恼,从设在县衙的帅帐走到城头的不远的路程。韩奕亲手拍死了好几只蚊子。
韩奕听到守城将士肚子出饥饿的声音,这让他忧虑。部下们信任他,所以愿意跟着他赴汤蹈火。即便是韩奕看似聪明反被聪明误,陷入重围,部下们也没有怨言。一将功城万骨枯。韩奕想的却是以小搏大。让自己的部下尽可能多地活下来。
他命吕福牵来了自己心爱的坐骑。那是皇帝郭威亲赐的一匹回鹘良马。吕福犹豫了一下,命牙军从四面将战马抱住。然后拔出了自己的佩刀。
战马意识到危险就在眼前,努力地扬着马,但那雪亮的钢刀,毫不留情地刺了过去。
随着钢刀的抽出,马血迅地迸而出,空气中飘散着腥味。这匹高大的回鹘马奋力地挣扎着,终究不支地轰然倒在地上。
韩奕面不改色地饮了一碗马血。他想起了当年初入军伍时,也曾饮过。
“诸位兄弟,可曾记得今日之景。似曾相识?”弗奕回问自己的结义弟兄们。
“永世不忘!”呼延弘义眼眶有些湿润。
“马血可以解渴,马肉可以饱腹。诸位不妨吃饱喝足,等着与敌决战吧!”韩奕出了战斗的号角。
“与敌决战!”
“决战、决战!”
襄垣城被义勇军的吼声包围着。就连城外好暇以待的汉军也从睡梦中惊醒。李瑰莫名惊诧,旋即勃然大怒:“弗奕小儿目中无人,我不去攻他,他反到自不量力。来人,传我军令,立即攻城!”
一场大战,立即爆。
第十九章 关山㈦
“上啊!”汉军卯足了力气“奋力仰攻六外…
“杀啊!”周军沉住气,毫不留情地反击着。
大周广顺元年的四月二十八日夜,在骼州鹿台山以外相持数月之久的双方终于爆了一场大战。拥有优势兵力的汉军,将以五千义勇军为主力的周军围困在襄垣城内。
不仅如此,汉军有陆续添兵的迹象。试图一举将义勇军消灭在襄桓城内。这场属于双方各自偏师的战役,大有演变成一场真正决战之势。义勇军炭炭可危,他们的生死将与这襄垣城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城外汉军亮起的火光将襄垣城包裹着。一波又一波火箭如同银河万千星辰。双方的呐喊声让人迷失,只剩下厮杀与反击的机械本能。
箭雨消失了,汉军在挥霍了一阵多余的精力后,敢死之士抬着各式登具,吼叫着蜂拥扑去。城头上饱受打击的周军,又纷纷冒出头来,用弩箭与燃火奋力反击着,泄着满腔怒火。
城墙下瞬间变成了火海,奔在最前头的汉军葬身在一片大火之中,容不得他们传幸。他们痛苦地拥抱着、翻滚着。在烈火中得到涅巢和永生。夜空中飘散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糊焦味。
义勇军顽强地将汉军阻挡在城下,令其一夜无功。当旭日越过东边的山岭。将万千金光洒在襄坦内外的时候。汉军主帅李瑰站在漳水河畔,遥望襄垣城。
襄垣城城墙上下一片焦黑,城墙下余烟缭绕,战死的军士东倒西歪地卧在地上,城头上寂静无声。周军的旗帜在清晨的微风中无力地飘动着。
一夜之间,汉军损失了两千余人,李瑰相信义勇军决没有讨得了太多便宜。
自入夏以来,天已经好些日子未下过雨了,漳水河露出了它浅浅的丑陋河床。即便是城外的汉军,也渐感饮水困难,以至于汉军不得不在襄垣东北三十里外,将漳河的北方支流拦住,抬高主河上游水位。
“周军陷入重围,唯有战意仍在,不知李帅下一步如何办?”杨业问道。
他抬头望了一眼旭日,即使是清晨,网走了几步,便是汗流浃背,这一年的夏季似乎来得特别早。
“哈哈,韩奕不过是瓮中之鳖罢了。城中既无粮食,又缺少饮水。我看他如何支撑。鱼鳖离开了水太久,就会成了死鳖!”李瑰哈哈大笑。
李瑰停下了脚步。又道:“不过在本帅取了韩奕项上人头之前,尔等每天都去攻城,务必使其部属屈服。心生降意。”
鹿台山下,镇北军都指挥使向刮认为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他跃上战马,回对自己的众部下们喝问道:
“韩帅不畏强敌,以身为饵,将敌军主力引到了襄垣城下,陷入敌军重围,盼我等趁此良机,立下奇功。
我等隶于韩帅帐下,曾受韩帅教诲。身为男儿当为天子了却天下事。尔等大多为生于斯长于斯,岂能坐视敌寇侵我家园?值此危难之际。尔等可敢与本帅同往太平驿?”
“愿与将军同往!”军士齐呼。
顶着烈日,一千镇北军将士及牙卫,夹杂着五百州兵,呼啸着随向向太平驿急进。太平驿的守军早已严阵以待,他们料定了周军会来挑战。磨刀霍霍,期待着镇北军的自投罗网。
镇北军一抵达太平驿外,便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了守军阵中。雁形队伍如同一支利箭,犀利地冲破了外围敌阵的阻拦,一头撞在了敌军阵中的长枪大阵中,队迅地被削平。
尖利的箭啸声,直插云霄,迅淹没在刺耳的刀枪碰撞与重物撞击崩裂之声中。
紧接着,便是枪矛刺入体内的噗噗之声。
迅的,人们的双耳被呐喊与痛哭声灌满。密集的箭雨无差别地覆盖在战事正酣的那一线,甚至难分敌我。
敌军呐喊着从两翼向中间挤压。疯狂地砍杀着,镇北军前锋迅消失在长枪大槊的瀚海之中,不曾留下一点涟漪。
向壬不忍看自己的部下惨死在敌军长枪大槊的合围之中,伏身策马向前冲刺,战马撞倒了阻拦在前的巨盾。迎面扑来的是不比巨盾脆弱的血肉之躯。
鲜血迅地滋润了干渴的大地。迅地变干黑,汗水与泪水洒在枯萎的野草上,飞快地消失不见。
在一片嘶心裂肺的呐喊声中,向率领着部下动一次又一次汹涌的攻击,付出惨重的代价,让敌军大阵一次又一次跟着移动、扭转和变形。
敌军被激怒了,躲藏在阵后的汉军马队呼啸着从两翼奔出,包抄到镇北军的两翼及身后。攻守易势。矛盾换位,镇北军被拆散、分割、压挤。
向社膛目欲裂,疯地率领着自己的牙队,左突右击,拨罗着自己的部下,呼喊着自己的部属向自己靠拢。镇北军将士艰难地披荆斩棘,好不容易集结成一团小溪汇成了大河。又一次向敌军大阵的正当中起更猛烈的攻击。
洪水再一次撞在了坚固的堤坝上。堤坝在这猛烈的撞击中颤抖了一下。出现了裂缝,被迫向后撤退。即便如此,堤坝仍然挺立在再前,令洪水徒劳无功。
向社抹了抹脸上的汗水与血水,无奈地暂且退后。再回头看去,自己部下已经伤亡不下三成,这支成立不足两个月的新军,接受了一次悲壮的洗礼。
还能再战吗?向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正在做正确的事。太平驿直接关系到敌军主力的粮道安危与否,一旦太平驿粮道受到威胁。襄垣城下的一万五千余汉军野无所掠,撑不了多久。这正是向想做的。也是韩奕曾交待他这么做的。尽管韩奕许他便宜行事。
鲜红落日的余辉下,燥热稍减。镇北军重整旗鼓。再一次向太平驿的守军起如飞蛾扑火般的攻击。
守军稍稍愣了一下,他们不知这支不够看的对手为何如此的不知疲倦。也不知他们为何如此的百折不挠。但守军决不会因为对手的坚韧与顽强,而放下屠刀,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每个参与者都很清楚这一点。这来不得半点怜悯。
十里外。落日。
一支运粮队被迫停了下来观望。这支由厩亭汉军大营出的抬重队伍。满载着粮食与军械,正要经太平驿,运往襄垣城,他们不得不等前方太平驿的战事停歇下来。
运粮的民壮大多来自太原府与纷州一带,他们松松散散地靠在道边的树荫下,遥望北方,那时他们家乡的方向。
或许他们在思索,这一场战争似乎越来越猛烈,渐有旷日持久之势。让他们有家不得归,还有家中嗷嗷待哺的儿女。他们越想越不是个滋味,纷纷谩骂起监督的军士。
平日里骄纵的军士们此时忽然都成了哑巴,除了一些人偶尔回骂了几句,大部人也都沉默不语。在这些背井离乡的军士内心深处,他们与面前的这些民壮没有两样。
三五只蝉虫钉在牲梢上,热烈地欢叫着。仿佛在嘲笑着人类。
不远处的一棵矮树似乎在移动,就在押运粮草的军民以为花了眼的时候,三棵、五棵、数十棵矮树全都伏倒在地,像是被人连根拔起。
“不,是周军!”
“敌袭、敌袭!”
蝉虫带着叫声,离开了它们眷念的树梢,振翅飞奔。紧接着,黑色的箭矢从水中、树上和道边的沟壑中,齐齐飞奔而来,带着令人恐惧的啸声。
暴露在路中间的汉军军士惊恐地看着箭矢由远及近,来不得反应过来。便被掀翻在地。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一般,百来个脸上及胳膊、手背涂着绿色草汁的野鬼凭空出现在众人面前,双目中射出嗜血的凶光。他们偶尔露出白色牙齿,暂看之下,如同地狱来的索魂厉鬼。
雪亮的横刀从天而降,反射着落日惨红的色彩。这道光芒刺破了一个汉军的心房,短暂地闪过之后,那汉军成了无头尸体。
郑宝收回抢出去的横刀,顺势一带,瞬间又割破了另一人的喉咙。
这场精心设计的伏击,让汉军运粮队无从招架。但在郑宝和他的部下曹十三等人的心中,这场干脆利落的胜利并不给他们带来任何喜悦。
潜伏,他们已经潜伏了一个月。除了传回去有关敌军调动的消息,并未起到太大作用。他的目标实际上是为了在汉军主力出了厩亭大营后。伺机烧了屯在大营中的粮草,令敌不战而溃。
但汉军些他们想像的要更有准备。连日来不断有汉军自太原府团拍南下,入驻厩亭,虽然不多,但足以让郑宝望敌兴叹。这也意味着韩奕的计划失败。
这场伏击战,在它网爆起,就宣告结束,敌军甚至连反抗都来不及。
来不及逃散的民壮龟缩在粮车的左右,不知自己下场会如何。曹十三远远地问道:
“衙内,怎么办?”
“让民壮推着粮车,我等扮成汉军模样。去太平驿!”郑宝当即立断。
部下们纷纷从汉军死尸上扒下军衣。举着汉军旗帜,摇身一边都成了汉军。民壮们吓破了胆,无奈着推拉着粮车往前进。
太平驿的战事如火如荼,双方都已经忘记白昼即将过去,黑夜将要来临,只有忘我的厮杀与酣斗。镇北军如同一块面团,被揉搓成各种形状。向悲壮地率着他最为绮仗的牙队,勉强地应付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
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让胯下战马飞腾起来,战马的前蹄被伸过来的一把大刀砍断,伴随着飞迸四射血液。向崔被狠狠地摔向前去。
“将军,个心!”
牙军争先恐后地飞奔而至,用血肉之躯阻挡住围上来的长枪大矛。碰撞在一起的双方军士,互相砍杀着,甚至厮咬着,一时间血肉横飞。
向记勃然大怒,捡起一把长槊。杀入重围,长槊狠狠地洞穿了一咋,汉军小卒,更多的敌军蜂拥而至。让他疲于应付。
难道明年的今日便是我的忌日了吗?向刮甚至想到了这一点。封奕也曾如他这般离死神接近,也曾如此悲观过,但韩奕挺了过来。
“杀!”一阵洪亮的呐喊声。犹如晴天里的一声声霹雳,盖过杀戮战场中心酣斗人群的呐喊声。
黑夜已经不期而至,背景是一条奔驰的长蛇火阵。成群的战马与役畜被人点燃了尾巴,受惊的牲畜疯地往汉军后阵扎去,将所有遇到的军士践踏成一堆烂肉。
战马的嘶叫声,役牛的眸味叫声,更多的却是军士的惨叫声。
后方的汉军军士齐齐往前涌去。如同后浪推前浪,将恐惧向战场的中心扩散。
混乱之中,太平驿汉军主将的帅旗被人砍断。
“汉军败了、汉军败了!将军死了!”呐喊声远远地传来。
战场的形势急转直下,一支奇兵彻底扭转了太平驿一边到的形势,甚至反败为胜。混乱之中的汉军并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本身不足以撼动他们,但这突如其来的奇兵借着黑暗与疯的牲畜,成功地制造了混乱与恐惧。
太平驿的汉军被冲得七零八落,又被向记的部下们趁机追击,死伤大半。迈过地上倒伏的尸,向没有向郑宝道谢,只是凝视了他一眼:“在这里看到你,那说明韩帅的计划落空了。”
“敌军大营防守甚严,郑某环伺左右。却不得机会。”郑宝一双虎目饱含忧心仲仲之色。
“看来,只有劳驾,请郑老弟往潞州跑一趟。是时候了!”向记道。
“将军意欲何往?”郑宝点点头。问道。
“我虽有意去襄垣,但鹿台山万万不可无人驻守,须防备敌军趁我虚弱来夺我大营。一旦失去鹿台山之堡垒,不仅韩帅危险,就是骼州城也炭可危。郑老弟不必停留。连夜去潞州见过沈观察,办完最要紧的事情,立刻赶回鹿台山,那时不管如何。你我再一同赶往襄垣。”向道,顿了一顿道,“胜败在此一举!”
郑宝郑重地点了点头:“胜败在此一举!”
他跃上战马,回望了襄垣城方向一眼,迅地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十章 关山㈧
浑朗的夜空中。弯新月初“周”与“韩”字旗伊衙尚删飘
着。
城内的韩奕,看起来十分轻闲,似乎全没将围城强敌放在眼里。
看在部下将佐眼里,那都成了他稳坐中军帐不动如山的气度。尽管如此,普通军士们在大军围城日久之时,难免对韩奕迟迟不肯下令突围感到不解。他与一队普通士卒正蹲坐在一起。背靠着城墙,享受着夜晚暂时的安宁与清凉。随军役畜已经杀完。已经开始成批宰杀战马,他希望战事不需要拖到自己杀尽战马之时。
“话说我们这襄垣城,可是大有来历的,它至少有一千三百年的历史。它的饰造者,名叫赵襄子。此城因他而生。其人虽贵为赵氏之子。但他原不过是一个小妾所生的庶子。而且是秋女所生。
但他凭借自己的努力,终究成了一代君王,他的国家名字叫赵。提到“赵。字,大伙都不陌生。
可见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不过据说这个赵襄子长得有些对不起人”
“话说赵襄子凭借自己的才干,终做了赵氏的继承人,彼时晋国已经名存实亡,其国政被四家把持着,分别为智、赵、韩、魏四氏。在这四氏中,以智氏的实力最为强大,其家主智伯为晋国的正卿,他想独霸晋国,便胁迫韩、魏两家,先想灭了赵氏,妄想个个击破”
“赵襄子不畏强敌,也不与敌争夺一城一地之失,退保赵氏的根据地晋阳,以地利之险,人事之和。克敌疲之短,相机再战,就如我等今日这般”智伯久攻不下,无奈,就想出了个水灌晋阳的办法”
韩奕很有说故事的天份。军士们被他的故事吸引住了,更何况今日亦如赵襄子时代,被强敌团团围住。有军士忍不住追问道:
“水灌晋阳,倒是一个不错的法子。相公,我们如今困守襄桓,要是城外汉军也使出这个法子,那可如何是好?要知这襄垣地界,西高东低,襄垣城一带地域最是低洼。”
“呸,这天好久没下过雨了,要是真能引水灌城,汉军早就使出来了!”另有人给出了答案。
“相公,您快说说,这叫赵襄子的能守住晋阳城吗?”
“赵襄子当然守住了晋阳城,他不仅守住,还一守就是两年。部下想突围出城,他也不允许。”韩奕的目光在这两位的军士的脸上特别的停留了一下。
“那他一定不缺粮钱”步军都头党进若有所思,嚷嚷道。
“没错,赵襄子或许不缺粮食。可是总该有坐吃山空的时候,难道他不怕有粮尽的那一天吗?”吕福质疑道。
“赵襄子之所以能守上两年。最主要的还是因为胁从的韩、魏两家出人不出力。诸位想想看,万一这赵襄子要是败亡了,那么接下来会轮到哪家?兔死狐悲啊!”
“后来如何?”军汉们追问道,似乎忘记了给自己说故事的是何等人物。
韩奕舔了舔干渴的嘴唇。手脚快的军士连忙递上一碗水,那水不过是用布头从枯井湿泥中绞出来的;即便如此。韩奕也只是浅浅抿了一口,将水碗递还了回去。他不是厌恶泥水的可憎,而是珍惜。
“就军国盟誓而言,世上从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天下熙熙,皆为利往。赵襄子早就看出了智、韩、魏三家同盟并非铁板一块,他遣人偷偷出了城,将其中利害说给韩、魏两家知道。韩、魏、赵三家一拍即合,当即以其人之道还失其身,引水反灌了智家的军营。正所谓,成于水,败亦由于水也。智家被消灭了,举族受诛,而晋国就被赵、韩、魏三家瓜分了。这就是“三家分晋。典故的由来。”韩奕说道。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也没甚稀奇。依属下之见,那智伯不够果断,快刀斩乱麻,要是拼死一战。哪轮到赵氏风光?”吕福不服道。
“相公今日说这个故事,是因为如今我们也被困孤城的缘故吧?”党进疑道,“今敌军围城,我等既缺粮食又缺少饮水,但敌军仍无法撼动。依属下看,相公临危不惧,不比那赵襄子差。”
“哈哈!党都头这是在拍我马屁!”韩奕大笑道。
“属下这是实话实说!”党进微露羞赧之色,这介。汉子有些圆滑,他转头问围坐的军汉们道,“兄弟们觉得如何?”
“相公的万金之躯,与我等粗汉齐进退,我等还怕李瑰作甚?”军汉们嘲笑道。
韩奕等军士们消停了,继续说道:
“吕三郎方才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道理,虽然是至理,但世上之事不可一概而论。那智伯兵败被杀之后,赵襄子把他的头骨涂上漆,作为饮具,尽显胜者为王的气慨。但智氏的门客中有一个名叫豫让的。想为他报仇,便去刺杀赵襄子!”
“这豫让碍手了吗?”党进不由的伸长了脖子。
“废话,要是真让他碍手了。哪里会有赵国?”吕福讥笑道。
“豫让先是化装为刑徒,怀揣匕。混到赵襄子的宫室中为奴,为赵襄子洒扫茅厕。大概是天佑赵氏,心队卜尖茅厕时,忽然心动不安“令人按索,抓获了豫势”他从要将豫让杀死,赵襄子说,智氏举族被诛,已死无后人,而此人还要为他报仇,真是一个义士,我小心躲避他好了。于是。赵襄子便释放了豫让。”
“赵襄子有气度,真了不起!”众人纷纷议论道。
“豫让虽然侥幸逃了一回,但他仍然不肯放弃。他用涤涂身,装扮成一个癞疮病人,又吞下火炭,弄哑嗓音,还在街市上乞讨,就连他结妻子见面也认不出来。一切只为了躲在赵襄子出宫必经的桥下,寻找机会将赵襄子杀了。那桥后来就叫做豫让桥据说就在如今的晋阳。若是将来有机会直捣太原府。定要去寻访一下。”
“那么这回,他成功,”党进看了吕福一眼,硬是将未说完的话吞了回去。
“这次当然还是失败了。赵襄子不由得很好奇,因为这豫让在成为智伯门客之前,也曾效力于范氏、中行氏,而这两家曾相继亡于智氏之手。既然智伯攻灭他们,你为什么不为他们效死,偏偏为智伯效死。为他刺杀我?豫让回答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容,范氏、中行氏以众人待我,我以众人报之;智伯以国士待我,我就以国士报之。所以后来就有了“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容。的典故!”
“豫让虽属忠义之士,但这样的人,要是真放了他,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斩草须除根!”吕福断言道。
“吕三郎说的是,赵襄子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这次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一心想置自己于死地的刺客。换作韩某,也会如赵襄子这么做。既然放过了豫让一次,再将他斩。一可成全豫让的忠名,也不损自己的美名。何乐而不为呢?
这豫让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向赵襄子请求,希望赵襄子脱下外衣。让他刺杀,算是为自己有知遇之恩的智氏报了仇,了却此生余愿。赵襄子也不介意。依言脱下了自己的外衣。君子有成*人之美是也!那豫让拔剑连刺赵襄子的外衣三次,然后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意,自尽而死!”
围坐在四周的军士们,听到此处,一时鸦雀无声,好半天众人击掌赞叹道:
“豫让真是个大英雄!”
党进似乎被这个故事打动了。他长得高大健壮,虬须虎颈,气宇轩昂,却没有呼延弘义身上的那一股与生俱来草莽豪气,这跟他的来历有关。因为他自幼便是那位鼎鼎大名的卖国贼杜重威的家奴,杜重威为人不怎样,对党进却有衣食之恩。当年杜重威兵败后,党进做为罪臣家奴被充了军,因而就成了义勇军的一份子,自以为从此毫无它念。虽然当兵的的俸薪没有多少,党进还常常自己掏钱接济杜氏遗属,就这一点来说,那些曾经受过杜氏恩惠的达官贵人们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他。
韩奕得知这一事,特意吩咐军曹们给他不少照顾,还提拔他做了都头。党进铭记在心,要知韩奕对杜重威之辈是恨之入骨。
遍观义勇军中,既有与韩交一同从杨刘镇杀出来的,也有随韩奕从乱兵与流寇刀下侥牵活过来的。他们庆幸自己在乱世之中,跟了一介,值得依赖的主帅。正如今天这般。韩奕位兼将相,却跟军士们同饮一碗浑泥水,这远比任何高谈阔论与豪言壮语更加真实与可靠。
党进自认为做不了国士,但他愿意如豫让一样报答韩奕。同样的。在义勇军全体将士们的心中,只要帅旗不倒,他们将无所畏惧。
夜色渐已深沉。
就在韩奕以为今夜相安无事之时。城外的汉军主帅李瑰勃然大怒。
他刚刚接到太平驿溃兵带来的消息。这让他大惊失色,直到又接到厩亭大营留守部下再一次夺回太平驿的消息,他这才稍为安心了一些。
“传我军令,再次攻城,拂晓前务必拿下襄垣城!违令者,斩!”李瑰命道。
是可忍孰不可忍,明明将周军主力围困在狭小的襄垣城内,既缺水又少粮,却奈何他不得,反弄得自己损只折将,李瑰被彻底激怒了。
汉军疯似地耸拥而上。城头的守军无所畏惧。这一次,义勇军准备充分,步军配备的床弩反倒因为缺少箭矢而被下令节省使用,投石机却被大量使用,所用的石弹,全是从官舍与民房中扒下的方石。
如雨的石弹,方的、圆的、尖刺的。扑天盖地倾诲而下,落在地上。甚至会弹跳起来,将它们所遇到的一切砸成齑粉。城上城下除了充斥着重物撞击的闷哼声,就是双方将士的惨叫声。
汉军如野草一般,折伏在地。血水横流。在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之后。终于摸着了城墙,趁着周军似乎后力不继,汉军将数十架云梯搭上墙体,急切地向上攀登。火光的映衬下,汉军如蚂蚁一般蠕动着。
忽然,从城头上落下厚重的乌云。似乎是沙尘,将攀城的汉军包裹在其中,空气中飘散着硫磺的气味。
“不好,是火药!”汉军惊恐地呼喊道。
一支火箭自残破的城楼上疾射而出。瞬间,城墙下闪过
边尔米。紧接着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盅地扩散,让城赚死物活物点燃。
攻城的汉军,惊恐地向后急退。但是迟了,夜风将火药粉末飘散的到处都是,点燃了一切。汉军在火光中痛苦地翻滚着,嚎啕痛哭,城下成了人间地狱。既便是机警的军士借着在地上打滚,扑灭身上的烈火,也被城头的守军一一射杀。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与焦糊味。
义勇军将士没有时间庆贺自己暂时的胜利,因为更多的汉军在督战队的逼迫下,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李瑰感到莫大的耻辱,他孤注一掷地动用他所动用的兵力,誓要血洗襄垣城。
呼延弘义、陈顺、朱贵等诸将,各守一方,赤膊上阵。战鼓与报警的角号声一浪赛过一浪,韩奕则从军中挑出一队精锐编入牙军,亲自率领,救援四方,以防有失。
激战仍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城楼上残存的木质栋梁,不堪敌军投石机的一次又一次地直接命中,彻底的被击倒,石木倾覆,出巨大的声响。
敌军一波又一波起攻击,似乎不知疲倦,这让义勇军极为难受。义勇军虽悍不畏死,但如一根紧绷的弦,得不到休息,渐感力不从心。
凄凉而急促的号角声响彻了夜空,那是南城的方向。
韩奕率领着赶死队奔往南城。南城城头上出现了几个汉军身影,守军节节败退。
“嗖!”急切之下,韩奕抬头便射。直接将一个敌军从城头射翻下去。他来不及动员部下,拔刀直奔城头,往那人头攒动之处奔了过去。
七八支刀枪刺了过来,将韩奕逼到了墙角,他奋力回击,砍掉了几颗脑袋,手中战刀传递来的阻力让他虎口麻,迸出的鲜血溅了他一身。他仍然无法击退爬上来的敌军。幸亏城头上狭拥成一团的敌军反而处处受制。
李威借着支在地上的佩刀力量。半跪着大口喘着粗气,他的四周已经倒下了一大片,身上的铠甲只剩下几块零碎。
“六哥,你还能站起来吗?”韩奕大声疾呼。
李威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跳将起来,用掀起的血雨来回答。
“相公亲至,我等岂能坐视?”党进大声疾呼。听着夜空里雄浑的战鼓声,一股凛冽杀气霎时自胸中喷涌而出,党项带着左右杀到,立复在城头上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杀!”众军士内心深处最富有野性的斗志被激了出来。
“杀!”韩奕仍然一如既往地挥刀、抽刀、再挥刀。
倒仆的尸叠加在一起,城头上成了血地,湿滑的地面甚至让敌我双方站立不稳。稀奕狠狠地将横刀插入迎面扑来的汉军小卒,对方不可思议地张了张嘴,立刻死去。弗奕飞快地抽回自己的佩刀,将那具尸一脚踢落城去,城头上剩下的唯一的汉卒木然地看着杀神一般的韩奕。本能地后退,竟跌落城下。
这厮杀声渐渐由强变弱,最后偃旗息鼓,归于平静。东方未晓,这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韩奕扶着墙垛,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身上沾满粘稠的血液,耳边仍回荡着双方你死我活的厮杀声。
“相公,敌军退了”。党进走到身边,轻声说道,仍然心有余悸。
“是吗?”韩奕抬起身来,他坚定地说道,“那么应该轮到我们真正反击了。”
“什么?”党进不明白。他看到了韩奕嘴角挂着得意的微笑。
李瑰正在大雷霆,他亲手斩杀了攻城未果的部下,犹自余怒未消。
小小的襄垣城,难道是铁打的不成?”李瑰失意之下,不禁有些。
他终于见识到了义勇军的战力,这丰破了他全部的胆气,更让他疑神疑鬼起来,当初韩奕为何会一头扎进襄垣城坐以困斗呢?此时此刻,他萌生了退意。
杨业呆立在帐内,正欲规劝两句。帐外短暂的宁静,似乎出现了一丝骚动。骚动声迅被一股惊天动的的叫喊声所淹没,众将奔出帐外。眼睁睁地看着一顶行军帐篷在自己面前洼地“奔跑”着。
城头火光的照耀下,城外忽然泛着波光,波光之中无数的汉军军士在波峰间浮沉着、挣扎着、叫喊着。
“水从何来?”李瑰目瞪口呆。面如死灰。杨业等将佐连忙将他拖带着奔逃,网逃离不远,身后的帅帐轰然倒塌,迅消失在洪水之中。
凭空出现的洪水淹没了一切,不仅迅填满了漳水河浅浅的河道,也无情地冲垮了城外的汉军军营。让他们躲无可躲。它欢快地从高处冲下,在襄垣城前因为城墙的阻挡,绕了个围,将夹杂其中的人、马与一切死的活的,席卷而去,浩浩荡荡地奔腾而下。
襄垣城内当然也渗了水,但大战之后的义勇军纷纷跳入城内只及腰畔的水中,头一次痛痛快快地洗个澡。
“成由于水,败亦由于水。此战功归赵襄子!”韩奕对着部下们说道。
第二十一章 风起
李瑰为自己的自负付出了几乎全军覆灭的代价。起初他欺负韩奕兵少,故意让出襄垣,引韩奕上当。本以为这样至少可以羞辱一下韩奕,哪里想到韩奕却将计就计,一头扎进了襄垣城。
韩奕这一行为,让李瑰又惊又喜。李瑰也并非全无谋略,他立刻便想到了韩奕这是以己身将自己拖住,然后另遣奇兵偷袭自己在厩亭的抬重。韩奕也正是这样想的,但这却是一个连环计,让李瑰最终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关键是水从何来。这事出偶然,早在韩奕刚来潞州时,他认为自己先要做的并不是如朝廷三番五次催促的那样,立刻收复失地,在自己兵力不足而对方已经增兵的情况下,他先是依靠鹿台山的地利防守,其次是立刻稳定潞州民心。
潞州处于战火的最前沿,民生渭蔽,但终究不能坐等天上掉下粮食,能自力更生,便多一份保证。昭义观察使沈义伦建议役使州兵屯田,并召集流民,沿漳水河围堰,拦截河水,将沿岸田地改造成旱涝保收的沃土。
漳水河是北方一条重要大河,它的南源便是源自潞州,过鹿台山,然后在襄坦城拐了个弯,流经太行山东西多个州县,最终汇入东海。韩奕毕竟不同于其他武将,他也有思古之削情的时候,他知道襄垣城与赵襄子的关系,也知道襄桓城地带地势相对于四周山地最为平垣地注,它实际上曾经因为被洪水毁过一次而移到了现址。
韩奕因此萌生灵感,只是一直想等到一个机会。李瑰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连天少雨的时候,韩奕竟然动了一场势如山崩的大洪水,让他几乎全军覆灭。
趁你病要你命,韩奕挥军急追,留守在厩亭的汉军听说李瑰大败,来不及烧毁大量的物资,纷纷逃命去了。
周军奋起直追,一口气追到了沁州地界。将汉军赶出了的州地界,一战毕其全功。
大梁城内,皇帝郭威宵夜难眠,他还不知道韩奕已经在潞州战场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要怪就只能怪韩奕的奏折一向写得少,并且总是将困难写得轻描淡写。别的将军领兵在外。奏的最多的是要兵要钱要粮,韩奕则先是想万事不求人,更何况他从未将数倍于己的敌军放在眼里。韩奕被围其间,就是潞州官具也被蒙在鼓里,否则潞州城早就成了一座空城。
郭威似乎感觉到自己真正成了一位老人,心里有事夜里便怎么也睡不着,而白天却常常会打盹。时光如果倒退十年,哪怕是在尸山血海之中,他照样可以酣睡其间。
晋州成了一处泥沼,双方之间的战事久拖不决,害得他茶饭不香,禁军一部部署在徐州一带,为了应付淮南的威胁,大半随侍卫亲卫都指挥使王殷驻扎在邯都,以防辽人的正面威胁,可用的禁军太少。在京的禁军轻易不可调离。
他本对韩奕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在潞州战场打开局面,为晋州方面减轻压力。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却未想到,一向精明能干的韩奕被敌兵轻易地围困在襄垣城,生死难料。这让他惊心不已,尽管他知道战场上什么事情都可能生。他更恼怒韩奕出兵在外。奏折写得太少,既使有,也是诸如今日敌军佯动我军按兵不动之类的不咸不淡的军报,郭威甚至只能从旁人那里得到过时的消息,正如此次襄垣被围,郭威也是从磁州的陈思让的军报中先得知的,这让郭威感到特别失望。
不过,既然韩奕如王峻所揣测的那样骄傲自满以至于被困襄垣城,郭威却不得不救援。韩奕本来兵就少,如果兵败被杀,则潞州有失,进而泽州势将不保,形势则将危及整个太行山以西的广大地区,后果不堪设想。
郭威无心睡眠,索性召集重臣们彻夜商讨兵救援。禁军大将郭崇与曹英已经着手准备,就要率兵出离京,随同前往潞州的,还有郓帅高行周之子高怀德。高行周老迈,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向郭威上了一表,说自己的儿子如今已经长大成*人,可堪一用为国征战四方,郭威感念高行周的忠义,爱屋及乌,便委任高怀德为殿前铁骑军都虞侯。
同平章事兼判三司李赣上个月不慎摔伤了右臂,动了筋骨,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元气大伤。他对权势不太热衷,索性上表请辞,但郭威不仅不同意他辞职,还特意恩旨让他三日一赴衙署,签署文书只需盖上印鉴即可。皇帝都如此体恤自己,李拨还能够说什么呢?听说弗奕被数倍之敌围困孤城,李毅比谁都要着急。
“陛下,还要商议什么?为今之计,只能趁潞州仍在我手,遣兵北上,不教敌军越过太行山!,小李楼开门见山地说道。
“李相公说的倒是轻巧,大军出动,军械、箭矢、粮草,一样也不能少,即便是只带干粮,不考虑长期相持,准备妥当也至少需要三日,哪里说出就去?”王峻冷笑道。
“李某虽是文人,但也曾骑马射箭,并非对军事一窍不通,也知道兵贵神的道理。潞州本属次要战场,但方今之下,敌军知道有机可乘,一旦大举南下,则太行山以西皆将丧于敌手,愿陛下下旨令禁军即日轻装驰援北上,即便不能击败敌军扭转战局,也可迟滞敌军攻势,为我军赢得时间李接慨然奏道。
“哼!李相公怕是担心令女婿的个人安危吧?陛下授其节钱,本指望他能收复失地,却不料他骄傲轻敌,陷入重兵包围。他身死事却是国之罪人”。王峻哼哼道。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呢!”李毅见王峻如此,不觉动了火气,但此话说来,却未免有些外强中干。他做梦也未想到韩奕会是这个结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正如皇帝郭威此时的心情。
“韩帅这次恐怕凶多吉少了。”郭崇在旁叹道。同是武将,他虽然跟韩奕私交不错,但他也不看好韩奕。
郭威盯着地图,说道:“潞州不可失,否则我朝便要处处受制于敌了。韩子仲太令联失望,明日禁军便离京,轻装急进,多带箭矢,至于粮草,可在河阳就地补足,务必守住潞州。”
“尽人事,听天命吧。韩子仲对联有大恩,联不能不救。尔等领军出征,能救他便要尽死力。纵是失了渴州,联也不怪罪尔等。如若未能及时赶到,韩子仲不幸”也要寻到他的遗骨。”郭威已对韩奕不报生还的希望了,惋惜之情洋溢于言表。
“遵命!”郭崇、曹英等大将纷纷领命。独高怀德沉默不语。
“怀德有异议吗?”郭威问道。
这是年轻的高怀德第一次参加这种高规格的御前军议,却是一个不让他感到有任何自豪的时候。他今日一身戎装。精神抖擞,显得英气逼人。
“回陛下,臣观陛下与诸位将相言谈,似乎已经认定韩相公此番已经凶多吉少了?”高怀德质疑道,“韩椎公有那么容易被人杀头吗?”
“此话怎讲?”郭威问道。
“敢问陛下,韩帅出镇潞州,可用之兵只有义勇军五千虎贲之士,当地征召的精壮也只能用来剿匪、守城,他可曾上表求援过?”高怀德问道。
“韩帅倒是从没要求增援过。不过他三番两次要过粮食,前天枢密院还接到过昭义节度副使刘德与观察使沈义伦联名的奏表,他们说潞州运粮队伍无故在河阳被扣押。”回答的是枢密承旨魏仁浦。
“有这等事?”郭着蓦然惊起。
众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魏仁浦的身上。
“枢密院为何不报?张晖鼠辈,安敢害我将士?”郭威咆哮道,直接面前的御案掀翻在地,零碎丢了一地。
郭威盛怒之下,雷霆万钧,脖子上刺的那只雀儿涨成了红紫色。振翅欲飞。
魏仁浦胆怯地低头说道:“听说河阳节度使张晖怀疑运粮队有太原奸细,故而暂时扣押,以便肃清奸人。此事,王相公知道。”
“秀峰,的有此事吗?”郭威集而问王峻。
“陛下息怒,确有此事。这定是张晖私自下的命令,臣担心这事公开,戎马之际,会引来不必要的猜测,增加纠纷,故隐而不报。”王峻脸色变了变。
“好吧,这事暂且放到一边。”郭威瞪了王峻一眼,将目光继续投向高怀德。
魏仁浦神色一黯,暗道王峻在皇帝心目中地个果然无人能及。
高怀德方才还是一脸疑惑,此时却是放肆地大笑起来:
“哈哈,潞州面对三倍之敌,说少不少,说多其实也不多,我原本以为以韩帅之智勇,他岂能轻易被围?以五千义勇豪杰,正面交战,即使不能将敌击溃,也完全能突围而出,诸位大人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方才高某听魏大人所言关于粮草押运之事,我更是放心了,既然韩帅是四月二十五日被围困在襄垣城,而刘德与沈义伦联名奏表,则是五月初一日递入朝廷的,照五百里急递的脚程推断,刘、沈二人明知韩帅被围,却为何在奏表中只提粮食,却只字不提其帅被围之事呢?”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众人当中,要么是不知道刘、沈二人奏折的事情,要么就是压根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包括王峻和魏仁浦。
“快将刘沈二人的奏折找出来?”郭威大声疾呼。
魏仁浦很快就将刘德与沈义伦二人联名的奏折翻了出来,呈给郭威。众人细细审阅,果如高怀德所猜的那样,刘、沈二人果真只字未提韩奕被围之事,只是那奏表上有王峻画的押,异常醒目。
高怀德继续说道:“刘、沈二人,是韩帅的元从心腹,他们明知韩帅被围,只知催要粮食,这分明是丝毫不担心韩帅安危。依臣揣测,韩帅怕是故意让自己陷入敌兵包围,否则难以让人理喻。”
“嗯,刘德联是知道的,他是个老谋持重之人,与子仲情同父子,他是万万不会见死不救的。那沈义伦,联也听说他颇有才学。”郭威听了高怀德的怀疑,稍稍放心,却对韩奕更是愤怒:
“若真如怀德所言,韩子仲此役若能幸免,联定不会饶了他,定他个欺君之罪!”
“陛下,若是韩帅立了大功呢?”高怀德壮着胆子反问道。
“怀德,你对子仲如此有信心?”郭威奇道。
高怀德没有直接回答,却道:“陛下心中早有计较,臣安敢妄议?”
郭威闻言,一时间浮想联翩。当他第一次听说韩奕的名号时。他还是河东的一个大将,在河东刘知远帐下却不出名,但当时的韩奕却单单找上门来要求投效河东,可见韩奕有先见之明。
真正见到韩奕时,是在洛阳,韩奕凭借一己之力,扫灭洛阳之敌,也并非是完全依靠武力攻取,而是故意放开一条生路,然后衔后痛击。韩奕真正受到郭威重视。还是在征河中李守贞时。若非韩奕见微知著,识破李守贞的突围之计,要剿灭李守贞,绝对要多付出些代价。既便是平内难时,韩奕也是在他最需要出现的时候,突然出现在两军对峙的战场,一战改换天地。
一想到内难时韩奕对自己的大恩,郭威更是坐不住了,他倏地站起身来,慷慨陈词道:
“韩子仲自请出镇边疆,为国牧守一方,不慎陷入敌军包围纵是如此,也是为国征战。身为一国一君,岂能见死不救,让敌耻笑。明日鸡鸣之时,兵潞州!尔等若战死,还有联的儿子。联的儿子战死,还有联这把老骨头可堪一用!”
“遵旨!”群臣齐声说道。
翌日清晨,大军集结在西郊,郭威亲自出城为大军壮行。
郭崇、曹英、高怀德等披挂齐整,纷纷请命,万军丛中,旗帜遮天蔽日,气势逼人。郭威为救援潞州,这一次将在京人马尽出,誓要救回韩奕。
郭威恨不得亲自披挂出征,他站在点将台上,举目俯视自己的军队。
蓦然,一骑飞来,迎着初升的朝阳,手中高举着一只竹竿,竿梢上高高飘扬着一段鲜红绸布。
李接与魏仁浦相视失色,暗道:
“这回玩笑开大了!”
第二十二章 风起
中,郭威与至峻二人对坐小酹
郭威今天很高兴,韩奕自游州传来的露布,宣布了一场期待已久的大胜,一举扭转了大周朝在山西被动挨打的局面。韩奕在潞州“略施小计”一举歼俘一万五千敌军,收复了失地,一鼓作气作出北上反攻沁州的姿态。太原伪皇帝刘崇闻听襄垣大败,大惊失色,唯恐沁州有失,业已将晋州战场重兵撤去。
郭威一高兴,御案前便多加了两样菜式。
君臣二人今日都穿着居家常服,卸去一切繁文缛节,随意地席地而坐,一边相互劝酒,一边有一搭没一句地闲聊着。
除此之外,殿内并无他人。殿中门窗都敞开着,清风徐徐,很是凉爽,二人很享受盛夏季节这难得的惬意时刻。
“秀峰兄,你我二人已经多日未曾这样轻闲了,今日兄长可要多饮几杯。”郭威笑道,他亲自给王峻添酒,王峻也不跟他客气,否则太见外。
“是啊,陛下登基以来,先是徐州不服王化,诸道之中也有三两个居心叵测之辈,辽人雄居燕地阴魂不散,更有太原刘崇那个老顽固。”王峻也感叹道,“你是皇帝,我是宰相,天天拆东墙补西墙,忙得脚不沾地。还要防备小人作乱,真怀念以前无官一身轻的日子。”
“秀峰兄所言极是。弟有时想,还是以前在河东为将时,更多自由。那时虽然穷困,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隔三差五地邀上几个同辈,一醉方休,哪管身边闲事?哦对了,那时候,我结之妻柴氏尚在世间,你常常没钱买酒,便假借着我的名义,向我夫人讨酒喝,最后还是我挨骂。”
“哪有这事?”王峻老脸一红,故意打趣道,“你既怀念过去,要不,你不做皇帝了吧?”
“那秀峰兄不做宰相吧?”郭威反笑道。
君臣二人哈哈大笑起来。
郭威不可能脱下龙袍,再做回“郭雀儿”正如王峻也不可能挂印而去,重新去做一介平民,或者如年轻时那样在权贵门前游走和饱受他人白眼。
时也,运也,命也。这就是命,命运让他们成就了今天的地位,当一切来临时,曾经让他们不知所措,以为这是个不归路。
但仅仅是半年,郭威与王峻这两位难兄难弟,对当初的犹豫、惶恐与激动已经释然。郭威已经习惯于接受臣民的膜拜,王峻已经当仁不让地认为自己是大周朝的中流砥柱。
过去东奔西走寄人篱下的不甘,和渴望出人头地的心情,早已如昨日黄花,只剩下如今豁然开朗的大笑。重新追忆起过去的苦涩与悔恨,正如品尝两人面前的美酒,越陈越香,个中滋味只有如郭威与王峻这样年过半百的人,才会真正懂得。
如果非要说这二人之间的不同,除了一个是君,一个是臣之外。在王峻差不过快忘记过去的颠沛流离的日子,陶醉于被阿臾奉承之辈包围的情形,而郭威仍然记得自己曾不过是游州一个当街杀人的大兵。
“秀峰兄这两日在忙些什么?”郭威有心无心地问道。
“除了给边关将士计功、奖赏之外,就是忙着关于凉州请帅之事。”王峻答道。
“关于凉州请帅,可有人应选?”郭威问道。
“一个月了,没人愿做凉州节度使。”王峻觉得好笑。
凉州,地处河西走廊的咽喉之地。虽有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直的壮丽之美但那毕竟是诗人UU小说的意境,如今的凉州不可同日而语,它成了汉、党项、吐蕃、回鹘与诸胡杂居地带,从来就没有一支力量能在那里站稳脚跟。吐蕃人曾趁李唐衰弱,一度占领河西,唐时张议潮鉴于中原丧乱,自请为河西节度使,一度联合于阒人,赶走吐蕃人,将河西走廊与关中联成一片,然而大唐帝国毕竟是衰弱下去。河西走廊终成了诸多势力混居之地。
对于近世中原朝廷来说,那里不过是一片飞地,甘州有回鹘牙帐,而沙、瓜、凉三州自称唐官,皆天宝遗民。衣冠未改。此三州虽然名义上臣服中原朝廷,但实际是河西节度使这个职位仅仅是个空衔罢了,甚至生过中原使者被当地人劫留逼为刺史的情况生。
没有人能够在那里号施令,一不小心,却很可能将脑袋丢在那里。王峻奏请郭威同意,索性张榜天下,公开招贤,以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一个月过去了。竟然没有一个主动来做这个节度使的人。
“凉州是化外之地,若非凉州留后折通嘉施自请,我可管不了那么多。”郭威道,“秀峰兄准备如何了结此事?”
“臣倒是有一个人选。正要说给陛下知晓。”王峻放下酒杯道。
“哦,是谁?”郭威好奇道。
“臣有一故人,名叫申师厚小此人曾做过充州牙将,晋高祖时也曾在侍卫亲军中当差。此人有志于为国朝尽犬马之劳,也颇有些才能,”
“我听说运申师厚是秀峰兄家中的常客吧?”郭威捋着胡须,轻笑道。
王峻略感惊讶,那申师厚仗着与他过去的交情,常常穿着破破烂烂的,守在他出府回府必经的路上,讨要官职,此事京城人无人不知。没想到连郭威都知道。王峻尴尬地说道:
“嗯,是有这么回事。反正凉州是化外之地,也无人愿去,不如就打申师厚去吧。”
“好,那就先授他为左卫将军,再加检校工部尚书,多给驻马、钱帛,将他打去吧。”郭威点头道,他不关心申师厚在凉州是生是死。
郭威的爽快,让王峻还觉这是因为自己的面子大,哪知郭威接下来说道:
“凉州不比本朝各镇,区区一个河西节度使何足挂齿,但今天我却有另一项任命要跟秀峰兄商议一下。”
“何事?”
“河阳节度使张晖!”
王峻心其一紧。
“我朝将士在外征战,劳苦功高,不必说王晏、王万敢、史彦等在晋州连月激战,就是向的镇北军,一战几乎全没。戎马之际。要的就是抵御外侮,同仇敌忾,但竟有张晖鼠辈,敢私自拦截粮草,令我将士寒心!此辈恶徒,不杀不足以正朝纲,不杀不足以壮我军势!”郭威说话间,不觉又动了肝火。
王峻轻轻端起酒杯,淡淡地说道:
“你是皇帝,你想杀谁就杀谁,何必问我?坊间有传闻,说是王某勾结张晖,陷害韩子仲,这是哪里话?我王秀峰身正不怕影子斜,倘若陛下念着张辉也是河东旧将的份上,大事化我倒要劝你趁早杀掉他,为我洗冤!”
汉祖刘知远在河东为帅时。现任河阳节度使张晖当时也是刘知
校,与王峻颇有交谊。若非没有至峻授意,张晖褂截潞州粮草。
王峻原本只是借此不想让韩奕再立大功,他以为以区区五千人马,防守尚可,进取却有不足,他以为只要韩奕镇潞久而无功,他便好趁机落井下石,却未料到韩奕以智胜敌,而且还是大胜、胜。
张晖死定了。王峻暗想。
“好。有秀峰这句话,我也就心里有数了。”郭威语气缓和了不少。“河阳一镇地理极为重要,既是我京洛门户,又是泽潞后方。需换个适当人选去镇守。”王峻道。
“我准备移许帅武行德去河阳任节度使。前代时他曾在河阳杀辽起事,又做过河阳的节度使,有气节、有担当,在当地官民中颇有名望。秀峰兄以为如何?”郭威想道。
王峻察颜观色,见郭威话意间似乎早有将武行德移镇河阳的打算,也不便极力阻止。他知道,武行德跟韩奕交情很不一般,郭威也正是看到这一点,加上杀掉张晖,算是给韩奕及义勇军将士一个交待。
“武行德经历丰富,足以担当此任。不过他先自河阳是移镇镇州,又自镇州移镇许州,今日陛下又想让他移镇河阳,在镇日均不过一年,未免太。”王峻说道。
“这没什么!”郭威摆摆手道,“韩子仲不也是如此吗?他先后担任西京留守、郓帅以至开封府尹,均不过一年,虽然年纪轻轻的。我见他不管是为将为郡守,样样做的都比别人好。年轻人嘛,就应该多担些责任,武行德也是如此。经过襄桓一事,倒让我明白一个道理,我们年长的,不要总是小看年轻人,不敢放手。依我看,让韩子仲、向元,还有高怀德这些年轻人在边关多多历练,将来在我百年之后,一代新人换旧人,他们正值年富力强,又有才干,辅偻联的儿子安邦定国治理天下,如此我也就可以含笑九泉了。”
王峻闻言,脸上的肌肉似乎抽搐了一下。他忽然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庄重地跪拜而下,道:
“臣老了,又才疏学浅,没什么本事,恐坏了陛下的国事。老夫不如就此辞相,请陛下另择贤明吧!”
郭威惊道:
“秀峰兄,何出此言?”
王峻有恃无恐地回道:“老夫虽然老迈,但也有自知之明,今听陛下一席话,臣未免才觉自己已经挡了年轻后进的仕途,阻了陛下招贤纳士的路。故而有此请辞。
郭威慌忙亲手将王峻从地上拉起,一边作揖一边赔礼道歉:“秀峰兄误会了,你我相交二十年,过硬的交情,也算是生死之交,何时有过如此生份的情形?没有你王秀峰的鼎立相助,我郭威不过仍是一只雀儿,哪有如今的皇帝做。我今日只是有感而,并非是对秀峰兄不满,秀峰兄定是误听了小人的谗言,我大周上下怎能离得了你呢?”
“陛下果真如此想?”
“我对天誓,只要我还是大周朝的皇帝,秀峰兄就是当朝第一宰相,如有违背,便遭天谴!”郭威着毒誓。
王峻眯缝着眼,见郭威态安赤诚,并非作伪。他虽然不在提及辞相之事,心中未免存有了芥蒂。君臣二人重拾起杯盏,饶是郭威百般劝饮,试图言归于,方才的惬意与和谐之感已经荡然无存。
二人都觉气氛变了味,索性各自散了去。
黄河边,一支军队正在渡河。
这是来自京城的铁骑军右厢两军共两千人马,由新任都虞侯高怀德率领,目的地便是潞州。随行的还有皇帝的宣慰使魏仁浦,他要代表皇帝与朝廷,前往鹿台山军前搞赏三军。
高怀德衣甲鲜明,意气风,策马立在岸边大呼小叫:
“利索点,都利索点,尔等老胳膊老腿,许是没吃饱饭!咱们铁骑军要是去晚了,就没仗可打了!”
高怀德又嘟哝了几句,带着牙卫打马走了,留下正在渡河的军士们面面相觑。
“赵兄,这高家的子弟就是与众不同啊。”说话的是铁骑右厢第二军都指挥使韩通,人称“韩瞪眼”的那位。这是位老资格的战将,不久前还是天雄军马步都指挥使,原隶属于王殷的侍卫亲军,这次被郭威召一纸诏令招进了铁骑军中。
被他称为“赵兄”的是铁骑军右厢第一都指挥使赵弘殷,更是铁骑军两厢四军中排号第一个的军主。赵弘殷年近半百,有一张宽大的前额,身材不高,但看上去极为健硕。
“不看陛下的面子,也要看齐王的面子。陛下不也是对我等明言吗?高少将军去军前效力,虽然挂着我们铁骑军都虞侯的官衔,但大事还得你我二人拿主意,要不然最后吃军棍的还是你我。”赵弘殷笑道。
韩通注视着高怀德远去的背影,道:
“高少将军武艺高强,自幼随齐王征战,当年戚城血战足见其英雄无畏。虽然从未独当一面过,但也并非浪得虚名,正所谓虎父无犬子。倘若他能放下世家子弟的派头,成为韩相公第二也未为可知哩!”
赵弘殷嘿嘿一笑:“韩老弟离着潞州老远着,就开始拍韩相公马屁了,原来你们都姓韩。你以前在京城侍卫军中时,不时扬言要去义勇军的校场挑战吗?”
“老实说,我跟韩帅也并非陌生,当年陛下征河中,我与他同在陛下麾下效力。只是我从未想到,韩帅崛起之快,近世罕见。”韩通瞪了赵弘殷一眼,“对了,令郎也是当年自请军前效力的,我记得韩帅当时颇有招贤之意呢!令郎如今在哪高就?”
“犬子匡胤现在滑州任指挥使。他性子不像我,认准了的事,就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我曾数次写家书劝他来我军中谋个职位,彼此也好有个照应,他百般推辞,就是不肯。”赵弘殷未免有些伤感,“我与他已经有两年未相见了。”
“万事不求人?韩某虽不认同,但令郎想全凭自己的才干升官进爵,可见也是有骨气之人。令郎若是在你麾下,就是凭真本事立了功升了官,也会被旁人认为这是因为他是你儿子的缘故。”韩通安慰道,“就说咱们的这位都虞侯,新官上任,像个催命鬼似的,怕也是如令郎这般想的,急着要在韩相公麾下效力,与齐王撇清干系。凭自己真本事大千一场呢!”
二人正说话间,高怀德又打马驰了回来。远远的再一次大呼小叫起来:
“赵将军、韩将军,快点、再快点!”
“来了、来了!”赵、韩二人无奈,急忙喝令军士加紧渡河。,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
第二十三章 风起
曲曲的官道,在崇山峻岭间向北延军士们顶着烈日,耷拉着脑袋向前行进着,汗流浃背。就是负重随行的驼马也显得有气无力,马嘴里冒出的白沫和淌下的涎水,滴在夏天正午白亮刺眼的地上,迅地被蒸干净。
已经将泽州甩在了身后,进入了潞州长子县的地界,钦差大臣魏仁浦还在对泽州城外的那口巨大的石瓮心有余悸。自春末韩奕入泽州,修筑了那口石瓮,至今已经足足填满了八十颗头颅。
这当中既有贪官污吏,更有罪孽深重的悍匪、流寇,无论如何,他们抵挡不住韩奕的雷厉风行与说一不二,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泽、潞二州的县令及以上官员已经换了一遍,清一色地被换成了文官。这当然不能不引起非议,何况泽、潞二州为边州,军事是第一位的,文治只能退居其次,让文人去治理这一方饱受战火威胁的二州之地,让人觉得太过孱弱,恐怕操之太急了,但韩奕还是做成了这件别人办不了的事。
自三日前越过太行让以来,越是往北行,就越是能清晰地感觉到双方军事对峙的紧张气氛。尽管如此,魏仁浦还是从当地百姓的脸上还到了希望。
高怀德意气风,如脱缰的野马,天地任自由。他根本不顾头顶上的烈日,催促着部下们加快脚步。
他还意识不到身边的赵弘殷与韩通二位正在想着心事,这二位老资格的将军不知道韩奕将来会如何对待自己及身后的两千部下,是否会一碗水端平?这让他们难免有些忐忑。皇帝的诏命写得清清楚楚,殿前两千铁骑军赴潞,要受韩奕节制,这意味着韩奕对铁骑军将士有生杀予夺大权。
“赵兄,义勇军军法极严,军中规矩多,咱们应多向将士们交待几句,让他们将在京城里养成的臭毛病都收敛些,以免冒犯了韩帅军法。”韩通故意落后几步。与赵弘殷并行。
赵弘殷没有回答他的话,示意韩通道:“韩老弟,你看这路边的接夫是否太多了些?”
韩通闻言,迅地打量着四周山岭,见不远的山岭中有人影晃动,每一处山腰树林中总有三两个猎户或振夫打扮的人,带着弓矢,也在打量着官道上的大队人马,只是全无敌意罢了。
“烈日当空,是有些丰怪。”赵弘殷点头称是。
队伍的前锋忽然停了下来,两千人马与随行车辆立刻拥堵在狭窄的官道上,有人叫骂着,更有人趁机躲到路边荫凉处躺下。有军士自队匆忙地奔来禀报:
“禀报魏公,高将军,赵将军、韩将军,前方有自称是义勇军的兄弟将我等拦了下来,据说韩帅正在二十里外的江渚岭驻军,韩帅遣人让我等去江渚岭会合。”
魏仁浦奇怪韩奕居然不在鹿台山大营或者潞州城,出现在了紧邻泽州的长子县,看样子当然不是因为自己而来,此地离潞州至少百二十里,他忙命那军士道:
“向来人说明,魏某乃朝廷钦使,奉陛下皇命,正要去鹿台山大营搞赏有功将士,还有铁骑军两千将士,正奉陛下敕令要赴韩帅帐前效力。另外请来人带路。我等好去拜见韩帅。”
“遵命!”军士应道。
魏仁浦回头,见军士们一哄而散,未得休息的命令,全都旁若无人地跑到树荫下纳凉,立刻气不打一处来。赵弘殷与韩通二人老脸一红,连忙呼斥着部下们重新回到路中央。
当魏仁浦、高怀德与赵、韩四人见到韩奕时,韩奕正踞坐在江渚岭下的一张草席上,与人谈判。
江渚岭是一支吐浑部族聚居的地方。吐浑是一个古老的民族,曾世居遥远的西海,一度十分强大,后因受吐蕃、唐接连打击,被迫迁居长城内外及河东一带,先后臣服于沙陀与契丹人,如今已经势微。
这支吐谷浑部族总人口不下两千人,不过却是以妇孺老人居多,原本聚居在纷河两岸。郭威登基后,鉴于这支吐浑人还算恭顺,以及国家稳定的需要,就敕令他们从晋州移居至此,更靠近内地,以便更好的控制。
族长汉姓为白,名叫白守敬,有一副白花花的大胡子,年纪虽大,身体还算硬朗,他自称跟郭欺曾有交情。
白守敬和他的族人日子过得不好,虽然自先祖就久居汉地,但他们至今仍然不懂种地,只知道牧马和狩猎,以往还可跟汉人交换劳动成果,日子过得不好也不坏,现在他们即便是手中有土马与猎物,也无处可以交换,因为山下的汉人百姓自己粮食都不够。就连这位族长的穿得也寒碜。
所以,白守敬的族人就做起了无本买卖,下山抢劫。韩奕闻听此事大怒,立即率领一千人马,并动附近乡兵,将**岭围了起来。硬拼不是办法,白守敬听说过韩奕的威名,只好下山来谈判。
“郭皇帝赐我族人居住在此地,相公为何兵戎相见,难到你敢违背郭皇帝的旨意吗?”白守敬道。
“皇帝允许尔等居住此岭,那是陛下仁慈,可怜白族长与族人。听闻你族人下山,打家劫舍,抢走了不少财物,韩某今日来,只是来执行大周律令的,非是与族长为难。”韩奕道。
“我族人野惯了,不懂什么律令,如有冒犯之处,还请相公多多担待。”白守敬装糊涂,其实汉人的事情没有他不明白的。他们算是熟户,熟得不能再熟。
“法不容情。吐浑人既然住在我大周境内,那就应当遵守我大周朝的律令。”韩奕断然拒绝。
“相公盛怒而来,难道视我族人为无物吗?”白守敬原本以为韩奕如他所见过的官员,比如前任节度使常思一样,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却未料到韩奕根本就不吃这一套。
“敢问止上有多少人?”韩奕忽然笑道。
“可战之士,足足有两千!”白守敬夸下海口,内心未免色厉内换。
“就算族长有两千勇士,可敢放手与我一战吗?”韩奕微微前倾着身子,逼视着对方。韩奕话音网落,高怀德已经窜到了身边,高声说道:
“韩帅要跟谁打仗?来的早不如来的巧,请韩帅下令吧!”
韩奕听到身后的呼声及大队人马陆续来到时的喧哗声,回头见是高怀德等。魏仁浦、赵弘殷、韩通等立在不远处。韩奕冲着魏仁浦等人点点头,对高怀德笑道:
“高兄远在太行山外,我就感觉到了你身上的杀气逼人。请高兄稍安勿燥,早晚需高兄及铁骑军的兄弟们鼎刻日助。”
高怀德脸上微红,他人还未到军前,韩奕就已经知曰…怀德那颗按捺不住的雄心壮奕不待他答话,曲;喝问道:
“党进!”
“属下在!”党进从人丛中奔向前来。
“前些日子潞州百姓送来的美酒,还有多少?”韩奕问道。
“还有百坛左右!”党进答道。
“多少?”韩奕表示严重质疑。
“还有二百坛!”党进低声说道。向、蔡小五等人出哄笑声,陈顺笑骂道:
“大伙将来都是并肩作战同生共死的兄弟,几坛酒算得了什么?党进,你可别坏了咱们昭义军名声,让人笑话!”
“大声点!”韩奕抬高了音量。
“回相公,还有二百七十一坛美酒,保管够这里所有人痛饮一场!”党进挺起胸膛,大声地回答道。
“好!全部贡献出来,为魏大人及铁骑军的兄弟们接风!”韩奕命道。
谢韩帅!”赵弘殷等人齐声称谢。
韩奕转过脸来,逼视着白守敬,不一言。那白守敬早已经吓得脸色白,这盛夏季节里背上冒的是冷汗。
不必说云集在江渚岭下的三千人马,就是韩奕登高一呼,四方乡勇齐集,也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潞州乡勇都是韩奕网赴任时设立的,由本地各县各乡各井的精壮组成,各处遍立烽埃,忙时耕种,闲时担当警讯,起初是为了辑拿流寇,后来又承担着搜捕太原奸细的任务,在韩奕的强力组织下,将潞州经营的如天罗地网。
就是上次吐浑族人下山,虽然抢了些粮食,但因此丢了几条性命。一处报警钟敲响,乡勇四方云集,比官军都要管用。白守敬怀疑韩奕这次兴师动众,怕不是为了那三两袋粮食。
“相公及麾下勇士英勇,但又何必逼人太甚?”白守敬矮了半截,“就算按照大周律令,我族人不过抢了几袋粮食罢了,不曾伤了一人,罪不致死。我用牲口抵偿如何?”
虽然齐王高行周早有交待,告诫高怀德不要乱了上下关系,但高怀德不拿自己当外人,依韩奕的模样,紧挨韩奕坐下。
“相公,老夫是不得以啊!自春天时起,族中就断了粮食,牲畜又接连病死,所以族中男人只能出此下策,我等并非有意冒犯相公!”白守敬几乎要伏地讨饶。自尊虽然重要,但相对举族两千口人的性命来说,自尊心不值一钱。
韩奕似乎很是同情:“白族长说的是实情,但国法难容啊!”
白守敬听韩奕语气似乎有周旋余地,稍稍放心:“那依相公之意,此事当该如何了解?”
“高兄,令尊年轻时常在塞外行军打仗,令尊可曾对你说起。蕃族人是如何处置抢劫的?”韩奕问高怀德道。
“蕃人若劫人财物,通常会被罚用三倍的财物偿还苦主。若是杀了人,则出三十头牛马抵罪。大约蕃人别无长物,牛马最珍贵。”高怀德不知道韩奕真实用意,顿了顿又道:
“不过这里是咱大周,这要看韩帅手中的刀答不答应!”
“韩某初来之时,便与族长有约,尔等族人若一向相善,我自会保尔等周全。今则出了这等事情,白族长难道是明知故犯吧?韩某虽为一镇主帅,但治下百姓受苦,我不得不给一个交待,否则韩某岂有颜面见这一方父老?”
“那就按十倍的价值偿还,如何?”面对韩奕的威逼,白守敬试探地问道,如今粮食金贵,这让他肉疼。
“好吧!”韩奕点头,正当白守敬心中大石头网放下,韩奕又道,“不过
“如何?”白守敬紧张地问道。
“关于劫我百姓粮食一卓暂且如此处置,这是件小事。隔日不撞日,今日韩某想跟白族长算另一笔帐。”韩奕道。
白守敬急忙问道:“我族人虽然性野。但一向安份,除了上月下让抢了些粮食,不曾再冒犯过相公法令。”
“白族长应对我五百义勇军及八百镇北军之死负责!”韩奕喝道。
白守敬闻言,目瞪口呆,大感冤枉,一副长长的胡须也剧烈地抖动起来。高怀德扳着手指头道:“一千三百人,如果按蕃人的规矩偿还,得用三万”三万九千头牛马偿还,我没算错吧?”
“高兄识数!”韩奕赞道。
白守敬哪里有三万头牛马,就是三千头也没有,他涨红了脸,怒极了道:“相公今日说清楚,我族人何曾杀得了一千三百官军。”
“这一千三百壮士,均死在汉军的刀下。韩某抓了汉军俘虏,有足够的证据表明汉军主帅李瑰与族长有过书信往来。白族长想谋反,从我背后来上一刀吧?”
“冤枉呐,老夫不识字啊!就是族中也找不出一张纸来,哪有什么书信往来?我也不认识什么李瑰!”白守敬扑通跪在地上,他算是明白了,韩奕今日是故意找上门来。
“要么偿还我三万九千头牛马,要么就按我大周律令,杀人偿命。换我一千三百部下来!”
“杀人偿命!”身后的部下们纷纷喝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白守敬被愤怒彻底包围了,江渚岭上的吐浑族人不安地骚动了起来。
嘟、嘟……
一阵阵急促的角号声响起。
霎时间,四周山岭间亮起了无数面“韩”字旗帜,各色旗帜下四方人马向着江渚岭奔来,将它团团包围。
角号声止,如雷的鼓声紧接着响起。民壮与乡勇抬着各式弩具,在各县县尉与乡警的指挥下。扑面而来,迅地守在了下山的各个路口,严阵以待。魏仁浦等来自京师的人马,目瞪口呆。虽然这些形形色色服装各异的人马很不齐整,但是能将他们组织起来,就绝非一件易事。
韩奕撇了撇嘴,转过头来,招了招手,唤来吴大用:
“准备了三天,但乡勇来的还是有些慢,我离得老远就看到他们趴在地上蹶着的屁股!”
“第一次召集,既要让农夫扔掉锄头。让小贩放下生意,都拖家带口,还要尽可能地防止乡勇集结的目的泄露,已经很不错了。”吴大用面露为难之色,解释道,“不过,杀鸡何须兴师动众?”
吐浑人不认为自己是待宰的小鸡,就是白族长还想着如何不动刀子摆平此事的时候,江渚岭上有一男子单枪匹马挟怒冲了下来,竟直奔韩奕而来。
高怀德唯恐自己得不到一显身手的机会,早已经长枪在手,兴奋地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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