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章 寻找
宋墨听了皱眉,道:“英国公府现在还是父亲的,从田庄里找人手充实颐志堂,牵扯太多,未必是件好事。”
甚至是那些所谓的忠仆,忠于的永远是英国公这个名头,而不是某个人。
当宋宜春是英国公的时候,他们自然忠于宋宜春;可当宋墨是英国公的时候,他们则会忠于宋墨,而宋墨现在需要的,是绝对忠于他的人。
窦昭理解宋墨的顾忌,笑道:“什么事都有正反两面。你只想到国公爷是英国公府的主人,他们只会忠于国公爷,你却没有想到你自己是英国公世子,是英国公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那些人既然效忠的是英国公府,只要你没有做出损害英国公府利益和名誉之事,他们就不会因为国公爷和你之间的私怨对付你,只要他们能保持中立,你就能用。何况,让这些人看看国公爷到底做过些什么事,说不定反而对你更有利!总好过你继续用定国公府的人,让英国公府的那些人看着英国公府的继承人亲近别人冷落他们要好得多!”
宋墨闻言心头一震。
他想到了母亲在世时,英国公府的那些老人们对母亲的置疑。
或者,这也是为什么宋宜春会那么容易就成功设局陷害他的原因之一。
在英国公府很多人的心目中,母亲和他是亲近定国公府的。
所以父亲在处置那些老人的时候,他保持了沉默。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宋墨的心头掠过,让他想抓却抓不到。
他端着茶盅,陷入了沉思。
窦昭就拿了针线出来做。
直到他放下手里的茶盅,她这才道:“砚堂,如果你同意,这件事交给我怎样?”
由她出面,既表达了未来的英国公夫人对这些世仆的善意,又可以理解为宋墨对当初的举动隐隐有后悔之意,更能安抚大清洗之后那些世仆的恐慌,进可攻,退可守。
宋墨立刻明白了窦昭的用意,只是没等他反对,窦昭又道:“夫妻之间相处,有些女子喜欢躲在丈夫的羽翼之下,有些则有希望和丈夫并肩共同面对生活中的波折。大多数女子都喜欢前者,可当丈夫有困难的时候,也有些女子会选择后者。我觉得,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只要他们夫妻之间觉得好就行了,若只是一味地拘泥于形式,反而让夫妻生分。”
她眨着眼睛望着宋墨,神色颇有些俏皮。
宋墨“扑哧”一声笑,道:“你就说你想帮我有什么打紧的?想当初,我可是你手下的败将!”
窦昭笑道:“我这不是怕伤了你的自尊心吗?”
“自尊心?”宋墨佯作左顾右盼的样子,“那是什么东西?我怎么从没见过?我只知道,要不是我死皮赖脸的,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嫁给我的!”
这下轮到窦昭笑不可支了。
“那你想怎么样嘛?”她娇嗔地斜睇着他。
宋墨被她看得热血沸腾,却装模作样地思忖道:“我想要干的事太多了,一时间还真不好选择。要不,这次记下,下次我想到了,你还给我?”
“这种事还能欠账的吗?”窦昭和他贫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快想!”
宋墨就嬉皮笑脸地凑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窦昭红着脸啐了他一声,道:“你自己个儿做梦去吧!”转身下了炕,高声问着丫鬟晚膳好了没有。
宋墨哈哈地笑,和窦昭一起去了宴息室。
第二天,却拨了杜鸣手下一个叫刘章的小厮过来给窦昭使唤。
窦昭让他暂时服侍陈曲水。
陈曲水如虎添冀,很快就把外院管事查了个一清二楚。
他神色凝重地来见窦昭,苦笑道:“真的被夫人料中了,现在英国公府的管事除了京都以外的田庄庄头和大掌柜,原来在京都的大管事都被换了,或是从前管事的徒弟,或是亲戚。那位厉管事,据说是病逝了。”
窦昭的神色亦不轻松,叹道:“我这边也一样,新换上的管事嬷嬷,多是从前在外院服侍的人中比较出挑的,或是从外面新进府的,从前的老人,一个不见了。”
陈曲水道:“那现在我们从哪里下手好?”
他们都明白,这些人恐怕大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窦昭交给了他一份名单,道:“这是我从内宅历年来当差的丫鬟媳妇子的名册上抄下来的,你看看,能不能从那些早前嫁出府的丫鬟里找到一鳞半爪来——人的天性是要交朋结友的,那些出了府的丫鬟不可能因为出了府就和从前的关系都断得干干净净。”
陈曲水应声而去。
窦昭有些烦躁地站在庑廊下看丫鬟、婆子剪枝翻土,整理院子里的花树。
随着进入三月,天气变得暖和起来,风吹在脸上暖醺醺的,让人想睡。
那些粗使婆子还好,和窦昭相处了这大半年,觉得她为人和善,脾气再好不过,笑吟吟地上前和她打了招呼,手脚麻利地干着活;拂风几个才从田庄里进府的刚刚跟着素心学完了规矩的小丫鬟,却不由个个战战兢兢,抬水浇花之余不住地用眼角睃着窦昭。
窦昭就发现其中一个小丫鬟做事非常的伶俐,别人都是粗使的婆子让干什么才干什么,她却能听到婆子们吩咐“拿剪刀过来”的时候随手拿把扫帚在旁边扫着剪下来的枝叶。
她就指了那小丫鬟问身边服侍的甘露:“叫什么名字?”
甘露也注意到了,笑道:“叫拂叶,是天津那边的田庄送过来的。她的曾祖父那一辈曾经在英国公府当过差,祖父曾在外面做过大掌柜,因家中子嗣单薄,到了她这一辈,只有她这一个女儿,父亲又只是田庄里的一个庄户,想让女儿嫁个好人家,这才托了大兴田庄庄头家的将她送进府来。”
窦昭道:“她原来叫什么名字?”
甘露想了想,道:“好像叫什么‘美仪’。”
“是美贻吧?”窦昭道,“匪汝之为美,美人如贻。”
甘露满脸的困惑。
窦昭道:“她是母亲只生了她一个,还是家里的兄弟姐妹出了意外?”
甘露赧然道:“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窦昭笑道:“那就去打听打听。”
甘露出了庑廊。
窦昭进了内室。
不一会,甘露进来禀道:“夫人,打听清楚了。原来她还有个叔父、一个同胞哥哥、一个堂弟,叔父因醉酒掉进河塘里淹死了,哥哥十五岁的时候病逝了,堂弟从娘胎里出来就带着哮喘,三岁的时候夭折了。”
窦昭颔首,让甘露退了下去。
第二天,她让几个“拂”字辈的小丫鬟们和金桂、银桂一起打络子。
拂叶和另一个叫拂风的小姑娘打得最好,特别是拂风,不仅会打寻常的梅花络子,就连那非常复杂的蝙蝠络子、蝴蝶络子都打得十分精巧美观,让已经十三岁却一直认为自己针线不错的银桂很是佩服。
窦昭笑着问拂风:“我看你的手很巧,除了会打络子,你还会些什么针线?”
拂风很是激动,满脸通红地道:“我还会盘扣子,盘很多种扣子,双飞蝶、海棠花,都难不倒我。”
“哦!”窦昭笑盈盈地望着她,道,“你是跟谁学的?”
“跟我祖母学的。”拂风骄傲地道,“我祖母曾经在府上当过差,什么都懂,还知道给人接生,我们家,都是我祖母说了算。这次进府,也是祖母的意思,说有机会服侍夫人,是我的福气,让我要听夫人的话,好好当差,以后自有我的好日子过。”
窦昭笑着点头,目光从几个小丫鬟脸上扫过,声音徐缓地道:“你祖母说得不错,你们好生当差,主家自不会亏待你们的。”
金桂银桂几个不好意思地笑,拂叶、拂风和一个叫拂雪的小丫鬟却朝着窦昭福了福,恭敬地应着“定不负夫人的教诲”。金桂银桂看了,这才慌慌张张地起身,七嘴八舌地跟着拂叶几个说着“不负夫人教诲”之类的话。
窦昭笑着称“好”,坐了一会,就出了宴息室去了书房。
她让甘露请陈曲水过来,把写着拂风、拂叶和拂雪名字的笺纸递给陈曲水:“您好好帮我查查这三家人的根底。”
陈曲水把笺纸折成小方块放进了衣袖里,神色有些兴奋地道:“夫人,我发现那个厉管事还有个弟弟,因从小患有腿疾,不良于行,求老国公爷开恩放了藉,跟人学了裁缝,在宛平县开了一家裁缝铺子。蒋夫人去世之前,英国公府还常照顾他的铺子,给些小活他做。可自从蒋夫人去世之后,这间裁缝铺子就再也没有接到过英国公府的活了。”
窦昭非常的意外。
她以为蒋夫人做了英国公夫人之后,会用蒋家的人……没想到,蒋夫人也用宋家的人。
窦昭低声道:“你可与那厉裁缝说上话了?”
“说上话了。”陈曲水道,“厉管事只有一个儿子,曾在英国公府外院的回事处当差,儿媳妇是夫人屋子里的一个二等丫鬟,两个孙子里,长孙在英国公书房里当差,次孙在京都的点心铺子里当学徒。英国公府出事的那天,除了在点心铺子里当学徒的次孙,儿子、媳妇和长孙都染病而亡。我找去的时候,厉裁缝莫名地被吓得脸色发白,我一诈,这才发现,原来厉管事的次孙,在祖父和父母兄长相继出事之后,以为自己的祖父和父母兄长是犯了什么事,吓得连夜逃到厉裁缝那里,由厉裁缝帮忙安排,跟着别人南下出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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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七章 寻根
英国公府所有的仆妇都是签过卖身契的,如果逃走,就成了黑户,一旦被逮住,就算被打死,也不过是罚几两银子就可以了结的事。
厉管事的次孙逃走了,却从来没有人说起过。
是有人为厉管事隐瞒?还是当年死的人太多,根本无从查起?
窦昭脸色微变。
她主持中馈之后,内院的账册就交给了她,她可以通过府里历年的开支查到英国公府的一些陈年旧事。但外院的账册却是掌管在宋宜春的手上,他们对外院的情况就显得相对无力,只能想办法慢慢地查证。
“如果能拿到外院仆妇的名册就好了!”陈曲水也觉得很头痛,“至少可以知道到底哪些人没了踪影,拔出萝卜带着泥,说不定能查出更多的事来。”
窦昭想了想,道:“这件事我来想办法。倒是厉裁缝那边,他还说了些什么?以他一个小小的裁缝,找谁做的担保,竟然能让一个没有户籍的逃奴南下跑船去了?”
陈曲水不由朝着窦昭伸出了大拇指,道:“夫人的思路还是那么犀利!”
窦昭失笑,道:“这里又没有旁人,你这样抬举我,也不过是锦衣夜行罢了。还是说正事要紧!”
陈曲水呵呵地笑了数声,这才敛容道:“夫人猜得不错。和厉管事的次孙一起去跑船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英国公府回事处的一位三等管事,姓何,名源。他的父亲曾是英国公府的一位账房先生,奉蒋夫人之命,多次去广东巡查世子爷的产业,他正式在回事处当差之前,曾多次跟着父亲去广东那边玩耍,在那边有几个朋友。
“另一个姓李,名小栗,他父亲早逝,祖父是门房的管事,他子承祖业,也在门房里当差,和何管事是一起长大的,关系非常好,英国公府出事的那天,他们因为喝多了酒,悄悄地歇在门房里,这才逃过了一劫。
“厉管事和何安源的父亲关系很好,厉裁缝到府里结账,也是经的何源之手。两人非常熟悉。
“何源逃出去之后,第一个找的,也是厉裁缝。
“后来南下跑船,也是何源提议的。
“历裁缝自己因为出府得早,厉管事的事,知道得不多,直到侄孙逃到他那里,他才知道英国公府出了事,也曾经进城打听过,但什么也没有打听到,只听说从前认识的很多人都暴毙了,他这才感觉到害怕,为了保住哥哥的一点血脉,这才同意侄孙跟着何源南下的。
“他原还担心有人找来,谁知道却根本没有人理睬他们。
“他这几年一直关注着英国公府,也曾偷偷地打听过当年的事,却还是一无所获。
“何源南下之后,曾辗转让人给他带了两次口讯,都是问京都的局势,英国公府如何的境况。
“厉裁缝说,何源他们实际上是很想回府的,只是不知道现在英国公府的情况如何,又回府无门,这才只能一直在外面飘泊的。他还说,知道夫人屋里需要人手,没有继续用真定的人,而是在各田庄里选婢女,他很高兴,就盼这些人能得了夫人的重用,他们也能有个盼头。”
窦昭非常的意外,朝窗外望去。
窗外风和日丽,几个还在总角的小丫鬟在院子里踢毽子。
“大兴田庄的事,竟然能传到一个因跛了脚而早年出府的在宛平做裁缝的人的耳朵里。他可能真的对英国公府的事不太清楚,可若说他和英国公府的这些人一点联系也没有,我可不相信。”她笑着扭过头来看着陈曲水,道,“我原只想从她们身上找到一两个能用得上的线索,没想到我竟然一叶障目,到底还是小瞧了她们。现在看来,我身边的这几位‘拂’字辈的小姑娘,恐怕您都要帮我查查了。我可是给了他们快两个月的时间选人。”
陈曲水笑着应是。
待宋墨回来,窦昭把厉管事的事告诉了他。
宋墨闻言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在沉默了片刻之后,他道:“当年虽然乱,但也不至于死了那么多的人,有人逃走,也不稀奇。”
原来宋墨知道。
可他为什么没有追究呢?
窦昭突然明白过来。
宋宜春要陷害宋墨,就算那些仆妇之前不知道,之后肯定是知道的。但他们却没有一个人维护他,没有一个人代他向外界救援,甚至没有一个人为他抱不平。所以宋宜春对这些人大开杀戒的时候,他选择了袖手旁观,冷漠以待。
那时候,他一定感觉到自己受到了背叛吧?
因而他才会一门心思地只用定国公府的人。
窦昭心中酸楚,心疼地搂了搂他,道:“他们不过是些仆妇,见识有限,只知道听国公爷的就不会错,大祸临头的时候,也只知道像鸟兽般本能地逃跑,哪里还顾得上许多?现在人冷静下来了,不就后悔了吗?要不然,陈先生去了,一没有威逼,二没有利诱,他就把当年的事如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都告诉了陈先生。
“我犯了错,你都原谅我了。
“他们这些人,就更不值得你计较了。
“从前的事别想了。
“如果有能用的,我们就暂且先用用。如果不能用,我们就当不知道这件事的。他们那些逃走的人没有了户籍,一辈子不能见光,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也算是老天爷代替你惩罚那些人了。”
宋墨失笑:“你别为了安慰我,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都胡扯一通。”他扳了窦昭的肩膀,凝视着她的眼睛,“你什么时候犯过错?我怎么不知道?那些人能和你比吗?他们给你提鞋都不配!我长这么大只为你一个人妥协过,他们凭什么有这面子啊?”
得,越说让宋墨越记恨了。
窦昭只得胡搅蛮缠:“反正你说过,这件事交给我来办的,我说什么,你只能应什么!”
宋墨还就真没把这些人放在心上。
老虎会把兔子放在心上吗?
就算是这群兔子里偶尔冒出个把披着兔皮的狼,也不过是多费些功夫罢了。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办法没能查出母亲的死因,他甚至不会同意让窦昭管这件事。
不过,如果他们这些人能乖乖地配合窦昭,他也会不计前嫌装作不知道,任这些人自生自灭!
依附英国公府生存的人,没有了英国公府,他们什么也不是。可英国公府没有了他们,就算是元气大伤,也可以慢慢地恢复。
宋墨不想因为这些人让窦昭心情大坏,笑道:“那你说,让我干什么?”
“你想办法把前院历年当差的仆妇的名册给我弄来瞧瞧。”窦昭眨着眼睛望着他。
宋墨肃然道:“这东西我当年见过,好像有几箱子,你确定你要从中找线索?”
窦昭埋汰他:“好像有人查了几年都没有查到,可见是不得章法了!”
“好啊!竟然敢编排我!”宋墨去挠窦昭。
“不带这样欺负人的!”窦昭笑着躲开。
宋墨不依不饶。
两人笑成了一团。
路过东厢房抄手游廊的拂风红着脸笑着对拂叶道:“世子和夫人可真好!”
拂叶的小脸却绷得紧紧的,道:“好不好,要等他们过了二十年再说。”
拂风不由咂舌,道:“姐姐说话好厉害啊!”
拂叶瞥她一眼,转身朝她们歇息的后罩房走去。
拂风皱了皱鼻子,快步跟上。
身后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拂风回首,就看见若朱急匆匆地进了正屋。
“世子爷在内室,”她不禁喃喃地道,“不知道出了什么急事?”
这种情况下,若不是急事仆妇们是不会轻易去打扰宋墨夫妻的。
她站在抄手游廊上,一副想知道又不敢上前打听的样子,半晌,才幽幽地叹了口气,颇有些可惜地回首,猛然间发现对面有一个人影,正静静地看着她。
拂风吓了一大跳,尖声就要叫出来,那人影却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捂了她的嘴。
“你要干什么?”耳边传来一个气极败坏的声音,“要是惊动了世子爷和夫人,仔细你的皮!”
拂风听见那人影说话,心中一松,这才发现捂着她的人是拂叶。
做婢女的,最忌讳大惊小怪。
她讪讪然地笑,奇怪地道:“你不是已经过了耳房吗?怎么又折了回来?”
拂叶没好气地道:“你跟着我走都走不见了,我能不回来找吗?”然后道,“你还傻傻地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跟我回去!”
拂风讨好地朝着拂叶笑了笑,跟着拂叶出了正院。
她没有注意到就在她们即将离开正院的时候,拂叶若有所思地回头瞥了一眼正院。
※※※※※
内室,窦昭和宋墨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在白芷的屋里发现了写着钏儿名字、钉着银针的小人?”窦昭沉声问若朱,“国公爷屋里的管事嬷嬷是黄清的姐姐唐黄氏,她怎么说?”
若朱道:“唐嬷嬷吓得半死,只嚷着让人去找国公爷,闹得府里人尽皆知,偏偏国公爷又去了三公主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她说着,看了窦昭一眼。
看样子,这其中还有内幕!
虽然这是个好机会,可以利用这件事一扫宋宜春的后院,可这件事也容易惹火上身,还是让宋宜春自己去伤脑筋吧!
她可只是个儿媳妇哦!
窦昭怕宋墨管闲事,拉了宋墨的手,笑道:“不是还有大总管吗?国公爷不在府里,这种事应该由他出面才是啊!你快去帮我问问大总管,樨香院到底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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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八章 假设
若朱应声而去。
宋墨笑着拧了拧窦昭的鼻子,只当没有看见刚才若朱瞥向窦昭的目光——有些事,既然在窦昭的权利范围内,他就应该学会视而不见。
很快,黄清哭丧着脸过来了。
“夫人,这是内宅的事,我一个外院的管事,怎好出面?”他一进门就跪在了窦昭的面前,“还请夫人出面帮忙平息事态。”
窦昭正拿着湿帕子在给一盆人高的金钱树清洗叶子,这盆金钱树是她准备过两天送给宁德长公主的贺寿礼。
黄清跪在她面前,她看也没看黄清一眼,一面继续擦拭着叶子,一面有些心不在焉地道:“黄大总管这话说得有些急了。我一个做儿媳妇的,怎么能管到鳏居的公公屋里去?更何况国公爷素来不管颐志堂的事,颐志堂也素来不干涉国公爷的事,”她说到这里,回身凝视着黄清,“黄总管可想清楚了,一定要我出面平息事态吗?”
自己怎么忘了这一茬?!
黄清身上直冒冷汗。
窦昭就笑道:“我看大总管还是快点把国公爷找回来才是正理。”然后把湿帕子交给了一旁服侍的若彤,由着小丫鬟服侍她净手。
黄清唯唯应是,连滚带爬地出了暖阁。
若彤撇了撇嘴,不满地道:“出了事就知道来找夫人了?早干什么去了?夫人,您可千万别插手樨香院的事啊!”
窦昭笑了笑,回了内室。
宋墨在书房还没有回来。
窦昭就问若丹:“世子爷在干什么呢?”
若丹笑着将刚刚沏好的茶放在了她的面前,笑道:“世子爷正和严先生说话呢!”
窦昭就在内室裁了几件小衣裳。
一更鼓的时候,宋墨回来了。
窦昭拿了衣裳为他更衣,随口问他:“在说什么呢?和严先生说到这个时候才回来?”
宋墨没有瞒他,等小丫鬟都退了下去,他这才把马友明醉酒的事告诉了她,并道:“我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蹊跷,让人看着马友明,结果今天发现马友明把妻儿都悄悄送回了老家,一些珍贵的器皿都没有带走,像是匆匆避祸似的。偏偏我又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正想着明天下了衙要不要约马友明喝顿酒,和他说说话。”
窦昭听着心中一动,呆呆地坐在那里,半天也没有回过神来。
宋墨不由笑着“哎”了两声,伸出手指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的。
窦昭好笑地打掉了他的手。
宋墨道:“别担心,我会帮你弄到外院历任仆妇的名册的。”
窦昭失笑,想了想,道:“我不是在想这件事,我是在想辽王的事。”
宋墨诧异。
窦昭望着他不语。
宋墨踌躇半晌,最后才低声道:“你发现了什么?”
窦昭不答反问:“砚堂,如果你是辽王,想要篡权夺位,会做些什么?”
宋墨眉头微蹙,随后脸色大变。
窦昭忙问:“你想到了什么?”
宋墨表情有些异样。
窦昭忍不住道:“你想到了什么?好歹也跟我说一声才是!”
宋墨叹气,捧着窦昭的脸亲了一口,道:“我也不知道是该说你聪明呢?还是该说你胆大包天呢?或者是你既不聪明也不胆大,但运气特别的好?”
这是窦昭第一次在宋墨面前明目张胆地假设辽王会谋逆……
她不免有些着急,道:“你别和我兜圈子了,快跟我说说!”
宋墨小声道:“如果天下太平,辽王若是真存了这样的心思,只能通过宫变。若想宫变成功,行动就得有如风驰电掣般的迅速,等到大家知道事情有变的时候,已掌控了局势。
“但若想掌控局势,首要的是在亲卫军和内侍里有心腹。
“前者可兵箭交加,让皇上没有反抗之力;后者可及时传递消息,让辽王掌握内宫的动态,关键的时候,还可以暂时对皇上封锁消息,麻痹皇上。
“万皇后如今主持内宫事务,内侍之事,有万皇后操持,自是万无一失;至于亲卫军,锦衣卫暂且不论,金吾卫守护宫禁大门,五城兵马司防守内城,神机营驻扎于外城外,还有五军营遥相呼应,不管哪一卫闹腾起来,这件事都成不了。”
他说着,表情变得冷峻起来。
“而其中又以金吾卫为重中之重。若是金吾卫能不动声色地把内宫的消息封锁起来,事情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其次是神机营。内宫一旦变天,神机营配有火枪,擅长短途急行军,天下间没有比他们更强悍的卫所了,而且他们离京城最近,只要有皇上或是太子的手书,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出兵,金吾卫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不仅形势有可能发生逆转,辽王也有可能被瓮中捉鳖,再无反抗之力。
“再就是五城兵马司和五军营。
“如果神机营攻城,金吾卫和五城兵马司是支持辽王的,凭着金吾卫和五城兵马司,虽然有风险,但鹿死谁手,尚无法定论;在这种情况之下,若驻扎在宛平的五军营也支持辽王,和城内的五城兵马司、金吾卫联手,则大势定矣。
“反之,如果神营机和金吾卫联手,五城兵马司和五军营就算是接到了皇上或是太子的手谕前来勤王,且不说五军营实力不如神机营,五军营的军营离这里有半天的路程,等他们赶到,只怕局势已定。”
皇上的亲卫,岂是那么容易策反的?
只要有一个环节出了错,就可能满门抄斩。
窦昭听听都觉得头皮发麻。
这个辽王可真是个人才!
竟然能宫变成功!
可惜前世辽王对宫变之事讳莫如深,济宁侯府又如风烛残灯,经不起折腾,她哪里敢打听宫变之事,不然知道了辽王的布置,也可以少走些弯路。
但最厉害的是宋墨。
这么快就想到了应对之策,不仅有大局观,而且头脑清楚明了,难怪前世辽王要带了他进宫。
她道:“如果宫变成功了,接下来应该是文臣们的事了吧?”
宋墨点头,道:“让行人司当值的人或是翰林院当值的人拟圣旨,由当值的内阁大臣出面证实圣旨属实,再找个封疆大吏带上贺表,这件事就算是成了。至于大家心里怎么想,新帝登基后是否能坐稳大宝,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窦昭的思维渐渐清晰起来。
前世,那个正巧当值的内阁大臣应该就是戴建了,封疆大吏则十之八九是郭颜。
她思忖着,宋墨已揉着她的头发感慨道:“你这脑瓜子是怎么长的?怎么就能想到这上面去?”
窦昭偏过头去,避开了宋墨的手,顺了顺头发,道:“我这不是没事就胡思乱想着‘如果我是辽王,会怎么办’吗?”她说着,拉了宋墨的手胡诌道:“说起来也奇怪,先有日盛银楼的事,后有匡卓然的事,这么巧就让我们都碰见了,想不深想也不行。你说,这会不会是上天庇佑我们,事事都让我们给遇到了呢?”
宋墨想了想,觉得窦昭说的还真有几分道理。
他沉吟道:“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他把姜仪和马友明的异样告诉了窦昭,“若辽王准备如我们猜测的那样行事,此时也应该在神机营里下功夫了!”
窦昭愕然,愣了半天,才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宋墨苦笑,道:“我能怎么办?只能静观其变呗!从龙之功不是那么好得的。现在先把马友明给捞出来了再说。”
“就算你把马友明捞出来了,把他放在哪里?”窦昭道,“他可是神机营的参将!若是打草惊蛇了怎么办?”
宋墨见窦昭话里有话,笑道:“你有什么主意?”
窦昭道:“一个好汉三个帮。你们都面临同样的窘境,何不商量着共同进退?彼此间也好有个照应。”
宋墨从来没有想过要有人相助。
他有些犹豫。
窦昭又怕自己的决定是错的,宋墨听了自己的,反而行错踏差。
她又忙道:“这件事你自己决定好了,我又不是当事人,只能胡乱提些建议。”
宋墨点头,笑着又揉了揉她的头发,道:“我有这你这个狗头军师足矣,其他的人不足为惧!”
“真是自大!”窦昭顺着头发,瞪了宋墨一眼。
宋墨哈哈地笑,神色非常的轻松。
窦昭大为佩服。
宋墨虽然比她小一岁,却比她这个两世为人的人都要冷静理智,不怪前世在大家的一片唾骂声中,他依旧圣眷日隆。
两人梳洗了准备歇息。
若彤跑了进来。
“世子爷,夫人,”她额头上有薄薄的汗,“樨香院那边又是哭又是闹的,连前院都惊动了,如今大家都窃窃私语地猜测发生了什么事……”
窦昭有些意外,道:“国公爷回来了吗?”
“回来了!”若彤道,“刚刚回来没多久。”
窦昭望着宋墨。
宋墨神色寡淡,道:“既然是父亲屋里的事,还是交给父亲处置吧!你我都不方便插手。”
窦昭就吩咐若彤:“天色已晚,大家早点睡,明天还要服侍世子爷进宫。”
若彤退了下去。
窦昭和宋墨歇下。
她以为宋墨会睡不着,谁知道宋墨很快就发出了绵长而又均匀的呼吸。
窦昭不由笑了笑。
宋墨能漠视宋宜春的事,再好不过了。
她亲了亲宋墨的面颊,吹了灯。
黑暗中,亮起一双如晨星般的眸子。
他凝视身边的女子良久,轻轻地把女子搂在了怀里,贴着她的面颊呐呐地道着“你可知道,我只有你一个人了”,然后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慢慢地陷入了甜蜜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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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九章 交心
第二天早上宋墨去上朝,窦昭这才听说樨香院昨天晚上闹腾了一宿。钏儿被白芷抓花了脸,虽然连夜请了大夫来,但因伤口太深,就算是伤好了也破了相,上院不可能用个破了相的女子为婢;而白芷则被宋宜春绑了起来,发下话来,只等叫了人牙子就发卖出去。
窦昭不由得皱眉,问若朱:“这件事可与栖霞有关?”
“不知道是否与她有关。”若朱的脸色有些苍白,道,“不过,钏儿知道自己破相之后,曾大骂栖霞蛇蝎心肠,还诅咒她不得好死……我想,就算这件事不是她做的,肯定也与她有关。”
她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钏儿被毁了不说,连白芷也落得个被撵出府的结果。
她心中有些不安。
窦昭则心生愠意。
都只是些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争斗起来却动辄要人性命。而这些小姑娘全都是由宋宜春亲自挑选的近身服侍他的人,从此也可以看出宋宜春的为人与心性。
她开导若朱:“我们虽然给她递了把刀,可她是拿着刀去威胁别人,还是趁人不备的时候捅别人一刀,却由她自己决定。但栖霞这个人,你与她打交道,要多留个心眼。”
“谢谢夫人教诲,我记下了。”若朱感激地给窦昭行礼,若有所思地退了下去。
宋翰来拜访窦昭。
“樨香院的事,想必嫂嫂已经听说了。”他神色尴尬,道,“如今父亲哪里还有心情管我屋里的事,可我屋里的三个丫鬟早已订下了婚约,却是等不得了,还请嫂嫂帮我在父亲面前美言几句,先将这几个丫鬟放出去。”
挺有意思的。
窦昭微微地笑。
他身边的栖霞手段毒辣,他却对服侍过他的人体恤有加。
她笑道:“这些事,府里都是有惯例的,不过是因你屋里补充的人还没有选好,耽搁了。这本是嫂嫂的错,嫂嫂这就差人去办这件事。”
可能没想到窦昭会向他道歉,他脸上闪过一丝讶然,道:“嫂嫂言重了,是我心太急。好在我屋里事少,暂时缺了她们也不打紧,所以才来向嫂嫂讨个人情。”
两人又说了会闲话,宋翰才起身告辞。
窦昭吩咐若朱:“你去打听打听,二爷为何要急着把这三个人放出府去。”
若朱应喏,却没有立刻就走,而是迟疑道:“夫人,您就这样把她们给放了出去,合适吗?”
窦昭笑道:“他们可有人给我提前打过一声招呼,让我不放人吗?我只要照着老祖宗的规矩行事,就没有错。”
不要说把府里适龄的丫鬟放出去了,就算是她不通过宋宜春就给宋翰安排丫鬟,也是她的职责,她不过是想看看宋宜春和宋翰对此会有什么反应,这才顺势而行的。
让她惊讶的是宋宜春屋里的人这么经不起事,略施小计就乱了套。
她下午就将三个丫鬟放了出去。
等到宋宜春知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天。
他勃然大怒,让唐嬷嬷给窦昭传话,问为什么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她就擅自将三个丫鬟放了出去?
窦昭淡淡地道:“国公爷不是让我主持英国公府的中馈吗?怎么,这内院放出几个丫鬟还得禀了国公爷不成?莫非英国公府的规矩与众不同?我说呢,怎么樨香院闹腾起来外院的大总管竟然来求我出面平息事端?可见这府里的人是得要好好约束约束才行了!”
唐嬷嬷怎么敢提黄清,挑拣着能说的给宋宜春回了话。
宋宜春一口气堵在胸口,半晌都没有说话。
而窦昭既然打定主意不让他舒服,唐嬷嬷前脚一走,她后脚就派了高兴家的去给宋宜春递话:“二爷年纪还轻,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世子爷像二爷这么大的时候,屋里只有几个粗使的丫鬟,日常起居都是由小厮们服侍。夫人的意思,二爷屋里的几个丫鬟都正值妙龄,既然放了出去,也不要再添丫鬟了,不如就添几个小厮好了。以后二爷出去行走,身边也好有跑腿的人,也免得让樨香院的几位姑娘惴惴不安。夫人问国公爷意下如何?”
宋宜春气得嘴角直抽。
高兴家的吓得匆匆行了个礼,转身就跑了。
宋宜春在屋里大骂窦昭不孝。
宋墨知道后,脸色铁青地低声说了句“为老不尊”,去了醉仙楼。
他约了马友明喝酒。
马友明见小小的一间雅室,只摆了两副杯筷,知道宋墨可能是要问他那天醉酒的事,他心里隐隐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直到酒过三巡,两人谈得投机,他才有勇气问宋墨:“您是如何看辽王和太子的?”
宋墨默然。
屋里一片安静,落针可闻,气氛却陡然间变得紧张起来。
宋墨慢慢地给自己斟了杯酒,徐徐地道:“那你又是为什么把妻儿老小都送回老家呢?”
马友明脸上的颜色骤然间褪得干干净净,端着酒杯的手也有些发颤。
宋墨在此时幽幽地低声道:“立嫡长还是立贤能,从古至今都争论不休。辽王性情豪爽,与我相投。可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又何须我们看待?”
马友明精神一震。
宋墨,这是在和自己交底啊!
他忙道:“不瞒世子爷说,辽王这几年与众臣交好,对神机营又特别的优侍,前些日子,有人也像刚才您那样问我,我虽如世子爷一般的想法,却是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不敢如此回答,原准备含糊其词地敷衍了事,谁知道对方却非让我说个清楚明白不可。您也知道,我们神机营向来以王大人马首是瞻,我想探探他的口气,几次话题都绕到这个问题上,又被王大人四两拨千斤地给绕了回去,我心急如焚,只好出此下策,把家中的妻儿老小都送回老家去……”他说着,丢开精致小巧的青花瓷酒盅,顺手就将身边的酒坛子提了起来,拍开封泥,咕噜噜喝了一大口,道,“世子爷,我没看错您,您是个爽直之人,别的我也不说了,我跟着您走。”
至少,不会被同伴算计。
他一改这些日子的阴霾,眉宇间显得精神了几分。
宋墨笑道:“你跟我走?若是我走错了呢?”
马友明豪爽地笑道:“是我自己选的。成王败寇,愿赌服输,我老马这点胸襟还是有的。”
昨天晚上和窦昭的一席话,让宋墨茅塞顿开。
他不应该一味地只纠结于怎样把自己从这个泥沼中摘出来,而是应该主动出击,站在辽王的立场上思考辽东的布署,从而避免掺和到夺嫡之中去。
神机营既然是辽王一个绕不过去的地方,何不就从神机营开始?
宋墨微笑着举起了手中的酒盅,道:“我干杯,你随意!”一饮而尽。
马友明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抓起酒坛,往嘴里倒着酒。
宋墨笑望着他把那一坛酒喝完了,这才悠悠地道:“你过些日子,还是把妻小都接回来吧?你的反应太直接,小心打草惊蛇,他们重新布置。”
既然大家都没有证据证明辽王的野心,就只能谋定而后动。
马友明的举动,只会让对方提高警惕,说不定还会为了神机营参将这个职务,陷马友明于不义。
马友明爽快地应了,讪然笑道:“我也知道这样不妥——如果对方要对付我,肯定不会放过我的家里人,可就是止不住抱了几分侥幸。”
“这本是人之常情。”宋墨笑容温和地和马友明感叹了几句,然后说起姜仪来,“你不觉得他离开神机营,有些违背常理吗?”
马友明眉头紧锁。
宋墨沉声道:“据我所知,他曾经给王旭做过文书,王旭又一路提携他做了总旗,按理说,他们的私交应该很好,姜仪应该常去拜访王旭才是。你说,会不会是姜仪知道了些什么,为了避嫌,所以宁愿放弃了大好的前途,也要请你出面找我,调到五城兵马司的?”
马友明闻言拍着大腿,又气又悔地道:“这个小兔崽子,枉我待他那么好,他听到这么重要的消息,竟然一声不吭地先把自己给摘干净了!”
宋墨笑道:“又有几个人能像你我似的敢把话说开呢?”
“也是啊!”马友明想了想,叹道,“还好我胆子大,不然还在那里自己折腾自己呢!”
宋墨笑道:“我觉得我们应该找姜仪好好谈谈才是。”
马友明迟疑,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们是没有办法,避不过去了,他人小位卑,我看,就别把他拖进来了。”
宋墨不由暗暗点头,笑道:“这只怕由不得我们——我们总得知道王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吧?”
马友明赧然,道:“我这就去把姜仪叫来。”
“不用。”宋墨却若有所指地笑道:“我派人去叫他就是了。”
马友明不解。
姜仪很快被陈核带了进来。
马友明见他来得这么快,不由道:“今晚你不当值吗?就这样走开,要不要紧?”
姜仪有些尴尬。
他笑着给宋墨和马友明斟了酒,恭谨地道:“我们五城兵马司五天一轮,今天正好轮到我休息。”
马友明见他不当值,周身又透着寒气,不由奇道:“你既不当值,刚才在哪里?怎么头发湿漉漉的?”
虽说已是仲春,但京都早晚的温差还是很大。像醉仙楼这样的高档酒楼,地龙还没有停,在外面待久了的人,进来后身上的寒气就会化为水渍。
姜仪神色有些慌张,但却没有申辩,只是紧抿着嘴,瞥了眼宋墨,面带几分凄苦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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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章 结盟
宋墨叹了口气。
他和宋宜春有罅,难免会对自身的安危特别的注意,这才发现姜仪跟踪他的事。
他指了指下首的圈椅,示意他坐下来说话。
姜仪犹豫片刻,恭谨地坐了下来。
宋墨这才温声道:“你在神机营做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要调到五城兵马司?你也不要跟我打马虎眼,说什么神机营里辛苦,我问过你在五城兵马司的顶头上司了,他说你到现在还是每天寅时就起,围着护城河跑两圈才去衙门。这可不是一个怕苦的人能干出来的事。”
姜仪垂着眼睑,半晌都没有做声,手却紧紧地握成了拳。
马友明气他吞吞吐吐,自己把他当成过命的朋友,他却把自己当成路人,愤然地一脚踢在了他的椅脚上,不悦地道:“别人以为你在秋围上拿了个第三的好名次,就能和世子爷平齐平坐了,那是世子爷为人谦和,不和你计较这些,你可别把好心当成了驴肝肺,给脸不要脸!”
姜仪苦笑:“马大哥,我若是想瞒着世子爷,这些日子也不会跟踪世子爷了,总想找个机会和世子爷巧遇了。我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马友明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宋墨早就知道姜仪跟着他,所以才让陈核去把姜仪叫了进来的。
宋墨微微地笑。
马友明沉声道:“这里没有别人,世子爷和我都没有把你当成外人,你有什么话说不得?”
姜仪的表情更为苦涩。
他突然拿起刚才给宋墨倒酒的酒壶,对着壶嘴就咕噜噜大口地喝起酒来。
马友明不禁朝宋墨望去。
却看见宋墨正笑容宽和地望着姜仪。
马友明心中一动。
宋砚堂的心智可真是坚韧!
这么大的危机当前,他都能不动如山。
若真到了那一天,他也能慷慨赴义吧!
马友明想到这里,热血沸腾。
人生谁无一死,端看是重于泰山还是轻于鸿毛。
能跟随宋砚堂这样的人物走一遭,也算是没辱没了自己的名姓!
仿佛拨开了满天的乌云,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压在他心头的惊恐不安顿时在阳光下烟消云散,让他的心也跟着亮堂起来。
宋砚堂自不必说,自己好歹也是朝中最年轻的将领之一,加上姜仪这个能在秋围上勇夺第三的家伙,他就不相信,还闯不出条生路来!
若真是走了麦城,那也是命,是运,谁也不怨。
他豪情满怀,不知不觉中坐直了身子。
而那边姜仪在灌了大半壶下入口绵柔后劲却霸道的陈酿之后,终于有了开口说话的勇气:“去年的六月六,我去帮王大人晒书,无意间发现一本武穆王的兵书,一时间爱不释手,又怕被王大人家中的人看见失了礼仪,就躲在书房的屋梁上翻阅。结果才看到一半,王大人和一个中年青衣文士走了进来,我就更加不敢动弹了。谁知道他们喝退了身边的小厮,还让人守在书房四周,悄悄地说起话来。
“书房高大轩朗,我在东边藏书室的屋梁上,他们在西边的宴息室,相隔得有些远。王大人和那文士具体说了些什么,我听不清楚。不过,王大人显得有些激动,面色阴沉地屋里子打了好几个转,高声问了那文士一句‘以何为凭’。
“那文士就呈上了一块玉佩,并道:‘这是王爷十五岁那年秋围射死一只老虎,皇帝亲手赏的,天下间只有这一块,绝无仅有。’
“王大人踌躇了片刻,才接过了玉佩。
“那文士又道:‘只要事成,入阁拜相,不在话下。’
“王大人没有作声,那文士就起身告辞了。
“我吓得身子都僵了。
“王大人一离开书房,我就迫不及待地从后门溜了出去,又从前门走了进去,装着刚刚从外面进来的样子。
“后来我发现,辽王送给王大人的礼,远厚于给其他卫所的都指挥使的礼,不仅如此,我还无意间听王家的仆妇暗中讥讽王大人新收的一位姿容绝美的通房,吃块五花肉就说好,还喜欢用泡的辣白菜伴饭吃……
“王大人待我有知遇之恩,我理应和王大人共进退才是。可我还有祖父祖母、叔伯兄弟,一大家子人,怎么能连累他们?”
他说着,歉意地瞥了眼马友明:“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思来想去,只好求了马大哥……没想到世子爷待我如此照顾,不仅立刻把我调去了五城兵马司,还在五城兵马司里给我安了个总旗的位置,我……”他面露愧疚,“我见世子爷和顾玉那么好,顾玉又频繁出入禁宫和辽东,我有心给世子爷提个醒,又怕世子爷嫌弃我多事,这才犹豫不决,只好有事没有事的时候就跟在世子爷的身后,看有没有机会跟世子爷说上两句话……”
高丽,靠近辽东。
喜欢吃五花肉、辣白菜,也就说,王旭新收的那位通房,是个高丽女人。
难道辽王和高丽牵上了什么关系?
马友明的神色微变,朝宋墨望去。
宋墨正慢条斯理地用茶盖拂着茶盅里的浮叶。
他神色怡然,面色如常,和煦地对姜仪道:“多谢你这么关心,我也是刚刚知道这件事,原想和你私底下说上两句话,派人去找了你几次,可惜都没有找到人,这才发现你的异样。话已至此,我们本应该心昭不宣,不过,我还是要借着马大人问我的话问你一句——你对辽王和太子怎么看?”
姜仪霍地起身,差点带翻了身后的圈椅。
“世子爷,”他朝着宋墨抱拳作揖,“我们姜家满门忠烈,断然没有谋逆之人!”
宋墨含笑颔首,重新请他坐下,又亲手给他和马友明斟了盅酒,然后端着酒盅站了起来,凝声道:“马大人,姜仪,请饮了此杯酒,以后祸福与共,生死相托!”
马友明和姜仪都很激动地站了起来,举起酒盅和宋墨轻轻地碰了碰,很干脆地一饮而尽。
宋墨欣慰地笑了笑。
三个人重新落座。
宋墨把对窦昭说过的关于神机营的重要性对马友明和姜仪说了一遍。
不再像盲人摸象,两人眼睛一亮。
马友明索性道:“世子爷,您既然事事心中都有数,肯定也有了对策。”他说着,朝姜仪望去,姜仪朝着他点头,示意自己愿意跟随左右,他心中大定,继续道,“我们都是粗人,您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就是了,别的我们不敢说,世子爷指哪打哪,绝无二心,我们却是能做到的。”
如果想避开这场风波,宋墨还的确需要马友明和姜仪帮忙。
“既能坐在这里说话,就不是旁人。”他没有客气,干净利索地道,“刚才我也说了,辽王若想成事,内侍、金吾卫、神机营、行人司、内阁大臣、封疆大吏,缺一不可。行人司、内阁大臣、封疆大吏还好说,那是夺宫之后的事了;当务之急,是内侍、金吾卫和神机营。内侍和金吾卫由我负责;马大人在神机营,负责盯着王旭,通过王旭的动向,我们就可以了解辽王的动向,没有比这更方便快捷的办法了;姜仪你负责观察五城兵马司的动静,然后趁机多多接触五军营的人,五城兵马司和五军营,他们必定会收服其中一个。我们在暗,他们在明,发现蹊跷的机会很大,到时候对方怎么用兵,就会全暴露在我们的眼前。”
马友明和姜仪不住地点头。马友明道:“如果对方再逼问我,我怎么回答好?”
“你就说神机营向来以王大人马首是瞻即可。”宋墨沉吟道,“但你千万要记住了,收些薄礼可以,切不可写下什么白纸黑字的东西,辽王若能成事还好说,如果辽王败露,你就算躲过了这一关,依旧有可能万劫不复!”
“世子爷放心。”马友明忙道,“我一定会小心的。”
姜仪欲言又止。
宋墨却像看出了他的心思似的,笑着对他道:“我们三个人在醉仙楼喝酒,瞒不过有心人。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你求了马大人请我喝酒,答谢我把你调到五城兵马司之恩。等过些日子,我会渐渐把你升至南城指挥使甚至是五城兵马司的佥事或是同知,方便你行事!”
这样一来,姜仪才有身份地位和五军营的人交际应酬。而且会给别人一种错觉,觉得姜仪是通过马友明的路子巴结上了宋墨,才步步高升的,还可以让宋墨和马友明、姜仪的交往变得正常。
姜仪惊愕得嘴巴可以塞下一枚鸡蛋。
马友明则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笑着拍着他的肩膀:“还不快谢谢世子爷!”
姜仪脸涨得通红,忙起身向宋墨道谢。
宋墨笑道:“也不知道你这指挥使能做几天,不过能做几天总比从没做过好。”
姜仪就是说出王旭之事时还有些顾虑,现在却只有心悦臣服。
他肃然起身,恭敬地给宋墨行礼,正色地道:“在下定不辜负世子爷的苦心,把五城兵马司和五军营的事打听得清楚。”
宋墨笑着点头。
三个人又商量了些细节,直到华灯初上,才各自回府。
宋墨先去了书房,和严朝卿说了半天的话才回了内室。
窦昭正在灯下翻着厚厚的册子。
宋墨瞥一眼,却是外院历来当值的仆妇名册。
他有些意外,笑道:“陆鸣这么快就把东西给弄好了?”
“嗯!”窦昭笑着起身去帮宋墨拿了件家常的道袍,笑道,“还很细心地把册子掸了灰,弄干净了才送过来。”
宋墨由小丫鬟服侍更了衣,在炕上坐了,惬意地喝了口热茶,笑道:“记他一功!”
窦昭抿了嘴笑,让甘露把册子收好,准备明天再看。
宋墨就把醉仙楼的事告诉了窦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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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一章 登门
前世,王旭掌管了一段时间的锦衣卫,之后被宋墨给踢了下去,没多久就致了仕,没有了消息。
可见王旭也是个关键人物。
窦昭不由抚掌:“如此甚好。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掌握先机了。”
宋墨却沉吟道:“也不知道翰林院和内阁那边,他找的是谁?”
窦昭笑道:“你忘了日盛银楼的事吗?”
当初张之琪邀了窦世英入股,其中窦世英、张之琪各占三分之一,郭颜、赵培杰、陈宋明共占三分之一。
郭颜是前内阁首辅曾贻芬的女婿,从前在翰林院任侍讲学士,曾贻芬去世之前,他外放陕西按察使。
陈宋明是行人司的司正,天子近臣。
赵培杰是翰林院学士兼詹事府少詹事,东宫属臣。
前世辽王登基,郭颜以陕西巡抚衔升至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入主内阁;陈宋明升国子临祭酒;赵培杰在宫变之后,自缢于家中;没窦世英什么事。可今生窦世枢前提入阁,窦世英也因此进入了他们的视线,又因窦昭发现得早,逼着窦世英退了日盛银楼的股本,让窦世枢出了局,事情重新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辽王最终还是搭上了戴建。
宋墨自然不知道窦昭的“未卜先知”,却能通过这件看到事情的本质。
他眉头紧锁。
现在郭颜不过是个参议,自己既能提拔姜仪做到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或是佥事、同知之职,辽王也能抬举郭颜做个布政司、按察使之类的封疆大吏。
宋墨喃喃道:“郭颜和赵培杰都好说,前者不升到正三品,不可能影响政局;后者是东宫属臣,崔便宜手下几个徒弟和我都很熟悉,找个人盯着他不难;倒是陈宋明那里,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他出身勋贵,五军都督府这边好说,翰林院那边恐怕插不上手……窦家有没有可能助宋墨一臂之力呢?
窦昭差点脱口将窦启俊给供了出来。
今年春闱,他会金榜题名,然后考中庶吉士,在行人司观政。
他头脑清晰冷静,处事稳健有谋略,是个最好不过的人选了。
问题是现在春闱的结果还没有下来。
窦昭苦笑,道:“要不,这件事你交给我来办吧?父亲和六伯父都在翰林院任职,认识的人多,我找他们商量商量去。”
“岳父学的是老庄之术,你还是别去打扰他老人家的清静了。”宋墨想着岳父的性格,委婉地拒绝了,“我来想办法好了。”
他还有点顾忌。
如果窦昭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会不会求了纪咏帮忙?
纪咏待窦昭如何,他不好说,可窦昭却把纪咏当成亲人似的,而且纪咏又是出了名的桀骜不驯,这等谋逆夺宫之事,别人听了可能会吓得瑟瑟发抖,他听了肯定会精神一振,唯恐天下不乱。
自己又不是要争那从龙之功,只盼着能避开这场风波,全身而退就好,何必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这件事你别管了,我来想办法。”宋墨再次叮嘱窦昭。
窦昭笑着点头,却在心里盘算着还有几天才会放榜。
就在这时,郭氏身边得力的嬷嬷来给窦昭递话,说魏家逼着窦明将陪嫁交给窦家的人打理,王家的人气得不得了,高氏亲自登门问窦家道理。五伯母被冤枉得差点说不出话来,指天发誓,窦家绝没有要托管窦明陪嫁的事,并约了王家一起,择日去魏家说清楚,为窦明张目。听五伯母的意思,窦家这边除了她和窦氏,还准备邀六伯母纪氏和窦昭出面。
窦昭听了冷笑,赏了那媳妇子一个封红,问了问静姐儿的事,这才端茶送客。
等到五伯母派人来请她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和窦明向来不和,与其去了看她的白眼,还不如两相干净,各过各的。她有窦家的叔伯婶婶帮着出面就行了。”
那婆子没办法,只得照着原话回了五伯母。
五伯母叹气。
蔡氏就道:“既然四姑奶奶都不管这事,您看我们……”
五伯母就狠狠地瞪了自己的这个儿媳一眼:“这关系到窦家的名誉,我们怎么能不出面?”心里不免遗憾。
长媳温柔敦厚,可惜没生下儿子,在家里没有底气,镇不住二儿媳。二儿媳能说会道,长袖善舞,又诞下了嫡长孙,但太过势利,目光短浅,不是当家理事的人。
看样子五房只能指望着孙子了。
她起了这念头,商量过窦世枢之后,把蔡氏生的两个儿子都抱到了自己屋里教养,因此和蔡氏生出罅隙来,这都是后话了。
到了和王家约好的日子,五伯母和六伯母按品大妆,蔡氏和郭氏也都打扮得雍容华贵、大方得体,和高氏、庞玉楼,还有高氏的儿媳高明珠一起,去了济宁侯府。
魏廷珍簪着翠牡丹叶,穿着云霞翟文褙子,神色倨傲地站在二门口迎客。
五伯母看着心里就有气。
要不是这个大姑姐,魏家能有这么多事吗?
她一改往日的谦和,笑着上前就刺了魏廷珍一下:“没想到大姑奶奶这么早就回了娘家。瞧这阵势,我刚才眼花,还以为是明姐儿呢!”
言下之意,讥讽她一个出嫁的姑奶奶,却插手娘家的事,多管闲事。
魏廷珍眼睛微眯,毫不示弱地笑道:“我也是刚踏进垂花门,远远地看着三品、四品的霞帔都有,还以为是大朝会,不由在这门口多停留了片刻,倒惹得亲家太太看花了眼,真是不应该。”她说着,捂了嘴笑,一双眼睛却鄙夷地在窦、王两家的女眷上打了个转。
蔡氏见婆婆态度强硬,自然不会让魏廷珍说过去,笑道:“我窦、王两家都做官的多,除了夫人,还有淑人、孺人,并不稀奇,不像夫人的娘家和婆家,除了超品的夫人,就没有其他的品阶,让人远远地望过去,哪位是夫人,哪位是太太,一目了然。也难怪大姑奶奶会看错。好在大姑奶奶娘家的弟弟娶的是我们窦氏女,以后打交道的机会多,时间长了,大姑奶奶自然也就会习惯了满屋命妇的场面。”窦家和王家不是第一次打交道,王家的二太太庞玉楼那张嘴,也不是只长着好看的。蔡氏说着,目光就落在了庞玉楼的身上,“王家二太太,您说,我说的可是这个理?”
庞玉楼对王映雪住在家里吃公中的,用公中的,还挑三拣四地只用好东西,本来就不高兴,要不是王许氏发了话,她根本不想来。但窦家的接力棒已经传到了她的手里,她若不出头,岂不要被窦家给笑死?
闻言她笑吟吟地上前了几步,站在了蔡氏的身边,小意温柔地道:“我刚才也把大姑奶奶认成了我们家五姑奶奶。谁让这府里除了我们家五姑奶奶,别人都没资格穿着一品外命妇服饰呢?还请大姑奶奶不要放在心上。”
田氏虽是也一品命妇,但因是孀居,按品大妆的时候,所有的金银翠玉都只戴半副,以示区别。
魏廷珍面如寒霜。
窦家六太太纪氏可不想就站在这里和魏家的大姑奶奶吵起来,让魏家仆妇看笑话。
她笑着上前打圆场:“我们既然来了,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太夫人?”
高氏和纪氏想到一块去了,接了她的话笑道:“要不我们先去看看太夫人了再到花厅里说话?”
窦王两家的女眷纷纷笑着应“是”,看那架势,就算是魏廷珍不答应,也会径直去见田氏。
魏廷珍望着这浩浩荡荡的两家人,想到自己孤身作战,不由脸色铁青,和五太太等人往田氏的院子去,心里却暗暗思忖,还是多生几个孩子好。像她和魏廷瑜就只有姐弟俩,有什么事只能互相照顾,张家除了一同母胞的三兄弟还有五个姐妹,所以她婆婆的寿辰才能过得那么热闹,当初父亲把她嫁到张家,也与张家兄弟多有关系。
田氏早和女儿商量好了,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教训一下窦明,她自家知道自家不是个会说话的人,打定主意不出面,五太太等人来拜访她,她就在头上系个额帕装病,拉着五太太的手诉苦:“哪里有这样做人儿媳妇的?婆婆病了,也不来服侍,我的命真苦啊!”
五太太笑着不作声。
蔡氏就在旁边道:“听说我们家五姑奶奶小产至今,还每天在用药,是不是太操劳了?我看贵府没几个仆妇,要不要从窦家拨几个人懂养生的嬷嬷过来,服侍我们家五姑奶奶把身子养好了?要不然这子嗣上艰难起来,可就麻烦了!”
田氏不由得畏缩了一下。
魏廷珍却大恨。
难道以后窦明生不出儿子,你们窦家都想算到这次小产上不成?
她正要出言反击,紧跟着蔡氏的庞玉楼接着蔡氏的话道:“还有这样的事?我们怎么没有听说?我们五姑奶奶这性子就是太绵柔了些,这子嗣可是一等一的大事,”她说着,嗔怒地望着魏廷珍,“我们五姑奶奶年轻,刚嫁过来不懂事,大姑奶奶可是生养过好几个的,怎么也不提醒我们五姑奶奶几句?这嫡就是嫡,庶就是庶,大姑奶奶可不能让姑爷乱了门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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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二章 问由
魏廷珍听得火冒三丈,正要回庞玉楼几句,窦明的乳娘周嬷嬷扶着窦明过来了。
“为了我的事,给诸位伯母舅母嫂嫂们添麻烦了。”她曲膝给窦王两家的女眷行礼,一袭大红刻丝的袍子,挂在她骨瘦如材的身上,空荡荡的,让人看着不由平添几分心酸。
那庞玉楼就惯是会做表面文章的,立刻上前拉了窦明的手,一面擦着眼角,一面哽咽道:“我的好姑奶奶,不过一个年关没见,你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们都是过来人。谁家的儿媳妇做小月子不是鸡鸭鱼肉地伺候着,出了月子就胖几斤,怎么到了你这里,反倒是瘦得不成人样子了?这样子要是让我们家老祖宗知道了,还不得心疼死你,急急地催着你舅舅们给你外祖父写信,让你外祖父把那云南上好的药材寻些来给你补身子!”她说完,望着魏廷珍,诚恳地道,“府上也是百年世家了,怎么连上好的药材都没有?”她又望向蔡氏,“她嫂嫂,我那里还有两包上好的天麻、一斤血燕,只是那百年的人参前些日子婆婆身体不适,给婆婆用了,只剩下了小半截,也不知道够用不够用?”
言下之意,这百年的人参就由窦家出了。
蔡氏在心里把庞玉楼骂了个狗血淋头。
百年的人参是什么价钱,是一点点天麻和血燕能比的吗?
可当着魏廷珍的面,她却不能拒绝。
要不然就惯常的规矩,没体面的就是窦家了。
果然是些狼子贼心,做不得同伴。
她笑道:“五姑奶奶婆家没有,也就只能指望我们这些娘家人了。我等会就吩咐嬷嬷送几支人参过来给五姑奶奶补身子,她舅母你放心好了。”
却没有说是多少年份的人参。
庞玉楼在心里撇嘴。
天天标榜自己是读书人家,关键时候就露出了商贾的本来面目,还处处瞧不起他们庞家!
两人一番明争暗斗,五太太暗自不悦,转头和蔼可亲地对魏廷珍道:“既然亲家夫人身体不适,我们就去明姐儿屋里坐坐吧?”
这是要演正戏了。
在场的人自然是笑着纷纷应好。
一群人去了窦明上房的宴息室。
丫鬟们上了茶点,轻手轻脚地全都退了下去。
坐在上座的五太太笑道:“娘家人给出嫁的姑娘置办陪嫁,为的是让出了嫁的姑娘有个依靠,大姑奶奶也出嫁的姑娘,却提出让窦家掌握明姐儿的陪嫁,实在是于礼不合,不要说明姐儿了,就是我们窦家,也不会答应的。
“原本这话我们不理睬就是了,哪怕是大姑奶奶这官司打到御前,也是通不过的。可大姑奶奶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这件事,一副不要我们家五姑奶奶陪嫁的样子,我们家的几位老爷就奇怪了,魏家怎么就想出这样一个点子来?所以才让我和王家的两位太太一起,来问问五姑爷。
“常言说得好,长嫂如母。济宁侯没有兄弟,只有你这一个姐姐,你多多照应也是应该的。不过这件事却涉及到明姐儿陪嫁的归属,我想,大姑奶奶不通过济宁侯就擅自做决定,恐怕有些不合适。这里也没有旁的人,不如把济宁侯请过来,问问济宁侯的意思,我们再做打算也不迟。”
窦王两家人多势众,魏廷珍也无意和窦王两家做那口舌之争,闻言立刻打发人去请魏廷瑜,并道:“谁家不希望做媳妇的陪嫁多些,不仅体面,子嗣也能得些余荫。可我这弟妹的脾气也太大了些,动不动就把娘家抬出来,我们只想清泰平安地过些安安稳稳的日子,实在是经不起我这弟妹的折腾,只好出此下策,请了两家的长辈们来商量这件事。”
她的话音刚落,早已等在书房的魏廷瑜就神色匆忙地赶了过来。
窦明一见他,眼泪立刻止不住地落下来。
她小产了,魏廷瑜不疼不痒地安慰了她几句,就和他娘、他姐姐沆瀣一气,开始算计着怎样给她穿小鞋。
这样的魏廷瑜,太让她失望了。
她的心都凉了一半。
他难道不知道,她若是把陪嫁交出去,以后他们夫妻就得看魏廷珍的脸色过日子?
人生在世,不就图个快活吗?
看人的脸色,能快活得起来吗?
他怎么什么也不想想,只是一味听他母亲和他姐姐的。
她哭倒在周嬷嬷的肩头。
周嬷嬷心疼地搂着窦明,小声地安慰着她。
魏廷瑜已有大半个月没有和窦明说上一句话,如今见她哭得像雨打的海棠似。他不由心中一软,脸上露出几分踌躇来。
五太太看着暗暗点头,待魏廷瑜行过礼即道:“你们魏家提出来的要求太过匪夷所思,我们家几位老爷就差了我来问一声,侯爷到底对明姐儿哪里不满,要这样磋磨她?令她小产了不说,你还要让我们窦家托管明姐儿的嫁妆——侯爷总得给我们一个理由吧?”
魏廷珍看见魏廷瑜的样子就知道要糟,没等魏廷瑜开口已插言道:“亲家太太,您这话可说得不对了。我们怎么就磋磨窦明了……”
五太太做了个手势,示意魏廷珍不要再说,温声道:“大姑奶奶,这鞋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我们虽然都是外人,可到底盼着他们夫妻能过好。我们还是听侯爷怎么说吧?”
窦明那边也抽抽泣泣地抬起头来,双眼含泪地望着魏廷瑜,如秋药般楚楚动人。
魏廷瑜顿时脸涨得通红,不敢再看窦明一眼,喃喃地道:“我,我对明姐儿没什么不满……”一句话没说完,就感觉到了姐姐那刀子似的眼神,想到卧病在床的母亲,脑子里嗡嗡作响,又喃喃地道,“就是岳母,人品太差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明姐儿总跑去见她娘,我们劝也劝不住,这才出此下策……是明姐儿不听话,不是我们要磋磨她……”
满屋的错愕。
五太太不由和高氏交换了一个眼光。
如果是这个理由,还就真的说得过去。
但这次他们来是为窦明出头的,怎么能让魏廷瑜说过去?
五太太只得昧着良心道:“侯爷这话说得太不应该了!子尚不言父过,你一个做女婿让,怎能随意妄议岳母?而且你所谓的人品太差,也说不过去。我和你岳母做了十几年的妯娌,她除了不太爱交际应酬之外,实在是挑不出其他的什么错……”
“五伯母!”窦明突然打断了五太太的话,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眼睛红红地望着魏廷瑜,声音尖锐地道,“侯爷心里不就是嫌弃我生母是妾室扶正的?正好,我娘婆两家的人都在这里,把这件事给说清楚了。”她说着,泪水汪汪地看了五太太一眼,“我娘虽是妾室,却是在嫡母过世一年之后才扶正的,当时也拿了赵大舅的同意书,并按着赵大舅的意思,将西窦一半的财产赠与姐姐做了嫁妆,这都是在官衙里立了文书的,有证可查。”她身子挺得笔直,目不转睛地望着魏廷瑜,“你说我母亲人品差,你倒说说看,我母亲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你这个做晚辈的这样非议?”
魏廷珍一口就啐在了窦明的脸上:“你还好意思说?你是怎么嫁到我们家来的?你忘了,我们魏家的人可没有忘?”
窦明脸上的颜色立刻褪得干净,只剩下苍白。
她哽咽着问魏廷瑜:“侯爷也是这么想的吗?”到底还顾念着那点夫妻情份,没有把魏廷瑜婚前就答应和她在大相国寺里见面的事说出来,不愿意把事给做绝。
魏廷瑜尴尬得要命,狠狠地瞪了魏廷珍一眼,扭头把目光落在了窦明的身上,柔声安抚她道:“没有这样的事,这门亲事,本是我心甘情愿的!”
魏廷珍恨得咬牙切齿,站起来就道:“你既嫁到我们魏家,就是我们魏家的人了。若你生母只是妾室扶正,有窦家诸位长辈承认,我们魏家就算是吃了这哑巴亏,认了!可你生母算个什么东西?腊月里才进窦家的门,五月里就生下了你……什么东西!”她呸一口,道,“要不然你姐姐怎么平白得了西窦一半的财产,你出嫁却只有二万两银子的陪嫁呢?你不明白,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连个妾生子都不算,就是个奸生子!”她指着窦王两家的女眷,“你娘家的人都在这里,你要是不相信,可以问你娘家的人啊!看我有没有说一句谎话!是我弟弟老实憨厚,才捏着鼻子和你这样过下去,你还不知好歹,让你给婆婆立个规矩,你还故意把我们魏家的血脉给流掉,你明明知道我弟弟是两代单传,你这不是要我们魏家绝后吗?”
她的话,像把利刃直捅进了窦王两家人的心里,让宴息室里一时没有了声音,让窦明像风中的叶子般的颤抖起来。
“你胡说八道!”她尖叫地叫了起来,“我母亲不是这样的人!你就是看不得我和侯爷过得好,在这里造谣中伤!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为什么总是看我不顺眼?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们魏家的?侯爷赋闲在家,是我去求的我外祖父,为侯爷谋了个差事;娘卧病在床,是我拿了陪嫁的药材给她补身子;你婆婆生辰,是我花重金帮你做面子,给你婆婆送了份厚礼,你还要我怎样?!”
她嘶声问着魏廷瑜,瘦弱的身子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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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三章 张目
魏廷瑜满脸愧疚,呐呐不语,眼角却瞥向了魏廷珍。
刚才被魏廷珍戳心窝子的高氏瞧着怒不可遏。
别人都是宁折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个魏廷珍倒好,生生一根搅屎棍,非把娘家搅得不得安宁,把明姐儿的婚事搅黄了不可。
她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徐徐地对魏廷瑜道:“长辈的事哪里容得你们这些做小辈的置喙?侯爷是和明姐儿过日子,您只说明姐儿有哪里对不起你的地方?是不孝顺公婆,还是不尊敬大姑姐?或者是吃酸捻醋,没有给你怀上子嗣?你怎么能把明姐儿还没有出生之前的事都算到明姐儿的头上呢?这样待明姐儿也太不公平了!要知道,这门亲事,可是你自己选的!”
五太太听着大急。
王家的这位大太太,可真是端直有余,急智不足。
这么一说,岂不就是承认了窦明是奸生子!
她急急地朝着蔡氏使眼色。
蔡氏却愣愣地望着窦明,一副惊讶的样子。
她从前只是隐隐听说王氏仗势欺人,逼得七叔父不得不把她扶正,没有想到王氏被扶正之前还有这桩公案!
难怪窦昭那么有钱!
七叔父家的一半财产啊!
那是多少钱?
她在心里暗自琢磨,哪里还注意得到婆婆递给了眼神给她。
五太太无奈地暗暗叹气。
也不怪蔡氏这副模样。
当年的事说出来不管是窦家还是王家,都脸上无光,他们都不愿意提及,谁还会主动跟晚辈说叨这些?
纪氏从头到尾都站在赵谷秋那边的,高明珠只怕连王映雪是扶正的都不知道,现在能出面和魏廷珍打擂台的也就只能指望庞氏了。
她朝庞玉楼望去。
庞玉楼却一副口渴的样子,小口小口地喝着茶,半晌也不抬头。
五太太是应酬场上的常客,她那点小计量,怎么逃得过五太太的眼睛?可五太太就算知道庞玉楼要置身事外,又能怎样?只得亲自上阵,见高氏唱了红脸,她少不得要唱唱白脸,故而态度强硬地道:“我们家嫁姑娘,陪嫁了大笔的银钱,出嫁的姑奶奶吃的是自己的,穿的是自己的,难道还错了不成?若你们只是因为我们家七弟妹的事就要窦家出面管理明姐儿的陪嫁,我们窦家是绝对不会答应的!你们若是觉得不满,上有顺天府,下有大理寺,一个在你们隔壁坊,一个在刑部大街上,衙门八字朝南开,谁都可以走得进去,你们直管去告我们窦家好了!
“正好我们窦家也是一肚子委屈,要找个地方说叨说叨。
“济宁侯府和我们家的四姑奶奶从小订的娃娃亲,真定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到如今,真定的人还以为我们家四姑奶奶嫁的是济宁侯府。济宁侯和我们家四姑奶奶好好的一桩姻缘,你上窜下跳的,硬生生地把这桩婚事给拆散了!”
五太太不提还好,提起来魏廷珍就是一肚子的火。
要不是王氏设了圈套让她弟弟钻,窦昭名下西窦一半的产业,早就是他们魏家的了!她弟弟又怎会守着窦明这个破落户过日子?
魏廷珍面色阴沉地站了起来,张口就要和五太太理论。
五太太冷笑一声,把她要说的话给压了下去:“魏家的大姑奶奶,你可别把这屎盆子扣到我们窦家的头上来!是谁为了退亲,约了我们家七太太去大相国寺听佛法?是谁明明即将娶姐姐过门却私下和妹妹相约同游禅院?又是谁在我们窦家赶过来要把明姐儿接走的时候跳出来挡在了明姐儿的前面?魏家的大姑奶奶,你可别以为上嘴皮子碰碰下嘴皮子,就能把黑的变成白的,把白的变成黑的!要不要我把兵部武选司郑郎中的太太请过来做个证?要不要我把从前近身服侍侯爷,却在侯爷成亲之前被你们撵到了田庄的随从叫过来说说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不要我把顺天府户房的婚书找出来给景国公府的国公夫人瞧一瞧?”
她连珠炮似的一大通话,让魏廷珍额头的青筋直冒。
这个老虔婆,什么都知道,却阴恻恻地不做声。
难怪别人都说读书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说就说!难道我还怕你们不成?”她不甘示弱地讥笑,“男人浪子回头金不换,女人一旦沾着个淫字,就等着沉塘吧!”
“是吗?”五太太看魏廷珍如看白痴的目光,不屑地道,“难怪你如此的嚣张,原来是个无知妇人!我朝的大律你恐怕从来没有见过吧?竟然说出这种田间妇人之语!也不怪魏家这几年落魄得厉害,你在婆婆面前也一直抬不起头直不起腰来。”
她的话,正好点中了魏廷珍的死穴,魏廷珍跳起来就要和五太太理论,却被魏廷瑜给拦住。
“姐姐,”他又羞又愧,低声道,“你少说两句——若是官司打到顺天府或是大理寺,我也没办法脱了干系,别的不说,一百的杖责是要领的。”
魏廷珍错愕,立刻想到了辱没良家子,是可以杖责一百的。
“姐姐,如今窦大人掌管着刑部,打官司,我们打不赢他们的。”魏廷瑜再次小声地提醒魏廷珍,“要不,这件事就这样算了?”他从小就怕女人吵架,五太太那副要吃人的样子,让他实在是怵得慌,“让窦家帮着管理明姐儿的陪嫁,也的确说不过去。我们不如和窦家商量商量,以后不让明姐儿回娘家见岳母就行了!”
他软语相求,却让魏廷珍差点倒仰。
事到如今,他竟然求起情来!
那之前的种种岂不都白做了?还平白得罪了窦王两家!
她怎么生了这么个弟弟?
魏廷珍忍无可忍,一巴掌就打在了魏廷瑜的肩膀上,低声嗔道:“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有你这样行事的吗?先前答应得好好的,现在又改变主意了?你把姐姐当什么人了?你还让不让姐姐做人了?”
魏廷瑜真是左也难,右也难。
他捂着肩膀低声道:“那,那怎么办?如果是别人,那一百杖罚银就是了。可我们是和窦家打官司,他们肯定会想办法让我受了那一百杖的。而且这件事还可以说成是诱\奸甚至是苟合……到时候丢脸的只可能是我们。打官司,我们赢不了窦家的……”
魏廷瑜都要疯了。
这是她弟弟吗?
不帮着她,还拖她的后腿?
可惜此时的宴息室里除了窦王两家的女眷,就是魏廷珍姐弟和窦明了,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们姐弟身上,两人说话的声音虽然小,其他的人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高氏不由得心中一喜。
只要魏家服软,这件事就好办了。
她忙对五太太道:“亲家夫人,进了一家门,就是一家人,有些事,也不必分得如此清楚。我看这件事不如就这样算了。以后明姐儿和五姑爷关上门来,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就行了。我们这些人,毕竟只是旁人,只要他们好,有什么好计较的?”她又问纪氏,“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纪氏笑着点头。
她们原来就是来吓唬魏廷瑜的,目的达到了,自然要息事宁人了。
她笑着对魏廷瑜道:“侯爷,你还不快给五姑奶奶赔个不是?她刚刚小产,伤了身子还没有恢复,就这样跟着受了场罪,心里不知道有多难受呢?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和明姐儿计较那么多了!”说着,朝拉了拉坐在她下首的蔡氏的衣袖,示意她打圆场。
蔡氏此刻也回过神来,她忙笑吟吟地站了起来,把还在那里抽泣的明姐儿半扶半推地送到了魏廷瑜的身边:“还不给侯爷赔个不是!你这样闹腾侯爷都没有和你计较,可见是把你放在心上的。你以后可不能如此惹侯爷生气了!”
窦明红肿着眼睛悄悄地朝魏廷瑜望去,那怯生生的样子,立刻击中了魏廷瑜的心防。
魏廷瑜满脸通红,赧然地小声道:“是,是我的不是……”
魏廷珍气得牙齿咬得吱吱直响,一把就将弟弟拨拉到了旁边,大声地喝道“慢着”,冷若冰霜地道:“这件事要想这样算了,你们得答应我们几个条件才行!”
眼看着就要把魏家的气焰打下去了,五太太怎会善罢甘休?
“这件事没有什么条件好讲!”她立刻道,“这大半年,我们看在侯爷待明姐儿好的份上,能包容的就包容,能马虎的就马虎,却不曾想看在别人眼里却是心虚胆小,怯懦可欺。士可忍孰不可忍,要么我们看在侯爷面子上下不为例,要么就照世子夫人的意思,我们衙门里见!”
魏廷珍色厉内荏,依旧不松口:“衙门里见就衙门里见!”
魏廷瑜忙道:“五伯母,我姐姐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希望明姐儿以后不要回娘家了。”他说着,目光温柔地望向了窦明,“每次明姐儿去了娘家回来,都要好一阵子不高兴……我只想好好地过日子,不想天天这样吵闹不休……”
窦家几代经营,到如今正是声势鼎盛,鲜花着锦之时,魏家竟然让窦明从此以后不要再回娘家?
那窦明在婆家受了委屈找谁申冤?找谁张目?
这济宁侯之前看来一表人才,行事磊落,遇到事才知道,原来是个全然没有主张和见识的。
还好窦昭没有嫁给他,不然窦家就失了宋砚堂这样的强援了。
五太太几乎要露出嘲讽之色来,却听见窦明幽幽地道:“如果我不见我娘,这件事是不是可以就此略过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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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四章 失心
这是什么话?
五太太听着大吃一惊,就听见魏廷瑜语带几分欢喜地道:“那是自然!我们魏家怎么会觊觎媳妇的陪嫁?不过是不喜欢你仗着自己陪嫁丰厚就不听劝阻,有事没事都要往娘家跑罢了。你不再见岳母,一心一意地做魏家的媳妇,我们又何必要把你的陪嫁委托给窦家的人打理?”又道,“你嫁到我们家也有小半年了,你扪心自问,你刚嫁过来的时候,我母亲你如何?如今又待你如何?我母亲性情温和,待人最是慈爱不过,为何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你怎么不想想这其中的缘由?却只知道一味地指责我娘的不是。你再看你自己,又变成了一个怎样的人?哪里还有我刚认识你时的半点影子!”
窦明默然。
五太太看着不由急了起来。
这个窦明,怎么这样的糊涂?
哪对夫妻不是从蜜里调油到渐渐生出罅隙甚至是相看两厌的?
说到底,都是这些看起来不起眼的小摩擦日积月累造成的。
她却听信了魏廷瑜的话,觉得只要顺着魏廷瑜,他们的关系就会恢复成刚成亲那样的好。
可人心却是欲壑难填的。
今天他哄你为了夫妻和美不认自己的亲娘,明天就能哄你为了个贤惠的名声给他纳妾,后天就能哄你为了家族兴旺变卖陪嫁……
这本是姑娘在出嫁之前,做母亲的要叮嘱女儿的。
可看窦明这样子,分明那王映雪什么也没有说过。
王映雪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该说的一句话也没说,不该说的却一句不拉,硬生生把窦明教唆成了这个样子——抢了姐姐的未婚夫还能理直气壮地走在大街上。
真是不要脸!
五太太不由在心里把王映雪骂了个狗血淋头。
但当着魏家众人的面,她又不能把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分析给窦明听,只能等事后再跟窦明说了。
五太太的语气顿时变得有些焦灼起来:“明姐儿,你身子骨不好,小心站的时候长了发晕,快让周嬷嬷扶着你去歇会儿!这里有我和你舅母,不用你操心!”
窦明轻轻地摇头。
她为了嫁给魏廷瑜,不仅得罪了父亲和窦昭,而且让窦王两家的人都瞧不起。
窦家和王家早已没有了她的立足之地。
她如果离开魏家,重新回去窦家或是王家,岂不要让那些人笑掉了大牙?
实际上从她代窦昭嫁给魏廷瑜的那一天起,她就没有了退路。
她只能过好,不能破落。
魏家已成了她唯一的避风港,她怎么能和魏家撕破脸?到时候她又何去何从呢?
窦明心中苦涩,黯然地道:“多谢五伯母关心。只是常言说得好,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如今我已是魏家的媳妇,自然要尊夫如天。”她曲膝给五太太行礼,低声道,“母亲那里,恕女儿不孝,还请五伯母多多照应。”
“明姐儿!”纪氏脸色大变,腾地站了起来,厉声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六伯母,”窦明神色平静,淡淡地道,“我如今忠孝难两全,总要选一样,您也别怪我狠心。”
纪氏肃然望着窦明,嘴角微颤。
半晌,她颓然地坐下,长叹了口气。
魏廷珍看着,满面红光,眉宇间满是掩不住的得意。
窦家厉害又如何?只要窦明还想做魏家的媳妇,窦家就得低头!
但她向来有点小聪明,知道这个时候不宜再惹怒窦王两家的人,否则窦王两家破罐子破摔,最后吃亏的,还是窦明和魏廷瑜——窦明不过是五太太的堂侄女,可魏廷瑜却是她的胞弟。窦家可以不心疼窦明,她却不能不心疼魏廷瑜。
她撩了暖帘,高声地喊着丫鬟:“还不吩咐灶上的婆子做几个拿手的好菜,今天夫人娘家的亲戚要留在这里午膳!”
窦王两家的女眷哪还有颜面留在魏家用午膳,本已把魏家压得透不过气来,马上就能打个翻身仗了,谁知道窦明却跑出来自己拖自己的后腿,让形势逆转不说,这失了先机,窦明以后再想要拿捏魏家,恐怕是不能了。好在这次窦王两家也没有给魏家好脸色看,魏家想再欺负窦明,也要想想窦王两家的势力,勉强算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五太太脸色铁青地道:“我们不比世子夫人,没事就能耗在娘家——我屋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回去示下,这午膳就不用了,改天再来打扰明姐儿。”她说完,看也不看窦明一眼,和纪氏转身就朝外面走去。
高氏深深地看了窦明一眼,尾随五太太和纪氏出了宴息室。
魏廷珍咯咯笑着送客。
五太太只觉得一口浊气堵在胸口出不来。
上了马车,她不禁低声道了句“我们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蔡氏也满肚子气。
见过傻的,没见过像窦明这么傻的。天时地利人和,竟然自己求了饶,白白便宜了那个没把她放在眼里的魏廷珍。
她很想问问奸生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看见婆婆和六婶婶的脸色都非常的难看,她只好把满腹的狐疑压在了心底,帮五太太和纪氏各倒了杯茶,应酬似地安抚着两位长辈:“五姑奶奶年纪还小,不免会做错事,娘和六婶就不要放在心上了,等五姑奶奶大些了也就好了。”
“她年轻是还小。”和五太太对面而坐的纪氏却冷冷地道,“可越是年纪小,却越能看出本性来。狗尚不嫌弃家贫,她活生生一个读过《孝经》、《女诫》的人,竟然能说出‘如果我不见我娘,这件事是不是就此略过不提’的话来,可见她的本性有多么的冷酷无情!”又道,“你们再看寿姑,小小年纪就知道好坏。那妥娘,不过是奉了赵氏之命照顾过她两年,她就又是给添妆,又是抬举她的男人,把她照顾得衣食无忧。可再看看我们这位五姑奶奶,身边的丫鬟婆子有几个能长久的?更不要说受她恩惠愿为她卖命的了!可见平时不是我偏心,实在是她这个人让人喜欢不起来!”
还说自己不偏心!
明姐儿身边不是还有个周嬷嬷吗?
蔡氏听了暗暗好笑,觉得纪氏还真不是一般地偏心窦昭。
五太太闻言却是一愣,越想越觉纪氏的话有道理,对窦明竟然生出几分忌惮来。
觉得窦明的心肠真硬,对生她养她的亲生母亲尚且如此,对自己就更没有什么感情了,自己就算是对她再好,只怕也难以捂热她那颗冰冷的心。
她一路沉默地回了槐树胡同。
窦世枢去了衙门,却怕窦家的女眷在魏家受辱,派了个小厮在家里等消息。
五太太想想今天的事就觉得沮丧,提不起兴致来,让那小厮给窦世枢带了句“事情已经顺利解决了”的话,自己则悻悻然地躺下了。
蔡氏服侍母亲歇下,立刻差了贴心的嬷嬷回娘家。
那嬷嬷悄声对蔡太太道:“我们家十奶奶说,窦家出大事了,让您得空就去看看她。”
窦家是当朝阁老,他们和窦家又是姻亲,窦家出大事了,说不定就会连累到蔡家。
蔡太太哪里还坐得住,立刻让人准备了些糕点,待那嬷嬷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去了窦家。
知道亲家太太只是来看看外孙,被窦明之事闹得心情不佳的五太太和蔡太太寒暄了几句,就让贴身的嬷嬷带着蔡太太去了蔡氏的宅子。
蔡氏关上门,和蔡太太说了一下午的话。
王家那边,高氏却和高明珠感慨:“这做人父母的,有时候还真得自省其身,不然连自己的子女都要受连累,这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高明珠婷婷玉立,明眸皓齿,当得起“明珠”二字。
她正亲自服侍着高氏梳洗,闻言拿着梳子的手不由得一顿,犹豫道:“虽说姑母不像话,可被做女儿的这样嫌弃,总归是不太好……”
高明珠很想说,以后窦明的事,我们还是不要插手了。窦明横竖姓窦,有事自有窦家出面,他们王家夹在中间,算是怎么一回事?
可她知道,王家上上下下待这个表妹不同一般,当初还差点把窦明嫁给了王楠。这话别人说得,她却说不得。
高氏对自己的这个侄女兼儿媳妇很是了解,自然明白她言下之意。而且她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就转身冲着她笑了笑,道:“以后再有这种事,你避着就是了。我那里,自会对你祖母说。”
高明珠松了口气。
高氏头疼着怎么去给婆婆回话。
庞玉楼却没有这么多的顾忌。
她夸张地做了个拉人的举动,高声道:“……拦都拦不住,明姐儿的话就那么说出来。不要说是我了,就是窦家的五太太霍氏,都脸色大变。您说,姑奶奶是她的亲生母亲,她怎么就说得出这样绝情的话来?难道真是有了男人就忘了娘不成?”
“胡说!”王许氏拍着榻沿,生怕庞玉楼还说出什么让人脸红的乡间俚语来,“你说事就说事,嘴里乱七八糟胡嘞些什么?”
庞玉楼听着在心里冷笑。
你不是把你那个被夫家撵回来的女儿当宝贝吗?吃我的喝我的,还对我指手画脚的,我就要恶心死你们!
她立刻做出副瑟缩的样子,喃喃地道:“窦家也太小气了,不过是要他们拿两支百年的人参给明姐儿补补身子,他们就像要了他们的命似的……”
“你给我住嘴!”王许氏气得面如锅底,终于撇过了庞玉楼,厉声问高氏,“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庞氏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不过是不相信窦明会连母亲都不认罢了。
高氏在心里嘀咕着,恭谨地把经过向王许氏讲了一遍。
王许氏当场就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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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五章 愠色
王家乱成了一团。
高氏、庞玉楼和一群丫鬟婆子冲着王许氏又是掐人中,又是用冷帕子敷脸,王许氏总算是醒了过来。
她幽幽地吩咐身边的人:“这件事不许告诉姑奶奶!”
众人自然是恭声应“是”。
她犹不死心地问两个儿媳妇:“明姐儿真的说出那样的话来?”
高氏和庞玉楼微微颔首。
王许氏大哭起来:“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我辛辛苦苦地养了个白眼狼出来,竟然会连自己的娘亲都不认了!世上有这样做子女的吗?窦家怎么也不管一管?难道就任她这样作贱自己的母亲不成?他们窦家不是号称礼仪传家的吗?我事事处处想着明姐儿,把她排在我的孙子孙女前面,我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弥补对映雪的愧疚!不然她一个姓窦的,凭什么在我们王家颐指气使,耀武扬威的?”她骂着,喊高氏,“你亲自再去问明姐儿一声,她是不是铁了心不认映雪?如果她不认映雪,她也休想我们王家再管她的事。我就当映雪是死了丈夫,孩子夭折了,她与我们王家,再也没有关系!”
高氏真心不想再去看魏家人的脸色,可婆婆的吩咐,她又不得不从,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庞玉楼却是唯恐天下不乱,劝着王许氏:“娘,您让大嫂去问明姐儿,还不是自取其辱!明姐儿说这话的时候,可不只有我和大嫂、大侄儿媳妇在跟前,窦家的人也在跟前。那五太太当时就傻了眼,连问了她几声‘你难道就不顾念你娘十月怀孕生下了你’,明姐儿都没有一丝后悔或是犹豫,您让大嫂去问什么啊?我们难道还会骗您不成?您要是不相信,大可派人去问窦家的人,又何必急巴巴地跑到济宁侯府去丢脸呢?”
王许氏呆住,半晌才颓然地倒在了大迎枕上。
可这样的事到底没能瞒住关心女儿陪嫁的王映雪。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愣愣地望着胡嬷嬷,脸色雪白:“不可能,我的明姐儿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定是庞氏在我母亲面前诽谤明姐儿,我要去问个清楚!”
王映雪拔腿就要往门外闯。
胡嬷嬷一把抓住了她,劝道:“我的好太太,二舅太太骗您,难道大舅太太也会跟着二舅太太扯谎不成?五姑奶奶这么做,定是无可奈何的权宜之策,您只管安心等着,等过几天事情平息了,五姑奶奶就会来看您了。”
是吗?
王映雪问自己。
心却锥心地痛起来,而事情也远比她们想像的复杂多了。
没多久,京城里就有小道消息隐隐地传出窦明是奸生子的事,甚至把当年王又省的升迁、赵谷秋的死和窦昭的嫁妆都联系在了一起。
可谣言这种事通常当事人都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
窦昭也不知道自己坐在家里,也有祸事上门。
她和陈曲水研究着外院那些管事的出身来历,研究着“拂”字辈的这群小姑娘身后的祖父祖母们或是外祖父外祖母。
“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窦昭不禁感慨,“从表面上,这些人都没有什么联系,可若是从外祖父和外祖母这边查起来,却发现他们都是拐弯抹角的亲戚,像个老树盘根似的,支持着英国公府的日常运作,国公爷怎么就敢贸贸然把那些管事和小厮给收拾了的?”
陈曲水也有些傻眼。
他看着上面一个个的名字,头皮有些发麻地道:“拂风的祖母,竟然服侍过两代国公夫人,直到陆太夫人去世,她才由蒋夫人做主,放回了自己儿子身边荣养。而拂叶的祖母,却和拂风的祖母曾经一起在上院服侍过陆太夫人。还有这个拂雪,家里兄弟姐妹众多,看上去像养不活了才送进来求条出路的,可他的祖父却曾经做过老国公爷的随从,还曾救过老国公爷的命,因为瘸了脚,做不得重活,这才跟着了自己的儿子在田庄上生活……”
“都是蒋夫人之前,陆太夫人和老国公爷重用的老人。”窦昭神色凝重地道,“那蒋夫人主持中馈之后呢?是全都换上了她自己的人?还是留在府里的那些人都遭到了宋宜春的清算?”
想起这些人的遭遇,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良久。
陈曲水叹道:“若是想问老国公爷的事,找他们定是一问一个准;可想知道蒋夫人的事,这些人恐怕是没有什么用处。”
窦昭却不着么想。
她笑道:“什么事都有因才有果,从老国公爷身上,未必就查不出蒋夫人的事来。”
“哦?”陈曲水知道窦昭素来有主意,闻言顿时来了精神。
窦昭道:“按道理,英国公就算不懂庶务,也应该找个信得过的男子帮英国公打理才是,怎么英国公府的庶务从前却是蒋夫人在打理?”
陈曲水眼睛一亮,道:“我怎么就没有想到!”
窦昭不由抿了嘴笑。
陈曲水不是没有想到,而是和自己在一起久了,见惯了她的强势,早已不把女子当家视为稀奇,才没有往这方面想。
她道:“我一直就很奇怪,为什么蒋夫人去世后,英国公的变化如此之大。是他本性如此,一直在蒋夫人面前伪装?还是有什么事刺激了他?如果是前者,他为什么会畏惧蒋夫人?如果是后者,在他身上又发生了些什么事?”
陈曲水道:“我觉得还是前者的可能性大一些。蒋夫人主持中馈的时候,老国公爷还在世。如果蒋夫人是以势压人,老国公爷不会如此平静地把家里的事交给蒋夫人……”
窦昭笑道:“您看,这就涉及到了老国公爷。拂叶拂风的祖父祖母,多多少少都应该会知道些什么。”
陈曲水点头。
两人商量着怎么去拜访这些人。
宋墨回到家,第一句话就问“夫人在哪里”,知道窦昭早上忙了一上午家中的琐事,下午和陈曲水在小书房里说话,到现在还没有出来,并没有谁来拜访她时,他莫名地就松了口气。
魏廷瑜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当初是他选择了窦明,毁了和窦昭的婚约,现在又以窦明是奸生子为由,找窦明的麻烦。
他到底要干什么?
成了亲之后才知道怀里的美人在画上的时候最漂亮,所以后悔放弃了窦昭?还是知道窦昭名下有西窦的一半产业见财起心想重提当年的旧事?
他怎么也不想想自己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翻得起这层浪来!
宋墨闷闷不乐地换了日常惯穿的靓蓝色杭绸袍,面如冠玉般的脸上显得有些阴郁。
甘露吓了一大跳,忙道:“世子爷,我这就去请夫人过来。”
以为他是恼了窦昭和陈曲水在小书房里秘谈。
“不用了。”宋墨皱了皱眉头道,“夫人在和陈先生说话,你不要去打扰。”
真的不用吗?
甘露恭声应是,心里却犹豫不决。
宋墨朝着她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一个人坐在炕桌边,摸着下巴沉思起来。
甘露决定还是跟夫人说一声。
陈曲水听说宋墨已经回来了,自然不好再在小书房里呆下去。
他和窦昭一起去见了宋墨,笑着告辞。
宋墨很客气地把他送到了门前。
窦昭已从甘露那里听说宋墨的心情不好,见宋墨折了回来,就笑着挽了他手臂,歪着头打量着他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脸有点阴,像要下雨的样子。”
宋墨失笑,道:“你别听那些丫鬟说风就是雨的,我只是有点累,不想说话而已。”又去摸她的肚子,柔声道,“孩子今天乖不乖?”
“孩子乖得很!”怀孕最初的三个月过去之后,窦昭能吃能睡,还长胖了,“高兴家的得了舅母的话,每天盯着我在院子里走三圈,我现在连我们家后院里有几棵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了。”
宋墨就笑道:“高兴家的差事当得好,得赏!”
窦昭咯咯地笑,问他:“你今天又干了些什么?”
“什么事也没有干。”宋墨道,“顾玉进宫去给皇后娘请安,我,他,还有高远华三个,喝了一下午的茶。后来董其来了,请我们去醉仙楼用晚膳,高远华觉得醉仙楼碰到的净是些熟人,不想去,董其就建议去千佛寺胡同小李记家吃私房菜,顾玉又不干了,说什么去小李记家不如去朝阳门外新开的一家万春楼,高远华又觉得太远,大家站在那里半天也没拿定主意,结果皇上传高远华去问话,我和顾玉都懒得和董其应酬,就散了。”
窦昭奇道:“顾玉怎么没有跟着你一道回来?”
宋墨笑道:“他坐着我的马车到了大门,却被家中的小厮给拦住了,说是他四弟不太好,云阳伯让他快回家去瞧瞧。”
顾玉下面还有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行四的那个今年才三岁,自打落地就病病歪歪的。
窦昭道:“要不要派个人去看看?”
“我已经让人跟过去了,若是不不好,会来回信的。”
窦昭就问起顾玉的婚事来:“还没有定下是谁吗?”
宋墨道:“今天顾玉进宫,就是去探皇后娘娘的口气了。谁知道娘娘却说,只要顾玉喜欢,不拘是什么出身都行。顾玉刚才在马车上,就是和我说这件事。听他的口气,好像云阳伯有意为他订永恩伯家的十一小姐,他不太满意。”他说着,摇头道,“他原想借借皇后娘娘的势,不曾想皇后娘娘却是这样的口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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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六章 差事
难道顾玉今生和前世一样,会娶了永恩伯家的十一小姐为发妻?
窦昭有片刻的沉默。
顾玉何止是对冯氏不满意,简直可以说是憎恶。
冯氏是永恩伯弟弟的孙女,窦昭前世没有见过,只听人说冯氏相貌平常,性格怯懦,为人木讷。
顾玉在辽王登基后的第二年,以无子为由,休了冯氏。
冯氏在冯家的家庙里自缢身亡。
冯家的人给她装殓的时候,才发现冯氏还是女儿身。
冯家为此和顾家闹到了殿前。
辽王自然是维护顾玉的,说什么冯氏平庸,不足以担当云阳伯夫人等等。冯家不仅没讨了好,永恩伯还被罚了两年的俸禄。没过几天,老永恩伯就病逝了,冯家也因此而失了圣心,一蹶不振,从一等的勋贵很快沦落成三等。
而顾玉却得了万皇后赐婚,很快迎娶了安陆侯周朝的嫡长女。
这位周氏窦昭却见过,人长得漂亮不说,还擅长书画,云阳伯去世后,顾玉的父亲被爆出孝期宣淫的丑闻,顾玉因此越过父亲,直接承袭了云阳伯的爵位,顾家因此很是乱了一阵子,周氏却依旧把顾家的内宅打理得井井有条,京都勋贵圈子里都说云阳伯娶了个贤淑的妻子。
可奇怪的是,顾玉和这位周氏的关系也非常的冷淡。
他从云阳伯府搬出来,和宋墨毗邻而居。宋墨的内宅美女如云,他的内宅则是姬妾成群;宋墨没有子嗣,他却隔三岔五地就弄出个庶子或是庶女来,然后让人送回云阳伯府给周氏抚养,据说因为孩子太多,他过年回云阳伯府祭祖,甚至都没有认出自己的庶长子来。
一时间,他和宋墨都成了京都的风景。
这一世,他难道还要走前一世的老路不成?
窦昭想了想,道:“既然顾玉不太满意,你就帮帮他吧?别让他太为难。”
宋墨“咦”了一声,笑道:“你不是说再也不做媒了吗?怎么管起顾玉的事来?”
窦昭赧然地辩道:“他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我这不是可怜他没人管吗?这夫妻可是一辈子的事,勉强在一起,总归是不好……”
宋墨却来了精神,凑到她面前问她:“你觉得这夫妻是一辈子的事?”一面说,一面还像是情不自禁似的,轻轻地抚着她的脸,那情景,要有多暧昧就有多暧昧,以至于在屋里服侍的甘露立刻红着脸退了下去。
窦昭拨开他的手,嗔道:“乱闹些什么?在宫里过了一夜,也不嫌腰酸背痛了?还不快去梳洗了,我帮你按按肩膀!”
宋墨灿然地微笑,高声地应了一声,去了洗漱的耳房。
窦昭忍不住笑着摇头。
宋墨有时候比她这个两世为人的还要稳重,有时候却像个孩子一样的幼稚。
自从他有次在宫里值了夜回家后向她抱怨值房的床太硬,挺得他不舒服,她明明知道他在撒娇,却依旧心疼他,帮他按摩解乏之后,他每次值夜之后就要说自己腰酸背痛。
宋墨很快只穿着件中衣进来,趴在炕上,由窦昭给他按着背。
和前几次一样,她才按了几下,宋墨就不让她按了:“这个要力气,等你生了孩子,再好好帮我按按。我们都两天没见了,还是说说话吧?”
窦昭想到他回来的时候心情不好,笑道:“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若是累了,歇手就是了。”继续给他按着背。
宋墨却有些不安心地翻过身,拉着窦昭要她陪自己躺下。
窦昭见他实在没有心情,依言偎在了他的怀里。
宋墨却没有说话,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指绕着她的头发玩,把她好好的一个纂儿弄得乱七八糟。
看来是真的遇到事了!
窦昭越发的温柔小意起来,旁敲侧击地问他这两天在宫里都遇到了什么事。
宋墨虽然怕窦昭担心,但想了想,还是把窦明的事告诉了窦昭。
“奸生子?”窦昭有些意外,道,“她们去魏家之后,六嫂带着静姐儿来家里串门,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了我。不过,没有说这件事,可能是怕我难堪。这件事虽然于窦明的名声有损,可父亲也一样难逃责难,”她有些担心地道,“不知道父亲现在如何了?你明天去瞧瞧父亲吧?他和你能说得到一块去,如果是我去,只怕又会不欢而散。”
宋墨笑道:“你放心吧,这件事你和岳父大人都成了受害人,倒是五伯父,被翰林院的那些翰林们攻讦,说他利欲熏心,连自己的族兄都要算计。又有人传出来,说这件事是二伯祖母做的主,五伯父当时在京都,根本不知情;又有人说二伯祖母太糊涂,怎么会同意将这样一个妇人扶正?现在最丢脸的是王家了,甚至有人把王又省年轻的时候曾在青楼买醉,没钱付资,得同年相助才得以脱身的事给翻了出来,说王又省此人伪善好色,人品不端,所以女儿才会宁愿给人做妾云云,把火烧到了王又省的身上。”
窦昭听了怎么觉得这么高兴呢?
她的嘴角翘了起来。
宋墨就稀罕地道:“哎哟,原来你讨厌王又省!”
“你这不是废话吗?”窦昭嗔道,“我母亲自缢,固然与她的性子有关,可若那王映雪不是王又省的女儿,我母亲会如此吗?他们家倒霉,我自然高兴。”
宋墨立刻有了主意,道:“你说,我们给王又省穿穿小鞋如何?”
窦昭心中一惊,忙道:“他如今好歹也是屈指可数的封疆大吏,你还有更要紧的事,可别为了个王又省,把自己给拖进去了!”
“你放心好了。”宋墨比窦昭还高兴地道,“我还要和你白头偕老呢,可不想把时光都浪费在他的身上。”
窦昭想到他上一世的跋扈,心里就不踏实,非要宋墨承诺她。
宋墨笑着勾了窦昭的指头,道:“我们拉勾,成不成?”
窦昭就真的和他拉勾。
宋墨笑得不行,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我怎么就娶了个这么有趣的媳妇!”
窦昭忙提醒他:“孩子,你小心孩子!”又和他调侃道,“你现在才知道你媳妇不错啊!”
宋墨突然安静下来,笑容渐褪,小心翼翼地捧了她的脸,端容凝视着她的眼睛,正色地道:“我早就知道我娶了个好媳妇……”
所以才会千方百计地娶了她进门。
他悄悄地说在心里对自己说。
决定把自己曾经做过什么,永远不对窦昭提起。
窦昭却被宋墨认真的表情吓了一跳,忙道:“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也没有出。”宋墨扑哧一声笑,翻身仰面躺在了她的身边,半是玩笑半是感慨地道,“我只是觉得这世上的事很奇妙,你我一个在真定,一个在京都,天各一方的人,却能结为夫妻……”
而且还这么的要好。
难道是上天为了补偿他所受的苦难?
他在心里暗暗地道。
窦昭也觉得很奇妙。
前世她只是后宅中一个默默无闻的妇人,他却是让整个朝野都噤若寒蝉的焦点,今生,却机缘巧合地成了夫妻,而且他待自己还如此的好,真像做梦似的。
念头闪过,她不由得一愣。
自己不会真的在做梦吗?
她就掐了宋墨一下。
宋墨哎哟一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却满是关切:“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窦昭笑了起来。
就算这是梦又如何?
她愿意长醉梦中不愿醒。
窦昭扑进了宋墨的怀里,抱着他不说话。
温暖的怀抱,清冽的味道。
这是宋墨。
怎么会是梦?
窦昭轻轻地吻了吻宋墨的下巴。
宋墨搞怪地低声惊呼,凶巴巴地道:“你也挑逗我?后果是要自负的!”
窦昭甜蜜地笑,带着几分纵容。
※※※※※
第二天,宋墨休沐,去了东平伯府。
他穿了件竹叶青的杭绸直裰,春风中,他如玉的面孔静谧而从容,如暖暖的春日般让人微醺。
东平伯不由感叹道:“世子爷真不亏是京都的第一美男子!”
宋墨不由皱了皱眉。
东平伯这才惊觉自己失言,忙笑着请宋墨去了书房。
宋墨就说起姜仪的事来:“他和我有些香火缘,又是马大人推荐的,人也机敏,总得给他个机会。正好五军营那边有个同知的位置,我想推荐南城指挥使过去,调姜仪为南城指挥使,您看如何?”
五军营里的人轻易不能离营,就算升了一品,也不及五城兵马司自由、有油水啊!
这简直是硬生生地让南城指挥使给姜仪挪位置嘛!
东平伯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让宋墨不高兴,他很爽快地答应了,反正他只是代理五城兵马司,这种顺水推舟的人情不送白不送。
但他还是忍不住问起魏廷瑜来:“……在副指挥使上呆了两年,是不是要调整调整?”
宋墨在心里冷笑,面上却和煦地道:“济宁侯虽然是妹夫,却比我年长,又有王家操心,有些事我倒不好插手!”
东平伯想到魏廷瑜是走的王又省的路子才来的五城兵马司,又想到这些日子京城里对王又省的流言蜚语,自认找到了原因,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连声道:“原来如此!世子爷的顾忌不无道理。”他笑着请宋墨品茶,揭过了这一段。
但姜仪巴结上了英国公世子宋墨擢了南城指挥使的小道消息还是像野火般地在五城兵马司里蔓延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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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上昨天的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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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七章 责难
五城兵马司的人看魏廷瑜,目光中就带着几分好奇。
魏廷瑜后知后觉,直到姜仪正式走马上任之后才明白这其中的原委。
他想起同僚们看他的目光,在衙门里一刻钟也呆不下去了。
魏廷瑜回去对窦明道:“你哪天抽空去趟英国公府看看寿姑,宋砚堂近日提了一个和他没有任何亲戚关系的人做了南城指挥使,你去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管是论亲缘还是论交情,宋墨都应该提拔他才是。
姜仪的事让他突然惊觉,自他成亲之后,他和宋墨就从未曾在一起喝过小酒、说过体己话。
自己这些日子的确是太疏忽宋墨了。
窦明听着大怒,可想到两人刚刚和好,又只得将那怒意强压在心底,脸上的笑容就不免有些勉强,道:“寿姑也是你能喊的?你小心在宋砚堂面前说漏了嘴,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你也知道,自从我嫁给你之后,窦昭就再也没有给我一个好脸色,我去找她,还不如你直接去找宋砚堂。你不常说宋砚堂从前和你关系有多好吗?你自己去和他说说,这点小事应该不难吧?”
魏廷瑜自己知道自己的事。
就算当初宋墨待他最好的时候,提携他做生意,送他骏马,介绍朋友给他认识,他对宋墨知道的越多,对他的畏惧就越深,到了最后,在宋墨面前已有些唯唯喏喏了,生怕喝多了酒、说错了话被宋墨厌弃。因而英国公府出事的时候,他想趁机和宋墨撇清,这才对姐姐说出那番话来的。现在宋墨待他即冷淡又疏离,他哪里还敢往宋墨跟前凑?
可当着窦明的面,他又不好说什么,只得硬了头皮,请宋墨喝酒。
宋墨听说魏廷瑜登门心里就觉得膈应得慌,吩咐陈核:“跟下面的人说一声,以后济宁侯来家里,请到外院的小花厅里奉茶就行了,用不着兴师动众地到处找我或者是夫人。”又道,“我今天还要给皇上写陈条,你去问问济宁侯有什么事——如果不要紧,就帮他办了;如果要紧,就跟着他说一声,我还有事,让他留话给你,我自会斟酌一二的。”
说来说去,就是从此以后不见济宁侯,也不帮他办什么事。
陈核在心里嘀咕。
这济宁侯可真是脑子里少一根筋,他怎么还敢踏进颐志堂?
陈核去了花厅。
魏廷瑜想求宋墨提拔自己升官,这种事怎么能跟一个小厮说?
他嗫嚅了半晌,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失望地起身告辞。
陈核忙把宋墨的话吩咐下去。
魏廷瑜去了景国公府。
魏廷珍听说了,顿时气得直跳脚。
“你难道还没有看出来?那宋砚堂因为窦明的原因才不待见你的!”她抱怨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了,那窦明是个坏事的种子,让你别娶她,你不听,现在好了,眼睁睁到手的南城指挥使飞了!你要是不听我的,以后还有你受的,你等着好了……”
魏廷瑜烦得要命,道:“这都是从前的事了,你反反复复地这样唠叨来唠叨去的有什么意思?难道我还能休了窦明不成?”说到这里,他看到姐姐眉眼一动,吓了一大跳,忙道,“就算我把窦明休了,难道宋砚堂就能待我像从前一样?说不定到时候得罪了窦家和王家,更麻烦!”想打消姐姐的念头。
魏廷珍听着果然眼神一黯,沉默片刻,道:“这件事我问问你姐夫有没有什么主意?”
魏廷瑜不想回去,一面陪着外甥和外甥女玩耍,一面等张原明回来。
张原明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只好道:“要不你去求求东平伯?他不是汪大河的岳父吗?这也是层关系。”
魏廷瑜又去找汪清海。
事关魏廷瑜的前途,汪清海自然是义不容辞,亲自陪魏廷瑜去了东平伯府。
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魏廷瑜就这样到处折腾了大半个月,也没有个着落,反倒是把原东城指挥使郝大勇给惊动了。
多亏英国公府的走水案,郝大勇在英国公府世子爷面前露了脸,也跟着沾了光,英国公府走水案结案之后,他被擢为五城兵马司佥事,又因东平伯是兼任五城兵马司的都指挥使,平时并不管五城兵马司的事,因为他和英国公府世子有这段香火缘,东平伯就把五城兵马司的事都交给了他协理,他现在俨然是五城兵马司的都指挥使,前呼后拥,威风凛凛,好不得意。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能和宋墨、东平伯的关系更进一层,能得了他们的推荐,坐上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的位子。
他就问身边的人:“英国公府世子爷最近没有什么值得庆贺的事吗?”
身边的人想了想,道:“英国公府世子夫人的娘家堂侄金榜题名中了进士,这算不算是件值得庆贺的事?”
他一巴掌就拍在了那人的肩膀上,把那人差点拍倒在地:“你这蠢货,这么好的事,怎么不早说?这种事不值得庆贺,还有什么事值得庆贺?”
郝大勇立刻备了二百两银子的贺礼去了槐树胡同。
听说是宋墨的朋友来贺,槐树胡同的大总管面色有些怪异地打量了他两眼。
四姑爷都交的是些什么朋友啊?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请自来啊?
他忙叫了个管事把郝大勇请到了花厅里奉茶。
郝大勇就看见了几个五城兵马司的熟面孔。
他毫不拘束地和那些人打着招呼。
窦世枢听了不由得头痛,想了想,吩咐大总管:“你去跟世子爷知会一声——人来了就是客,可总得让世子爷知道,不还礼也要道声谢。”
大总管应声而去。
宋墨正陪着窦世英听翰林院的一帮人在那里吹牛,闻言笑着跟窦世英解释了几句,就要出去待客。
窦世英却一把拽住了宋墨,道:“我和你一起去。他们既然给你面子,我们也不能太怠慢别人。”
宋墨只好摸了摸鼻子,跟在窦世英后面和郝大勇等人寒暄。
都是有眼色的人,郝大勇等见宋墨虚扶着自己的岳父亲自出面招待他们,又对窦世英毕恭毕敬的,自然知道这马屁该往哪里拍,一个个口若悬河、舌灿莲花,赤\裸\裸地奉承着窦世英,把个窦世英弄得落荒而逃,心里却说不出来的舒坦,找到窦世枢道:“砚堂朋友的礼金你直管收下,把名单给个我就成了,我来还这份情。”
人家奉承的哪里是你?人家奉承的是宋砚堂!
你去还情,那些人能和宋砚堂扯上关系了,还不得高兴得倒履迎接?
窦世枢话到嘴边,看着窦世英那副完全不懂其中蹊跷的样子,又咽了下去。
他现在有个好女婿了,自有女婿帮他打点这些,自己这是替他操的哪门子的心?
“行啊!”他爽快地吩咐大总管等会儿给窦世英抄份礼单过去。
窦世英就对宋墨道:“你放心,这些礼金我来回!”
或者是因为窦世英觉得对自己的生活有办法做主,他有意无意地,选择了用金钱来弥补这种缺憾。
宋墨隐隐感觉到了一点窦世英微妙的心态,并没有推辞,而是投其所好地笑道:“寿姑前两天还责怪我乱收礼,您也看到了,人根本不是我请的,又是窦家的好事,我总不能把人给撵走吧?您能出面,就再好不过了。”
窦世英就叮嘱他:“你不要和寿姑吵。她怀着身孕,脾气是有点古怪的。想当初,她娘怀她的时候,寒冬腊月的,眼看着要生了,却嚷着要吃香椿,我到哪里去给她弄啊?”
突然间回忆起从前的事,他的神色有些恍然。
宋墨却不敢让窦世英沉浸在往事中,他忙道:“岳父,伯彦马上要考庶吉士了,他和我们家一向很亲,我们在京都也有好几处房产,您看我们要不要收拾间宅子给他读书?若是他考中了庶吉士,还要在京都待三年,到时候身边也得有人照顾,自己有落脚的地方岂不更好?”
窦世英喜欢宋墨用“我们”这个词。
他满脸是笑不住地点头,道:“我们去和伯彦说说,看他是什么意思。”
宋墨拉了个丫鬟问窦启俊在哪里。
丫鬟笑道:“五少爷被太太们拉进去问话还没有出来呢!”
宋墨就笑吟吟地望着窦世英:“您说,我们要不要救救他?”
窦世英也来了兴趣,道:“自然是要想个法子把伯彦给拎出来了!”然后对那丫鬟道,“你就跟他说,我有朋友过来了,让五少爷出来见见。”
丫鬟曲膝行礼,快步去了内院。
窦世英却和宋墨相视而笑,就像两个一起做了什么趣事的同道中人,颇有些遇到了知音的味道。
窦启俊此时正和窦昭站在正屋院子里的石榴树旁说话。
“这些日子忙着下场,匡家的事我还没有谢谢四姑姑和四姑夫,”他歉意地笑着,眉宇间尽是蟾宫折桂的兴奋和喜悦,“等我忙过了这一阵子,再登门拜访,好好地和四姑父喝上两盅。”
匡家在知道了是谁在打他们家主意之后,觉得自家的船队既然被有心人入了眼,就如同一块肥肉,就算这个不来咬两口,那个也会来,最终决定把船队低价卖给了汪格。
匡卓然则决定悬梁刺股地考进士。
窦昭觉得这样也好。
没有官身保护的商家始终摆脱不了被宰割的命运。
等匡卓然举业有成,匡家也可以重振旗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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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八章 人选
而在离此不远的小茶房里,蔡氏却拉着母亲蔡太太不停地抱怨道:“娘,我只是说给您听听,您倒好,传得到处都是,连我公公一块儿都给排编上了!这要是让窦家的人知道了,不休了我,也要把我送到家庙里去。您这么大的年纪了,什么事没有经历过,怎么就弄出了这样的乱子来……”
正说着,门窗大开的茶房外面传来动静,蔡氏忙低下头来,一面沏着茶,一面佯装出副和母亲聊天的样子:“既然供了痘娘娘,如今侄儿大好,应该让嫂嫂去庙里还个愿才是。”
看着是两个小丫鬟进来提热水,她松了口气。
窦明的事越传越玄乎,越传越没有谱,已不是普通的内宅八卦了,偏偏这些日子窦启俊下场,家里的人都很紧张,婆婆甚至吩咐她和郭氏分别给窦启俊做了两件应景的新衣裳和考篮考帘等,她一时也没有功夫回娘家和母亲说这件事。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了母亲,母亲却只在几位来道贺的夫人跟前打转,让她没有机会说,好容易才抽个空把母亲拉到了茶房,没说上两句话她就噼里啪啦地嗔怪开来。
蔡氏讪讪然地笑,等两个小丫鬟出去了,听了听四周的动静,确定没人,她这才窘然地低声道:“我只对你姨母说过,谁知道你姨母会告诉她小姑子……”
她姨母的小姑嫁到了景国公府,和景国公府的二太太石氏私交最好。
窦氏不由瞪眼:“您难道不知道景国公府的三个媳妇各自为政打擂台,恨不得要分出个生死来?您还敢跟姨母说这件事?!现在可怎么收场啊?”
已经上升到了爷们儿讨论的范围了,她能怎么办?
难道还跳出来说是自己说的不成?
就算是她想认错,到时候账算到她的身上去,他们家老爷只怕都要受责难……
蔡太太被女儿逼得没有了退路,只好虎了脸道:“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反正被窦家知道了,我这张老脸也得舍了。”
是啊!被窦家知道了,母亲没脸不必说,她这个做媳妇的也会跟着倒霉,况且这件事已经不是窦家能左右的了,与其被唾沫星子淹死,还不如就这样站在旁边看热闹好了。
反正她又没有造谣。
窦明的确是奸生子。
王家的确是仗势欺人逼死了赵氏。
这么一想,她顿时心安理得起来,口气也变得绵软:“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让您以后凡是遇到涉及窦家的事,都多个心眼儿,别像这件事似的闹出笑话来,让外面的人看窦家的热闹。您可别忘了,您是窦家十爷的岳母,窦家丢脸,您也一样跟着没面子……”
见女儿柔和下来,蔡太太的腰杆立刻直了起来。
“好了,好了!”她颇为不耐烦地打断了女儿的话,“这些道理我还要你教?你只管好生服侍你婆婆,照顾好我的两个宝贝外孙就行了,说这么多做什么?让别人听去了,反而麻烦。”说完,抬脚就往茶房外走,“姚阁老和戴阁老的夫人都过来了,娘还要去说几句话,你沏了茶,也快点过来。”又小声嘀咕道,“这么好的机会,你不要白白放过了。”
蔡氏翻了翻眼睛,端着大红海棠花的托盘跟着出了茶房。
窦启俊则被请到了书房,窦世英问他有什么打算:“……照我说,你五叔祖这边到底住着三家人,不如我那里宽敞,又离你六叔祖近,去我那里住最好。可砚堂的话也有道理,你刚到京都,不免要结朋交友,跟我们这些叔祖们住在一起,不仅不自在,你的那些同科们也不好登门,不如单门小户地住着。正好砚堂在玉桥胡同有个小宅子——赵家就是在那里办的喜事,你也是知道的,那里离翰林院只隔着一条街,你不如暂时在那里落脚,以后寻到了更好的地方再说。”
窦启俊大喜。
他这几年四处游历,五湖四海、三教九流的朋友很多,有些朋友长辈们未必就看得上眼。能单独住,当然是最好不过。不过,他的长辈们多在京都有宅子,他却在外面赁房子住,不管是五叔祖还是六叔祖只怕都不会答应,这个念头也不过是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现在窦世英提出来,他有些迟疑道:“只是五叔祖和六叔祖那里……”
窦世英道:“自有我去说,你只管安心考上庶吉士就行了。”
窦启俊素来喜欢这个待人亲切随和的七叔祖,闻言忙笑呵呵地道谢,问起宋墨来:“怎么不见四姑夫?住他的宅子,总得跟他道声谢吧?”
窦世英眉头微蹙:“他被他那些朋友给拉去说话了。”又不满地道,“这些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一个个不请自来,来了之后又一个个急巴巴地要和他私下说话,有什么事不能家里去说,非要借着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好好的一场喜宴,被弄得四不像了!”
“可能是有事求四姑夫。”窦启俊解释道,“衙门里不好说,英国公府的门槛太高又迈不进去,只好寻了这个机会。”
今天窦启俊是主角,他都不介意,窦世英还有什么不悦的?
两人说说笑笑地去了坐满翰林院学士的书房。
拉宋墨说话的,是郝大勇。
他神神叨叨地道:“……济宁侯什么都好,就是耳根子太软,常常好心办了坏事。别的不说,就前几天,有个姓王的家伙,说和景国公府是什么亲戚,要在东大街开个绸缎铺子,为了铺子的佣金,和牙人闹了起来。这关我们五城兵马司什么事?那家伙却把不知怎地把济宁侯给说动了,济宁侯带着东城兵马司的人过去,把那牙人吓得落荒而逃。
“照我说,既然是景国公府的亲戚,怎么景国公府不出面,却要济宁侯出面?
“就算是因为济宁侯在五城兵马司里任职,这事后,不要说景国公府的大总管了,就是普通的管事,也应该派一个来打声招呼才是。
“可景国公府倒好,像没这事一样。
“后来我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个姓王的人的姑母曾经奶过景国公府世子爷,只是他姑母早就去世了,景国公世子爷根本不知道有这号人。可济宁侯不仅认了他,还接受了他二成的干股,如今姓王的打着济宁侯的幌子,在东城做起了买卖,弄得东城的绸缎铺子都要礼让他三分,生意好得不得了。”他偷偷地打量着宋墨的神色,“您说这事办的——那姓王的如此狡猾,只怕济宁侯要吃亏了!”
郝大勇想干什么?
宋墨微微笑,摆明了立场:“济宁侯虽和我是连襟,可我也不好管到他府上去,这种事,只怕还得靠他自己警醒。”
也就是说,世子爷是不管的!
郝大勇得了信,立刻精神百倍。
他笑着朝宋墨拱手作揖,道:“您说得对,有些事只能自己靠自己,谁也帮不上。”
宋墨笑了笑。
郝大勇起身告辞:“放了榜,几家欢喜几家愁,金榜题名的固然喝得酩酊大醉,那落榜的,就更喝得糊里糊涂的,甚至有人趁着酒意跳湖的,我们得回衙门里看着点,酒席我就不坐了,改天再单独为窦进士庆贺。”
一个进士老爷,在其他地方自然是万人传颂,稀罕得不得了。可在京都,三年一放榜,密密麻麻一堆名字,不与自己相干,谁记哪几个士子中了进士?
像郝大勇这样自认为一辈子都不会和那些翰林院的酸儒打交道的,就更不记得了,只得顺着窦世枢的名头称了窦启俊做“窦进士”。
宋墨失笑,亲自送郝大勇出了侧门。
郝大勇十分的兴奋。
他贴身的随从困惑道:“我瞧着世子爷刚才什么也没有说,收拾济宁侯,合适吗?”
“你这笨蛋,如果世子要保济宁侯,我刚才说出那番话,世子爷只要应我一句‘济宁侯刚到五城兵马司不久,还不懂这些,只要请你多多指点他就是了’,我不仅不能踩济宁侯,还得制造个机会让他升迁。”他颇有些得意洋洋地道,“这件事办好了,世子爷不谢我都不行!”
一时间,他竟然有些急着回衙门。
宋墨不动声色地回了书房。
窦世英、窦世横正和余厉等人说得高兴,见宋墨进来,年轻些的笑着和他打招呼,像余厉这样的老资格则矜持地坐在那里等着宋墨去打招呼。
大家毕竟不同圈子。
宋墨随窦世英的辈份大方地和这些人应酬,余厉几个老儒看了不由微微颔首。
就有人问窦世英:“怎么没有看见你们家二姑爷?”
窦家世代耕读,像窦世英这样把两个女儿都嫁入了勋贵之家的,到目前为止还是独一份,大家对他的家事因此比较了解。
窦世英闻言脸色就有些黑。
早就让人给济宁侯府送过信了,魏廷瑜到现在也没来。
宋墨给窦世英解围,笑道:“刚才还在这里的,被太夫人叫进去问话了,只怕一时半会回不来。”
众人就哄笑起来,拿了窦启俊开玩笑:“你是怎么脱的身?也给你五姑夫支支招!”
“我有什么办法?”窦启俊笑着,若有所思地瞥了宋墨一眼,“我还是我七叔祖和四姑夫捞出来的,这要是再进去,恐怕连我七叔祖和四姑夫都出不来了。”
大家又是一阵笑。
窦启俊从此对宋墨多了几分亲近,等到贺宴结束,主动上门拿了钥匙,搬去了玉桥胡同的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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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九章 旧人
窦昭月份重起来,肚大如箩,宋墨颇为担心,倒是太子妃介绍来的稳婆看着满脸堆笑,道着“没事”:“夫人的屁股大,是个好生养的。”窦昭记得自己前世的第一胎就生得很顺利,对稳婆的话颇为赞同,安慰宋墨:“你去忙你的,有什么事,我让武夷去叫你。”
这阵子英国公府的应酬特别多。
宁德长公主的寿辰之后,接着就是三公主、万皇后、太后娘娘的寿辰,待到六月十六,又是万寿节,到了下半年,还有辽王和太子的寿辰,这还没有算上各皇子公主、王公大臣……窦昭觉得不在黄历上注上一笔,回事处若是忘了提醒内院,准得出错。
今天宋墨正和顾玉、严朝卿几个商量着进献给太后娘娘的贺寿礼,稳婆过来了,宋墨丢下顾玉等人也跟着进来了,送什么寿礼给太后娘娘,还没有定下来。
“不要紧。”宋墨有些敬畏地望着窦昭的肚子,柔声道,“我不在,正好让他们各抒己见好了。”说着,回头望向稳婆,“万一夫人生不下来怎么办?”
稳婆不由瞪大了眼睛。
万一生不下来,那就只有闯鬼门关了!
可这话那稳婆怎么敢说?
她噎了噎,道:“生产的时候还会有太医院的御医在场,我也略懂些金针之术,不会有事的。”
宋墨就问太医院的哪位御医擅长看妇科,哪位御医擅长看儿科,初生的孩子吃什么补药好……林林总总,问了一大堆。
稳婆笑吟吟地耐心帮他解释,心里却不由暗暗嘀咕。
这不是女人应该关心的事吗?怎么到了英国公府世子爷这里,全颠倒了?
外面的人都传言英国公世子爷杀人不眨眼,要不是太子妃发了话,她无论如何也不敢来的。就这样,一路上她的腿还一直打着颤儿。没想到英国公世子爷根本不是传说中青面獠牙的凶恶彪汉,而是长得面如冠玉,目如点漆,丰神俊朗,仪度雍容。她活了三十几年,高门大户也进得不少,却从来没有看见过比英国公世子爷更漂亮的男子了。最最重要的是,世子爷待世子夫人的体贴和关心,一看就发自内心。
世子夫人真是好福气啊!
她不禁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可见这谣言真是能杀死人!
窦昭却娇嗔着拉了拉宋墨衣袖,小声道:“新生的婴儿吃什么补品?舅母去湖广之前,事无巨细都曾叮嘱过我了,六伯母又把王嬷嬷派过来服侍我。我们都不懂这些,听长辈们的就是了,别想当然地乱来,辜负了长辈们的一片好意。”
言下之意让他别添乱了。
宋墨讪讪然地笑,嘱咐了她几句“要是累就躺着别动”,去了外院。
窦昭望着他的背影,微笑着摇头。
真是关心则乱。
没想到宋墨也有这一天。
真是有趣。
可心里也甜甜的,像含了块糖似。
她吩咐甘露给稳婆打赏。
三月底,在窦昭打听过这个人的底细之后,由宋墨做主,把素绢许配给了外院回事处一个叫徐良的管事,甘露的婚事却还没有着落。
甘露笑着拿了个沉沉的钱袋子给稳婆。
稳婆又惊又喜。
早就听说英国公世子夫人陪嫁丰厚,没想到出手也这样大方。
她说了几句吉利话,笑着和甘露退出了内室。
窦昭就由若朱扶着下了炕,在正房的院子里溜达。
这是她上一世的经验。
生产前越是动得多,越容易生。
送了稳婆回来的甘露就端了个小茶几指挥着几个小丫鬟摆着瓜果、糕点。
宋大太太带着儿媳妇谭氏过来了。
窦昭想到她曾经要介绍稳婆给自己,以为她是关心自己生产而来,见风和日丽的,吩咐小丫鬟端了锦杌放在葡萄架下,请宋大太太和谭氏喝茶,吃果子。
宋大太太笑着问了她几句关于生产的事,话题突然间就转到了姜仪的身上去了:“……听说那小伙子长得十分精神……你这怀孕,生产,静养,怎么也得个小半年,有些事,你自己心里要做个打算才是。”
窦昭茫然了片刻才明白宋大太太在说什么。
她不禁失笑,道:“让大伯母费心了,我想这些事世子爷自有安排,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应该操这些心。”
宋大太太闹了个大红脸,和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隐晦地道明了来意。
原来谭氏的父亲也在五城兵马司里任职,如今已升了北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宋墨到任后,他曾多次拜访宋墨,宋墨待他也很热情。可到了升擢的时候,却变成了郝大勇!
而郝大勇掌管了五城兵马司之后,对宋墨越来越不尊敬,竟然以怨报德,打起了济宁侯的主意,处处给济宁侯穿小鞋不说,前些日子还公然查起济宁侯的事来,把济宁侯和一个姓王的一起在东大街开绸缎铺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大太太道:“虽说朝廷命官不允许行商贾之事,可这满朝文武,谁家不做点买卖?单靠那份微薄的俸禄,还不都得饿死啊!得饶人处且饶人,郝大勇这么做,五城兵马司的上上下下都颇有怨言,我那亲家翁怕世子爷受了牵连,特意让我来跟夫人说一声,让世子爷别被那姓郝的蒙骗了!”
窦昭笑而不语,瞥了谭氏一眼。
别人不知道,谭氏心里却明白。
她父亲这是眼红郝大勇和姜仪得了宋墨的器重,想在宋墨面前给两人上眼药呢!
谭氏的脸涨得通红。
窦昭这才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徐徐地道:“既是如此,我让人领了大太太去前面书房吧——世子爷正在书房里和顾公子说话。”说着,高声喊了若彤,一副摆明了不管的样子。
宋大太太吓了一大跳,失声道:“夫人,济宁侯可是你的妹夫!”
窦昭冷笑,半是告诫半是警示地道:“济宁侯虽是我的妹夫,可世子爷却是我的丈夫!”
宋大太太骤然变色,带谭氏仓皇告辞。
甘露知道窦昭在外人面前素来维护宋墨,见宋大太太婆媳走了,这才低声道:“这件事,您真的不问问世子爷吗?”
窦昭道:“世子爷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如果每个人到我面前来胡诌一通我都要和世子爷对质一番,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甘露赧然。
窦昭很快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因为陈曲水回来了。
他不仅回来了,还带了个六旬老者同行。
老者姓宋,名延,字世泽。
他就是原名叫美贻的拂叶的祖父。
宋世泽虽然年过六旬,身材不高,腰身却挺得笔直,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粗布袍子洗得干干净净,一双眼睛精光四射,显得非常硬朗。
他跪在窦昭的面前,老泪纵横:“老奴自家祖一辈就被赐姓宋,到了老奴这一辈,更是得国公府的恩典,在老国爷的书房里服侍,及长,又放老奴出去做了大掌柜。孙太夫人去世之后,蒋夫人掌家,老国公爷又重病缠身,老奴主动提出来去天津卫的庄子里和儿子媳妇一起过活。老国公爷去世,老奴曾帮着送三……老奴万万没有想到,国公府会变成如今的模样!熟识的人都不见了不说,连个缘由也打听不出来。原想请世子爷拿个主意,可世子爷身边护卫如林,等闲人根本不能近身,老奴又是在世子爷出生的时候就出了府,就算是自报家门,世子爷也未必认得老奴。老奴火急火燎的,直到听说夫人吩咐大兴田庄的庄头送几个丫鬟到颐志堂服侍,这才觉得有了盼头,把唯一的孙女送了进来……夫人,我们盼这一天,可盼了三年了!”
他咚咚地给窦昭磕着头。
窦昭不由扬眉。
能给家主送三,可见是贴心体己、极有体面的管事。
他离开英国公府去天津卫的田庄荣养,应该是新旧交替,为蒋夫人的人挪地方。而蒋夫人之后重用蒋家的人,他们这些人的后代也因此失去了继续进府当差的机会,只能流落在了各个田庄,成了普通的农户。
她示意陈曲水把人扶起来,让人给宋世泽端了张了小杌子坐下,徐徐地道:“按理说,英国公府如今当家的是国公爷,你却说你想找世子爷拿个主意,可见你心里明白,你熟识的人是为什么不见了的;至于说缘由也打听不出来,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你既来见我,可见心里早就有了盘算,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反落得个坦诚相待。像你这样虚虚实实地试探我,我可没这时间,也没这兴趣。要知道,我这里除了你孙女,有个小丫鬟的祖母曾经服侍过两任国公夫人的,还有一个小丫鬟的祖母曾经在老国公夫人屋里当过差的。我虽不知道名字,但宋总管是府里的老人了,应该很清楚才是。我既然能找了你来,也能把她们找来。不过是多费些时间罢了!”
宋世泽表情一僵,随后露出窘然之色。
世子夫人能找到他,固然是因为他有心留下了线索,可也看得出其人的精明能干。第一次见面,怎么能既想保全国公爷的面子又想着给世子夫人留下好印象?他自从知道英国公府要在田庄的世仆里选丫鬟的时候就琢磨到今天,谁知道却是这样的一个结果……而事情已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容不得他再审时度势,犹豫不决了,就算是说错了,也不外乎如此。
他咬了咬牙,扑通一声又重新跪在了窦昭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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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章 旧事
“求夫人给我们这些人一条出路。”宋世泽咚咚咚地给窦昭连磕了三个头,对从前的事也不再讳莫如深,“蒋夫人当家的时候,喜欢用定国公府的人;国公爷当家,我等更是如同他老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世子爷如今又走了蒋夫人的老路,我等枉有拳拳之心,却报效无门,求夫人成全我等的一片忠心,重新将我等的后人归于门下效力。”
他的反应,在窦昭的预料之中。
如果不是有这样的心思,他们又何必在自己放出话去要重用宋家世仆的时候留下那么明显的线索,让陈曲水找了去?
不过,有些话却先得说清楚。
她笑道:“宋掌柜是明白人,那你可知道世子爷为何走了蒋夫人的老路?”
宋世泽犹豫片刻,低声道:“世子爷和国公爷罅隙时,我等这些留在府里的老人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世子爷受难却不出手相助,世子爷心中有气,不想再用我等之人……”他说着,猛地抬起头来,高声道,“夫人,世子爷可曾留意过,侍卫处的胡护卫、回事处的李管事、账房的陈管事和王管事等人,在蒋夫人的丧礼之前就已不知道了去向?”
窦昭心中微愕。
她还真没有留意过。
那个时候她一心只想着怎样让宋墨从宋宜春手中逃脱,光明正大地回到英国公府去,哪里会留意英国公府这些管事的变故?而且在那种情况之下,就算她想留意,也顾不上,更缺乏人手。
她沉吟道:“这几个人是老国公爷留给蒋夫人的人还是留给世子的人?”
宋世泽闻言顿时对窦昭更加敬畏起来。
世子夫人虽然出身于官宦世家,却对勋贵之家的规矩作派十分熟悉了解,而她和世子爷的婚事是临时起意定下来的,她嫁到英国公府没多久,直到年前才开始主持英国公府的中馈,却能一语着眼关键,可见是个极不寻常的女子。
他再看窦昭时,目光就显得有些凝重:“这几个人是老国公爷留给世子的人。”
这个答案,让窦昭心中一震。
老国公爷已去世多年,那时候宋墨还只是个牙牙学语的孩童,英国公府的中馈和庶务都已交给蒋夫人打理,而老国公爷还特意留下了几个人给宋墨使唤,可见老国公爷对蒋夫人还是有所保留的。
石火电光中,一个念头闪进了窦昭的脑海。
她不禁失声道:“这些人蒋夫人并不知道,而是在老国公爷临终的时候交到了国公爷手里的……可是如此?”
宋世泽再也无法掩饰对窦昭的钦服,深深地望着窦昭,徐徐地点了点头。
窦昭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所以宋墨出事的时候,英国公府才会没有一个人出手相助。
培养一个忠心耿耿的仆妇,是多么的不容易,宋宜春就这样像收拾白菜萝卜似的把胡护卫、李管事等人给收拾了。
她想想都觉得可惜,心痛。
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前世宋墨才会独身一人狼狈地逃出京都的?
宋宜春,得有多恨宋墨,才做得出这样的事来啊!
窦昭神色渐肃,道:“当年是出了什么事才让老国公爷不得不把英国公府交给蒋夫人打理的?”
宋世泽神色晦涩难明,半晌,他才看了陈曲水一眼,示意事关重大,请窦昭让陈曲水回避。
“陈先生负责打理我所有的事务,”窦昭却淡淡地道,“没有什么事他不能知道的,你有什么话直管说就是了。”
陈曲水听着,微微欠身,朝着窦昭感激地揖了揖。
宋世泽错愕。
他原以为陈曲水是世子爷宋砚堂的人,不过是拨给了窦昭差遣的,没想他竟然是世子夫人窦氏的人!
宋世泽想到这一路上陈曲水所表现出来的能力、手段……
能把这样一个人收于麾下,窦夫人,又是个怎样的女子呢?
他的神色比起刚才,恭敬中又多了几分郑重。
宋世泽说起了从前的旧事:“……陆老夫人自第一胎小产之后,就坐不住胎,等到怀上国公爷的时候,已年近四旬,在床上足足躺了七个月,才有惊无险地生下了国公爷。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都非常高兴,对其爱若珍宝。待到启蒙的年纪,国公爷又是个读书的种子,老国公爷不知道有多宽慰。也许正因为如此,国公爷的性子有些散漫,对待人接物之事都不怎么上心。
“当时的广恩伯世子爷——现在的广恩伯和国公爷从小一起长大,两人的关系非常好。
“广恩伯府和英国公府不同,自从怀淑公主的驸马董麟被贬为庶民之后,董家每代人都为世子之位争得头破血流,广恩伯府也因此渐渐落魄下去。
“定国公被授职为福建总兵之后,广恩伯就起了心思,想和福建那边的大户人家联手做海上生意。国公爷向来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广恩伯找来的时候,国公爷就给定国公写了封信,请定国公对广恩伯的事多多照应。
“本来福建的那些大户人家做海上生意是人尽皆知、心照不宣的事。多广恩伯一个不多,少广恩伯一个不少。定国公收了信函,只说让广恩伯自己小心行事,别站在风口浪尖上,让他不好做人就是了。
“广恩伯为此还曾写了封信来感谢国公爷。
“可正是应了那句老话,人心不足蛇吞象。
“过了两三年,有人举报福建有大户和倭寇做生意,还为上岸的倭寇提供庇护。
“定国公当时已升至福建巡抚,正在整顿福建的吏治,怎能容得下这种事?自然是当成大案要案重点地查。
“谁知道查来查去,却查出了广恩伯。
“定国公想到广恩伯和国公爷的关系,心中甚是不安,连夜派了心腹的幕僚来见老国公爷,并带话给老国公爷,这件事他最多能拖一个月,一个月之后,不管查出什么事来,都只能上报朝廷,请圣意裁决。
“老国公爷震怒,亲自带人抄了国公爷书房的内室,不仅查出了广恩伯写给国公爷的信,还查出了广恩伯夹在信中的巨额银票。
“老国公爷气得当场就给了国公爷一耳光。
“国公爷却跪在老国公爷面前赌咒发誓,说自己绝对没有染指福建那边的生意,广恩伯送给他的银票,他也不知情。
“蒋夫人也为国公爷求情。说国公爷不是那样的人。还说,等闲人得了这么多的银票,怎么也要找个地方藏起来,怎么会这样大大咧咧地夹在书信里?可见这全是广恩伯的主意。
“老国公爷连声骂国公爷孽障,找了幕僚和大总管为国公爷善后。
“蒋夫人扶着国公爷回了屋。
“谁知道走到半路,国公爷突然挣脱了蒋夫人的手跑到外院,带着几个护卫去找广恩伯对质。
“广恩伯自然不会承认。
“不仅如此,国公爷的质问算是给广恩伯报了个信,让广恩伯把自己的首尾给收拾干净了。等到定国公那边正式上报朝廷的时候,受牵连的只有福建那边的几家大户,京都这边,却是清清白白的没有一点关系。
“从此广恩伯和国公爷就再也没有了往来。
“老国公爷则开始手把手地教国公爷庶务。
“只是国公爷当时一心只想读圣贤书,对这些琐事实在是提不起兴趣来,进展缓慢,反倒是蒋夫人,帮着国公爷出主意,崭露头角,让老国公爷感叹不己。
“本来这种事也稀松平常。谁年轻的时候不贪玩?等年纪渐长,也就好了。
“可老国公爷却因年事已高,精力不济,染了风寒之后就卧病不起。
“老国公爷眼看着时日不多,国公爷却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老国公爷没有办法,这才把家业托付给蒋夫人的。”
他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老国公爷见定国公府如日中天,怕蒋夫人一心只向着娘家,国公爷又是个耳根子软的,担心到时候英国公府会沦为定国公府的附庸,这才留了一手,指望着世子爷长大以后能支应门庭,和定国公府分庭抗礼。”
宋世泽说到这里,声音开始哽咽。
“那几个人,都是老国公爷看了又看,试了又试,是当时府里最拔尖的人物,这么好的托孤之人,就这样没了……”
也就是说,老国公爷从来不曾看好宋宜春,早早就打算好了跳过宋宜春把家业交给宋墨?
窦昭道:“国公爷应该不止做了一件这样的事吧?”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老国公爷不可能如此轻易就死心。
宋世泽的的哽咽噎在了喉咙里。
窦昭静静地喝着茶,耐心地等他开口。
宋世泽长叹了口气,显得颇为无奈,轻声道:“国公爷被惯坏了,蒋夫人又是个十分有手腕的女子,国公爷根本不是蒋夫人的对手,老国公爷这样,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算是间接地承认了窦昭的猜想。
她不禁奇道:“老国公爷难道就不担心世子爷会受蒋夫人的影响,更亲近蒋家的人吗?”
“怎么没有想到?”宋世泽苦笑道,“可国公爷没有能力挑起英国公府的重任,总不能让国公爷把世子爷也给教得不懂稼穑吧?只要世子爷被教导成了个能支撑起家业的男子,英国公府就不可能事事以定国公府为尊,与其留下什么话柄让定国公忌讳,还不如就这样让世子爷接受定国公的教导。不管怎么说,世子爷也是蒋夫人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女人可能会因为男人不争气而向着娘家,却更可能会为了儿子的前程宁可和娘家翻脸。自古以来,这个道理就是颠扑不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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