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救人救到底
那女子被人挟持着,脚已经离了地,但仍然拼命挣扎,两只脚四下乱踢,只是那些汉子是做惯了这勾当的。手上稍一用力,就疼的她叫出声来,吃了苦头不敢再乱动,只是不停的喊着救命,间或有些地方土音,却不知说的是什么。
围观百姓虽然有几十人,但是与这女子不认识,犯不上出头,加之这些大汉说是带她去见官,谁又能阻拦。等到赵冠侯这一出来,那女子就似看到了救星似的,大声喊着“救命!他们是拐子,要把阿拉绑去卖了,这位好汉行行好吧,只要救了阿拉,什么都肯依。”
由于是对面站着,这回赵冠侯总算是看到了那女人的模样。这女人生的身形娇小,年纪大概已经超过了二十五岁,但是皮肤白嫩,丰韵极佳,脸上施了脂粉,身上用了香水,离着远一些,也能闻到阵阵香气。一张雪白细嫩的瓜子脸,两道细眉,鼻梁挺直,唇如涂朱。其一双美目最是动人,此时被人挟持,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人忍不住生出怜惜之意。
这女子耳朵上戴着一对红宝石耳环,手上还戴着一枚金刚钻的戒指,却似个富贵人,不知这些人生了多大胆子,敢绑这种女人。
那几条大汉见赵冠侯拦了路,一个汉子迎上去打量着他,随后一抱拳“朋友,您有什么事只管去办,这妇人打坏别人的古董还要伤人,目无王法,我们这是送她去见官,大家两不牵扯,谁也不要妨碍谁的事情。”
“见官?大家都在街面上讨生活,用这种话骗人,就未免不够朋友了吧。”赵冠侯没把那人放在眼里,冷哼一声“地上那位朋友,现在天气入了秋,虽然还是有点热,可是总在地上躺着,当心凉气入骨,老来落个残废。”
那为首的大汉见他不肯让路,脸微微一沉“兄弟,你是哪条路上的,自己管好自己的事,不要强自出头。鲜花人人爱,但是也要看自己的腰够不够硬,不要没摘到花,把自己搭进去,到时候就是哭,都找不到庙门!”
他的人多,其他几条大汉里,已经有人抽出了暗藏的棍棒。见到这情景,看客也明白过来,这些人多半是人贩子或是锅伙,都向一旁躲避着,生怕把自己牵连进去。
赵冠侯却没有惧色,脸上神色如常,只抱了抱拳“我么,头顶兴脚踏大,怀中抱着礼!”说话之间,又把左手小指一挑,将那缺了半截的手指,露在几人面前。
听口音,这几个汉子都是津门本地人,并非是外来的流匪,再者,真是外来流匪,也不敢在津门光天化日做这掳人勾当。凡是在津门地面讨生活的江湖人,不管是吃哪一碗饭,都会与锅伙牵扯上关系,或多或少,也都要卖锅伙几分面子。
漕帮历史悠久,分支众多,在地下社会里,一直是一个强有力的组织,他已经亮出了自己礼字辈的身份,又露出了断指,想来,这些人就该知道自己身份了。
果然那为首的男子见他报出切口,就朝身后人比了个手式,几条大汉把武器迅速的收了回去,大汉的脸上也露出笑意“原来是漕帮礼字辈的爷们,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差点冲撞了您,您老别见怪。敢问一句,您老贵姓?”
“在家姓潘,出门姓赵,小鞋坊掩骨会会首”。在家姓潘,出门姓某(某即指本姓),乃是漕帮的切口,见他说出这话,就更证明不是冒充。等听到小鞋坊掩骨会的字号,那大汉神色一变“您老莫不成,就是二次折腿,又在元丰当海底捞印的赵二爷?”
“不错,我就是赵冠侯。二爷那是秦琼,咱可不敢当,几位,这位大姐我虽然也是初见,但是既然遇到,就不能当没看到,给个面子,放她条路行不行?那花瓶值多少钱,我付了。”
大汉试探着问了句“这人……您认识?”
“就算是吧,总之我看到了,也站出来了,就不好再回去。怎么样,给个面子吧,要不然,大家怕是今天都不怎么好过了。”
大汉连忙摆摆手,几个人将那妇人松开,却不想这妇人极是泼辣,刚一挣脱开,就抬起脚来,对着身边两条大汉的小腿胫骨上各踢一脚,又在他们脚上狠狠的跺了一记,随后一把夺回阳伞,摇摇摆摆的跑到赵冠侯身边,紧拉住他的胳膊不放。
“侬是好人,可是一定要保护我的,侬们漕帮的大爷,阿拉也认识几个,大家自己人。”她一边说,一边用柔软的胸脯,轻轻蹭着赵冠侯的胳膊,阵阵香气扑鼻,赵冠侯刚刚成亲,就到军营里熬了几天,如同一人刚刚吃了几天荤腥就被强迫着吃素,早已是难熬的很。此时心里不由有些意动,同时也确定一件事,这女人恐怕路数真的不正。
杨翠玉虽然也是风臣中人,但是依旧不失清纯之气,这女子论清纯不若杨翠玉远甚,但是若论媚功,倒是远在其之上,恐怕发倒是杨翠玉的前辈了。那几个大汉见此情景,只当两人是相好,自己这事做的,就有点不讲究。
为首那汉子招呼一声,躺在地上装死的癞痢头站起身来,摸着光头,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人有点小毛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抽羊角风,方才犯了病,与这位夫人倒是没什么关系的。不想差点闹了场误会,这花瓶就算了,就当是交个朋友。我们寨主改日,自当到小鞋坊拜见,咱们再会……。”
这几人显然承担不起跟赵冠侯冲突的责任,连场面话也不敢放,连忙的离开,那只碎花瓶也不要了。那女子举着洋伞,很有些恨恨不平的,在后面挥舞了两下“一群青皮,居然打老娘的主意,也不去打听一下我是谁。若是在松江啊,我只要说一说话,就要把他们全都种荷花!”
赵冠侯微微一笑“这位夫人,你没事吧,如果没事的话,请你放开手。我还有些事情要忙,咱们就此别过。”
大概猜出对方的身份,他也不想和这人有过多的接触,想着快些买几件古董就回家去,哪知那女人却死抓着他的胳膊不肯放。“这可不行,侬救了我的命,我怎么能就这么让侬走了。我曹梦兰也是场面上的女人,不是那些不晓事的,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我的住处离这里不是很远,到我家坐一坐,我家里有从普鲁士带来的正宗咖啡……你要是喝不习惯这个,还有从杭州带来的龙井,保证是正宗货。”
赵冠侯礼貌的一笑“夫人,多谢您的好意,只是我家里还有些事,恐怕是没时间去坐,改日,一定前去叨扰。”
曹梦兰却并没有松开手的意思,反倒是显的十分可怜的说道:“先生,那些青皮是地头蛇,我是外来的弱女子,又被他们盯上了。侬要是这么走了,他们又来抓我可又该怎么办?看在我孤苦无依的份上,请侬行行好,就送我回家去好不好?”
这曹梦兰的媚功极是了得,吴侬软语,加上软玉温香的挨蹭,让男人的心,根本没法硬的起来。赵冠侯上一世,也和许多高级应招女郎有过接触,对于这些东西,还是有一定免疫力的,却也不由得佩服这女人的功夫了得。如果拿到后世,大概也是有资格角逐一下业界一流身份。
他倒不至于硬不下心来离开,但是曹梦兰的话,却让他觉得有点道理,这件事自己已经出了头,如果最后她还是被捉去了,不是很没面子?既然了事,那就一了到底。再者,他听到这女人家里有咖啡,不由升起一个念头,随即问道:“夫人懂咖啡?难道,你还懂的泰西的东西?”
女子见他终于有了点兴趣,也露出一丝笑意“懂啊懂啊,我跟我家那个死鬼周游过泰西四国,普鲁士、铁勒、哈布斯堡、尼德兰全都去过。泰西的话,我也会说的。怎么,先生侬对泰西的事感兴趣?那个……我们可以到家里,慢慢聊。”
赵冠侯见她如此大胆,心中倒是觉得颇为满意,这样的女人,倒是与自己的算计很合适。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送你回去。只是,我先要买几件古玩……”
“好巧啊,我也是要去古董店,结果遇到那个青皮赤佬。”曹梦兰边说,边大方的挎起赵冠侯的胳膊,很大方的将伞张开,头歪在他的肩头上,仿佛是泰西热恋中的男女一样,走向天宝斋古董行。
这种情景,在后世倒是常见,在此时却是离经叛道,等闲人就是被女人这么一拉,骨头都要轻几斤,魂都要飞掉。赵冠侯则是有着前世的经历,比这更大胆的事都做过,倒是大而化之,既然她做初一,自己也就全当享受,与曹梦兰就这么进了古玩店。
天宝斋对外面发生的冲突,实际是清楚的,只是事不关己,没必要管闲事。可是这时已经知道,赵冠侯就是折腾的津门第一号大当铺元丰当五劳七伤的狠人,哪里还敢小看。方一进门,就有四名伙计围上来,又是上茶,又是递烟,掌柜的也亲自从柜台后转出来招待,生怕哪里怠慢,就也在自己这里闹上一场事。
不管背后有多硬的靠山,总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混混有的是阴损手段,生意人跟他们作对,肯定是要吃亏的。水涨船高,曹梦兰的待遇,也就跟着上去了。
当然,看她穿戴,也是个体面的人物,这些人本倒是也不敢小看。赵冠侯看了些古董,倒是不急着买,而曹梦兰则朝着掌柜甜甜一笑“阿拉来是想租些古董的,你们这里有什么好货色,都可以拿出来,价钱……好商量。”
听到她是租古董,再看她与赵冠侯的亲近样子,那名掌柜心中有数,这女人多半路数不正,是南方来的流昌,来此做生意立码头。租古董,是装点场面的门面,与官老爷的仪仗高脚牌一样,不管多穷,也要有这些东西撑架子。
此时的古董店,亦有租赁古董的业务,公事上迎接过往官员,或是某一家宴客摆场面,租几件古董过去,都是常有的事。古董的租金不低,还另有一笔押金,曹梦兰却很是有些为难,最后挑选了半天,只能选了几样中等的古董回去,从包里拿出的银票,也是大小金额都有,最后还不得不把手上的金刚钻戒摘下来,充了抵押,可见生计不怎么得过。
赵冠侯挑选的,也是样子很古旧,但是价钱不高的便宜货。掌柜原本也没指望在这等人身上赚到钱,只求他不要捣乱就好,见其真心买东西,反倒是出了口气。命两个伙计将物件包起来,准备着送到家里去。
曹梦兰的住处距离这天宝斋并不太远,赵冠侯的那几样古董还不等他开口,曹梦兰就已经说道:“一起送到我那里去好了。”随后又哀求的看着赵冠侯,“侬就不要跟我闹别扭拉,先跟我回家去,什么都依侬好了。”
说的仿佛是两人正在情热,却因为什么事闹了冲突,结果闹到了古董铺子一样。赵冠侯并没做声,他也有事想要着落在这曹梦兰身上,倒是不想戳穿她的假话,点点头,点手叫了一辆人力车,直奔了曹梦兰的下处。
她住的地方乃是一栋独门独院的小四合,赵冠侯看了看,门首并没有贴“不是民宅”的告条,再想到她新买古董,多半还是没开门做生意。门上一个五十几岁的男听差,另有一个四十来岁充当假母的仆妇,其他便再无外人。
见曹梦兰回来,这对男女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那仆妇道:“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家里来了一伙人好凶的样子,好象就是那天来过的那个姓万的。”
“晓得了,这里没侬的事,只管去泡茶就好,我今天带了个朋友回来,他会保护我的。”曹梦兰边说,边将身子靠的更紧了一些。那仆妇打量两眼赵冠侯,目光里露出明显的鄙夷神色,鼻子里哼了一声,转到厨房那边去忙碌。
赵冠侯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个妇人,居然对自己是这种态度,但是听说什么姓万的找上门来,心里倒是庆幸自己多亏是跟了来,否则曹梦兰多半还是要吃亏。
那名听差在前面开路,来到客厅前打起帘子,只见客厅里,十几条大汉四下里乱转,时不时的对着摆设发出些议论,再不然,就是拿起些什么东西摆弄。正中太师椅上坐着一个四十几岁的男子,生的满脸横肉,相貌凶恶左眼上戴着黑色布罩,手里拿着烟袋在抽。
两人方一进来,一边转来转去的混混中就有人高声喊道:“冠侯!果然是你,我还当是有人冒你的名字呢。”
赵冠侯寻声望过去,脸色就是一沉,说话的人,却是被自己赶出小鞋坊锅伙的飞刀李四,而与他站在一处的,则是刘雄。而那个正中坐着的男人,此时也站起身来,朝赵冠侯一抱拳,喊了一声“师弟,师兄给你见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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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状元夫人
这大汉赵冠侯面生的很,却是未见过,听到他喊自己师弟,就知道多半也是漕帮中礼字辈的人物。当下便抱拳还了一礼,那大汉道:“我叫万礼峰,家师与令师,那是换过贴的兄弟,咱们两人,可是亲门近支的师兄弟。我听说过,你为了你的女人,不惜断指讹当,又要海底捞印,是咱津门地面上出了号的好汉。只当你是个情种,只惦记着你的女人,不偷嘴。今天这事,下面的人回过来,我只当是有人冒你的名号招摇撞骗,没想到,却是真的。看来这坊间的话不能全信,看来这猫就没有不偷腥的,你们说是不是啊?”
几个混混齐声大笑起来,万礼峰又道:“这女人年岁是大了点,可是有味啊,听说还是什么状元夫人。你说说,谁要是和她睡一晚,那不就是成了状元了?师弟,我今天过来,本来是要看看,要是有人冒了你的名字,我便要给他三刀六洞,让他长点记性。可既然真是你,那就没什么可说的,咱是自己兄弟,哥哥吃了多大亏,也是应该的。现在就是要你一句话,这个女人的事,你是不是管定了?”
曹梦兰此时颇有些恐惧的看着赵冠侯,心知对方若是撒手不管,自己的处境怕是危险万分,目光中充满了祈求的味道。赵冠侯看看她,又看看万礼峰,依旧面带笑容“师兄,我前者与庞家摆油锅时没看到你,要不然咱们那时就认识了。这女人的事,有什么麻烦么,怎么就犯到师兄手里了。”
“谈不到麻烦不麻烦,是她不懂规矩!自以为是什么状元夫人,就不把我放在眼里,她也不想想,自己的男人要还是状元,还用出来卖么?已经不是状元了,又凭什么压我?这一片是我的地盘,想在这立码头可以,得先来拜我的山门吧。总不成一句话不说,就这么做买卖,这不没了规矩了?在津门这地方开混,规矩大过天,我得教教她怎么做人,怎么守规矩。我原本想的是,把她卖到三等班去,她不是想出来卖么,那就让她卖个痛快。可是,你这一出头,我就有点不好办了,师兄我可有点为难,该怎么发落她,听你一句痛快话。”
“师兄,这个女人,其实我今天才刚刚认识,对她的了解,或许还没你知道的多。”
听到赵冠侯这么说,曹梦兰心中一凉,牙齿紧咬住了下唇,不知该如何是好。万礼峰哈哈大笑着正要说什么,赵冠侯却已经继续说道:“但是,有些事既然我看到了,就不好不管。咱们吃街面这碗饭,讲的是规矩,她坏了规矩是不对,所以我要替她向师兄赔个不是。咱们混的是脸面,猛虎不吃伏食。要惹,就惹英雄豪杰,不能欺负妇孺。她一个外省来的女人,举目无亲,欺负她,不合适吧?”
他的手在桌上猛的一拍,面容逐渐冷峻起来“我现在不吃锅伙饭,而是投了新军,在武备学堂里进学。平日没假,所以她要是有点什么事情,可能还要师兄多费点心。等我放假时,自当向师兄拜谢,这事也算赵某欠师兄一个人情,他日必有补报。我这个人的为人很简单,有恩要报,有仇不饶!师兄有什么麻烦,自管开口,若是她在这受了什么人的欺负,我可是先找师兄说话,再去找那人算帐!”
赵冠侯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可是语气却寒冷如冰,让人不由自主的生出寒意。李四一瞪眼睛“赵冠侯,你和谁说话……”
话音未落,万礼峰却猛的跳起来,一记耳光落在李四脸上“滚出去!我们师兄弟说话,有你插嘴的地方么!”
“师兄,这人是我们锅伙以前的寨主,可惜啊,连个站笼都不敢去,也好意思称寨主?加上他的帐目不怎么清楚,大家都不肯容他,你收留他,算是积德行善了,可是也要小心点,你们锅伙的帐目,可一定要看的紧一些。”
万礼峰干笑几声,神色上却是比方才多了几分恭敬“好说,好说。我就是看他可怜,给他一口饭吃而已。这位曹姑娘的事,原本其实也就是小事,说句话,点个头就过去了。现在师弟既然出马了,那就更没得说,今后这就是我的弟妹。谁要是敢欺负她,师兄保证不会坐视不理!”
“如此,就有劳了。”赵冠侯抱一抱拳,又朝万礼峰身后的人扫视了一圈“这位曹姑娘初来咱们津门,身无长物。家里的摆设,有不少都是租来的,若是有了短缺,将来跟店里不好交代。大家谁若是看哪个东西好,跟我说一声,我送他。但是可不能不告诉主人,就往口袋里装,那可就不够光棍了。”
万礼峰神色更加尴尬,朝着身后人骂道:“一群不要脸的东西,我让你们来,是跟我见师弟的,谁让你们拿人东西。赶紧的,谁拿了什么都放回去,要不然,回了大寨,我剁了他的手。”
混混们方才趁着没人看管,往口袋里装了几件小器物,这时见自己的寨主发怒,就连忙都拿出来,又一一摆了回去。万礼峰本来带了一群人过来想压住赵冠侯,不想反被压了回去,也觉得扫兴,又说了几句闲话,便连忙告辞。
出了曹家的院子,李四凑过来道:“寨主,您不是这个娘们一来,就惦记上了么,怎么又收兵了?他就一个人,咱怕他干什么?您只要一句话,不用别人,我就拿刀捅了他!”
话音刚落,他另一边脸上就又挨了一记耳光“滚蛋!没事就会出馊主意的饭桶!他现在是武备学堂的学员,是袁慰亭的人,袁道台的手段已经见过了,咱惹不起!我今天过来,只是看看他是什么路数,如果对这个表子就是见个面,不肯帮忙,我就把人占下了。可是看他这意思,分明是要为她撑腰了,为这么个老女人,得罪一个新军军官,我脑子还没坏!你们都听着,今后这个女人的主意,大家谁都不要打,谁要是给我惹祸,我第一个把他送到小鞋坊去。”
曹家院子里,曹梦兰对赵冠侯的态度就更殷勤,跑来跑去,如同一只花蝴蝶。先是泡了一壶顶好的龙井,又冲了一杯咖啡,接着又将干果盘子端上来,亲手给他剥花生来吃。
赵冠侯将咖啡轻轻品了一口,心内暗生感慨:终于又喝到这个东西了。自从再世为人,喝的最多的是茶叶,基本和咖啡无缘,心里极是怀念这种饮品。这咖啡豆的味道还不错,应该是这个时代比较高档的货色,看来这个状元夫人倒是有点来历,虽然现在落魄了些,却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
曹梦兰又让那仆妇去准备酒饭,赵冠侯连忙拦住“酒饭都不用预备了,我家里还有事,在这是坐不住的。只是有几句话,想要跟曹夫人聊一聊,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曹梦兰很是妩媚的一笑“回家?家里有夫人等着?那急什么,一天的时间呢,阿拉先陪侬一天,到晚上的时候回家,保侬能交帐。难不成家里有头母老虎,胃口大的不得了,怕喂不饱?”她忽然用雪白的手套挡住樱口,笑了起来
“侬一看就是个好汉,怎么会怕老婆呢对不对?我这里有上好的大土,你到里屋躺下,我伺候你点个松、黄、长的烟泡,我们有什么话可以到大烟榻上慢慢谈。侬来看一看,阿拉这个床是从南方带来的,津门八成还没见过。”
说着话,就拉起赵冠侯向卧室里走,放一进屋,一股沁人的香气扑面而来,但见四面墙上,挂着十几副泰西油画,全都是女子的人体素描。画师的手法不错,美中不足,就是忘了画衣服,让人无法一窥当代泰西服装之奥秘。在房间里,最显眼的就是一张宽大异常的大床。这床足可以躺的开三四个人,并非是常见的木制结构,而是钢丝床上面铺了席梦思床垫。
虽然都是开口通商之地,但是南北方文化差异巨大,像是松江或是广州,都比较容易接受泰西文化,到了津门,风气却趋于保守。虽然与泰西人做生意,也用洋货,但是泰西的风气在津门流传的还不广,这种西洋床即使是行院里,也很少有人用。
曹梦兰拉着赵冠侯坐在床边,就要伺候他宽衣,却被他一把拦住“曹夫人,不必如此,我不抽洋烟。”
“哦?侬居然不抽福寿膏?”曹梦兰颇有些惊讶的打量着他“还很少见到有人不吃这个,那……那我们先躺下,不耽误侬回家陪老婆好拉。还是侬嫌弃阿拉年纪大了?其实人家今年也才二十五,虽然比侬大几岁,但是也不是大很多的。同侬讲,阿拉以前的那个死鬼是状元出身,出使过四国,阿拉在泰西,和那些国王啊、首相啊,一起跳舞的。这里的女人,只会金国的本事,阿拉可是学过西洋技艺,包准伺候呢侬舒坦。”
她初到津门,人地两生,加上自己相貌确实出挑,极容易被些恶客惦记上。以往在松江,自有一班姐妹护持,到了这里,就要找个靠的住的男人当靠山,才能立住脚。方才赵冠侯的态度和身份,她都看在眼里,知道他既有江湖地位,又有官府的路子。最为成功的混混,便是穿上官衣的混混,他既然入了武备,那便不是那些普通地痞招惹得起的。有这么个人给自己撑腰,还用的着怕谁?也就宁愿倒贴身子,也要将他栓住。
只是她知道,自己的年纪是个硬伤,时下大金的风气虽然不像前些年,但是整体上,还是喜欢十四五小姑娘的居多。以她的年纪,多少有些过气。赵冠侯相貌英俊,又在少年,她颇有些动心,若是当初手头宽裕时,是很愿意养这么一个小白脸的。再者,她现在要连这么个年轻后生都留不住,在津门又拿什么立码头。
她自信以自己的手段用出来,不怕不让这个男子动心,可是赵冠侯轻轻的拦住了她“也不必如此,我帮你,是看你可怜,不是有所图谋。跟你聊聊,也确实是有些正事问你,咱们先说些正经话吧。听你口音,似乎是南方人,怎么跑到津门来讨生活,这个状元夫人,又是怎么回事?只要你肯对我说实话,我是可以帮你的。”
见他一脸正色,曹梦兰心中有些沮丧,方才轻触之间,她已经确定这少年不是宫里的公公,可是表现的却对自己兴味索然。难道自己真的年老色衰,已经失去魅力了?
听他问起,她只好照实回答。“阿拉原本是苏州人,本来就是长三堂子出身的,后来被状元公洪均看中,赎出来做了偏房。侬不要看我现在混成这个样子,人家当初可是堂堂的公使夫人了。”
她的丈夫洪文卿,乃是先帝同惠七年的状元,于天佑帝时任内阁学士、兵部侍郎。彼时朝廷中仍是章合肥掌枢,保他出使欧洲四国,担任大金公使。其夫人乃是个大家闺秀,循规蹈矩,本就忌惮抛头露面。兼听说洋鬼子见面要搂抱亲稳为礼,就吓的不敢同去,洪某本有一妾,乃是另一位仕林前辈陆状元之女,亦是名门闺秀,亦怯于出洋,所以只好让曹梦兰同行侍奉夫君。
只是泰西一夫一妻,不承认妾侍,所以权假诰命,曹梦兰亦就成了“公使夫人”。其随夫在外,游历四年,与无数西洋政要结交,颇有些艳名,也极有些不堪与人道的丑闻,洪文卿却忌惮泰西西门庆的强横,不敢出头闹翻,只能做了大金武大。
再后来,因为一张地图的事,闹出大的纰漏,平白损失了数百里国土,又惹来阿尔比昂人不满,算是外交上的一大丑闻,洪状元内外加攻,竟是生生气死。
曹梦兰在洪文卿死后,索性下堂离开洪家,在松江居住。洪文卿曾做过两任考官,又做过公使,很有些资财,下堂时曹梦兰除了分到许多首饰摆设外,光现银就分了两万,本也是该吃喝不愁。只是她手面太阔,虽然重出江湖,却不是随意接待。若是看不顺眼的,浪掷千金也难搏一笑,看的顺眼的情愿倒贴小白脸。因此时间不到三年,两万银子就补贴的差不多,只剩了装点门面的首饰陈设,只好认命下海。
松江那地方待不住,便到了津门,想要靠着这个大码头,多赚些银两。只是她在松江,有一干旧日苏帮姐妹,于地方上黑白两道都有面子,倒是不用考虑那些人的意见。到了津门人地两生,她生的又美,打扮洋气,又有钱财,便引起不少人觊觎。
像是万礼峰,就是这一带的锅伙首领,有外地的流鹰到此捞食,必要先上门拜贴,再送上一笔孝敬,乃至白陪他睡上几晚,才能开门做生意。像曹梦兰这种愣头青,什么规矩都不管,直接就要做生意的,还是破题第一遭。事实上,要不是因为她生的确实俏丽,怕是脸上都要被人割几刀了。
今天差点被人捉了去,她也知道津门混混不好惹,只能讨好的看着赵冠侯“我晓得侬有老婆,不过没关系的,我们可以偷偷的来往,不要她知道就好。我比侬大几岁,就认侬做个兄弟,侬就叫我声姐。我在这里举目无亲,能依靠的就只有侬这个好兄弟。只要我做起了生意,赚到了钱,肯定不会让侬吃亏的。”
她边说边向赵冠侯身边蹭了蹭,脸上又露出几分媚态“侬想不想当一回状元公?女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咱们好过一回,绝对让侬忘了家里那个黄脸婆。在外面,侬不是问我会不会泰西话么?我出使四国,当然会说他们的话,就算让我装成泰西贵妇,也不费什么力气。侬是想做铁勒的驸马,还是普鲁士的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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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赛金花
赵冠侯不想,她居然还懂得cos,心内暗称了几声天才,他憋了将近一周,最多只有左右夫人解烦。守着这么个佳丽,若说不动心,那纯粹是欺人之谈。只是他还能控制自己,当下一笑
“既然夫人这么叫,我就恭敬不如从命,称你一声姐。咱们有了姐弟之分,一些话,我也方便说。姐,你想不想在津门打出一番名气,做出一番事业来?”
“名气?事业?”曹梦兰一愣,随即一笑“我们这个营生,名气是有的,像我的好姐妹,在松江人称四大金刚。可是要说事业,难道陪男人睡觉,也算事业?”
“若是单纯以色娱人,确也不好算事业,说句阿姐不爱听的话,你年纪也不小了,虽然天生丽质,但花开并无百日红,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你手面又很阔,若是不想个赚钱的生计,终归是不大成的。”
赵冠侯听完她的叙述,已经明白为什么那个仆妇对他态度不好,多半是将自己也当成了吃拖鞋饭的小白脸。曹梦兰现在的情况已经十分窘迫,虽然有些首饰,还有不少从泰西带回来的物件,但依旧是坐吃山空。
再者她的排场大,开支也不小,很多东西又是摆场面必须的,变卖不得。像是这次租古董撑台面,就让她不得不押上了金刚钻,对她而言,经济问题已经是个很重要的难题摆在了其面前。
他耐心的分析道:“津门与松江虽然都是大码头,但终究南北有差,风俗不同,大家的路数也不一样。阿姐要接待的,并非贩夫走卒,而是豪客巨绅,南北两地就更加不同了。你拿出状元夫人的称号,倒是可以为自己抬一些身价,可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万一再遇到哪个热心的都老爷,说不定为了维护洪状元的声望,要把你赶出津门了。再者,地面上的同行,乃至城狐社鼠,未必就怕了那位过身状元。一个照顾不到,总归是要吃眼前亏。我想,你得换个思路,另走一条路。”
“另走一条路?”曹梦兰一阵迷茫“我什么都不会,不做这个,还能做什么?除非侬把我娶回去做小,我给侬做个偏房。”
“那我可养不起。我是说,让你做的,更有技巧一点。不是单纯的迎来送往,熟魏生张。津门之地,贵不及京师,富逊于松江。但是外地来京之官吏,多要路过津门,自有无数贵人往来;商贾之中,有长芦盐商亦有吃洋饭的买办洋行。他们中,有人想要求官,有人想要求财,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门路。若是阿姐可以成为他们中的一道桥梁,帮他们牵线搭桥,从中勾兑,自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慢说区区几个混混,就是津门县令,怕是都要怕你三分。”
赵冠侯说的,差不多就是他自己所在时空里,社交名媛的路数,在金国眼下,还确实没有几个女人能走这条路。于津门风臣界中,更是半个也无。曹梦兰周游过海外,脑子比普通女人灵活的多,赵冠侯一说之下,她略动脑筋,也觉得此事大有可为,频频点头称善。
但是她随即又摇摇头“不行的,要像侬说的这样,首先就要有个靠的住男人做靠山。否则不成了个空心大老倌,没几天,就被人把西洋镜戳破了。”
“那是自然,这个靠山,一来要有权柄,二来要不怕物议,三来还要罩的住。只是这样的人要是找来,阿姐能吃的定他?”
“怎么,侬有路子?”曹梦兰心头大喜,看来自己今天真的是遇到贵人了,不但是个相貌出众的少年郎,还有这种通天门路,可以让自己结识到硬扎人物。看来老天开眼,自己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赵冠侯见她的欣喜模样,便知她方才对自己的好感表示,也不过就是想找个靠山,一个出人,一个出力而已,倒是谈不到其他。这种关系,其实他是很欣赏的,彼此牵扯不深,没必要搞的刻骨铭心,彼此麻烦。便接着问道:“若那人是个洋人,阿姐也能接受么?”
他所担心的,其实关键就在于此,津门地方风气不如南方,对于洋人总归是恨多于爱。不敌对方船坚炮利,不得不开关做生意,但是对于他们表面上赔笑,心里骂八辈祖宗的大有人在。
乃至花界中人,也轻易不喜欢接待洋客,甚至有接了洋客,导致自己身价大跌者也不在少数。这一来是****上国的体面,看不起洋人,跟他们做人体研究,未免有失体统。二来就是担心洋人身上有病,怕传染到自己身上,也是敬而远之。
若是曹梦兰也有此担忧,赵冠侯就准备将她推荐到京师,再给杨翠玉写封信托她照顾一二,也就算对的起她。哪知曹梦兰听了这问话,表情很是诧异
“洋人,洋人怎么了?我在泰西出访,洋人见的多了,就算是……算了,不说这个。总之侬认识洋人?这个一般的洋人可不行,像是什么安南巡捕,红头阿三,我可是不接他们的。”
赵冠侯听她这么说,就知道这事成了,微微一笑“阿姐说的什么话,那些人与咱们这拉胶皮扛大包的有什么区别,怎么能轮的到他们?我在武备学堂里进学,认识几个洋教习,月俸有三百两。当然,这点薪俸,只够在你这里喝杯咖啡,说几句话的。但是他们可以把你介绍给一个极有权势的洋人,袁道台在小站练兵,身边有个普鲁士参赞,名叫巴森斯。这人在袁道台面前说话一言九鼎,这且不提,他是个洋人,是个普鲁士人。阿姐既然出过洋,就该知道,现在大金国,洋人和金人,谁说了算。若是你能笼络住这个洋人,还怕不能扬名立万?”
曹梦兰这等女人,就算下海做生意,也不是什么人都接待,所侍者必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至不济,也是腰缠万贯的豪商。
巴森斯既然是洋人参赞,倒是可以入她法眼。尤其她想到赵冠侯那条路子,将来必然要有个靠的住的洋人为后台,巴森斯是极佳的人选。至少现阶段,在她能认识的人里,这个人的地位无可比拟,只要从他身上打出名气,将来还怕不能攀上高枝,与真正的达官显贵接近?
她想到此,却又不知,眼前人到底是真有这么大的本领,还是花言巧语,要骗她的财物。心里又泛起一丝疑云,试探问道:“要做成这事,侬要多少钱?”
“钱?”赵冠侯愣了愣,随即失笑“你拿我当了骗子?那就没什么可谈的,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便不管了。告辞。”
说话间起身就要走,曹梦兰见他恼了,心头大惊,若是没了这个靠山,万礼峰那干人,她就招惹不起。连忙从后面抱住赵冠侯的腰“侬要是狠心跨出这个门口,我就吞大烟泡。我只是好心,怕侬为我办事,还要自己垫办钱财。虽然我手头不宽余,但是为了做这事,破出些银两总是要的,怎么侬偏要多心。大不了,这事就不做了,大家就当没说过。”
赵冠侯见她说哭就哭,说笑就笑,这时满面泪痕,如同惨遭抛弃的少女,颇能惹人怜惜。心内不由暗自挑了挑拇指,连赞了几声,有这种手段,笼络住巴森斯就大有把握了。
便又坐回位子上,冷哼一声“阿姐,你的手段是高明的,可是对我就不要用了,我有媳妇,她很漂亮,所以不会图你的身子。我们虽是初见,但是也算是缘分,这事上,我成全你,也自有我的考量。钱财的事,我不过手,你也就不用担心我要用你的钱。我看这墙上有这些油画,这很好,我问一下,你会不会跳西洋的舞蹈。”
“跳舞?会的。”曹梦兰点着头“我在泰西经常参加舞会,人们叫我舞厅皇后,舞跳的很好,跟很多大人物一起共舞过,就像普鲁士,有好几位伯爵都和我有交情……算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不必提了。总之,舞是可以跳的。”
“那就好,那番菜想必你是会吃的。”
“不但会吃,我还会做。只是这些东西,在金国没多少人认,我就没提过。”
赵冠侯又点点头“那阿姐在普鲁士,可曾与什么要人有过合影留念?”
“有啊。普鲁士的皇帝和皇后,和我们夫妻合过影,合影的照片,就在堆房里放着,由于没什么用,就没挂出来。但是我知道没有丢,如果需要,我可以找出来。”
赵冠侯听她将自己和丈夫的合影丢在堆房里,暗赞了一句:好个有情有意的状元夫人。最后道:“这事还有一节,你曹梦兰这个名字就别用了,按我们津门规矩,入行的女子,都取个花名,不用本号。状元夫人可以用,但是曹梦兰的牌子别打,否则洪家万一有人找上门来,会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晓得,我的花名其实已经想好了,只是还没用。”曹梦兰点着头“我的花名,就叫做:赛金花。”
赵冠侯听到赛金花这个词,总觉得有种熟悉感,但又想不起在哪听说过,索性不去想它,只说着
“那些古董我看也别摆了,太贵。还是租几样便宜的古董回来,撑撑场子就好。再不成,就去那小摊上,买点假货。那些洋人中,真懂得古董优劣的十中无一,普鲁士军人,多半更是外行人,不必理会。把那钻戒拿回来要紧,有那东西,比古董好用多了。记得,把和普皇的合影放在正中,包准先让巴森斯心生敬意。”
曹梦兰一一点着头,见他要告辞,却又拉住他的手,这时她明白,赵冠侯多半是不想和她有什么纠缠。可是她生性就喜这英俊少年,见他生的相貌出挑,不由心里总有些意动,笑着问道:“天色还早的很,侬的老婆,总没这么大胃口吧?要不要先考教一下我的本领?”
“考教本领?”赵冠侯嘴角微微上翘“这倒也使得,这里地方我看也合适,我就看看阿姐的舞到底跳的怎么样吧。”说话间先是弯腰一躬,随后一把捉住曹梦兰的手,另一手托住她的腰。
曹梦兰只当他下一刻就要扑上来,顺从的贴了上去,却听赵冠侯道:“舞厅皇后,你总不是这么跳舞的吧?来,手放我肩膀上,恩对,就这样……下面,我来哼节奏……”
虽然没有音乐伴奏,但两人的舞步都极为娴熟,配合的竟是毫无瑕疵。等到一曲舞罢,曹梦兰脸色通红的坐在椅上,“侬……侬的舞跳的真棒,真不敢相信,侬是个武备学堂的学员,不知道,还以为侬是哪里的外交官呢。阿姐也不是洋盘,侬的意思我能明白,侬是想要借洋人的大树发迹。阿姐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只要能和巴森斯攀上交情,阿姐肯定为侬说话,保举侬的前程。对了,侬不是急着回家看老婆么?我这里有好东西送侬。”
却见曹梦兰从梳妆台上翻找了一阵,翻出一个包装完好的礼品盒,递到赵冠侯面前“这里面是卡佩香水,还是当初普鲁士一位亲王送给我的礼物。我一直没用,侬拿回去给老婆,保她欢喜。也算是我的谢意,不管这事成与不成,总算救了我一次,不能没有表示。”
赵冠侯并没有推辞,大方的接过礼盒,拿起了自己的东西告辞。这件事还没开始实施,现在谈什么,都是空中楼阁。曹梦兰虽然轻浮虚荣,但是绝对不是笨蛋,不会冒着风险得罪自己,去做没有好处的事情。她应该明白,两下联合,对对方的好处最大,这个道理她应该能明白。
至于和这个女人发生点什么,他倒没有这方面的洁癖,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再者,和苏寒芝分别数日,现在他最想做的,就是赶回家里。其他的女人,还不在他考虑范围内。
等到人一离开,那个仆妇走进来,提醒着曹梦兰“小姐,这个男人可靠不可靠,千万不要像在松江一样,又是个满口说的天花乱坠,实际什么都做不来的瘪三骗子。”
“懂什么?这个男人我看的出来,是个能成大事之人。”曹梦兰随手一挥,像赶苍蝇似的赶着这个妇人。“侬的器量啊,就只能一辈子当个佣人,我的眼光准的很,这是个贵人。说不定靠他的关系,我还能进京呢。以后少在我面前说他的不是,滚出去。”
那妇人知道曹梦兰脾气大,不敢多嘴,只好依言退出去,却与那听差小声发着牢骚“在松江两万银子都被人骗个精光,现在还在养小白脸,早晚被人骗个人财两空才肯罢休。他有本事又怎么样,跟她有什么关系?还进京?进了京,也是做这营生,我就不信,她还能到紫禁城里去住一住么?”
第七十五章 升迁之计
小鞋坊,赵冠侯家中。
姜凤芝这几天都睡在这里,与苏寒芝做伴,有她这么个好拳棒在,苏寒芝倒是不用害怕有什么坏人。只是这个好姐妹最近的表现,让她总觉得有点怪。
今天天一亮,姜凤芝早早的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裙,竟是连苏寒芝都没见过。问起来才知道,是上次赵冠侯去的时候,送来的料子,她为做这身衣服,却是差不多用去了自己全部的贴己钱。穿上之后,不住的在苏寒芝面前走动,“怎么样,好看不好看?”
那是一件玫瑰紫缎子的袄,月白软缎的撒脚裤,外罩一件宝蓝宁绸长背心,下面穿的是一双大红绣花鞋,耳朵上还带了长长的金耳坠。苏寒芝点点头“恩,确实好看的很,这才像个大姑娘,就该这么穿。”
“可是这衣服别扭死了,穿这衣裳,怎么打拳啊。”
“你这话说的,好好的大姑娘,谁让你打拳来着?”苏寒芝嫣然一笑,“你今天怎么想起穿这身了?这样的好衣服,不留着你出门子再穿?”
姜凤芝脸微微一红“出门子?我才不出门子呢,有什么好的!看你,倒是出了门子了,不还是跟当姑娘时一样么,也没见有什么好。师弟一走好几天不见面,好不容易今天说是放假,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回来,不知道又到哪野去了。我就这样挺好的。这衣服啊,我就是想穿就穿,再说今天要是他回来,我非敲他带我下馆子不可,可不得穿好一点,要不让人笑话。哪知道他连人影都不见,简直太不像话,待会回来,不能给他好脸。”
苏寒芝微微一笑,像看小妹妹似的看着她“你啊,还是个孩子脾气呢,男人总有他的事要做,哪能光顾着家里。其实要是我想,他今天多半是不会回来的。你想,他刚到武备学堂,正是要多认识一些熟人,多交些朋友的时候。这样的日子,就该叫上三五新认识的朋友,找个地方喝酒听戏,将来互相都有个照应。你是跑江湖的,这些,你比我懂。”
姜凤芝听了这话,有些失落的坐在苏寒芝身边“可是你也等了他好几天啊,他就不想想你?再说,男人凑一起就没好事,吃完饭听完戏,说不定就去逛窖子了。”
“恩,我知道。”苏寒芝并没有怒意或是醋意“应酬,这也是难免的。冠侯将来要做官,就少不了应酬场面,只要他的心在我这,就算有了什么新的相好,我也不怕。总不能为了我,就扯他的后腿,我倒是希望他鹏程万里,想怎么飞,就怎么飞。”
姜凤芝被说的一阵气闷,情绪变的有些沮丧,越发觉得这新衣裳有点别扭。伸手就要把衣服扣子解开,却被苏寒芝一把按住手“你要疯啊,这大白天的,不知道谁会进来,万一来个锅伙的人说事,你还活不活了。”
就在这时,胡同里响起了脚步声,苏寒芝连忙站起来,颇有些慌张的整理着自己身上衣服,几步走到门口,还不等姜凤芝发问,院门就被推开,赵冠侯已经出现在门口。
他手里有好几个包裹,苏寒芝连忙接过几个,姜凤芝也跑来帮忙,嘴里嘟囔着“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和寒芝姐,还以为你今天陪那帮狐朋狗友去胡闹,不回来吃饭了。”
“哪能不回来,七天只休这一天,还是托洋教习的福,我不回来不是犯傻?只是实在是有些事绊住了,所以略微晚了一点。师姐,这几天你受累很多,我给你买了些酱肉,正经的傻子酱肉,好东西啊,带回去点孝敬师父,让他老多喝二两。寒芝,我给你带了这个。”
他从自己胳膊上的小包裹里,将礼品盒拿出来,小心的拆开,露出里面玻璃瓶装的香水。苏寒芝正在端详,赵冠侯已经拿出来,朝她身上喷了两记,将她羞的一边用手挡,一边羞的低下头去。“你干嘛啊……凤芝妹子还在呢,别乱闹。”
姜凤芝使劲闻了闻,大叫道:“好香,好香。这就是那洋人的香水吧?听说是很值钱的物事,而且只有洋行有的卖,你去洋行买这个了?”
“朋友送的,这东西虽然香,可是要我说,它再香,也没有酱肉香。师姐赶紧把酱肉吃了吧。”
姜凤芝的眼睛却盯在那香水上,舍不得错开,苏寒芝见她喜欢,便将小瓶朝她手里一放“我不用这东西,喷的那么香,我都没法出去见人了。你若是喜欢,就你留下用,要不然,我就放到哪个盒子里,时间一长,自己多半也忘了。”
姜凤芝拿起香水朝自己身上连喷几下,赵冠侯却一把把她手里的酱肉抢过来“祖宗,一会你再喷肉上。我也是服了你了,怎么什么都要,活土匪啊。”
“我乐意,寒芝姐送我的,你管不着,快把肉给我,要不然我不客气了啊。”
三人说了一阵闲话,姜凤芝本以为自己换了身衣服,很是能惹眼,又喷了香水,更该引起注意。却不料赵冠侯并没有看自己几眼,反倒是拉着苏寒芝的手不放,眼睛也只看着自己的老婆。心里不痛快,又觉得有些碍事,便寻个由头告辞。
等来到胡同口,侯兴正好过来,远远的施礼,刚喊了声姜大姑娘,就被她狠狠瞪了一眼,随后扬长而去。侯兴揉着后脑“我没招她啊,这是跟谁啊。还有,怎么这么香,抹了什么了这是,也不怕招蜜蜂……总感觉她今天有点怪,邪门!”
房间里没了外人,赵冠侯就有些放肆起来,苏寒芝一边推着他,一边嗔怪道:“一会侯兴准来找你交帐,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等……等等再说。”话音未落,人就被赵冠侯拦腰抱起,随后放在了床上。
侯兴是个乖觉人,直到天过了晌午,才敲开了赵家的门,他做事很是稳妥,这几天的收支罗列的清楚,赵冠侯却并没有看的太细,只扫了一眼“弟兄们要是不说什么,你也就不必给我看了。有孟少爷撑着,锅伙里的钱,现在不至于太为难,有你理财,我也放的下心。岳父那边,还要多仰仗你们照应,钱财的事,你就不必与我交代。”
等到送走了人,苏寒芝才从厨房跑出来,头发依旧有些凌乱,颇有些埋怨的看着他“都是你干的好事,这要是让那帮婶子大娘知道,我可没脸见人了。”
“怕什么,咱们是夫妻,做这事不是天经地义的么。再说,我现在是一素就要素六天,等到能动荤时,你却要我矜持,这哪里熬的住。”
苏寒芝被他说的很有些无语,对着镜子梳着头发,整理着衣裳,赵冠侯为她帮忙打扮着。此时,苏瞎子的叫喊声再次传了出来,整条胡同都听的一清二楚。赵冠侯摇摇头,不去看看这个岳父,看来是不成了。
苏瞎子的身体,始终没什么起色,除了抽大烟的时候以外,其他时候基本都是不清醒的。苏寒芝已经放弃了找仙人做法这个手段,倒不是她认识到这些东西不靠谱,而是觉得他们提出的手段太过离奇。
除了吃香灰以外,还要喝符水,乃至有个神汉还对她动手动脚,说是神灵上身,唯如此,才可施术。只是神仙远在九霄之上,于人间的法力不大灵通,竟是不敌一众混混泼皮的拳脚,被打的回了天庭,只留下神汉在那里哭爹叫娘。
有了这次的波折,她就对神棍更无信任,郎中开的药照拿,但是能起多大作用,她自己心里都没什么把握。
赵冠侯对于这种遭受强烈刺激后导致的精神疾病,也没什么好办法,所能想到的,惟有静养而已。好在李家又送来了几两烟土,苏瞎子有了这个东西,就能保持安静。只是看他身体日渐消瘦,状态不大乐观。乃至赵冠侯来时,他还拉了他的手,管他叫庞老爷,让苏寒芝很有些尴尬。
等到回了房,苏寒芝见赵冠侯那出纸笔写东西,只当他有些吃味,心里就越发难过。拿起针线为他补着衣服。过了良久,房间里寂静无声,苏寒芝的眼泪却忍不住的流出来,一边缝着衣服,一边小声的说着
“这些日子,凤芝一直在这陪着我,还有巷子里,始终有锅伙的人出入。我爹那边,就没缺少过人,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一问。”
“我为什么要不信?姐若是想要攀庞家的高枝,又哪会嫁给我,现在咱们亲都成了,哪会想那些。岳父的脑子不好,我若是连这话都要往心里去,这日子就没法过了。我看你不说话,还当你跟我一样在想事情,就没打搅你。”
“那你……你在干什么呢?”
“写故事啊。侠盗罗平的故事还没完事呢,不好欠了人家雄主编的稿子。好几万字,写出来也是个时间呢。我在军营里写了一部分,不过还有一部分,得拿到家里写。还有,我现在在想一件事,可能比较占时间,这故事的事,就得往后挪,怕是不能保证休息的时候给你。要不然,你就打发人到学堂找我吧。我虽然不能离开学堂,但是有人来找我,我总是可以出来见一面,送点东西出去也不成问题。岳父的病我想过了,终归还是大夫不够好。”
“我听说,袁道台身边有个医官,叫屈廷桂,乃是西医圣手,若是他能出手为岳父看一看,八成就有希望。只是这个人可是不怎么好请,他医道高明,袁道台离不了他,我一个小小的武备学堂学生,哪有资格请他来诊脉。要想能请动人,怎么也得入了袁道法眼不可。我这想法,原本就想着弄,只是一时没想好,该不该交上去,看了岳父的病之后,这事是不能再拖了。”
胡同里,又响起苏瞎子的叫声,想是大烟的劲过去,人又开始犯疯病,苏寒芝扔下衣服,紧紧抱住赵冠侯,久久无语。赵冠侯则轻轻拍着她的手安抚着
“不要紧,这事我来想办法,你现在是大作家呢,连卡佩总领事都是你的书迷,怎么可以哭鼻子呢,让人看到会笑话的。一切有我,你只管放心就是……”
赵冠侯的想法,早就存在于脑海里,只是没想好,是不是真的有必要弄出来,当他决定之后,就开始动手书写,第二天回了学堂,又忙了一个下午,总算他书写的是普鲁士文版,写起来比写繁体字更快一些。同学之人虽然看到了他写的东西,奈何文字阻隔,却是不知道是什么内容。
等他将这些东西拿到四名洋教习面前时,几个洋教习也是面面相觑,施密特颇为不解的问道:“冠侯,你这个东西的想法……很好。其实我国很早以前,就搞过这种模式,但是你们金国,这方面的训练才刚刚开始,部队的训练,还没走上轨道。所以这种模式,我们没有建议,你提出来的这个提议,我个人很支持。但是你为什么不自己交到袁大人面前,而要由我们转交?”
他们说话的地方,是在施密特的教习宿舍,赵冠侯给齐开芬送的古董很对他的心意,他便替赵冠侯说着好话
“我觉得冠侯是一片好意,只是为什么由我们转交这一点,我也不是太明白。据我所知,袁大人是一个重视人才不重视出身的官员,只要你能证明你是个优秀的人才,他一定会对你予以提拔。当然,我们可以保荐你,像是这份会操计划,如果由你提出,并且取悦于你们的太后,我想袁大人一定会对你有所任用,这难道不好么?”
赵冠侯点点头“几位说的有道理,我也感谢你们的好意,但是大金国的事情,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这个会操计划一来就是时间紧张,再有不到两个月,太后就要来,如果按着这上面操练,怕是要昼夜不停,加强训练。如此一来,开销既大,士兵亦疲,万一有人因此记恨上我,就是一个麻烦。二来就是到底成果如何,我也说不大好,若是劳民伤财,太后并不喜欢,袁大人见怪,我哪里扛的住。所以,由几位教习提出,纵然不成,也不至于有什么妨碍,这就是我们金国的实际情形。同样的事,由洋人做,最多是无功无过,若是由我们做,那就是胜不赏,败必罚。”
“你们真奇怪。为什么非要考虑这么多东西,搞的自己畏首畏尾。”艾德开了一句玩笑,赵冠侯的社交能力很强,与几个教习很是谈得来,与四个人的关系都不算差。听到他的分析,几个人也明白他是有点怕。
这几个人倒并没因此看轻了他,金国官场本就是这种环境,他能够把话坦率的说出来,倒是比利用他们,让他们不知死活的踩进去更够朋友。四个人对视了一下,施密特道:“这件事,我们其实也不好介入过多。我们是贵国聘用的教习,会操是贵国内正,如果我们介入过多,有可能引发外交上的冲突……”
“几位所说的极是,所以这事,我也不准备让四位教习直接出面,这事我是想请四位帮我请个人出头。袁大人身边的那位普鲁士军事顾问巴森斯。这个提议由他提出,正是天公地道,再合适不过。”
第七十六章 巧设机关(上)
新农镇营房内,军官大声的吆喝,鼓号震天,人喊马嘶声,沸反盈天。新建陆军的操练,最近变的忙碌且严格起来,步兵骑兵每天操练不停,自军官以降,全都满身是泥,满头是汗。
签押房内,徐菊人望着正用热手巾擦汗的袁慰亭道:“容庵,我看总这样不是个办法,下面的人,实在有点太辛苦了。巴森斯这个主意不能说不好,可提的实在太晚了一些,这个时候着手操演,我怕是来不及。还不如就依过去的成法操演,太后……也不懂军阵,看个热闹就是好的。”
“儿郎确实辛苦,但也只能辛苦一点。巴森斯的这个主意出的不错,泰西强国的军队,都有这般军威。朝廷筹巨款,操练新军,所求者,便是使我之军与泰西列强的虎狼之师一般强悍。看到我大金将士与泰西强兵一般,老佛爷自是欢喜的。她老虽然不懂军事,但是人却精明着,想要糊弄她,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太后观操,除了打靶以外,枪炮之内不得配备弹药,否则倒是可以枪响炮鸣,听个热闹,现在却是连热闹都听不了。怎么讨老佛爷欢喜,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袁慰亭也知,最近因为训练强度的加大,下面人有不少意见。那些人不敢直接来找他反应,多半是疏通了徐菊人的关节,便解释道:
“我也知道下面的人辛苦,不少人都在我面前求过情,可是我也没办法。时间太紧,不多付一点辛苦,又怎么能练的出来。步兵的方阵还好,骑兵的什么舞步,听说是阿尔比昂皇家仪仗最为擅长,我们要练,就不知要费多少心力,这不拼命是不行的。至于老兄你说的按着过去的成法,过自然是没有的,可是这功,也就没了。要在往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也就只好用这个法。可是现在不行。武卫军大事已定,几路军合归北洋,已是大局。一口气多了几个抢饭吃的,我们若不是表现的出挑一些,轮到咱手里的,就是些残渣剩饭,将就着可以糊口,想要像现在一样吃饱饭,可就难了。到那时候,大老那边,又拿什么孝敬?”
徐菊人也知,庆王视新军为自己的银库,于经费上多有提留挪用,帐目上有极大的亏空。当然,新任总督是他的至交,绝不会查袁慰亭的帐。可是,若韩仲华真砍了新军的经费,将来庆王那里的应酬必有短缺,庆王一旦发怒,朝内顿失奥援,这一干人的日子就都不好过。
他只好点点头“容庵你说的有道理,那就让下面的人多付点辛苦,好生操练着。既然吃粮当兵,就不能怕苦,就算受再多的罪,也得扛着。”
“就是这么一句话,若是连苦都不能吃,将来又怎么肯吃子弹?”袁慰亭对这事下了定语,又招呼徐菊人“老兄,现在有两件事,是要紧要做的,军营里我能信的过的不多,能做事的更少,也只有请你参详了。你说这仪仗队检阅,三军方阵受验,乃至整个流程,当真是巴森斯想出来的?”
徐菊人思索了一阵,做出了否定的答案“我对巴洋人的了解不多,但是总觉得他,没有这个本事。或者说,即使有,也是一时没想到,否则怎么之前不说出来。这背后,怕是有高人为他出谋划策,听说他的子弟从国外来看他,会不会是他们为老父出谋?”
“应该不会,他的子弟据说是学地质的,并不通军阵。西人不开幕府,巴森斯没有幕僚,这事绝对背后有高人指点。这个高人,一定要找出来,能筹划出这一方略的,我们怎么也要拉到自己身边。”
“此事,我会留心。那第二件呢?”
“第二件就比较荒唐了,这是直隶总督衙门发下来的批复,准武备学堂试制炸蛋。”
“炸蛋?”徐菊人接过那份批准的电报,眉头一皱“先前试验,据说死伤了人命,不是说就不许再提了么,这是谁又把它翻了出来。就算是想抖机灵,也要挑个时候,眼下这个时机……”
他说到此,忽然闭口无语,想来袁慰亭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才把自己叫来商量。太后即将到新农观看会操,此时却有人要求试制炸蛋,此事不管成与不成,史季之乃至批准此事之人的顶戴都应该摘了再说。
他看看袁慰亭“耕翁乃是个持重之臣,怎么会批了这么一份荒唐的请求?”
袁慰亭冷笑两声“琉璃蛋年老力衰,精力不济,这些公函,多半是府中幕僚代为批复。史季之与他门下几位幕友很是来得,多半是走了这个门路。他这个时候研制炸蛋,这是故意让我睡不安稳啊。”
“他……未必有这么大的胆子!”
“我不怕他有胆子,我只怕他没脑子。天下间,素来不乏有勇无谋的匹夫,若是会操时真的出了什么不该出的响动,卜五兄,我袁某人不但顶戴难保,就是项上人头,怕也危险。你通知侦探局那边,给我多派些精明强干的人手,仔细勘察。尤其是咱们新农附近,凡是眼生的人,都要盯牢一些,不可出了纰漏。至于武备那边,等到太后观操结束,史季之的督学差不多就当到头了。”
他久视武备学堂为自己囊中之物,不管是里面培训的学员,还是每年一笔不菲的经费,都让其垂涎三尺。只是武备学堂毕竟为章桐主创,朝廷已经剥了章相国的黄马褂,总不好连最后的底裤也除掉,是以还是让其自主办学,给章相留三分体面。
可是这回出了这样的事,新建陆军侵吞武备学堂的大势已定,接下来的,就是一些细节上的处理。徐菊人点点头“容庵言之有理,这事我会去安排,老佛爷的慈驾,绝对不能受任何惊扰。”
武备学堂内,赵冠侯的日子过的还不错,他按着前世所看过的阅兵仪式结合自己目前所知的操典,所写的会操流程,经过四教习的手交了上去。据说巴森斯对于这份企划案很满意,连连称赞。毕竟这是赵冠侯用现代模式写出来的完整策划,与当下搞的条陈,不可同日而语。
巴森斯已经向几个洋教习表示,只要袁大人看了满意,巴森斯就会加以保举,只是现在两人还没建立关系,他的保举力度有限的很。四教习与他虽然都是普鲁士人,但是私谊并不算十分亲厚,在这事上能出的力量有限。是以赵冠侯就得抓紧安排赛金花的出场,为自己做个晋身之阶。
见到巴森斯时,是赵冠侯来到武备学堂的第二个周末,这次他没有回家,而是陪着四名教习到教堂去做了礼拜。在那看到了那位同为教徒的普鲁士顾问。这位普鲁士贵族五十几岁,身材适中,戴着单片眼镜,身穿军服马裤,给他的印象,总觉得这人像是个刻板的中学校长而不是一个军人。
与他同来的,则是普商礼和洋行大班,去岁山东曹庄发生教案,普鲁士趁机出兵侵占胶州(注,架空世界,比历史时间提前,类似情形后文不再单独解释)。后由章合肥出面斡旋,将胶州半岛以租借形式,租与普鲁士九十九年。
同时规定金国需要以山东出产为抵押向普鲁士贷一笔款,而款项用途,只允许购买普鲁士所产军火。
具体条件苛刻非常,但总归还是签字画押,有人说章相公从中得了一笔极大的回报,想来宰相合肥天下瘦,章相公家财万贯,怎会贪图普人存于汇丰银行那五十万马克的回报,此种说法定是污蔑无疑。是以礼和洋行大班,于新军中,亦相当于半个粮台,与巴森斯之间,自是就有了许多接触。
等到礼拜结束之后,四个教习将赵冠侯带过去与巴森斯见了面,巴森斯倒是很有礼貌的与他握了握手,但是没有继续交谈的意图。他出身普鲁士贵族,乃是堂堂男爵,自是不怎么看的上一个小小的学员。
即使他能说一口地道的普鲁士语言,能写出一份非常完美的策划案,在巴森斯看来,也不过就是个优秀的办事员,与贵族始终是两回事。
接下来,施密特提出,有一位状元夫人邀请巴森斯参加酒会,倒是让他很有些兴趣。他平时没去过津门的烟化之地,对于这里面的门道并不清楚因为出身贵族的关系,对于金国的贵族向来抱有好感。同时也知道状元是金国极为尊贵的一种头衔,能够被邀请参加贵妇人的酒会,这是他在金国从未享受过的殊荣,便也欣然应诺。
来到赛金花的房门外,但见一身洋装的赛金花款款而出,表情庄重中又不失妩媚,看不到风臣味道,又不会真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个中尺度掌握之好让赵冠侯也暗自喝了声彩。见面之后,她先是提裙一礼,随后又主动将手递了过来,巴森斯的单片眼镜后,似乎闪过一道精光。神情也大为变化,刻板如扑克牌的脸上竟是看到了笑容,轻轻亲了一下赛金花的手背,亦表现得极有风度。
等进到房间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幅特意被放大过的合影,巴森斯神色一变,来到合影前双腿并拢,郑重的向普鲁士国王的照片施以军礼。随后看赛金花的目光中,就多了几分迷恋之意。
“美丽的夫人,你竟然……与我们的皇帝合过影?”
“正是如此,我之前出使贵国,曾与贵国国王陛下与王后结下深厚友谊。王后还向我赠送了一些小礼物,如果巴森斯阁下感兴趣的话,我很愿意把它们拿出来。”
“夫人,您真慷慨,另外请允许我赞美您,您的普鲁士语说的真是太好了。”
两人谈的极是入港,一边礼和洋行的大班见此情景便拿起礼帽告辞,随后四个教习就也与赵冠侯告辞而出。施密特在赵冠侯的肩上一拍
“上帝保佑,我的朋友,你是怎么做到的?你难道有能变出一切的神灯?为什么能找到这么一个贵妇人?我们可怜的巴森斯,他大概要陷入爱情的陷阱不能自拔了。你要知道,他是个老鳏夫,自从妻子十几年前去世后,就没和其他女人有过接触。我有一种感觉,我们伟大的普鲁士男爵,即将名誉不保。”
“你这样说,我和巴森斯阁下都会很伤心的。”赵冠侯得意的一笑“我也不过是运气好,正好遇到了这么一位状元夫人罢了。至于巴森斯能不能和她取得进展,我也说不好。或许巴森斯只是出于礼貌,跟这位夫人多聊一会,他似乎不是很喜欢金国人。”
“我可不这么看,这个时间,他应该返回军营,可是他却留在了那位赛金花夫人那里,这就足以说明问题了。他是不喜欢金国人,但是他喜欢金国的贵族,这位赛金花夫人,又是个不打折扣的金国贵妇,他怎么可能不喜欢?我打赌,他会沉迷进去。”
齐开芬对于巴森斯了解略多,点头道:“他最喜欢的就是贵族,这位夫人有资格和我们的皇帝陛下成为朋友,这一点就足够吸引他了,比其他什么都重要。冠侯,我估计,你要走运了。如果老巴森斯想要提拔你,他只需要在袁道台面前说一下你的名字,你就可以很快离开武备学堂,然后在新军中担任一名职位不低的军官。你应该知道,史大人不喜欢你,正如你不喜欢他一样,早一点离开这里,并不是坏事。但是我比较担心的一件事,就是你所学的东西还不够,这么短时间的学习,你是没办法有效指挥部队的。所以这段时间,我觉得需要对你严格要求,另外,将我所带来的军事著作借给你看,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赵冠侯四个教习鞠躬一礼“你们四位的栽培,我由衷感谢,如果我真的可以离开这里,希望将来有机会,继续做你们的学生。”
“不……不是学生,而是朋友。”齐开芬摇摇头“你对我们很真诚,既不向一部分人那样刻意讨好逢迎,也不像另一部分人那样,表面恭顺,内心仇视。我想我们是朋友,最好的朋友。”
“没错,我们是朋友,最好的朋友。”赵冠侯心知,自己送的那几件古董算是最对齐开芬心思,是以两人的关系也最近。其他三个教习,虽然不像齐开芬的关系这么融洽,但是也不会逊色到哪去。若是自己有朝一日,真能飞黄腾达,倒是真希望与这四人共事。
赛金花与巴森斯今天到底到了什么程度,暂时还问不出来,他也没有无聊到等着巴森斯离开,再回去问个究竟的意思。与四个教习先是在酒店喝个晕头转向,就回了家。
等到第二天,刚刚到学堂出操,史季之就在操场上宣布了两个消息,一是由赵冠侯全权负责炸蛋试制,所需经费物料,皆由学堂划拨,不得阻挠。二是,三日之后,将举行一次大规模野外拉练模拟对抗,所有人必须参加。
第七十七章巧设机关(中)
“冠侯,我觉得你不该接受这个任务,试制炸蛋的事,之前就搞过,还死伤了人命。贵国朝廷已经终止了这种危险的试验,而且这种武器对于军队来说,意义并不明显。”
午餐时,施密特第一个开口反对,仗着大家都说普鲁士语,也不怕走漏风声,他说的很直接。“史季之这是公报私仇,为他的弟子出气。我们看过公理报,知道你与庞助教家庭间的矛盾,这种矛盾,应该用决斗的方式,体面的解决,这才是绅士应该选择的办法。可他们却要用这种阴谋诡计,实在是让我们太失望了。而且他们用的借口,居然是你懂普鲁士文字,可以看懂我国的军工著作。这简直太荒谬了,我国目前使用的手留弹是点燃式,与你们的要求完全不同。我真想不明白,为什么看的懂我们的书籍,就要承担这种危险的工作。如果这种理论可以被认可,我不得不认为,这是对普鲁士的一种歧视。你放心,我们会支持你,如果史大人不肯同意的话,我们会与他理论,必要时,可以请殷会办出面负责解决。”
赵冠侯当然知道对方这是出于好意,他也能明白,史季之这种招数,完全就是大金官场上的所谓虚实相济。自己当然可以走通门路,把他的吩咐抵制,但同样,也必然会落下一个********,不服管教的名声。接下来,自己的任用,就是个巨大问题。
军营里,是最重视主官权威的场所,就是有巴森斯的举荐,也不会有人喜欢难以控制的部下。袁慰亭本就是枭雄般的人物,如果认定自己桀骜不驯,难以控制,他一样不会用自己。
以当前金国官场而言,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风气,长官参下属,每本必中,何况是监督与学员。即使闹到殷昌那,回绝掉此事,自己一个目无上官的评语,也是逃掉的。
他们是不知道,自己上次搞这个东西,是闹出了多大动静。想起自己前一世组装这玩意的经历,赵冠侯脸上泛起一丝笑意,以眼下的火药水平。最多就是威力不足,但是想弄伤他,太难了。但是对于四位教习的好意,他还是要表示感谢的。
“多谢你们的关心,但是反过来想想,这也不错不是么,这个差事第一可以解决我之前缺课的问题,史监督答应了,只要炸蛋制成,就把之前的成绩都给我算成优等。第二,可以避开一些苍蝇,毕竟炸蛋的试验充满了危险,庞助教如果愿意来帮忙的话,我不介意发生一点意外……希望他也不介意。”
虽然他和几个洋教习走的近,庞玉楼依旧没放弃过找他麻烦的行动,从出操到队列,一直到操行评定,内务检查。总之他能够插手进去的事,肯定会对赵冠侯以最严格的标准要求。甚至在周一的时候,会专门起来在土城之外,等着查岗。
好在赵冠侯上一世受的训练,比学堂的操练要残酷严格的多,这种体量的训练,对他而言,实在算不了什么。只是他从上一世,就是个散漫惯了的性子,而武备学堂里终究是有纪律在,这一点比操练让他觉得难受多了。
再者就同棚的人,总是来向他请教普文,这也让他十分烦躁。他们确实是很好学,也确实是想上进。就像那个冯焕章,恨不得把所有该赵冠侯做的事都替他做了,只求能多学一点普文,多学一点军事。可是赵冠侯的性子本就不适合做教师,这些人又都是大汉而非美人,他就更没有耐性,教授洋文对他来说就是个折磨了。
试制炸蛋,可以自己住在工房里,除非是不怕死的疯子,否则没人会来打扰,他倒是可以安心的享几天清净,顺带做些自己早想做的事。
整个学堂占地千亩,自身并没有军工作坊,但是后来发现,将枪械送到津门机器制造局维修更换,浪费时间过长,工价也高的吓人。于是就在学堂里自己开了个小作坊,不能制造枪械,但是却可以对损坏的武器进行简单的维修,附件的更换。
另外一些送来的教学武器,也都存在这边,既是仓库,也是工坊。自然存有大批的子药,而试制炸蛋所需的洋火药,便在这里领取。
朝廷自洪杨之乱后,于军械的管控严格,仓库里存放的子药有严格定数,乃至试制炸蛋的洋药、生铁等,亦有严格的重量,领用多少,都需要签字之后,才能发放。每十日就要核准一次数量,若是有所短缺,是要人命的大事。
管仓乃是个四十几岁的小军官,生的相貌很是忠厚,他得了史季之的吩咐,不敢索取。见了赵冠侯,就连施几个礼,随后就为他发放应用物品。那名军官从仓库里面,搬出一桶火药,又带着赵冠侯去领生铁及药绳等物。边称着分量,边嘱咐着
“你可千万仔细着些,上次试制炸蛋那个,还是咱学堂的一位教习,也是懂的火器的。可是到底是出了事,不但自己被炸成了残废,给他帮手的学徒也被炸死两个。从那以后,上面也就不愿意让人再试这个,军中临阵,总是靠刀矛枪弹,这炸蛋,我看也没什么用。带在身上,一不小心自己就响了,当兵的谁敢带?”
这时金兵中虽经洋务,不少部队配发了洋枪洋炮,但惟独对手留弹之类的武器不感兴趣,亦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这东西连炸自己还是炸敌人都说不好,除了那些不要命的亡命徒之外,谁又敢真的带在身上。自上而下,对于研制这东西,全都没什么兴趣,也是因为缺乏实用。
赵冠侯领了东西出去,远远的庞玉楼对身边一人道:“现在,该你上了,知道怎么做么?”
“小的明白,只是他也在帮,这似乎……”
“你都当了兵,就别想在帮不在帮的事了。终究是朝廷大,不是漕帮大,别犯糊涂。这事做成,不但可以除去这个人,还能为国家社稷立下大功,将来能够青史留名,何去何从,还想不通么?”
“小人明白,二少只管放心,我肯定会把事情做好。”
赵冠侯的工房位于学堂的一个角落里,四下没有住房,显然是避免误伤。整个工房为三间房子打通的一个套间,原本是住三个人。但是自从上次试验失败,出现人命之后,就不给人配副手。赵冠侯也不希望自己试制时,有人在旁边捣乱或是偷学,并没有要求人员协助。
房间收拾的很是干净,称重的天平,乃至筛火药的筛子等器皿准备的也很齐全,不管出于什么动机,至少表面上的功夫,不会给人以纰漏。这种官吏的心思和手段,赵冠侯也能想明白,但是他并没有急着动手制蛋。在他看来,做这玩意是轻而易举的事,剩下的时间,主要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在桌上铺开笔记本,以羽毛笔在上面写下了一大串的卡佩文,下面附的则是中文翻译。
这是他准备有朝一日晋献给袁慰亭的觐见之礼,一部泰西著作的翻译版,题目便是《拿破仑传》
在他与几个洋教习的交谈中已经确认,这位纵横欧罗巴的的人中之杰,在这个位面同样存在,并且同样建立下赫赫武勋。其以布衣而起,终至皇帝宝座的人生经历,也足够鼓舞人心,算的上武人楷模。
只是此人的事迹近似于篡逆,若放之于金国,便是操莽一般的人物,不适合在金国发行。赵冠侯采取的方式也就是托名伪作,把自己记忆中的拿破仑传写出来,当做翻译稿交上去。反正泰西作家众多,纵然袁慰亭手段通天,也没办法去一一落实。
这时代已经有人翻译了茶花女,并且在报纸上公开刊登声明不要稿酬,翻译泰西文学作品,算的上是文人时尚,只是以此牟利还是末流。袁慰亭身为大吏,对他而言,没有什么书是不能看的,且此书中涉及到拿破仑的若干战例,也可以算做武人参考。赵冠侯相信,送他这个,比送他几张银票更有价值。
他刚刚动笔时间不长,门外就响起敲门声,他推开房门,见冯焕章扛了铺盖卷站在门首。“冠侯兄,这制炸蛋的事太危险,一个人做精力不济,难免出什么差错。我向史监督那里讨了令,前来给你做个帮手。”
见他确实是准备搬过来,赵冠侯一皱眉“焕章贤弟,之前学堂里试制炸蛋的事,你可听说过?”
“恩,我听说过,当时我已经进学了,虽然没赶上,但是也听到了动静。伤了一个教习,死了两个学员,还有几个学员有伤。”
“那你还敢过来,难道就不怕把你也炸死?”
“我对冠侯兄有信心。你看文字能过目不忘,乃是神童般的本事,若是去考功名,我看中个状元都不在话下。这炸蛋你要是搞不成,那就没人搞的成了。可是这东西,扶桑人据说搞的最好,已经有了雏型,咱们也是受了扶桑人的启发,所以才要搞。不管怎么说,你不会比扶桑人笨,我相信你一定能做的成。”
冯焕章毫没意识到,自己被赵冠侯挡在门外,且对方没有让自己进去的意思,依旧神色如常的说着“高丽大战,咱们大金国吃了扶桑人的亏,这口气我咽不下。你说咱们败给卡佩人,败给阿尔比昂人就算了,什么时候轮到扶桑人站在咱头上了?而且一要就是两万万两白银,又险些把龙兴之地占了去,咱们被谁超过,也不能被扶桑人超过去啊。那当年,可是咱的藩属,是要给大金进贡的。所以我不服气!他们能造出炸蛋,我相信,我们也能造出来!就算是真的搭上性命,只要能把炸蛋造成,我就不怕。”
赵冠侯只好闪开身子,放他进来,冯焕章无意的朝那本子上瞥了一眼,只看到拿破仑传等字样,随后就问赵冠侯,自己该睡在哪里。
史季之给赵冠侯的时间相对比较长,至少从表面上,他不能让人挑出破绽,造成他催比工期,导致人员损伤的把柄。赵冠侯也没急着动手,只挑拣了火药,动手装填了一枚,又拿来几根拉火管,在上面比画着,最终没有组装。
冯焕章在一旁紧张的看着,见他不肯动手,只当他没有把握,出言安慰着“冠侯兄,这种事是急不得的。即使你看过普鲁士人的书籍,也未必能看懂这个,再说书和实际动手,总是差了一两层。就像教官教的步兵、炮兵操典,虽然说起来头头是道,可是战场上千变万化,若是到了阵地上,我看那几位教习,也未必能像他们说的一样指挥若定。冠侯兄,不必急在这一时么,慢慢来,反正时间还早的很。”
赵冠侯打量他几眼,见他一脸真诚的样子,不由笑道:“你就不怕我是胡乱弄的,一点火,大家一起完蛋?”
冯焕章的表情却极严肃,他的性子沉稳,不喜欢开玩笑,就算在棚里,说笑话时也是没有他的。听到赵冠侯这么问,他摇摇头
“不会,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性子,若是李士锐在这,肯定是吓的不敢动手,再去想办法用钱疏通门路,若是学堂里的其他人,有好为大言者,也许会像你说的那样去做。但是冠侯兄和他们不同,不会那般毛躁。”
“你,还会算命看相?”
“算命我倒是不会,但是看人我还是看的准的。冠侯兄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不会让自己冒生命危险。我只求一件事,若是冠侯兄日后能发迹,请提携焕章一把,我鞍前马后,为你效力!我的家穷,不比你们这些人吃喝不愁,家里就指望着我能出人头地,改换门庭。我不吃烟,不找女人,只求光宗耀祖。只要冠侯兄肯给我机会,我宁愿粉身碎骨,报答你的恩情。”
他这种说法,不啻于要投效,赵冠侯未置可否,只笑了笑,敷衍道:“我现在跟你都是学员,没资格对你说关照的话。等到将来考满,说不定你的前程比我好,我还指望你来提携呢。”
两人说了一阵闲话,门外又传来敲门声,伙房那边,一名伙夫挑了食盒过来送吃喝。赵冠侯自从在小食堂陪着洋教习用饭,饮食上比起在家里实际更好一些,这回试制炸蛋期间,不方便再到小食堂去吃,已经准备好吃几天粗砺食物。
不想,这顿饭准备的很是丰盛,四样菜三荤一素,还有雪白的馒头,在当下就算是军官,也未必能享受的上。
那名火头军看了看冯焕章,又悄悄拉了拉赵冠侯的衣服“借一步说话?”
赵冠侯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两人前后到了左边的卧室里,那名火头军先是递了一只香烟过来,随后小声问道:“赵二爷,小人刘四保,虽然在军中吃粮,实际也是漕帮的子弟,不过论辈分比您小,乃是通字辈的。今后您的饮食,我来想办法,保证不让您吃一口粗粮。我这次来,是受人之托,有一件事想要麻烦您老。咱们话说在前面,买卖不成仁义也在,若是不愿意做,可也别恼。”
“但不知是什么事?”
“好事,或者说,是发财的事。有人想送一笔钱给赵二爷来使,不知道赵二爷有没有兴趣。”
第七十八章 巧设机关(下)
赵冠侯脸上不喜不怒,点了点头“送钱的事,我当然欢迎了,却不知我能为他做些什么。我虽然在帮,可是只是个旱锅伙,码头上的事,我怕是很难插手,最多帮着讲讲人情。”
“不,是您误会了,这事是营房里的事,与码头没什么关系。”那名火头军颇有些紧张,犹豫了半天才说道:“小人有个朋友,是山里人,私自开了个矿。这年头,大家活的都不容易,他也得给自己找点钱花不是?您也知道,开山离不开火药,可是外面的药力量小,炸不动。洋药威力大,一桶能顶咱自己的药四五桶,
朝廷对于洋火药管理严格,想搞一点,实在太难了。您这次试制炸蛋,听说是领了一小桶洋火药出来,我是想,能不能匀出来一些?我那位朋友手面很阔,只要您肯帮这个忙,他愿意拿三十两出来,让二爷留着赏人。”
送礼称为备赏,这是京里的话,凡是对亲贵献金,都说“备赏”,已成惯例。赵冠侯将烟吸了几口,并没接这个话,而是反问道:“你在里面抽多少?”
“不,这是我朋友的事,我们两个是过命换贴的交情,我怎么能抽水?这钱您是自己纯落,小人分文不沾。”
“那他要多少火药?我这一桶只是一小桶,数量也不太多。再说,将来也是要交帐的。”
见他话语松动,刘四保很是欢喜,为他出着主意“这没什么,这一桶洋火药足有十五斤。您匀出五斤给他,他肯定就知足了。至于消耗上,您就说试验失败,多爆掉几枚,就也无处去查对。再说,季监督这个人,是个老冬烘,UU小说很来得,做事就马虎了。真让他去查火药消耗,他也算不出来。”
“那火药,我怎么带出去?我与庞玉楼不对,你是知道的,天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在门楼那里查我的岗,被他翻到火药,我的头还要不要了?”
“您放心,这药只要您准备出来就好,至于带出学堂,那是小的我的差使,就算出了什么漏子,也落不到您头上。”
“这样么?那我明天会爆掉几颗炸蛋,然后你晚上送饭过来时,我会把火药给你。对了,我外面有个伙计,不管怎么说,这事也瞒不住他,跟你的朋友说一句,再加二十两,是买他个嘴严。”
在武备学堂对岸的紫竹林租界内,守着河边不远处,就有一家极小的旅馆,这里的规格不高,老板也不怎么和气,客人自然就少。这几天据说是来了一群南方的客人包店,就连外客都不接待了。
第二天白天的时候,两名菜贩进了旅馆,老板看看他们,并没有阻拦,放任他们走到里面,敲响了上房的门。
房间里,三个年轻男子正在一起推牌九。见两个菜贩进来,这几个人都站起身子,一个人去关上门,另一个人操着生硬的官话问道:“情况怎么样?”
“四保说了,今天早上,学堂里炸了几枚炸蛋,说是试验失败。连几个洋教习都惊动去了,他们都怕那个赵冠侯受伤。结果可想而知,他装的药少,怎么会伤到自己,这五斤火药的事,差不多有眉目了。”
一个汉子哼了一声“临时涨价,这样的贪财之人,炸死他才好。这次我们两路同出,若是让那一路得了手,我们两广强学会,怕是就要被他两湖强学会压下去了。
他说的虽然是官话,但是南方腔依旧很重,情绪也很有些激动“要不是何凤三他们出了问题,火药都被丢进水里,我们也不用搞的这么狼狈,连件武器都搞不到。现在银两也不宽余,他还要坐地起价……”
另一人劝解着“好了,现在事情已经如此,发脾气又有什么用呢?津门不比广东,就算想买一只洋枪也买不到,就只好用炸蛋了。好在我们在扶桑学过怎么制造炸蛋,只要能炸死那妖妇,归政于陛下,我中华就有希望了。”
那名发脾气的男子也冷静了一些,坐下身子,却不去看牌“我也知道,解决了那老妖妇,光复中华就有希望。可是,两湖的强学会在这里更有根基,毕永年交游广阔,听说与津门附近的一伙强人有交情,说不定连洋枪都搞的到。我们呢,却被红头阿三追的连火药都没了,万一这功劳是他们立的,咱们以后还有站的位置么?偏生在这里人地两生,连款都筹不到,坐困愁城,我怎么不急?”
“所以现在第一要紧,就是搞到火药啊。只要做出炸蛋,我们就有希望。五斤火药,我想差不多就够用了。我们可以在铁片上下毒,这样,威力会更大一些。”
一名菜贩左右看看,忽然问道:“国栋呢?我们之中,以他功夫最好,他跑到哪里去了。”
“还说他,一到津门,就被一些女人勾住了魂,大白天就跑过去。他是富家子弟,身上还有几个钱,又喜欢吃洋烟,现在不是在纪院就是在烟馆。要不然,就是到
赌馆里去募集资金。哼!募集资金,不要把自己输进去才好,不管他了,我们做事。”
银子已经给了刘四保,他们知道这人亦是自己的同志,想来事情不至于出纰漏,等到天色将晚的时候,刘四保从外面跑进来,接着小心翼翼的解下了背后的包裹。
一个年轻人向外面看了看,随后关上门问道:“怎么样,有没有被他们发觉?”
“放心吧,我跟守门的官兵熟的很,给他们送了点好处,他们就放我出门了。我只说是出来找女人,他们也不起疑心,在这之前,我经常这么出来,他们也习惯了。几位看看,火药没有问题就好。”
几人中的首领,却是这间小旅馆的掌柜,他拉着刘四保的手,连连感谢着,刘四保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不用谢我了,我是个粗人,什么都不懂。还是前者康圣人来讲学时,我进去旁听,才知道世上有这么多的道理。从那天开始,只要是圣人说的话,我肯定就听,赴汤蹈火,再所不辞。咱们先做成大事,回头还能收拾个小人,一举两得。”
负责检查火药的人,仔细把火药过了重量,大概四斤出头,不由又骂了赵冠侯一顿。但是事到如今,即使是四斤左右,也只有认了。再说这事做成以后,那个姓赵的肯定要被丢出来背锅,左右是要死,也不差这一斤分量。刘四保不敢在这里多留,完成交接便告辞离开。
可就在他刚刚走出旅馆没有几步,迎面就有两条大汉脚步踉跄的撞过来,与他撞个满怀。还不等他发作,两支短枪已经抵住了他的脑袋。随后警哨大作,数十名红头阿三将小旅馆包围起来,片刻之后,枪声大作。
“这群红头阿三,也太没用了,几十人对付几个人,居然还让他们逃了一个,可见,这天竺人,就是不会打仗。”为了给赵冠侯庆功,四个洋教习特意把赵冠侯请到宿舍,说是要为他贺一贺。毕竟侦破了一起阴谋行刺老佛爷的案子,不论如何,都是该要有所表示的。
这事他办的隐秘,事先根本没向史季云报告,而是利用自己会普鲁士语的优势,告诉了四名教习,又由他们转告了巴森斯,最后出面交涉的,则是新军衙门。由于事发在租界,津门县的衙役以及防营,都不能动手抓人,洋人得到照会之后,命令那些红头阿三以及华探动手抓捕。
按赵冠侯想来,以多打少,又都背着枪,怎么也能把人都留下,却没想到,还是有一个人负伤而逃,下落不明。从下处搜到了不少危险物品,包括地图,以及武器。根据情报综合判断,已经可以断定,他们的目标就是当今大金帝国的最高权力者,慈喜太后。
这种事干系重大,已经算是通天的大案,居然跑了一个人犯,这得算是个极丢脸的事情。阿尔比昂方面也很没面子,不得不向袁慰亭那里表示了歉意,又愿意协助大金,对于租界内开始搜捕,捉拿可能存在的乱党分子。
眼下不是当初火烧圆明园的时候,大金有了总办各国事务衙门,也有了一批办洋务的人。抗议这种事,除了这些列强会以外,大金朝的官也学会了抗议,若是处理不好,连总领事这次都会被动。从这个意义上说,反倒是金国难得的在外事上,扬眉吐气了一回。
对于这种越级上报的事,原本也是官场大忌,但是这回,史季云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毕竟刘四保是武备学堂的人,他都跟乱党勾结在一起,赵冠侯新来乍到,又能相信谁,又或者敢相信谁?
事实上,等这事发作之后,史季云已经上本请罪,表示自己约束不严,请朝廷责罚。好在他上头还有个会办殷午楼,要是追究,殷盛第一个要糟糕。庆王要保他,就只能把史季云一起保了,他的顶子倒是没问题。
只是有了这事之后,眼下他是不敢找赵冠侯的麻烦,毕竟这是举发了乱党的功臣,谁知道将来朝廷有什么酬功。现在动他,按就是自找苦吃了。
听着赵冠侯的抱怨,齐开芬将杯子里的香槟一饮而尽“冠侯,你说的非常正确,天竺兵就是一群猴子,他们压根不懂得如何使用武器作战。人犯的逃离,也在情理之中,更何况,这中间说不定还有人作梗。”
“阿尔比昂租界的华探长,我看根本就是同情乱党的人,或者他自己也很有嫌疑。他布置的抓捕行动,破绽百出,与其说抓人,我看不如说是想办法放人。”施密特将酒杯在桌上重重一顿
“虽然不知道乱党的来历,但是我可以想见,他们中必然有朝廷的大人物在后面做靠山,所以他们才能在各个环节找到帮手。就算在这所学校里,也同样不安全。冠侯,你最好小心一点,防止有人暗算。”
“多谢。我想,他们还是不大敢动手的。现在出了这事,已经引起了很多人注意,如果再对我下手,他们就真的藏不住了。依我看,他们最多是在背后骂我几句,反倒是不敢加害。我若是有个什么好歹,袁道台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这里的教习换一茬,那些人应该也能明白这个道理。”
赵冠侯对于告密出首,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他没办法确定,这次购买火药到底是真有这么笔生意,还是庞玉楼的又一次陷害。再者,那些乱党不管要对谁下手,总归不是自己的盟友,自己又何必去保护他。
刘四保这个活口,已经交到了侦探局手里,但据说他的嘴很硬,虽然侦探局用了刑,但他死活就是不肯松口,最后竟是莫名其妙的死在了牢里。谁完成的灭口,却是始终查不出。总之金国眼下的情况乱的很,对于重案犯的管理,也让人放不下心。
只是初步得到的情报,已经可以确定是一件大案,如果不是赵冠侯检举有功,这些人即使买不到火药,也可能做出其他惊驾的事。如何酬功的安排现在还没下来,但是想来,总不会太差劲。有了这层关系在,就连做炸蛋的事,暂时都没人提。如果这么个大功臣,在封赏下来时已经被炸死,那是谁都交代不下去的事。
施密特道:“学堂里有一批到扶桑留学,学习军事的名额,大家都在抢,说不定你立了这个大功,就把你保去了。如果你想去,我会在巴森斯阁下面前,帮你说情的。事实上,你不需要我,只需要赛金花女士就够了。你要知道,现在的巴森斯阁下,每到周末都打扮的像是个老乡绅一样,他之前可是说过,一生与军装为伴的。”
“这事……可能还真需要几位帮忙,跟巴森斯阁下说一声,千万不要让我去扶桑啊。我对到那边进学没什么想头,要学军事,跟你们学就够了。我在这边还有家眷,留学又不能带,一走几年。如果真的要我去扶桑,我宁可直接跑掉好了。”
施密特等人颇有些目瞪口呆,朝廷现在重视军务,去扶桑留学,回国之后必有重用,这是毋庸质疑的。有这个履历,将来升转,也会有优待,类似于文官中的翰林外放。大家都打破了头,找各种关系想要一个名额,却没想到,还有为了不要名额要跑路的。
齐开芬摇摇头“真是个奇怪的金国人,居然会为了自己的太太而放弃前程,好吧,我尊重你的个人决定,让我们干一杯。”
两天之后,苏寒芝过来给赵冠侯送了许多吃食。她已经知道,赵冠侯即将参加野外拉练,要一走几天,怕他路上挨饿,特意送了些自己卤的肉过来。同时,赵冠侯也将写好的一部分侠盗罗平的稿子交给她,以便应付雄野松。
他现在是功臣,背后又有四教习撑腰,出了学堂,与苏寒芝说一阵子话,倒也没人能说什么。在垛口上,庞玉楼用千里镜,将两人手拉手的样子尽收眼底,心内不由又是一阵怒意升腾。
两人每一次亲近,就相当于在庞家脸上扇一记耳光,这种仇,他是没法忘的。他悄悄的走下城墙,回到自己的房中,一个人已经侯在角落里,他冷声吩咐道:
“这次的事,你没有办好,让我失去了一个机会。接下来,记得将功补过,如果做的不够好,你不但去不成扶桑,就连学堂,也待不下去,明白了么?按我的意思办,这次出操拉练,我不想看见他活着回来!”
第七十九章 被擒
月光从树隙间洒下,林间偶尔有小兽奔走踩动落叶之声,夹杂间,还有几声野狼凄厉的嚎叫作为点缀。
几点火光,在漆黑如墨的夜色里,带来些许光明与温暖,篝火之上,两只野兔被来回翻转,烤的滋滋冒油。赵冠侯小心的将盐面均匀的撒在上面,脸上带着丰收的喜悦。长途行军,吃喝不能讲究,野兔加细盐,便是一等一的珍馐。夜晚巡逻吃顿这个,也勉强算对的起自己。
篝火对面的的冯焕章明显很紧张,紧紧攥着手里的步枪,四下张望,如同一张拉满弦的弓。赵冠侯笑着将一只兔子递过去
“你别那么紧张,一会留神走了火。这里点着火堆,狼应该不会过来,它来了你这样更糟糕。枪只能打一发子弹,夜间的命中率低,除非人冲到眼前,否则不大可能打的中,等狼到了你眼前再打不晚。这山里没听说有什么有名的强盗,就算有,也不会打我们这一百多名穷大兵的主意。这又不是真打仗,晚上放哨纯粹撑的,上面说是让咱们来当远哨,实际就是有意折腾我,有这个时间打打牙祭,吃点夜餐不好么?这山里的兔子还挺肥,味道应该过的去。”
冯焕章接过兔子,轻轻咬了一口,随后就挑起拇指,称赞着赵冠侯的手艺。赵冠侯笑了笑“你是受了我的连累,庞玉楼打发我来做探子,跟你没什么关系的,你何必非要跟来。”
“没啥,咱是一个棚的,总不能看你一个人出来探路。再说,在学堂里,一个月也摸不到几回枪,当一回探路的,还能摸到一支真家伙,其实倒也挺值。”他边说,边将手里这支已经很老旧的滑膛枪拿在手里,反复擦拭,很是爱惜。
武备学堂的拉练计划,是早就定好的,这其实也是每批新晋学员操练中的一部分,五百余人分为四队,每队由两名教习,四名助教带领,目的地为蓟县的山区,主要是训练学员的识别地图能力及行军能力。
在拉练期间,教习一般不发表意见,任学员自行发挥,除非到了出现大问题时,才由教习出来总揽全局。
四队人马按照到达指定地点的时间顺序,以及人员数量,要做出奖惩,表现优异者可以赏假或是赏银,反之,则要处以成绩上的减分降等。每年这种训练,都有倒霉的学生在行军中掉队,当然,最惨的就是再也找不回来。
四名洋教习还要留在学堂里教学,帮不上赵冠侯什么忙,只有叮嘱他千万小心。齐开芬则将一柄西洋指挥刀和自己的普鲁士造六响转轮手枪递给他“你刚刚告发了一群乱党,现在谁也没法确定,在队伍里是否有乱党的同伙,你需要注意安全。”
赵冠侯所在的第三队,带队官乃是提调周殿臣,另一人则是女真兀颜魁,这人虽然是个女真人,但是学识很不错,乃是个饱学夫子。在学堂里,主教的是经史旧学,对于行军之类的事务,实际也不怎么了然,带队的差便委了助教庞玉楼。
人马出了学堂,庞玉楼就只负责维持纪律,行军路线之类的事,他概不参与。这是从学堂定下拉练的章程后就有的规矩,哪怕整队人马走迷了路,助教也不能帮忙。这些人将来是要做带兵官的,若是连行军都做不到,那也就没必要毕业了。
大家穿着军装,肩上扛着武器,掌旗官举着龙旗,军乐手敲着鼓号,队伍倒很有些威风。一百余人的队伍,只有二十杆枪,弹药也极少,战斗力是谈不到的。好在一路上素来太平,也不用担心什么。
部队已经到了蓟县范围,明天就可以到预定地点,队伍的掉队情况也不严重,大概有五个人在路上失踪。等到演习结束后,再原路回去寻找就行了。可也就在进了山区之后,带队的队长找到赵冠侯,提出想让他帮着探一探路,做探路的斥候。
行军安排斥候,打探情报,也是考核的一部分,教习们虽然不说话,但是也会对行军过程的安排进行记录,作为最后给成绩的评判。在山里夜间当远探是苦差,非但不能休息,还要负责勘察地形,绘制草图等等,明知道什么都没有,也要按着战时标准仔细搜索,大家都不愿意做。
山区的情形比较复杂,加上天黑,确实需要个人作战技术出色的战士才能胜任。在这一队里,最合适的人选就是赵冠侯,只是这种安排,他怎么看也不是出于善意。他可以选择拒绝,但最终为难的还是队长。自己在这里混,总不能得罪所有人,所以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令他意外的,倒是冯焕章主动出来,愿意与他一起承担。
对于探察敌情之类的事,赵冠侯没往心里去,两人领了一支枪,几十发子药,溜达出军营以后,便胡乱敷衍着看了看。随后靠着自己的野外求生技能猎了点野味,开始兴致勃勃的预备烧烤打牙祭。冯焕章听赵冠侯如此说,神态也放松了点,把枪放在了一边。赵冠侯又从身上将水壶拿出来,里面盛的,则是满满一壶好酒。
“家里媳妇给送的,你不喝一点?抽不抽烟?”
冯焕章摇摇头“家里穷,这些嗜好都没有,也好不起,我不喝酒也不抽烟,教习们以为我‘在理’,其实只是没钱。这东西如果沾上戒不掉,就麻烦了。”
“也没有什么麻烦的,想办法赚钱就好了。等你将来进了军营,有了官身,每月有了薪饷,烟酒就都不是事。”赵冠侯将酒喝了一大口,又对冯焕章道:
“跟你说件事,你知道就完,别往外说。去扶桑留学那事知道吧,我保举了你。我这次立了点功,按说想要去扶桑,应该没什么问题,用我的名额换给你,我想上头不会拒绝。总之,这段时间多学点扶桑话,但是一定要防着别人,别出去声张,走漏了消息,可能就出变故。”
冯焕章本来在低头啃兔子,听到这话,却似中了定身法一样,一动不动,手上的兔子落在了地上都没察觉。愣了足有几秒钟之后,他才抬起头,用一种极为诚恳的态度辩白道:
“我……我没想去扶桑……不,我是说,我没想过占你的名额。我可以考试,我可以自己考取那个名额的。这个机会很难得,听人说从扶桑回来,最小也是放个管带,而且是实授,这样的机会,你怎么能让给我,这可使不得。”
“怎么使不得?咱们是朋友,我说让,也就让了,凭什么使不得。区区一个留学名额而已,看把你激动的那个样子。”赵冠侯拍拍冯焕章的肩膀,将自己剩下的兔子递过去。
“那考试,就是骗鬼的,千万别信。名额差不多已经分完了,从直隶总督衙门到新军,大家都在找自己的关系,就连那些助教,都想办法去捞一个名额留学。真正留给考试的名额才有几个,你就别指望了。我家里有家眷,一去扶桑好几年,根本顾不上家,我媳妇怎么办?所以我压根就不想去,与其把名额便宜别人,还不如给个自己人,你一心向学,上进的心是有的,这个机会留给你,也好让我看看,你将来能做到哪一步。”
冯焕章的手剧烈颤动着,不知说什么才好,猛的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冠侯兄,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这个机会对我……对我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将来我若发迹,必不忘你的大恩!冠侯,我们老家有句话,烧香引鬼。咱晚上点这么堆火,我看还是灭了吧,留神真招来点不干净的东西。”
赵冠侯一笑“神鬼怕恶人,我就是最大的恶人。真有神啊鬼啊的,不来是便宜,来的话,就都得死!”
赵冠侯手上没了兔子,就用一根木柴,拨拉着火堆,说到这个死字,忽然将木柴点着了火,猛的向着森林里一掷,人向另一个方向猛的跳出去,也就在此同时,以极快的速度,将冯焕章腿边的那支滑膛枪抓在手里。
就在他刚刚跃出的当口,两声闷响响起,两发弹丸自林中射出,但却全都偏的不知道到哪。冯焕章想要抓枪,已经抓了个空,但他反应极快,伸手抽出了携带的马刀,猫着腰,向黑暗处躲避。
这时,从森林里已经冲出十几个人,将两人所在的火堆包围起来,这些人脸上蒙着黑纱,身上穿着夜行衣,手中或提刀斧,还有几个人拿着枪。赵冠侯步枪几乎不用瞄准,只看到人便扣动枪机,,一声枪响,一条黑影已经应声倒地。
只是这种前装步枪发射一次到再次装填,需要相对较长的时间,这个时候,没有他再次装弹的可能了。几个蒙面人已经从四下扑来,手中的枪,紧紧顶住了他的头。另一边的冯焕章则远不如赵冠侯,只两三个人持着刀,就把他逼住,让他不敢动弹。
指挥刀和步枪都被解除,两条大汉拿了绳索,将赵冠侯双臂反剪,捆了起来。另一人则来到倒地的同伴面前,仔细检查着伤势,随即就痛呼起来
“老大,老六不行了,这个狗官,又添了笔血债。弄死他算了!”
“不许乱来!刚才响了枪,不知道会不会引来人,把他押回去,交给几位好汉处置。这是他们要的人,我们不能碰。至于他……”那首领用手中的短刀一指冯焕章“拉到林子里,枪毙。”
两条大汉将冯焕章拽进树林,随后解下面纱,又在冯焕章的腰上踢了一脚“废物!怎么连枪都让他抢去了?你小子是不是听说他把留学名额让给了你,你就要反水?烧香引鬼是什么意思?我警告你,只有活人,才能去留学,死人是没指望的。”
冯焕章对这两人极为恭顺,不住赔着小心“不敢……绝对没有这等事。我对于几位是忠心耿耿的,怎么可能想反水。我的投名状,还在你们手里压着呢。只是……只是他的本领太大了。我说烧香引鬼是吓唬他,可是你们也看到了,我跟他说着话,他都能听到你们来了,说开枪就开枪,弹无虚发,我哪是他的对手。想要暗算他,……我不敢。”
“没用的废物!”一人讥笑了一声,朝他挥挥手,像是赶苍蝇似的“滚吧!回军营知道怎么说吧?这事做的漂亮一点,别再他娘出纰漏了,真难为庞二少,怎么找了你这个饭桶。”
两人摇着头,转身离开,冯焕章先行了几步,忽然转过了身,向下一哈腰。魁梧的身躯,竟是灵活的好似狸猫,在远处跟随着,一路缀了下去。
赵冠侯一上了绑,身上脸上,就很是吃了几记拳脚,一个大汉恨极了他,抡起枪托砸在他脸上,将他打了一个趔趄,脸上也见了血,可是神色却依旧是傲慢不屑,仿佛未将他们放在眼里。那大汉觉得受到了歧视,骂了一句,猛的端起了枪,却被那首领一把按住了枪管
“我说过了,这人是几位好汉要的,他们才有权处置。人家跟他有血海深仇,得让他们亲手报仇才对。”
“老大,我兄弟!那是我亲兄弟!就被他一枪给……我不杀他,也得卸他条胳膊!”
“别怒闹了,等见到人,什么仇也报了,不许节外生枝。”这首领极有威望,那大汉虽然不服,但也只好多踢了赵冠侯几脚,不敢多说一句。
夜色昏暗,虽然黑衣人点了火把,但是视线依旧很差劲,赵冠侯又不比他们道路熟悉,走起来很吃力。这些人有意的选了条崎岖的小路走,路上的荆棘,地上的坑洼,时不时将赵冠侯身上挂个口子,或是把人绊一个跟头。
看他那副狼狈的样子,那个被他杀了兄弟的人,多少出了点气,用枪托在他背后敲着“快走……走快一点!早死早托生!我还要等你的心下酒,走这么慢干什么。眼看就要死了,还怕摔几个跟头么!”
走了大约四十分钟左右的路程,眼前出现了一座残破不堪的庙宇,山墙已经塌了一半,匾额也看不到,却不知是什么香火。火光透过破损严重的窗户透出来,证明里面有人在,那首领将赵冠侯朝里一踢,随后自己跟着进来,向里面一抱拳
“几位,人我给您带来了,大家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庙宇里,有四个人围着火堆坐着,另有一人身上缠着绷带,躺在一扇门板上,下面垫了许多草,火上熬着药汤。另有一个人被绑在墙角,嘴里塞着一团布。
这四个人全都身着长袍,高矮不等,其中一人猛的站起身来,从腰间抽出一柄雪亮的匕首,径直来到赵冠侯面前“就是你,出卖了我们,害的我们死了这么多人么?今天,大家要好好算一算帐了!”
第八十章 开杀戒(上)
来人的身材不高,比赵冠侯矮一个半头,皮肤白皙,手上看不到老茧,不像是那种从事体力劳动的人。只是他咬牙切齿,双目喷火的样子,一看就知,乃是愤怒到了极处。赵冠侯毫不怀疑,下一刻,他的刀就会刺入自己的胸膛。
但是他面无惧意,也没有任何反应的态度,显然让这个人更为生气,手中的刀几乎就要刺出来。这时,火堆旁一人却沉声道“梁兄弟不可造次。你这样刺死他,与杀一犬何异,他不知死于何人之手,我等又怎能提到报仇二字?现在应该准备个灵堂,把几位义士牌位供起来,在灵位前宣读其罪,再动手明正典刑,才是正理。”
“怎么这么麻烦!”那汉子很有些不服气,但是躺在门板上那个伤员,却有气无力道:“按毕公子说的做,他说的有道理。”
听他这么说,这个男子就只好松开手,那几名黑衣人,则已经解下了脸上蒙面巾,露出几张丑俊不一的面孔。为首者,是个络腮胡须的中年人,相貌很有几分凶狠,但是对那位毕公子却很恭敬,施了个礼,赔着笑脸
“总算不辱使命,把这人给您带回来了。依小人愚见,还是从速发落为好,免得夜长梦多。他们那边一百多人,万一真的找起来,怕是个麻烦。”
“不用慌。每年行军,武备学堂都会有人失踪。或是跑回家,或是出了事,总之,这是难免的,没人去找,也没人去问。他的身份,还不够惊动人来寻找的地步,再说这里山路复杂,不是本地人,是说不清楚究竟的,他们怎么找啊?”
那姓毕的公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取了几支香烟出来,与这几个人分了“他不过是个普通学员,劳师动众的找他,不可能的。再说,他们一共只有二十几杆快枪,子药也带的很少,出了这样的事,他们还怕你们找他们麻烦呢,怎么会分兵找人。不用着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一个身材矮小相貌丑陋的男子,向前一步“毕爷,那个洋票的情形不知道怎么样,我去看看?”
“你离他远点!”姓毕的公子面色一正“他懂得西医,我们的朋友受伤很重,需要他进行护理,你敢对他动什么念头,我可顾不了你们大当家的面子。”
“还不滚过去,帮着准备灵位!丢人现眼的东西!”头目在那汉子身上踢了一脚,又将那支滑膛枪在手里摆弄着,其他几名部下则出去放哨警戒,还有人则坐到货堆旁开始说着捉人的经过。
赵冠侯被仔细打量,见这是间破庙,神像早已经不见了,供桌也不知去向。庙里点着一堆火,在庙堂放供桌的位置,赫然摆着一尊火炮!
炮身上蒙有红绸炮衣,这还是从几百年前留下来的规矩,以红绸裹炮,以示尊敬。看这炮的制式,应该是旧军里用的老式火炮,威力和射程都有限的很。而在角落里,一个洋人被五花大绑的扔在草垛上,多半就是他们说的洋票。这洋人穿着猎装、马靴,一头金色的头发披散开来,挡住了脸,看不到模样。
这年头架洋票的还是少数,毕竟动了洋人就是通天大案,从官府那里就不会善罢甘休。那姓毕的年轻人看看赵冠侯,冷哼道:“你死到临头,难道不想问问,我们是为什么杀你?”
“没兴趣,想杀就杀了,那有那么多理由。就像你们架票一样,无非是为了钱财利益,左右都是当了土匪的人,难道还要跟我讲什么替天行道,除暴安良之类的话么?这种话留着骗自己就好了,拿来骗别人,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难看。”
“土匪?”毕公子显然对这个称呼极为不满,人本来坐在那里,这时豁然站起,火苗随着他的行动,也一阵摇晃。“我们要做的事,乃是关乎到中华存亡的大事,你却把我们,当做了土匪么?”
“那个洋人,只是因为撞到了我们这里,不拿住他,就会走漏风声,可不是为了架他票。至于说抓你,那是为了给我们死难的同仁报仇。你总不会忘了,不久之前,你做过什么吧?”
赵冠侯冷笑几声“你是说,你们和那帮买火药想做炸蛋的人,是一伙的?那个伤号,就是从红头阿三手下突围逃走的人吧?”
“没错!正是我们!”那个男人这时已经收拾好了几块灵位,提了尖刀过来,目光中露出浓烈的杀意。“你死到临头,我也可以对你说句实话。我们要做的,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此事一成,我中华就可再兴,列强就不敢正视我东方。你破坏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你说你该死不该死!”
姓毕的公子也道:“你说我们替天行道,说的倒也不算错。天行健,君子自强强不息,我们要做的,就是让这个国家变的强大起来,从这种角度上看,我们确实是在替天行道。而你,就是逆天而行的罪人。用你的血,祭奠这些牺牲的烈士,正当其时!”
他心中大抵认定,赵冠侯听了这些之后,肯定会有所表示,不管是求饶,还是认错,最好的情况是忏悔,这些都算达到了目的。他们都是有一定文化基础的人,并非是坊间的泼皮无赖。
对他们而言,单纯的把仇人一刀砍死,实际没有什么意义。看着仇人死前的哀号甚至于心悦诚服,才能算是扬眉吐气,真正起到让生者一出胸中恶气的作用。
只是赵冠侯的反应,与他预想中出入甚大,竟没有半点恐惧,或是悔恨的情绪,反倒是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你是说,因为我的告密,死掉了你们几个同仁,害你们一件救国救民的大事做不成?那我便要问一句了,你们做这大事,为什么就要我冒着杀头的风险配合,你们做的事不管多大,都不该让我这旁不相关之人承担送死之责任,连这都想不通,你们又能成什么事?”
被他这一问,几个人全都一愣,另外几名同来者也站起身来,准备斥责这个朝廷走狗死到临头执迷不悟。可是此时赵冠侯已经接着说道:“我这个人,很怕麻烦。你们不知道有多少人,今天在这里,又会有多少人。如果没完没了的报复,我会觉得很烦,所以想一次解决个清楚。现在看来,大概就是眼前你们这些了吧。既然如此,那大家早点做个了断,对谁都好!”
他身上有绑绳,所有人对他就都没有加太多防备,再说,有两支枪顶在他头上,想来也做不了怪。哪知赵冠侯忽然间身形一矮,顶在他头上的两支枪,顿时就落在空处。还不等人反应过来,他已经一头,撞进一人怀里,却是一记极为凶狠的“贴山靠”!
被撞者惨叫一声,步枪落在地上,另一人慌忙的举起枪,那名身形矮小的男子,则挥舞着匕首追杀过去。只在下一刻,绳索飞起,捆在赵冠侯身上的绳子,不知何时已经被他解开绳扣,绳子在他手中化做了一条怪蟒,向着那支步枪卷过去。
“砰!”
一声枪响,血花四溅。
第八十一章 开杀戒(中)
那个冲上来的男子,名叫梁国栋,乃是广州人。其父与洋人做生意,是十三行里很出名的一个买办,家中很有些积蓄。虽然平日里有些纨绔性子,喜好赌钱,也抽洋烟,但终究还是强学会的骨干成员。
两广强学会这次行事,他是主要的资金赞助人,甚至愿意为了实现理想,而搭上自己的性命。其从小喜好武艺,家中请了许多教习教授拳棒,以拳脚论,在破庙之内一众人里,数他的本领最好。
死去的几名强学会会员中,有他的知己,也有他的至交,梁国栋当时在一个脱衣武娘的床上,倒是躲过了这一劫。乃至另一名会员能够逃出津门,也多靠他的协助。
只是他自我反省,总觉得如果自己如果当时在场,凭借一身本领,是能掩护更多同仁突围的。;痛定思痛,浪子回头。为了报仇,又或者是赎罪,他已经不惜赌上性命,也要完成任务。乃至向两湖强学会低头,与对方组成联盟,也是他一力发起。
一见到赵冠侯,他便已经决定要亲手解决他,赵冠侯此时发难,他便不顾一切的举刀冲上去。直到一支黑洞洞的枪口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时,已经来不及闪避。
一声枪响,满室皆惊,那名持枪的喽罗见到自己一方有人倒下,竟是吓的丢了步枪,叫道:“不是我……”
赵冠侯这时已经从庙里冲到了外面,在庙外,也有人值守,人一退出去,外面便传来打斗声。那名首领大喊道:“仔细着,他有枪……”人已经如同旋风一般向外奔出,只是身子还没走到庙门,已经传来两声清脆的枪声。
毕公子先是摸了摸梁国栋的脖子,随后失望的摇了摇头,虽然左轮枪威力有限,但是这么近的距离直接命中,人也是不成了。他面色阴沉如同铁块,紧盯着几名黑衣人“你们是谁负责搜身的?为什么他身上有一支左轮枪?为什么绳索会被挣脱?”
“我们……我们也不清楚……”这些人虽然是本地的强人,但是声势地位,远不能与毕公子的兄长,素有三湘大侠之称的毕永年相比。毕家的势力主要在湖南,可于燕赵之地,亲属朋党极多,振臂一呼,也能召集数百江湖豪杰,踏平他们小小的山寨不费吹灰之力。
再者,就是他们的山寨粮饷两匮,器械粗劣,还是毕公子带来了一笔款子,又联络了一个卖家,为他们购买了数支西式快枪,几桶土药,才让他们的声势大起来。这样的大人物,他们又如何得罪的起。
那名首领怒道:“他们明明说过,斥候两人只携步枪一支,子药二十发。为什么……为什么会有支短枪?我又有两个兄弟坏在他手里了,这笔债,必须算清楚。”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这个人绝对要捉住,所有人跟我出去找人!”毕公子一声令下,火堆旁的几个人站起身,撩起长袍下摆,每人的衣袍之下,都藏有两只左轮手枪。单就怎么多短枪,就让人望尘莫及。
那名寨主忽然想起了什么“这个人是巧盲眼(夜盲症),来的时候,看不到路,被绊了好几个跟头。他跑不出多远,这周围还有我们放的捕兽夹子,说不定就能打到他。”
“跑不掉就好,留下一个人看着洋票照顾伤员,其余所有人,跟我走!”毕公子也是个极有决断之人,抽出手枪,一马当先来到庙外。负责值守的两个汉子,已经倒在了地上,每人额头上都多了个血洞。
加上附近的留守人员,他们的人数超过二十,拥有十来杆长枪,以及十几支短枪,火力极是强大。加上地理熟悉,想来足以把人捉住。那名首领一手提短枪,一手提鬼头大刀,当先冲入树林里,其他喽罗见寨主冲进去,便也大呼小叫的冲入林中。
他们中有人提了火把,还有人举了煤油灯,加上地理熟悉,想来是能做住人的。那几个与毕公子同来的,却也是三湘豪侠,身手固然不及梁国栋,但自身也绝非弱者。
随着喽罗,他们也都进入林内展开搜索,毕公子落在最后,见月色下树枝摇动,总觉得这树林像极了一只巨兽,正在张开大嘴,等着他们进去。他摇摇头,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赶出脑海,飞身前跃,后发先至,赶在几名三湘子弟之前冲入林中。
他露的这一手轻功乃是家传,几名同来者忍不住喝了一声彩,还有人赞了一声“好俊的身手,我看比毕大侠,也差不了几分!”
破庙里留守的,便是那名矮小丑陋的喽罗,他手中紧握着一支步枪,将子弹压进去,端着枪,看着庙门外面。森林里隐约传来一声枪响,却不知是谁开的火。夜风呼啸,吹的窗户发出令人牙酸的格致声,风中隐约还传来几声凄厉的叫声,听不出是什么野兽。
他缩了缩脖子,吐了一口唾沫“真他娘邪门,好好的绳子,怎么就解开了。”越看外面,越觉得毛骨悚然,总觉得有什么妖孽会随着这黑暗来到庙中,将他吞下去。
那名躺在门板上的汉子发出几声痛苦的叫声,对这喽罗说道:“你把那洋人松开,让他给我换药,我身上的枪伤又发作了。”
那喽罗来到洋人之前,将他的头发向旁一分,那人向后缩了缩,但背后是山墙,已经无处可避,露出一张俏丽动人的面庞,这个肉票,却是个十七八岁的异国少女。
雪白的皮肤,高耸的鼻梁,一双天蓝色的眼睛,如同美丽的蓝宝石。这喽罗从一开始捉人时,就对这个高大的异国女人极有兴趣,此时两人离的近,女子身上的香味直冲入他的鼻中,如同一瓶烧刀子从他的心一路热到了头。
低头看下去,正看到那高耸的胸脯,虽然隔着衣服,但他也能想象到,下面是如何美好的景色。身边只有一个重伤员,那位极有面子的毕公子也不在,身边竟无人可以命令他。这名喽罗脑海里,开洋荤的吸引力,已经超过了一切。拼命吸了两下鼻子,猛的俯下身,压在了这个异国女子身上。
这女子的嘴里被塞了布团,叫喊是喊不出来的,只有拼命的躲避,发出无法辨别意图的呜呜声。那名伤员也急道:“你干什么……不许碰她……我们不是强盗!”
“你不是,我是!”那喽罗已经撕开了这女子胸前的衣服,露出了里面雪白的衬衫,“再废话,我先弄死你,再栽到那个姓赵的头上。我两个姐姐,都是被洋鬼子祸害了之后自尽的,我得报仇!”随后伸出手去,猛的一把,扯下了那女子的裤子,露出两条洁白的腿。
女子的挣扎,伤员的呵斥,都已经起不了任何作用。庙内的火光一阵摇曳,残壁上,一个黑影正褪下自己的衣服,向着另一个黑影压下去,妖魔乱舞,神佛侧目。
那名女子没有办法发出声音,喊不出来,但是眼泪已经流淌开来。她的手被捆着,无法动弹,腿怒力的踢出去,却没有用处。这个男人虽然个子不高,但是力气大的惊人,三两下就将她的裤子脱了一半,而上身的衬衣也已经被撕开。
丑陋狰狞的面孔伏下来,这女子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准备承受着生命中难以想象的屈辱。随后,她的眼睛、鼻子,乃至胸前都感觉到令人恶心的接触感。一种黏腻的感觉,传到了她的胸前,仿佛是有什么油或是其他恶心的东西,被涂在了胸口上。
但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来,虽然没有过经历,但是她并不缺乏这方面的知识,她至少知道,不应该是这样子,即使这个男人如何不济,自己也该有所感觉。她疑惑的睁开眼睛,随后就看到一个高大的东方青年站在自己面前。
这个青年虽然脸上有淤伤,但是在她看来,却是那般的威武英俊,与泰西此时流行的骑士小说的主人公一般无二。
这个人她是见过的,方才他也是俘虏之人,看到他挣脱绳索,出枪杀人时,她就认定自己要得救了。现在看来,自己的预感是正确的。那个恶心的矮个子,已经倒在了一边,而在自己胸前,则是一片血迹。
“请别担心,我没有恶意,我是来帮助你的。”赵冠侯一边取出女子嘴里的布团,一边在最短的时间内,连续用阿尔比昂、卡佩、普鲁士几种语言说了这句话,见那女子没有反应,正待使用大佛郎机语时,却听那女子以普鲁士语回答道
“感谢上帝,终于有人来救我了,但是能请你帮我个忙,让我穿上衣服么?”
不得不承认,绝色当前,赵冠侯还是收取了一部分救人的报酬,比如故意忘了为女子穿上裤子,系好胸前的衣服……他丝毫没有羞愧之意,只说了一句“请原谅我的粗心,毕竟我们都没什么经验。”随即用短刀挑开女子身上的绳索。
这名普鲁士少女,倒是个开朗的女子,没因为被人又看又亲,差点被侵犯就寻死觅活,先是以最短的时间穿好了衣服,又在那矮子身上猛踢了一脚“混蛋!猪猡!肮脏的野蛮人,你该下地狱去!”随后朝赵冠侯行了个礼
“感谢您的帮助,我叫汉娜,汉娜?冯?巴森斯。我的父亲是利昂?冯?巴森斯,现在贵国一位官员身边担任顾问。你对我的帮助,我一定会让父亲报答您的。”
这个世界……看来真的不是很大。没想到自己出手,居然救了巴森斯的女儿,看来这次的善事做的很正确。原本想着,救个洋人,有背景就可以搭关系,没背景也是功绩,却不想居然是老巴的女儿。这回就算没有赛金花,两面的交情也不会出问题了。他看着汉娜问道:“你……会使用武器么?”
“伟大的巴森斯男爵家的子女,全都知道该如何使用武器保护自己,如果不是这群卑鄙小人偷袭,我是不会被他们捉住的。”
一想起刚才差点被硬上,汉娜显然有点愤怒,紧紧的抓起了那支旧枪“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让他们知道,巴森斯家的人,不是那么容易欺负的。”
“那就好,我们现在该走了,汉娜小姐可以先到森林里,我随后就到。”
他边说,边将门板上的伤员抬起来,汉娜不解的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如果你的荣誉让你无法杀掉一个无力反抗的俘虏,那就把他丢在这,照顾一名伤员,就要占用他们三个人,而我们带着他,却要影响我们的行动速度,不利于我们甩掉他们。”
“甩掉?我为什么要甩掉他们?”赵冠侯笑了两声,伤员已经被他扛在肩膀上。
“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跑,否则凭那几头蒜,根本抓不住我。我本来就是想看看他们有多少人,藏在哪。现在情况已经清楚了,接下来,就是狩猎与杀戮的时间。美丽的汉娜小姐,接下来的场面可能有一点血腥,也有一点危险,我觉得女士应该回避。”
“你在开玩笑么?巴森斯家族的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危险。”汉娜被他这一句话激发了怒火,将步枪在肩上一扛,挺起本就甚为显眼的胸脯,与赵冠侯一前一后出了破庙。
第八十二章 开杀戒(下)
武备学员的临时驻地里,参与拉练的学员都已经进入梦乡。正如赵冠侯所说,他们毕竟不是军人,而且拉练不是打仗,也不会防范着有人来偷营。虽然应付差事的安排了哨卫,但都拄着枪睡了过去。
一队陌生的来客,这时如同神兵天降般冲入营里,大家几乎都没来得及反应。直到庞玉楼气急败坏的吹响了集结号,大家才揉着眼睛,胡乱披着衣服从营房里钻出来。
有人穿错了衣服,有人衣服没穿齐,还有的光着身子,队伍很是杂乱。而这队闯入者的首领,是一名面色铁青的泰西人,单片眼镜在月色下,闪烁亮光。在他身后,跟随的一半以上是洋员,而同行者中,还包括了殷午楼这个大员,众人就知道,事情似乎有些大,不是查夜那么简单。
那名普鲁士人做了自我介绍,翻译连忙帮他翻成汉语“这是我们新建陆军普鲁士顾问巴森斯男爵,他老人家的女公子在山里进行地质勘测时,不幸被匪徒绑架。今奉袁大人将令,尔等这一彪人马归我新建陆军统辖,前往营救。若有抗令不从者,军法从事。”
周殿臣眉头一皱“我武备学堂乃归直隶总督衙门统管,新建陆军衙门,还管不到我的头上。没有上峰行文,谁能妄动一兵一卒?我们枪弹两绌,且无山地行军作战经验,仓促应敌,出了问题何人承担?再者,本官乃府班调用,他袁慰亭有何权柄指挥于我?”
殷盛冷哼了一声,不阴不阳地说道:“周大人,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这事关系到洋人,你觉得你一个府班,能顶住洋人的一句话么?你的人若是不肯听令,将来引发外交冲突,普鲁士抗议,这个干系,你承担的起么!”
庞玉楼连忙上前打着圆场“大人容禀。不是我们抗令,实在是我们这一队都是刚刚入学不久的学员,人数虽多,战力却弱。兼之器械不足,况且匪巢情形不明,贸然行动,反倒有可能损伤巴大人宝眷,这个责任,我们也承担不起。”
殷午楼一愣,却也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这么多人冒失的冲过去,搞不好打草惊蛇,倒是容易伤了人命。这时,学员人群里,一个满面憨厚的汉子冲出来,在殷盛面前磕了个头“回大人的话,这匪徒的巢穴,小人知道。”
破庙内,看着喽罗的死尸,毕公子有了一种被人当猴耍的挫败感。他胞兄名动三湘,于燕赵之地,亦是大有面子的豪杰。一声令下,不知有多少豪杰愿供其驱策,他自到北地以来,处处是迎接,到处是酒席,几时受过这种窝囊气。
以数十人追击一个人,原本认定是稳操胜券,结果却变成了一场悲剧。这些盗贼放置的捕兽夹,有一多半都被赵冠侯移动了位置。偏生这些匪徒虽然是山里人,但基本都是夜盲症,即使有火把和煤油灯,也看不清楚道路。大家都是仗着地理熟悉,靠着经验行动,捕兽夹的位置一变动,就吃了大苦头。
两名喽罗追击不成,反送了性命,连一支步枪也被夺走了。比这损失更大的,是五名以上的喽罗被自己放的捕兽夹打伤,这些捕兽夹都是用来猎野猪之类的大牲口的,人被打中,就算治好也会变成残废。
为了照顾这五个人,本地这支土匪武装,基本失去了战斗力。只有寨主还能跟他们一起行动,其他人都只能看着伤号在地上哀号。这一来,他们就只好撤回庙里,却发现被对手成功的调虎离山,上了一个恶当。地上躺着留守者的尸体,大炮孤零零地放在那里,除此以外再无人影。不但洋票,就连自己的伤员,都已经不知去向。
惨叫声以及被对方愚弄与股掌间,对于士气的影响是致命的,包括两名两湖强学会中自愿报名的敢死队员,此时都有些消沉。一个人建议道:“我看我们现在与其想着怎么找人,不如想着怎么离开。这里已经不安全,甚至连我们的大计,都可能有泄露危险,我建议,大家立刻转移。”
“转移?能转移到哪里去。再说,野庵被那个鹰爪和泰西女人带走了,我们不能让他落到官府手里,不管怎么样,都要救回人再说。别忘了,我们大家都是强学会同仁,一定要守望相助,见死不救,又怎么对得起那些死难者?”
几个同行者都没了话,彼此对视一眼,都有些为难。夜晚的森林,对所有人都不友好。他们虽然都精通武艺,但是没受过丛林战训练,在森林里连行动都很吃力,至于找人,就更是大海捞针。
大抵是上苍有意成全他们,就在几人彷徨无计,不知道该从哪里找人时,破庙外忽然响起了一声枪声。几个人抽出枪,各自寻找着掩体躲避,毕公子毕永春却原地未动
“你们怕什么,他难道还能隔山打牛?离的这么远,还能打到谁?他开枪不是为了伤人,而是为了挑衅。这个人是跟我们耗上了,必须解决他,否则就什么事都做不成,就算想走我看也走不掉!”
那名头领见自己部下损伤惨重,也两眼冒火“没错,毕大侠说的对,我和他不共戴天。你们等着,我去弄死他。”
“共进同退,不可单打独斗。”毕永春拦住他,将长枪分发下去“大家一起出动,免得被他各个击破。这个人恐怕方才是在骗我们,非但不是巧蒙眼,反倒是个万中无一的夜眼。在晚上,与这样的人作战,对我们十分不利。如果再分开,恐怕反倒会为其所趁。大家集合在一起,用排枪取胜。”
森林内,汉娜将一枚定装弹咬开,填到枪膛里,又用通条夯实。夜色里完成这一切变的比平时困难的多,加上缺乏战场经验,紧张的情绪,让她的动作变的有点走形,速度就更慢一些。
这种紧张的原因到底是来自可能出现的敌人,还是来自身边这个东方年轻男子,就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普鲁士姑娘可不是金国女人,并不保守,她作为贵族的女儿,也经常参与社交。但是不知怎的,她总是觉得自己的心,今晚上跳的格外快,很多平时能做好的事,今天都变的做不好。
赵冠侯已经将左轮枪的六发子弹装满,又将一支步枪填好了弹药。夜色中,人影如同魔鬼,向他所在的位置摸过来,人数比搜捕他时少了许多。赵冠侯冷笑了两声,小声嘀咕着“来吧……都来……到爸爸这来……让我送你们回家。”随后用匕首,朝着被他放在身边的那名伤员腿上猛的一刺,那名为野庵的强学会员巨痛之下,忍不住惨叫起来。
这种叫声如同信号,让追击者有了明确的目标,所有人都朝着惨叫的方向冲来。赵冠侯看了看汉娜“请注意隐蔽,我恐怕很难照顾你。”
“你只需要照顾你自己!”汉娜不服气的说了一句,但是轻微抖动的身体,还是暴露了她现在的紧张情绪。
赵冠侯手里拿的是一支用了很久的滑膛枪,使用年限大概已经超过十年,有效射程有限。是以他并没有急于射击,而是好整以暇的,看着山下的人,在森林中,蹒跚着前进。
一名身手矫健的汉子猫着腰,快速前进,忽然闷哼了一声,身子向下一矮,身旁的人连忙拉住他,却发现地上不知何时,被人布置了一个简易的陷阱。如果是在白天,这种陷阱起不了多大作用,但是在这种晚上,任何一点小纰漏,都会令人付出血的代价。
同伴搀扶着他,想将他扶到后方,却被这个人坚决的制止了。而是咬着牙,以长枪当做拐杖,继续向前行动,显然他们也明白,这个时候,不能再分出人手照顾伤员。再者,被俘虏的那名同伴一声惨叫后,就没了动静,也让所有人都有些担心,不知其情形如何。
忽然,一声枪声响起,一名湖广来的强学会子弟一声不吭的就倒在了地上。毕永春大惊,自己怎么都没看到人在哪,这子弹就已经命中了?总不可能自己遇到了所谓的神枪手?
他连忙一挥手,大喊道:“用排枪!”十几支步枪同时开火,按着事先说好的,朝着响枪的位置来了一次齐射。
这时枪弹命中率普遍不高,只能靠数量弥补准确度的不足,大家排成一排,同时开枪,总有几枪可以打中人。即使打不中,也能形成火力压制。在一阵排枪打过去之后,这些人用最快的速度冲向目标所在的位置,甚至连第二次装填都来不及。
虽然说一起行动,但是大家脚程快慢不一,总是有先有后。一名强学会成员身手极是敏捷,一步跃上高坡,随后就发现了趴在地上的同伴,大喊道:“我看到他了,野庵兄在这里。”紧接着俯下身子探察鼻息,见他还有呼吸,证明人还活着,大概是被打晕了。忙去扳动他的身子,同时大喊着“野庵兄,野庵兄。”
其他同伴连同出击的喽罗,陆续也有六、七人凑过来,一名懂医道的喽罗道:“我来看一看,这位爷到底伤的怎么样。”可就在他俯下身子,检查伤口时,却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嗤嗤”声。
就在他寻思着,这声音到底是从何处而来时,那名强学会员面色已经大变,惊叫道:“不好,快走……”一声巨响响起,死神的焰火,欢快的燃烧着。
毕永春并没有急着冲上去,由于山上没有交手,他不知道那名令人憎恨的敌人,到底是逃掉了,还是已经被打中。比起救人,他更希望快点找到那名鹰犬,惟有解决他,才能令自己心安。
直到爆炸发生,他才把注意力转回山上,却见火光已经升起,尚未冲到山坡上的喽罗已经没命的向下逃。
这些小土匪只是平日里打家劫舍,打劫一些过路行人的本领及胆略,这次被要求做大事,更多是看在毕家兄弟的声望,以及粮饷快枪的份上。遇到这种狠人,已经超出他们的能力范围。当爆炸声一起,这些人的胆子首先就吓没了,没命似的逃下来,连步枪都丢掉了。边跑边道:“太厉害了!有妖法!这绝对是妖法。”
首领气的挥刀斩了一个跑在最前的手下,又一把抓住另一个“到底怎么回事,方才那是什么?”
“不……不知道。难道是他在树林里有一门炮?”那名喽罗已经吓的没了魂,胡乱的回答着,就连这寨主也知道,绝对不可能是有一门火炮藏在上面。但是,到底是怎么出的这种事,他却也想不透。
毕永春已经恍然,两广强学会与他产生联系,就是想从他手里购买洋火药,而他之所以拥有洋火药,是因为朝廷派他研究炸蛋,难道他真的研究成功了,还在身上带了一枚?那从他带野庵走,目的就只有一个,利用野庵为陷阱,以炸蛋为手段,将自己一干人一网打尽。
一想到一网打尽这四个字,他身上就是一寒。从一开始,自己一方就认定己方是猎人,对手是猎物。可如果反过来,赵冠侯从一开始,就打算猎杀自己这一行人……
他摇了摇头,总觉得这个想法荒诞不经,即使同来者全军覆没,自己一方现在还有近十个人,人人有枪,至少可以自保,怎么可能被一个人干掉。
那名首领初时确实是想为手下报仇的,可眼下,他的胆子也已经没了。来到毕永春面前道:“毕公子,情形不大对头,这狗官手段太多,我怕咱们很难捉住他。不如……暂且避一避。”
“好吧!避一避吧。”毕永春点点头,十个人避一个人,这种事听起来总觉得有点荒诞,但是事实就是如此。这次本来满怀雄心,炮轰妖妇的计划,怕是只能胎死腹中了。
在对方第一次发射排枪的时候,赵冠侯已经开始转移,他打完那一枪,就将步枪扔了,一把夺过汉娜手中的枪,又将她背在背上,发足狂奔。汉娜是个少有的高个子姑娘,身形比东方女子高大的多。如果不是赵冠侯本身也有一米八以上的身高,倒是真的很难带着她逃。
汉娜初时还小声抗议了两声,但听到那阵排枪响起,就不再言语。赵冠侯奔跑的速度很快,仿佛对他而言,夜晚和白天,没有什么分别,汉娜只觉得两耳生风,心里既紧张,又觉得有些刺激。一条黑影出现在了对面,对方似乎也没想到他们会冲下来,可是还没等出声,赵冠侯的匕首已经投掷出去,贯穿了这名喽罗的咽喉。
山坡上爆炸响起时,赵冠侯已经把汉娜放到了地上,又把步枪放到她手里“勇敢的姑娘,从现在开始,你得学会自己保护自己。我要去解决掉剩余的人,你要照顾好自己。如果有人过来,就给他一枪,做的到么?当然,我是例外。”
“我……我可以的。”汉娜的脸莫名的一红,好在是晚上,对方肯定不会看见,否则自己就要丢人了。可是她又拉住赵冠侯“他们……他们有很多人。如果你想消灭他们,我想可以等我的父亲向你们的袁大人借一支部队,而不是让你自己去冒险。”
“多谢你的关心,只是这些人如果活着,不但对我是威胁,对我的家人,也是一种威胁。所以斩草除根,一了百了,我才能活的舒心。令尊即使调来人马,他们怕是也逃了。我不想留下什么隐患,总要清除了才好。”
见他举起左轮枪要走,汉娜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那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武备学堂,赵冠侯。”
他说完这话,人已经消失在黑暗之中,汉娜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伤感。“他真像一个骑士,愿上帝保佑,让这位骑士可以战胜野蛮的原始人……”
风把爆炸后的硝烟味道吹散开来,离的近了,赵冠侯也能闻到。这种味道,又让他想起了前世的那个码头之夜,看来这次带一枚炸蛋出来的举动是正确的。
这些强学会之类的东西,他不知道到底底线在哪。看上去,其中有一些人还是很讲风度的,比如有他们在,就没让人侵犯汉娜。但是其他人,就说不好了。
不管他们为了什么,又或者存有什么理想,总之,既然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上,那还是早点送他们上西天为好。仓皇逃窜的人群,已经落在他的眼里。他们在破庙里抬出自己的伙伴,或背或抬,蹒跚着向自己的匪巢前进。
赵冠侯轻轻哼着“十个小黑人,为了吃饭去奔走,噎死一个没法救,十个还剩九……”随后扣动了扳机。
一名匪徒应声倒下,其他人惊恐的大叫着“那小子追上来了!”却不是回身应战,而是四散奔逃。他们的胆已经破了,整军逆战,已经变成了极为奢侈的幻想。只有毕永春与那名头领回过身来,手中的左轮枪疯狂的射击着,可是赵冠侯此时,又退回了黑暗之中。
“混蛋!有本事出来,一个对一个决个雌雄!”那名头领因为愤怒,一口气打光了枪里的子弹。这种左轮枪的装填十分困难,作为新手,完成一次大概得三分钟以上。他一边郁闷的装着弹药,一边破口骂着“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我们早晚有一天要找到你的家……”
枪声再次响起,正在填弹的头领应声倒地。赵冠侯如同鬼魅一般的冲出来,手中左轮接连射击,另外几名持枪的喽罗纷纷倒地“你们不是想见我么?那好,我现在出来,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第八十三章 斩尽杀绝
毕永春手里的枪也已经打光了弹药,连续扣动了两次扳机,发出的只有空击的声音。他将枪一丢,腰间的一口利剑已经抽了出来,向着赵冠侯刺过去。他已经估算出,赵冠侯手里的枪,也打空了。动拳脚的话,他毕永春或许不及梁国栋,可是论剑术,除了湖广谭大公子外,他自问不在任何人之下。
赵冠侯并没有与他过招的打算,只将左轮朝他一丢,人却冲向了那些奔跑的喽罗,身形动处,已经自一名喽罗腰间抽出佩刀,随即单刀轻轻一抹,这名喽罗的喉间已经血如泉涌,双手紧紧抓着脖子,无力的倒下去。
追亡逐北!
毕永春仗剑紧追,却无论如何,都始终差了一步,而赵冠侯就在这时,在人群里肆意的收割生命。他不急于诛杀伤患,而是对于那些带着伤患走的喽罗出刀,或是一刀致命,或是砍伤对方的腿,将对手也变成伤号无法动弹。
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刀光剑影,哀号四起,地上倒了一地的伤号,只有毕永春与赵冠侯两人,一刀一剑,对面而立。
不知是谁手中的火把落地,点燃了枯草,火渐渐大了起来,反倒是照亮了两人所在之地。汗水从额头上冒出,随后又落在地上。赵冠侯身上被毕永春刺了一剑,身上满是鲜血,却不知是自己流出来的,还是砍伤那些喽罗时落在身上的。只是他面上神色如常,丝毫未受伤痛影响,反倒是哼哼着“一个小黑人……一个也不剩。”场面说不出的诡异。
毕永春身上的长衫已经脱去,露出里面白绸短打,由于打的急,两人都来不及拣起步枪或是给手枪装弹,只能以白刃一决雌雄。辫子一圈圈盘在脖子上,手中软剑拉个门户,冷声道:
“狗贼,你不用装神弄鬼,今天咱们两个,注定有偶一个要留在这!我们的大事,没想到最终是坏在你这样的小角色手里。你可知,你今日所坏者,非我等数人性命,而是中华的前途!”
“我只知道,我不杀你们,你们不但要坏我的前途,还要坏我的性命。你们要我的命,我凭什么要帮你们成事。你们就算能救了国,也救不活我,所以,我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两人身形转动,都在寻找着出手的机会,地上那些伤号并非都是死人,赵冠侯行动时,还需要提防着,被这些伤员暗算,倒是不如毕永春自如。猛可间,远方传来人声,似乎还有马嘶,毕永春神色一变,顾不上寻找稳妥的机会,人向前滚动,长剑猛的刺出,而赵冠侯在此时则做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举动;逃!
他一直做出的,是要把毕永春击杀当场的态势,毕永春自己,也做好了决斗的打算。却没想到当自己真正出手时,他竟然转身向树林里面逃。两人的脚程上,赵冠侯比毕永春只快不慢,加上他滑如游鱼,一旦认准了跑,毕永春就追不上他。
一追一逃,人已经进了树林,冯焕章带领的部队,这时已经追了过来。这一支是袁慰亭特派的精锐,全都是长短三支枪,还有一支马队,军容极是整齐,便是成股的匪徒,他们也不在意。见了火及伤员,就知道来对了地方。一方面组织人灭火,一方面将受伤的喽罗都捆起来。
巴森斯跳下马,焦急的抓起一名喽罗,一连串的普鲁士语说出来,就连翻译都没听明白,喽罗就更是没法回答。就在他气急败坏的当口,一个女子的身影在远方出现,随后就大喊了一声“爸爸!”
“我的天使,上帝保佑,我的小汉娜没有受到丝毫伤害。”一向冷面示人的巴森斯,此时表现的,与一个普通的父亲没什么区别,拉着女儿上下打量“如果这些肮脏的猪猡对你有任何冒犯,我发誓,会亲手挖出他们的心脏!”
“爸爸,事实上,是一位勇敢的骑士救了我。他是个东方人,叫做赵冠侯。”汉娜小声的向父亲做着说明,巴森斯听到这个名字,脸色微微变了变,忽然回头问殷盛“殷大人,赵冠侯在哪?我想,我又欠了他一个人情,现在我想要当面向他致谢。”
“赵冠侯?”殷盛举起马鞭,对着被抓的喽罗劈头打过去“说!赵冠侯在哪!”
身边的马弁随从,也连忙向四下吆喝着,大叫着赵冠侯的名字。随行的庞玉楼、周殿臣脸色在火光映照下,阴晴不定,这次的事,恐怕要脱离他们的掌握范围了。现在只希望,不要走到最坏的一步。
“大人,赵冠侯在此!”树林内,满身浴血的赵冠侯一手提着单刀,另一手,高举着一颗人头,缓步而出。
出了这样的事,武备学堂的会操,就变成了一件极为尴尬的事。殷盛不阴不阳的对周殿臣冷笑几声“周大人,咱武备学堂的学员立了这么天大的功劳,我这个会办,脸上也有光彩,你这个监督,也是带兵有方。这次回去,巴森斯大人一定据实上奏,燮老那里为你表一表功劳,说不定你的顶戴就可以换了。这可是件大喜事,回头本官给周大人办酒庆功。”
他话里的味道,谁都听的出来,周殿臣面色如铁,却也无话可以反驳。被俘的喽罗在大刑之下,很快就说出了自己的巢穴,但是大军到时,巢穴已经被人放了火,很多重要的东西付之一炬。但是从抢救出的一鳞半爪里,还是能够找到半份残缺的路线图,那赫然是当今太后,视察小站新军时,御驾所要经过的路线。
不需要其他的证据,单这一条,就足以证明,这伙强盗,意图对太后不利。再结合庙里的那门炮,一个炮轰太后慈驾的阴谋,已经呼之欲出。
赵冠侯一己之力诛杀了这群匪徒,并不单纯是救人,或是杀贼那么简单,而是立了救驾大功。美中不足的是,重要人犯都已经被杀,口供问不出来,但是眼下能取得这个成果,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
接下来,学堂的行军考核如何进行,已经跟赵冠侯无关。殷盛下令,带他回小站面见袁慰亭当面叙功,武备学堂这里的学业,可以算正式结束。虽然前后还不到一个月,但是以巴森斯以及殷盛两人的决断加上保举,便是正牌的毕业生,前程怕是也比不过他。
队伍回程时,赵冠侯已经从步兵变成了马军,殷午楼主动将自己的坐骑让出来给了赵冠侯骑乘。那是一匹通体雪白,高大神骏的特雷克纳马,殷盛很有些得意的介绍着
“这马是普皇威廉陛下赠送给我的礼物,你救了巴大人的爱女,又杀了这么多强盗,立了大功,这马就赏你了。威廉陛下那边,每年都会送我十匹好马,这匹你尽管骑。这马有三好,一快二稳三漂亮,这马三条全占,金不换的好脚力。”
他一边夸,一边又解下自己身上的两支左轮手枪“这两支枪,算是本官送你的。上次你来投书时,就该送个见面礼,一时疏忽倒是给忘了,这回补上吧。巴森斯大人那里送你点什么我就不管了,但是咱们金国这边的礼数,可不能缺了。”
虽然搞不清楚,为什么救了巴森斯的女儿,金国方面就要有所表示,但不管是这匹骏马,还是这两支手枪,确实都是极好的东西,赵冠侯也就一一笑纳。而汉娜也骑了一匹马,与父亲并马聊了一阵,忽然用马刺轻轻刺了刺马腹,纵马前行,与赵冠侯并行。
“冠侯先生,我必须向您表示感谢,当时如果没有你……”想到那个山贼压在自己身上时的模样,汉娜的脸微微一红。这时已是天光大亮,在阳光的照耀下,她原本洁白如玉的面颊,红的如同苹果,格外可爱。
“汉娜小姐,请不要客气,从罪犯手中拯救淑女,是每一位绅士都该做的事情。我为我拥有这样的机会而感到自豪,您也不要有太多负担,任何人遇到类似的事,都会伸出援手。我只是有点疑问,您怎么会被他们抓住?”
“我是一名学生,在帝国大学里,学习地质勘探,这次到金国,是来探望我的父亲,顺带完成我的假期作业。”汉娜大方的介绍着
“正如帝国在山东做的一样,我们总是要先搞清楚哪里有矿藏,然后才会选择在哪里修铁路。我认定蓟县这里,存在着丰富的矿藏资源,就和我的几名同学过来,没想到,我们取水时,遇到了这些强盗。他们只因为我们看到了他的脸,就要把我们都抓起来。我们手里有枪,如果坚持抵抗的话,其实也未必一定会输,可是那几个胆小鬼,居然全都跑掉了!”
赵冠侯干咳两声,本来想说一下,你不去别人家里找东西,就不会出危险的道理。但是想想还是放弃了,和一个美丽的异国女性讲道理……太傻了。
“那些绳子,你是怎么挣脱的?”
“没什么,逃脱术而已。……就是一种小戏法,学这个很危险,男爵阁下不会同意的。算了,我们还似乎聊聊你的假期,和你的同学。”
“别提他们,一群胆小鬼!”
一提起自己落荒而走的同学,汉娜就一肚子火,虽然是因为他们的通知,巴森斯才及时带兵来救。但是假设没有赵冠侯及时营救,巴森斯赶来时也为时已晚。
这时,有几名年轻的欧洲人骑着马,从对面赶过来,为首的是一个身材挺拔,相貌堂堂的英俊少年,身上穿着崭新的西装,胸前还系着美丽的领结。官军见到是一群洋人,急忙左右分开,任他们冲到队伍里,直接来到汉娜马前。
“谢天谢地,你终于被救出来了,那些野蛮人是否有伤害过你?嘿,你怎么和一个野蛮人在聊天?你该不会是被野蛮人袭击了一次之后,就对他们产生了兴趣吧。我们学的是地质,而不是考古,对于史前人类,你应该没有太多的兴趣才对。”
那名英俊的少年一见面就滔滔不绝的说着,并且向汉娜伸出了手,想要把她拉到自己这边,可是汉娜却毫不掩饰的流露出鄙夷的情绪
“离我远点,胆小鬼!李曼侯爵应该为有你这样的子孙而感到羞耻!是这位绅士从那些强盗手里救了我,而你,却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毫无廉耻的逃走了。”
“嘿汉娜,你不能这样,是我向男爵阁下报告,我们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召集了部队。而且你看啊,我还要了一支枪,我是准备好为你战斗,甚至为你流血的。”
“是啊,我还看到你把自己打扮的像一个酒吧的侍应,你现在有一支枪,可是在你逃跑时,你丢弃了不只一支枪。我真不记得,侯爵家还有人会丢弃武器。现在请你离我远一点,我不想和你说话。”
汉娜将头转到赵冠侯一边,而那名英俊的普鲁士男子,显然也把怒火转移到了赵冠侯身上。但是他刚想说什么,却被赵冠侯直接瞪过来,两人目光交接下,这名普鲁士青年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仿佛面对的不是那个愚昧落后的大金国一名普通武人,而是一头极为凶险的野兽。自己只要稍有异动,下一刻,就会被其抓成碎片,想要说的一些话,全都吞了回去。最终只是耸耸肩膀
“好吧汉娜,我知道你现在很疲倦,心情也不是很好,或许我们该换个时间好好谈谈。我知道,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我会为你准备一份礼物……”
“最好的礼物就是从我面前消失!”汉娜大叫了一声,那名英俊少年无奈的笑笑,转而离她远了一些。其他的几个同行者,想来也是在被袭击时,脚底抹油之人,也就不会上赶着去触这个霉头,全都远远的躲开。
赵冠侯看看那年轻人,又看看汉娜,“这个年轻人很英俊,至于错误,或许大家在少年时,都会犯错误。面对危险时,都会想要逃跑,只是有些人能坚持住不逃,有些人坚持不住逃了。”
“是的,他就没能坚持住荣誉,给他的家族抹黑。”汉娜恨恨的说了一句“我现在才发觉,他是那么肤浅、无知、令人感到恶心!哦……冠侯先生,很快就是我的生日,我能邀请你参加我的生日宴会么?”
第八十四章 远大前程
想要拒绝这么个有来头的异国美人的邀请,自不是容易的事,赵冠侯刚一表示犹豫,汉娜就表现出很委屈的样子。考虑到她不高兴,巴森斯就会不高兴,然后自己就会倒霉,赵冠侯只好先答应下来再说。
剩下的行军时间里,汉娜就像一只飞舞的蝴蝶,一时飞在父亲身边,一时又飞到赵冠侯身边。那位李曼侯爵家的子弟几次想凑过来找汉娜说话,都被汉娜的冷脸给顶了回去,随后就见她满面带笑的去找赵冠侯。
冲动的李曼,差点想向赵冠侯提出决斗,但是很快就有人告诉他,这个金国人一个人干掉了将近二十人,李曼听到以后,便再也不提决斗这件事。大军等来到新农镇,巴森斯带了女儿回自己的住处,殷盛则带着赵冠侯,前去袁慰亭面前拜见。
再见袁慰亭时,他的态度比上次要亲切的多,身上穿着一件天青色长袍,外罩马褂,一副居家打扮。将赵冠侯叫到身前仔细端详,又关切的问道:“听说你受了伤,不知伤势如何,可曾用了药?我新建陆军有医务局,专一有治疗刀枪伤的好药。”
“多谢大人关怀,卑职虽然中了乱贼两剑,所幸并无大碍,路上用了些军中金创药,已无大碍。”
袁慰亭含笑点头,目光中颇有嘉许之意“以一人之力,阵斩敌二十有奇,这要是在洪杨之乱时,单凭这份武勇,一刀一枪,搏个提督之位,亦无不可。前者你举发乱贼,已立大功,本官正想这么怎么给你请奖,不想这次又有了这件功劳,你这次算是二功合一。接下来,就该是大案保举了。我倒要先问一问,那些贼人可曾留下什么痕迹,说了他们的来历没有?”
“不曾。他们的口风很紧,小人身入虎穴,只求探明内情。可他们还是不肯说出实情,言语中多有含混,只知其中一首领姓毕,说话带有南方口音。其他的,只知其阴谋行刺,余者不甚了了。”
“就是被你斩首的那贼吧?那人的身份,本官已经派人去查了,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袁慰亭拍了拍赵冠侯的肩膀
“好好养伤,武备学堂那里,你就不必回去了。去学堂读书,总不过是为了得个前程出身,可你连去扶桑留学的资格都肯让人,又何以会在意区区一个学堂的身份。你的身手很好,本官想要把你留在身边,做一名马军哨官,保举你一个把总的前程,你可愿意?”
即使武备学堂正式毕业的学生,新建陆军接收后,也是多从棚头(班长)做起。赵冠侯以一介白身,一跃而为哨官,就可算做一步登天。把总为七品武职,虽然如今军功泛滥,乃至记名提督都有无数,但是他一个多月前还是个混混头脑,现在就已经有七品前程,亦可算做一步登天。
而且他这个马军哨是留在袁慰亭身边,也就是他的警卫部队,这等位置至关紧要,非是亲信不能授之。近水楼台先得月,只要将主将敷衍好,有什么好处,绝对不会漏了自己身边亲兵头领的份。
像是两江总督刘一乾身边的戈什哈,有的都有三品顶戴,是以不少人宁可降级,也要在主将身边充当护卫。别的不说,身为亲随,日常可以见到主将,找到时机说一句话,往往就可以决定一名外官的升降荣辱。单靠外官孝敬,每年少说,也有千把银子可以进帐。
更重要的一点是,在通常情况下,警卫骑兵连队,无需投入战场充当消耗品。战争而言,怕是没有几个位置,能比待在主将身边更为安全。赵冠侯连忙道:“小人一切全听大人栽培。”
“别客气。庆邸是我的恩师,十爷是庆邸之后,而你,又是十爷的朋友。大家都是自己人,今后一定多亲多近,你且去后面休息,等养好了伤,就正式办手续,给你补名字领饷。”
等到赵冠侯下去,袁慰亭将徐菊人请了来,“卜五兄,我们这次倒是好险,若是那些惊了驾,你我怕是都要受牵连。那些人的路数,摸清了么?”
“若是所查不差的话,他们应该都是强学会的人,那个被砍头的,应该是毕永年的胞弟毕永春。听说手下很有些本事,在三湘是个极有名气的人物。”
“强学会……这帮人,倒真是害人不浅。赵冠侯总算做了件好事,把他们全都给杀了,要是留个活口回来,我怕就更不好落场了。”
徐菊人知道,袁慰亭之前在京师时,也曾因为赶时髦或者说是为了投机,,为强学会捐款五百两,列名其中。虽然后来两下里来往极少,但是终究在强学会里有他的名字。如果这次真的强学会行刺太后事发,慈喜太后不论如何,都不会再来小站阅兵,就连袁慰亭的兵权,也肯定要被削掉。
“正是,这次当真是险到了极处,可是也可恨到了极处。这么多乱党杀过来,不可能事先全无动静。就单说匪巢起的那把火,我看就很可疑。”
“武备学堂里,一定有强学会的接应!”袁慰亭的脸色依旧显的很和善,仿佛说的是与自己无关的闲话。“我看庞家的人,跟这事是脱不了干系的。太后一旦升遐,万岁就可实际亲政,我想,万岁盼这一天,已经盼了好久了。而太后出行的路线图,一般人可是难以知晓,非有京师中要人,不可得。庞家的那位叔公,不是正好在宫里当差么?”
“那容庵你的意思是?”
“咱们现在还是不能妄动,否则一旦把事情闹大,太后观操之事,必然缓行,我们做好的准备,就都白费了。此事宜缓不宜急,留个人情,将来也好有个退路。”
徐菊人心中有数,太后春秋日高,万岁却正在年富力强,怎么看,也是太后会死在皇帝前面。固然不能放任太后在自己的地盘被刺杀,却也不能把皇帝得罪的太狠,袁慰亭这是准备着两头下注,待价而沽。
“容庵,赵冠侯你觉得该怎么处置?”
“这个人,是个人才,手刃二十余贼的人物,我们军营里也少见的很。从现在的情形看,他也不像是大老那边派来的耳目,否则就未免太招摇了。不是耳目,就是人才,我就要重用。我既然要用他,就要先收服他,今天先示之以恩,明日再施之以威,恩威并举,此人他日,必是我的股肱干将!”
赵冠侯的伤本来就没什么要紧,当天天晚时,一名袁慰亭身边的亲随就来拜见他。这人看年纪比赵冠侯略大两岁,生的眉清目秀,神态间总有些腼腆的神色,俨然个害羞的大姑娘。赵冠侯见多识广,一看之下便知,这多半是个戏班里唱旦角的。
大金国的优伶本来都是男子,洪杨之乱后,便有了女角,有女演员的戏班,又称为髦戏。但是即使是有女演员的戏班,旦角也都用男子应宫。袁慰亭素闻不喜优孟衣冠,身边却用着这么个人当亲随,多半就是邓通一般的人物了。虽然袁慰亭连个秀才都不是,但若是一心向学,学那翰林风范,却也在情理之中。
对这等人,赵冠侯不敢怠慢,连忙施了礼,又将身上剩的银票,一发递了过去。那人见了银票,脸上也有了笑容,扭捏着推了几下,最后眨着金鱼眼,抛了个媚眼“我的哥哥,弄这么一出,可让人家,怎么是好啊。”行动作派,仿佛是在戏台上扮着小旦。
赵冠侯陪了个笑脸“实在不好意思,身上带的不多,让您笑话了。咱们有情后补,等我回了家,取了银子,一定给您补一份礼。还未请教老哥贵姓?”
“这话说的,可就没交情了。”来人双手叉腰,做了个戏台上小旦生气撒娇的姿势,竟是亦有几分媚态。
“咱是见面投缘,以后打头碰面,少不了要在一起共事,可不是图你这点银子。要是提钱,今后我可就不来了。我告诉你啊,我不敢担你这个贵字,贱姓唐,名天喜,乃是袁大人身边的一名亲随。今天,是奉了大人的令箭,给你传个话,让你明天一早,就穿戴起来,可千万别误了卯。”
他边说边将一套官服顶戴,放早桌上,又上前一步,小声道:“咱虽然是初见,可是我一看你就投脾气,你也是个明白事的,我就跟你交个底。咱大人有个毛病,用人之前,必是恩威并施,让你对他又爱又怕。今天对你说了好话,明天在大帐内,必是正言厉色,吹胡子瞪眼,你可千万别害怕,可也别不在乎。这里面的尺寸,得自己拿捏好了,左右有我在大人面前替你说好的,不会让你吃了亏的。大人还有句话问你,那阅兵会操的方略,是你想出来的吧?为什么不自己说,反倒要托名巴森斯大人?这方略与西方军阵暗合,又不知,你是从何得来?”
“那不过是小人阅读西洋操典时,所产生的一点想法,只能算是纸上谈兵,未经实践就不敢言成。再者时间紧张,操练未必来得及,若是我自己上折,就太冒失了。交给巴森斯大人,是希望巴大人能够代为权衡,这东西是不是该交上去。若是有什么不当之处,还望唐兄代为关说一二。”
“咱们是好朋友,这点事,算不了什么的。大人也没真的生气,只是觉得你这人有点怪。大家都抢着要功劳时,你却把功劳往外面推,真是太老实了。”唐天喜又是妩媚的一笑,随后袅袅婷婷的离开营房,自去找袁慰亭复命。
赵冠侯心内暗道:袁慰亭果然是枭雄性格,提拔部下也要先用权术,生怕不能把人控制住。对付这样的人,倒是要想个稳妥点的主意。若是让他认为自己掌握不住,恐怕下场也好不到哪去。
次日天一亮,他便穿上了犀牛补服,戴了黄铜顶戴的暖帽,早早的前去拜见大人,应卯站班。
果然今天的袁慰亭与昨天判若两人,对他态度极是严厉,跪倒以后,就是一通厉声呵斥。申明军营重地,法纪森严,干犯军法定斩不饶。部队里的条款军法,流水般的背出来,每一条都是杀气腾腾。
如果没有昨天唐天喜的通风,赵冠侯多半会以为有人在袁慰亭面前说了自己什么坏话,给自己下了烂药,心里可能还会紧张一下。现在却是知道对方的意图,就只好装出一副惶恐的样子,把场面应付下去。
而等到晚上时,唐天喜再次过来,同时带来的,还有两百两的银票。赵冠侯不接银票,只说是送了唐天喜,哪知他却掩口一笑,手捏了个兰花指
“这个钱,我可不敢要,拿了这个,吃饭的家伙就没了。大人有话,这银子也不是赏你的,是要你给巴森斯小姐买礼物的。既然接了人家的生日邀请,就得准备的像样一点,别丢了咱们新建陆军的人。那个李曼衙内,仗着他叔叔在青岛做总领事就目中无人,也不看看自己有多少斤量。一个青岛的总领事,还能管到津门头上了?你只管放心去与他争,闹出事来,袁大人为你撑腰。”
随即他又说道:“大人担心你想着家里,既是吃粮当兵,总不能想着家里的老婆孩子。做官不能带家眷,这是规矩。最多是你官大一点,再想办法安置。不过你放心,大人已经派人,跟庞家那边打了招呼,谁要是敢对你家里有所滋扰,咱们袁大人要办他一个防营管带,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赵冠侯这次便不推辞,接过银票,心里却暗自对袁慰亭提高了一个评价。既有枭雄手段,又以恩义相结,在这个时代,确实很容易拉起一支愿意为自己出死力的队伍。看来大金练兵,多半要数他的人马为第一了。
唐天喜刚走时间不长,门外又来了三条大汉,年纪都在二十出头,比赵冠侯大不了多少,见面就跪下磕头施参。
等到拉起来叙谈,才知这三人正是自己的部下,马军一哨下辖的三棚马队的棚头。新军中,步兵一哨下辖六棚,马军则辖三棚,同为一个哨,兵力上也较陆军为少,只有二十余人。
这三名棚头,每人下辖六名士兵,兵力十分有限,也没空额可吃。但是身为主将亲兵,装具枪弹齐全无缺,月支双饷,马干都是两份。袁慰亭对部下极厚,日常赏赐极多,加上门包等项,乃是个极大肥缺。
能做到主将亲随的,自都是有路子的,可是只做到棚头,就知道路子很一般。这三人中,名叫霍虬的,乃是袁慰亭的小同乡,另外两人,一个叫袁宝山,一个叫袁宝河,乃是袁慰亭的同族中人。可是关系比较寡淡,也提升不上去,反倒是都有点怕赵冠侯。
毕竟这是个可以和洋人说上话的人,而大金朝的天下,却又是洋人说了算的天下,也由不得他们不怕。
三人共凑出了二百多两银子,将其都送到赵冠侯手里,连说着“哨官预备着赏人。”等到应酬走了他们,检点着银票,赵冠侯却又觉得,这做官倒也是一件极有意思的事情。
做武官与文官不同,说到底不过是做两件事,杀人,收钱。与自己前世做的生意,似乎没什么区别。那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做不好呢?当然,遇到官比自己大的人,自己还是要送钱,乃至于唐天喜那种人,自己也要送钱打点。
要想做到有朝一日只进不出,那就只有努力让自己的权柄变的更大,不受制于人才行。再者,就算是为了不至于和老婆长期分处两地,自己也需要努力,让自己早一点爬上去,可以带着夫人四处宦游才好。
也就是在这个夜晚,赵冠侯有了一个新的目标:让自己有朝一日,官大到只收钱不送钱,想带夫人就带夫人,再不用受制于人。
第八十五章生日宴会
武备学堂之内,赵冠侯前来拜别了四位教习,施密特等人,将厚厚的一堆书籍以及笔记,推到他的面前。
“我们可怜的男爵,果然把你提拔到了军队里,这个老家伙,他难道不知道,这样的安排实际是在犯罪么?让一个没受过系统军事训练的人当长官,对你对部队,都不是好事。”
齐开芬摊开手“我想我们会想你的,冠侯。你应该明白,以你现在的知识,还不足以胜任新的岗位。所以,这些东西,是我们的一点小礼物,你务必要收下。”
这些书籍是他们上课用的教材,而笔记,更是教学及军旅生涯中的总结,包括一些具体战阵事例,算是对为将者极有帮助的指导性教材。赵冠侯连连道谢,施密特笑道:“你不用这么客气,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帮助,不是应该的么?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找到一个时间,重新回到课堂上,接受完系统的军事教学。相信我,这对你一定有好处。”
离开几个洋教习的宿舍,又到号棚里转了转。短短个余月时间内,双方位置已经发生变化,这些人依旧还在苦学苦读,自己却已经实授哨官,还是亲兵队。基础一拉开,日后的发展上,自然也就要走上不同的路,取得不同的成绩。
冯焕章见到赵冠侯连忙上去问着伤势,赵冠侯一边说着闲话,一边将他带到了一边,随后忽然道:“庞玉楼跑了?他要是不跑,你就不怕他收拾你?”
“冠侯……你……你是啥意思?”冯焕章一脸茫然,似乎不知对方说什么。
赵冠侯冷笑道:“焕章,你就别想瞒我了。你是他派来盯我的,从做炸蛋开始,你不就是在找机会么。后来在蓟县,你说是跟我一起巡逻,手里始终攥着枪,大概是在找机会吧。但是必须承认,你足够聪明,如果你当时真的开枪,现在早已经是尸体了。”
冯焕章面色发白,拼命摇着头,赵冠侯接着道:“得了,别否认,你骗不了我。好在你这个人够聪明,听到我要把留学名额让给你,就把枪放到脚下,还给我提醒。也就冲这个,我留了你一条命。还有,留学的机会,依旧是你的。你家里穷,想要飞黄腾达,想要荣华富贵,为此不惜出卖其他人。这些我都能理解,加上你给巴森斯领路有功,也想给你个机会,看看你到底能到什么地步。但是我要提醒你一句,将来不管你做到了什么官,都别想跟我为敌,因为我要除你,也不过是反复之间。”
说完这话,赵冠侯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而去,边走边道:“留学扶桑,于你们来说,或许是一条难得的捷径,可于我而言,却是个折磨。一走几年夫妻分别,那日子也是人过的?所以你去扶桑,算是替我挡灾了,不用谢我。将来回国之后,为敌为友,你自己选择,只要能承担对应的后果,其他就没什么不对。”
望着赵冠侯远去身影,冯焕章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不知几时,竟是已经汗留夹背,浸湿军衣。
袁慰亭按着赵冠侯献的阅兵策略,对部队进行整训,每天的训练强度极高。而且要给太后看的,是部队的精锐所在,袁慰亭自己的亲兵队,自然也在其中,与普通的队伍在一起操练。
赵冠侯所统帅的骑兵哨骑乘全是泰西购来的高头大马,神骏非凡,只是朝廷素有体制,四匹白马乃是“纯驷”,为王辇所御,非人臣所能有。即使阅兵时,也不敢以白马并行,是以殷盛送赵冠侯那匹宝马便不能骑,而是换了匹与其他三人坐骑毛色一致的枣红驹,与霍虬等三人为一排,共同演练盛装舞步。
这支亲兵队,全都装备着泰西进口胸甲,头上戴着泰西式样头盔,上插天鹅翎毛,极是显眼,在阅兵时自然就是脸面。是以训练任务也重,要求比起普通部队还要严格。
赵冠侯的骑术极高,只是熟悉一下骑马的感觉,再和坐骑锻炼一下配合,便可以让这匹马按着自己的意图做出动作,做出各种复杂的动作。比起那些第一次骑马大呼小叫,狼狈不堪者,不知高出多少。乃至于霍虬等几个老军伍,论起骑术来,也不见得高过自己的长官。
初时,他来做这骑兵哨的哨官,有一些人是不服气的,可是等见了他这份马术,大家就都没了话说。等到了晚上,曹仲昆与李秀山一起过来为赵冠侯贺喜加上道惊,李秀山原先的队正开缺,他从哨官升了队正,手上权柄更重,只是态度上反倒开始巴结起曹仲昆,也是在交谈之间,赵冠侯才知道原委。
曹仲昆得了赵冠侯的银两,给曹克忠送了一份厚礼,终究买的曹克忠身边一个得宠姨太说了句“三傻子相貌堂堂,不像是一辈子不得志的样子。”
曹克忠素信命相之术,听了这话,便认了曹仲昆做族孙,那位姨太又赏了封八行,送到袁慰亭的面前。曹克忠与袁甲三是换过贴的,他的族孙,算得上是袁慰亭的自己人。
有了这封八行,曹仲昆就从黑如煤炭的挂名帮带,变的渐渐红起来。加上他原先的主官升转,眼看这一个管带的位置是逃不掉的,也就难怪李秀山对他的态度日渐热络,终于有个结拜手足的样子。
虽然军中禁酒,但是三人要么是红人,要么是军官,只要不闹出大事,这种禁令于他们就没什么影响。曹仲昆买了酒肉过来,为赵冠侯贺喜,又问了问他的伤情,随后从身上拿了几张银票。
“咱们自己弟兄,不说见外的话,没有你的银子,我就认不了亲,就更别说今天这个位置。咱们弟兄不分你我,有钱一起使。你初来乍到,用银子的地方多,别人不说,就是大人身边的唐天喜,那便要用大笔银子来喂,否则他随便给你双小鞋,就能让你难受好几天。你不要心疼钱,该花的一定要花,你这个位置很好,将来我们还都要指望你来关照。”
李秀山也道:“大哥说的是,我们虽然训练上卖力气,也肯为大人尽忠,但是身边的人只要说一句坏话,我们的辛苦就都白费了。老四,你现在在这个位置上,对我们助力极大,可要好自为之,让自己的位置早点提拔上去。用银子的时候只管张口,大哥手里不方便,我这里也给你拿钱。”
三个男人说来说去,很自然的就说到了女人头上,曹仲昆压低了声音“冠侯,你年少好封流,这是有的,但是也得好自为之,不是所有的花都能摘。巴森斯的千金,可不是好招惹的。就算你家中无妻,想娶他的女儿也不容易。人家是普鲁士贵族,哪能看的上咱们金国人?何况你娶了弟妹,就更不行了,洋人可不认小妾这一说。你别看现在巴森斯不说什么,万一他张了口,事就难办了。”
李秀山倒是另一种观点“依我看,当断则断,若是能做了巴森斯大人的女婿,有岳丈之力,还愁不能扶摇直上?他不愿意也没什么,先下手为强,把她闺女肚子弄大了,他不乐意还能怎么着?管他是哪国人,到这种事,也得点头。至于苏姑娘……给一笔银两养在外面,也算对的起她。成亲讲的是门当户对,我说句不好听的,老四当日成亲,就操之过急了,她的门第,可是配不起你。”
赵冠侯未置可否,只是敬了两人一杯酒“二位兄长,咱们也算相识于寒微,如果我赵某人富则易妻,贵而易友,二位老兄还会与我坐在这喝酒么?缘法这个东西,是强求不来的,该来的走不了,该走的留不住。就算我现在没有老婆,难道巴森斯大人,就会愿意嫁女?我看,也难说的很吧。但是人家请我去生日宴会,我总不能给脸不要,那样不就把亲家做成仇家了?”
听他这么说,两人也没了话,李秀山点点头“冠侯兄弟,你自己好自为之吧。汉娜小姐跟那个小侯爵,听说关系不错,要是不出意外,早晚是要成亲的。你这么横插一杠子,小侯爵对你很是不满,估计要在生日宴会上找你的麻烦。虽然洋人不好惹,可是一个青岛领事的公子,还管不到咱头上,别在乎他,给他点难看。惹急了,我让几个伙计到他住的饭店里,给他找点麻烦。”
“那倒也不必,我其实没想惹他,但他要是想惹事,我就陪他玩玩。总是不能让一个普鲁士来的小子,就折了咱津门父老的威风。”
等到送走两人,赵冠侯检点了一下银票,足足有三百两。看来曹仲昆确实今非昔比,手上有了权柄,日子也就好过起来。自己才具无疑远胜于他,他日又何愁没有个大好前程。
想着两人方才的劝解,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自言自语道:“洋人不会为妾,那也要看是谁做这事。李曼既然想要找麻烦,那我就成全了你!”
巴森斯对汉娜很是宠爱,一个生日宴会,搞的也极是隆重。礼和洋行的大班借了自己的一处私人洋楼出来作为会场,又雇佣了一支洋乐队在门外演奏助兴。门首处,十几名新建陆军荷枪实弹宿卫弹压,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则是租界的巡捕提着警棍往来兜转,驱赶陌生人。
普鲁士驻津总领事、礼和洋行大班、租界中的诸多势要富商乃至新建陆军总统制袁慰亭及几个幕僚,津门海关道等金国大员全都亲自过来祝贺,至于庞金标,他的身份却连请贴都没资格接。
巴森斯为人拙于言谈,负责接待的,便是与他打的火热的赛金花。她身穿洋装,与来宾热情的打招呼,熟练的在几种语言之间来回切换,与所有来宾都能谈笑风生,不让任何一个人觉得受到慢待,却也不让人产生非分之想。俨然是个上流社会交际名媛,很是引起一些人的关注。
这种聚会实行的是泰西聚餐模式,客人举着酒杯走来走去与人交谈,侍应生举着饮食四处走动提供。袁慰亭虽然对这种模式不是很习惯,但终究眼下是西人当道,自得入乡随俗。也学着泰西人的样子,手中端了个高脚杯,可是对里面盛的洋酒却实在难以恭维。
他看着那名女子,问着身旁的徐菊人“卜五,这个女人,就是巴大人最近恋上的那个状元夫人,赛金花?”
“正是。她先夫乃是洪文卿,结果没想到,洪兄刚一下世,她便又入了风臣,实在是……”
“算了,这种事跟咱们没什么关系,卜五兄又不是都老爷,何必为洪状元鸣此不平?这女人如今在津门,也算出足了风头,你看,连总领事都和她有说有笑,风头我看也不输给那位侯爵夫人。”
袁慰亭说的,乃是酒会中另一位主角,一个极为动人的泰西女子。这女人年纪只有二十出头比赛金花还要小上几岁,身材高挑,皮肤白皙,高鼻红唇,水蓝色的眼睛,烟波流转。如同一块磁石,吸引了无数男性来宾的注意力。包括普鲁士总领事,津门海关道乃至礼和洋行的大班,也在她身边转来转去,如同群星拱斗,惹得今天的主角汉娜一旁生着闷气。
这个女人袁慰亭也认识,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的身份地位,比起巴森斯来得更大。这女人是比利时的银行家,华比银行最大股东,简森洋行的董事长,侯爵夫人简森。
据说她嫁人时才刚十四岁,而她的丈夫当时却已经是六十七岁高龄。没一年头上就成了寡妇,拥有了侯爵夫人的头衔同时继承了巨额遗产,成了比国上流社会有名的富美寡妇。不少贵族都围着她转,指望着人财两得,但最后全都是事与愿违。
金国修芦汉铁路,所用款项都自比国借出,比国方面也要派出洋员前来监督财政支出情况,这位简森夫人便是负责人。比国与普鲁士颇有些牵扯,她与普鲁士的银行亦有往来,是以今天这个酒会倒也少不了她。
虽然汉娜也是个美丽的姑娘,可是比起简森夫人来,就欠了几分火候,就连那位李曼,也忍不住在简森夫人身边转来转去,找话题搭讪。汉娜四处看着,却找不到想见的人,心里就越发的别扭。
“爸爸,您确定袁大人给了赵冠侯假期么?”
“汉娜,你这是第五次问我这个问题了,我可以保证这一点。你放心,他一定会来的。”
得到父亲肯定的回答,汉娜又向外面张望着,而赛金花此时如同一只蝴蝶一般,飞到了她的身边。“小寿星,在找人?”
“没……没什么。”汉娜并不喜欢这个女人,但是基于礼貌,她也不会对她有什么恶劣态度,只是注定会冷漠。赛金花并不介意她的态度,反倒是微笑道:“小寿星不知道吧,你等的那个人啊,与我可是亲戚来着。他见了我,要喊我一声姐姐的。”
“他喊你姐姐?”汉娜愣了愣,似乎有点不太相信,就在此时,外面回事喊了一声,几名从人举了个用红绸遮挡的长方形物体进来,随后就见一身官服的赵冠侯自外而入。赛金花笑着扬起了手,喊了一声“小弟!”向着赵冠侯跑过去。
第八十六章 一曲钟情(上)
袁慰亭见此情景摇摇头“荒唐。”
“确实是荒唐,巴森斯大人,恐怕也不愿意看到自己女儿与冠侯太过亲近。好在汉娜小姐即将归国,只希望两人之间,不要闹出什么事情才好。”
袁慰亭哈哈一笑“老兄,你还是翰林脾性,他们两个就算闹出事来,也是巴森斯自己脸上无光,总怪不到咱们头上。相反,咱们手下有这么个能荒唐的角色,我看倒是件好事,你看,连那位简森夫人也待不住了。”
赛金花虽然是第一个朝赵冠侯跑过去的,可是汉娜运动细胞远比其发达的多,加上身高腿长,略略提起裙子迈开大步,后发先至抢在了赛金花前面,可是最早到达赵冠侯身边的,却是那位简森夫人。
要知道,她身边围了一群男子,天知道她是怎么从包围圈里冲出来,带着这一群人来到赵冠侯身前。而且面色如常,气不长出面不更色,大方的将手递到赵冠侯面前
“你就是赵冠侯吧?你可以称呼我简森夫人,十格格是我的好朋友,她不止一次的在我面前提起过你。”
她说的是卡佩语,赵冠侯并不怠慢,在这位伯爵夫人的手背上轻轻一稳,也以卡佩语回答道:“我为与您这么一位美丽的女性有共同的朋友感到荣幸。”
这时汉娜也已经冲过来,她却并没有伸手,而是大胆的拥抱了赵冠侯,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你迟到了!”
“对不起,我必须向你道歉,有一点事耽误了。”
“你待会必须陪我跳第一支舞,否则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两人刚说了两句悄悄话,赛金花已经过来,招呼了一声小弟,随后大方的挎住了赵冠侯的胳膊,片刻之间,整个会场的焦点,就都移到了这位七品武官身上。李曼的脸色一沉,来到赵冠侯面前道:“你好。今天你来参加汉娜的生日,应该不会空手而来吧?能否让大家看一看,你送了什么礼物?”
李曼身家丰厚,出手十分大方,他今天又是为了修补之前的关系,也就格外的阔绰,托礼和洋行,订购了一架哈格斯皮尔钢琴。即使对于贵族来说,这么一架钢琴,也是极大的一笔款,是以他认定,今天的生日礼物中,定是自己的礼物要拔头筹。
他终究还是个少年人,多么重的机心是谈不到的,只想着靠着财力或是势力,让赵冠侯丢人,自己就可以出气了。普鲁士崇尚强者,至少在他看来,只要能够证明自己比赵冠侯优秀,汉娜就肯定还是会选择自己。
汉娜知道赵冠侯只是金国一名小军官,想来不会比李曼有钱,因此拒绝道:“他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他能来,就是最好的礼物,友谊并不需要金钱来作为证明。我们普鲁士的贵族,什么时候以金钱衡量价值?”
赵冠侯笑着拍拍掌“汉娜小姐说的好,在下深表认同。我中华为礼仪之邦,前来祝寿,自不能空手而来。礼物,是带了一些的,请汉娜小姐一观。”
他走到几名听差抬进来的那长方形物体前,伸手揭去上面蒙的红绸,露出里面一幅大型油画。这画中画着一名身穿猎装的少女手持步枪,威风凛凛。一名男子倒在地上,几个男子落荒而逃,俨然一个异国花木兰的样子。
那女子的相貌,赫然就是汉娜本人,画工很是了得,栩栩如生,与本人相比,相差无几。众位客人的目光都被简森夫人吸引过来,也就发现了这起斗气事件,等看到赵冠侯亮出油画,不少人都发出一声惊叹。
这幅画显然出再这位金国年轻人的手笔,除了他之外,别人恐怕也没这个能力,把汉娜画的如此传神。金国此时的画师主修工笔,善于西洋油画者并不多见,这份功力,已经算的上难得。更何况,这需要对模特十分了解的前提下才能完成,大家见两人年貌相合,不少人心里暗想着:难道巴森斯家的女儿打算要嫁给一个金国人?
汉娜看了一阵之后,先是异常兴奋,随后又有些害羞。“哦天哪,你是……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有过目不忘之能,何况汉娜小姐的美丽,本来就让人难忘。凭借记忆完成,也不是难事。只是个人的技艺有限,难及原主人美貌之万一,献丑了。”
他又从身上拿出一个礼品盒,里面放的,乃是一串赤金制造的鸡心链子“就是等这东西等的晚了一点,请了几位好手艺的师傅加紧打造,上面用普文刻了汉娜小姐生日快乐的字样,礼物微薄,不成敬意。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希望汉娜小姐不要见怪。”
汉娜接过那条项链,郑重的戴在脖子上,“不,您太客气了。这两件礼物,是我今天收到的最好的礼物,我真的非常喜欢它们。”
她的情绪有些激动,颇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比起金链的价值,她更在意的是那幅油画。他能把自己的样子记得这么清楚,只这一点,就让她心里一阵砰砰乱跳,如同鹿撞,颇有些不能自以。
简森夫人这时上前微笑道:“冠侯先生,您的画工让我叹为观止,据我所知,您是一名武官。真没想到,金国的武官中,也有您这么富有艺术修养的人。我希望您也能够为我画一幅肖像,至于时间上,我们好商量。”
她是社交圈里有名的冷美人,对人虽然不傲慢,但也并不容易接近,对赵冠侯发出这样的邀请,不由不让人浮想联翩。李曼的脸色连变了几变,忽然赌气似的对汉娜说道:“哦,除了钢琴,我还准备了一首曲子送给你。如果你觉得合适,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汉娜现在对他并没有多少心思,只点点头“如果你愿意,随时就可以开始,只希望不要打扰大家的兴致。”
李曼满怀怒气,几步来到钢琴之前,双手用力的敲打着琴键。虽然怀怒而为,但是终究是练的熟了,一曲致爱丽丝在房间内回响。
他本人也算是在钢琴上下过些功夫的,曲子弹的不算多么出色,但是也勉强可以交代的过去。加上他的家族影响,一曲终了,便也能得许多掌声。简森夫人甚至都为他拍了拍掌
“李曼侯爵家的人,我一向以为只擅长使用武器,没想到,他们的手,居然也能弹钢琴。这曲子还不错,尤其……这是一首向女性示爱的曲子。汉娜小姐,我想你需要一位骑士来守护你。”
“不,恰恰相反,我并不需要什么骑士。我对钢琴,一点兴趣都没有。”汉娜说着便拉起赵冠侯“你刚刚进来,一定渴了,我带你去找些喝的,顺带介绍些朋友给你认识。”
“不急,我现在还不是很渴,李曼先生的钢琴弹的很好,我也只好献丑了。只是我以前没怎么碰过这东西,弹的不够好,请你们别见怪。”
他边说边坐到钢琴之前,李曼看了看他,目光里充满了不屑的味道。这种东西可不是靠着天才可以学会的,津门之地,华人学钢琴并没有太多,即使有,也是出自书香门第,绝对不会是这种武人。
他冷哼一声“钢琴调一次音很贵,我希望你最好还是学会敬畏,不要乱动把东西搞坏。”
汉娜见赵冠侯坐过去,便也来到他身边,这时立刻反唇相讥“它并不需要调音,因为我从来没打算弹它。”
赵冠侯的手在钢琴上轻轻碰了几下,发出了几个不成节奏的声音,随后皱皱眉头“这钢琴是该调音了,你把它搬过来时,应该是没调音。音有点不准,只好将就了。汉娜,如果你想弹的话告诉我,我会帮你弄一下。”
李曼小声说了句“虚张声势。”站在钢琴旁边,打定了主意看笑话。
这回连袁慰亭的注意力都放了过来,小声问着徐菊人“卜五,你觉得他真会弹这个?”
“难说,十格格喜好泰西之物,说不定他跟十格格学过一些。只是此道优劣,我也难说明白,却不知他的手段到底如何了。但是他缺根手指,也能弹琴?”
话音刚落,却见赵冠侯双手已经放在琴键上,在左手小指上,赫然戴了一只金灿灿的甲套。这甲套显然是找上好匠人打造,与那半截指节甚是温和,并不影响使用。金光闪烁,反倒更为惹言。只见双手在钢琴上轻轻敲动,试音,自滞涩而至流畅,最终化做快活的精灵,在琴键上欢快起舞,乐声,在房间内回荡。
他边弹边道:“这首曲子名叫水边的阿狄丽娜,就让我把它送给我们美丽的汉娜?冯?巴森斯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