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 命运颠倒
九姨娘的事情还没有完,老夫人却病了。
大夫人殷勤地伺候在床前,端茶倒水,嘘寒问暖,哪怕老夫人再给她冷脸,也表现的得体大度,殷勤备至,只是在众人眼睛里,却又是另外一番滋味了。
大夫人亲自看着人去熬药了,老夫人把李未央召到旁边来,道:“她这是唱的哪出戏?”
李未央笑了笑:“老夫人放宽心,母亲或许是瞧着大哥大姐都长大了,便也想开了,不好总跟您怄气吧。”
自从巫蛊事件之后,老夫人很明白,大儿媳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将自己恨上了,平日里虽然还笑眯眯的,背后却诅咒自己早点死,现在她这样殷勤备至,不由自主让人头皮发麻。听李未央一说,细细一想,她也反应过来了:“我是真心疼爱那两个孩子,可惜他们都太不争气。敏峰也就罢了,将来好好教导,再娶一个好媳妇,可是长乐就实在太说不过去了!平日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以为我在从中作梗,也不想想长乐都做了什么,要不是我努力帮她遮掩着,早就闹得满城风雨了!”
老夫人说了这几句,猛地咳嗽了两声。
李未央连忙上去帮她抚了抚,不慌不忙道:“母亲是着急了吧,大姐今年十五,恰好是说亲的年纪。将来若是想要攀上皇家,少不得要老夫人在其中周旋。”
李长乐闹出那么些事情,名声早就不大好了,依照老夫人的意思,就找个普通的官宦人家嫁过去,有丞相府的面子,谁也不会怠慢了她,以后有的是好日子,可是这母女两个人偏偏要去攀附皇家。李家的富贵已经够了,有什么必要去攀龙附凤,一个弄不好偷鸡不成蚀把米,这母女还是没眼色,眼皮子浅。老夫人心里不爽快,对罗妈妈道:“一会儿你像个法子把她支走,我不想看见她。”
罗妈妈陪笑道:“老夫人,您消消气儿,一会儿老爷还要来看望您。”
老夫人冷哼一声,“咱们李家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煞星,唉,红颜祸水,最近只要牵扯上那个丫头,总要出些不安宁的事儿!”她忽然警觉地打住了,有些讪讪的望着李未央:“哦,我说这些,你一定觉得烦了,罢了,我不该和你一个孩子唠叨这些。”
李未央从旁边精致的托盘里端过一碗粥,微笑着说:“那不打紧,只要您想说,我就乖乖的听。您大可把心烦的事儿全倒给我,就像是大扫除一样,等您说完了,心情就好了,也无事一身轻了。”
老夫人不禁噗哧一笑:“真有这么简单就好喽!”想想,她又感慨起来。“我这么一大把年纪,经过的风浪也算不少了,偏就这儿孙的事儿让我觉得力不从心,唉!”
李未央轻轻地吹着粥,言语也是小心翼翼的:“老夫人,您是家中地位最高、最重要的人物,什么事儿都及不上您的健康要紧。只要您身子硬朗,福气自然可以庇护儿孙,就好像福星高照一样,那还用操什么心呢?”
老夫人的心花一朵朵都开足了,望着李未央笑了:“瞧你这嘴巴,真是甜蜜蜜的。”
年纪大了,本就是要哄的,当初太后都不在话下,更何况李家的老夫人呢?李未央把手中的碗盅递给老夫人,笑盈盈的哄道:“要说甜,我的嘴可比不上这碗桂花红枣羹,您快尝尝。”
羹果然香甜可口,老夫人边吃边笑。
这时候帘子一掀,李萧然走了进来。李未央连忙站起来向他行礼,李萧然点点头,随后向老夫人道:“老夫人可好些了?”
“你那个媳妇儿少在我跟前恶心我,我就好了。”老夫人沉了脸,将碗立刻就搁下了,口中没什么好声气,随后她想起李未央在跟前,不好意思说的太露骨,便咳了一声,没再言语。
林萧然虽然难堪,心中也对大夫人多了几分嫌恶,只是不好露出来,微笑道:“老夫人专心养病就是,其他一切都有儿子在。”
老夫人叹了口气,终究没再说什么,就在这时候,大夫人亲自端着药碗进来了,满面都是和顺,一直递到老夫人的床边上,罗妈妈知道老夫人不待见她,赶紧接过去,道:“不敢劳烦夫人。”
“身为儿媳,照顾老夫人也是应该的。”大夫人微笑,随后望着李萧然道,“老爷,您回来了。”
李萧然面色平静,不见喜怒:“夫人辛苦了。”
大夫人笑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老爷不必这样见外。”
这对夫妻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可李未央却知道,李萧然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进过大夫人的房门了,在这样的豪门贵族,老爷可以三妻四妾,美女成群,但绝不可能十天半个月不安抚一下正妻,这是极大的不尊重。李萧然过去十年如一日,坚持每个月的五六天都去大夫人房里,现在这规矩却已经改了,表面上看没什么,实际上……却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
李未央垂下长长的睫毛,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大夫人接口道:“老爷,后日我要去普济寺替老夫人请愿,预备将女儿们也都一并带过去散散心。”
李未央抬起了眼睛,看了大夫人一眼,却发现对方眉眼平静,半点看不出心绪。
替老夫人请愿,自然就是为她祈福了,大夫人这话说的倒是合情合理,李萧然并没有阻止的意思:“你预备带谁一起去?”
大夫人笑了:“长乐,未央,常喜她们两个姐妹,若是二夫人愿意去,也带着她一块儿,虽说普济寺并不远,但人多也好多个照应。”
一般情况下,豪门贵族女子虽然没有禁锢到足不能出户的地步,但出门的机会很少,她们能抛头露面的机会也是有限的。所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虽然不全是现实,亦不远矣。但惟独去寺院上香是例外,这不仅是正大光明的,而且还是一种常例,所以大夫人提出带家中的女儿们一起去,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可是李未央,还是觉得说不出哪里怪怪的。大夫人若是想要借此机会出门散心,带着李长乐就好了,怎么会突然这样好心,连自己一块儿带着?她就不怕自己给她添堵吗?或者说,此行她还有别的目的?不,不对,普济寺乃是前朝所建的香火院,后来荒废倾颓了,由如今的皇帝重新修建。自重建以来,香火十分兴旺。不说经过的文人骚客、旅客商贾、游学应试之士,就是京都的皇族贵戚、达官贵人,也多有去烧香拜佛的,如果大夫人想要做什么,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脚。
难道,她是真的顺口一说,还是突然良心发现,决定对自己好一点?
李未央想到这里,自己都觉得荒谬。
狗是改不了吃屎的,大夫人绝对没安什么好心思,想到这里,她微笑道:“母亲,老夫人身边应当有人照顾,我就留下来吧。”
大夫人看了李未央一眼,含笑道:“真是个孝顺的孩子,也好。”
并没有挽留她?李未央倒是有些微的吃惊。若是大夫人真准备在路上做什么,应当坚持带着她一起去才对。
李萧然听了,却觉得有些不妥。如果李家的女眷去上香,独独缺了李未央的话,那么别人会怎么想呢?岂不是更加坐实了他们刻薄庶女的名声,有损自家的名誉么?他想了想,道:“老夫人身边还有其他人在,未央,你也跟着你母亲去散散心吧。”
李未央低声道:“是。”
大夫人微微一笑,掩住了唇畔的得意。李家自然是不会让李未央一个人留下的,这样传出去多不好听。
老夫人淡淡望了他们一眼,道:“多派些人手,可别再出点什么事。”
“是,普济寺香火鼎盛,女眷往来上香的很多,我也会多派侍卫随行,防止不相干的人惊扰,老夫人放心吧。”
老夫人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到了晚上,李未央便听说,二夫人拒绝了一起去,说要回娘家看望老父。随后,便是四姨娘不放心,跑到大夫人那里要求同行,自然是被应允了。四姨娘都去了,李萧然当然觉得不能亏待了美貌如花的九姨娘,让她也跟着一起去,唯独六姨娘因为前些日子受了风寒、七姨娘不受宠,所以她们二人不能同行。
到出发之前,九姨娘都表现的安分守己,并没有再向李未央提起那件事,可总是三不五时跑到七姨娘的院子里来坐坐,有时候还刻意制造一些与李未央偶遇的机会,每次都在人前,李未央便只是淡淡的,暗地里却一直让秋菊盯着九姨娘的动静。
到了十五这一天,丞相府门前车马成群,人头拥挤。下人们纷纷准备着主子们去请愿要用的东西,忙的人仰马翻。天还没亮,便已经将一切都准备就绪。不多时,大夫人出来,与李长乐共坐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李未央、李常喜、李常笑三人共坐一辆朱轮华盖车。然后四姨娘、九姨娘坐后面一辆青油毡布车,后面的丫头、妈妈或是跟车或是步行,乌压压的占了一街的车……
人们远远望见了,不由得都很惊讶:“这是谁家的马车,好大的气派!”
“是李丞相的夫人带着小姐们去上香呢!”
“啊?小姐?岂不是能看见那个国色天香的大小姐?”
“什么国色天香,不过是个大祸害!上次她胡乱出馊主意,害的灾民暴乱,简直就是个祸星!”
“就是,她们这是要去哪儿?”
“看这方向,是往普济寺去了!”
人群里,有这样一两个探子,听了人们的议论,观察了马车的方向,随后快速地在人群里消失,赶着向各自的主子报信儿去了。
马车里,李常喜冷眼盯着李未央,不说话。
李常笑倒是先开了口,嗓音柔柔弱弱的:“三姐,好几日不见了。”
虽然住在同一个家中,但李常喜对李未央有心结,害的李常笑也不敢和李未央多亲近,在她心里,其实很喜欢这个外表柔弱内心却无比刚强的三姐。这世上有一个规律大抵相同,凡是人都是厌恶与自己一样的,偏好自己所没有的。正因为李常笑性子柔弱,任人欺辱,而李未央却是宁折不弯、十分强硬的,所以李常笑一直很羡慕她,受了大夫人那么多年的气,唯独李未央敢给大夫人绊子使,还能好端端地活到现在,这由不得她不佩服!
“是啊,四妹妹平日里总是在园子里绣花,以后有空,不妨多到我的院子里坐坐。”
李未央微笑着道。
李常喜冷笑一声:“算了吧,我们可不想被你连累。”
她的意思很明白,以后大夫人收拾李未央的时候,她们可不想被误以为是她的同党。
李未央失笑:“连累不连累的我是不知道,若非上次四姨娘奋力一搏,五妹妹就要嫁到荣国公府了,我本以为你是感激你娘和我的,见你这样说,分明是不领情了,难道还真的看中了那程林不成?”
李常喜脸色一白,上次回去以后她已经问清楚了,知道四姨娘究竟为什么要设计紫河车那一出戏,冒着得罪大夫人的危险来帮助李未央,说到底,她们不过是互惠互利罢了,最重要的是,自己可以免于嫁给一个纨绔子弟的命运,但那又怎么样呢,自己如今的相貌变成这幅德行,纵然父亲已经许诺不会随便将自己嫁人,那些豪门世家又怎么看得上自己?想到这里,她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棉絮,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未央何尝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却也不再说什么。有些人,永远都是糊涂的,哪怕自己说的再多,她也当是耳旁风罢了。
李常笑看着面容平静的李未央,不由好奇地问出了一直想问却没机会问出口的话:“听说上一回,是七殿下救了姐姐。”
这是官方说法,李未央笑道:“的确如此。”
李常喜抬起眼睛,明显有一丝嫉恨。她真不明白,李未央为什么有这种好运气!
李常笑点头,道:“听说永宁公主殿下体恤姐姐受惊,不但收留了你一夜,还特地派人送你回来,事后又送来好些压惊的礼物,姐姐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人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姐姐将来一定会有好运的。”
李常喜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道:“什么命大!四姐你就不怀疑吗,哪儿来那么多好运气可以供人挥霍的,说不准是个别人天生就有妖术!”
李未央笑了,眉眼间的笑意恬静如珠辉,温润中隐见锋芒:“五妹妹,我真是佩服你,既然我有妖术,你也上赶着来招惹,果真是不怕死啊!”
李常喜被气地噎住了,抢白道:“你若非有妖术,怎么会骗的七皇子去救你!”
李常笑忙呵斥道:“不许胡说!”
李未央丝毫不放在心上,只淡淡微笑道:“这个么,你就要去问问七殿下了。”随后,她便闭上眼睛养神,无论李常喜如何挑衅,都不与她作口舌之争了。
如今普济寺的方丈,年纪已经八十开外,未出家之前,曾经是饱学之士,经纶满腹,才华横溢,然而经历多舛,生活坎坷,最后看破红尘,落发出家。如今主持本寺,一心修佛,成了一名德高望重的高僧。
知道丞相府要来礼佛,老方丈带了知客诸僧,亲自到山门迎接。
大夫人下了马车,由丫头搀扶着,抬眼向山门望去,只看到方丈身披绣金线大红百衲袈裟,率领僧人在山门前,那样子,倒也说得上足够排场,引来普济寺周围百姓的围观。
方丈见大夫人走过来,踏上一步,双手合十顶礼,说道:“阿弥陀佛!丞相夫人驾临山寺,不胜荣幸之至!老袖迎接来迟,还请夫人恕罪!”
大夫人连忙答礼,说道:“罪过罪过!大师乃得道高僧,劳您出迎,实在愧不敢当。”
方丈说道:“夫人一路辛苦了,请进寺用茶!”
大夫人点点头,吩咐道:“请后头的小姐们下车。”
丫鬟们立刻跟上来,放下踏步,在车门外等候。李长乐蒙着面纱,先行下了车,她轻移莲步,款摆纤腰,袅袅婷婷地走近。众人只觉眼前一亮,不由得疑心是否天上的仙女走下了莲台,到此救苦救难,普渡众生。虽然看不到小姐的庐山真面目,单凭了这副装束、这段身材,也引来众人一片唏嘘。原以为李家就这一位小姐,谁知后面还有一辆马车,又下来三个带着面纱、身形窈窕的姑娘,一时看的人头攒动,争相目睹丞相府千金们的风采,其中也不乏那些豪门贵族的浪荡公子,专程赶过来猎奇的,只可惜小姐们脸上都蒙着面纱,影影幢幢的,只知道都是美人,却不知道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一路进了寺庙,隔绝了外面的喧嚣。方丈道:“已经为夫人小姐准备了一所院子,房屋颇宽敞,地势又幽静,和小寺有围墙相隔,绝无闲人打扰。”
大夫人微笑道:“有劳大师费心了。”
这一次的请愿,足足要在普济寺呆上三天,所以李萧然派了很多侍卫,专程将女眷们所住的院子包围起来,确保他们的安全。实际上这是多虑了,因为普济寺,每逢有贵重女眷来上香,都是要封寺,一般外人是进不来的,根本无从谈起打扰。
大夫人要了专门的禅房来念经,便吩咐其他人去院子里先休息。
李长乐笑着望向李未央:“三妹,咱们去看看院子?”
李未央很佩服这位大姐,这时候居然还能和颜悦色,不过,这也说明她的敌人在一步步变得更强大。她笑着点头,道:“大姐先请。”
看着她们两人脸上的笑容,李常喜只觉得身上冒寒气,赶紧拉了李常笑就走。
院子坐落在藏经阁之后,坐北朝南,四面有一丈多高的青砖墙围着,将外面的喧扰全部隔绝在外。院子外头就是一座大花园,四周佳木葱笼。花草繁茂,奇石假山,曲径通幽,足可供怡心养性。林妈妈正在吩咐丫头们将小姐们暂住的行李全都搬进去,院子里一派热闹。
看见小姐们进来,林妈妈赶紧过来行礼:“大小姐,这院子是一间正屋,四间厢房,还有七八间耳房。您看,这正屋自然是给夫人住着,四间厢房么,大小姐您住一间,三小姐一间,要委屈三小姐、四小姐一间,四姨娘和九姨娘一间了。”说着,她便拿眼睛却瞥四姨娘。
四姨娘笑道:“这有什么委屈的,出门在外,总不好再去因为一点小事就麻烦方丈。”
九姨娘面上平静,倒也没什么异议。
李未央抬眼望去,这座院子只招待来寺庙礼佛的贵客,老方丈每天派人收拾打扫,所以现在看来,十分雅致洁净。院子的天井里有一条碎石小径,路面都是彩石铺就。大厅前面有两株松树,苍虬挺拔,生机盎然。迎面是一间正屋,从门外便可以看见一个对着门的香案,香案正中悬一幅白衣观音像,旁边安放一只紫檀木香炉,两边一对白铜蜡台,一个三彩大花瓶,中插白玉柄拂尘,案前一方红毡毯,上面放一个蒲团,大概是为住客礼佛准备的。
丫头们正在忙里忙外地收拾东西,李长乐笑了笑,道:“那我便先去房里了,诸位请便。”说着,她挑了最好的一间向阳的厢房去住了。
李常喜冷哼一声,道:“四姐,我们去住那一间!”说完,不等李未央反应,便拉着李常笑挑选了另外一间。
四姨娘笑了笑:“剩下两间,一南一北,县主先挑选吧。”
李未央看了那个一直默不作声的九姨娘一眼,无所谓道:“两位姨娘选吧,剩下一间给我就好。”说完,她便对丫头道,“墨竹你等姨娘们挑选好了再去收拾房间,白芷,你陪我出去走走。”
李未央带着白芷走出了一片忙碌的院子,白芷不服气道:“小姐,那最好的屋子都被她们抢走了!”
李未央失笑:“都是格局一样的厢房,原本就没什么好坏,又何必在意这些小节。”
到现在,她还不知道大夫人非要来参禅礼佛,究竟是带着一种什么样的目的,所以,她没心思和那小心眼的人纠缠那些事情。
李未央随手摘掉了面纱,她并不像其他人一样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反倒一身家常打扮,头上的青丝挽了个螺髻,翡翠玉簪拴定,薄施脂粉,淡扫蛾眉,穿一身浅绿色裙装,更显得清秀雅致,人淡如菊。
她一边将整件事回想了一遍,一边出了院子,沿着碎石小径,曲曲弯弯,只见到春意阑珊,落英缤纷,片片桃花,飘坠地面,的确是一番说不出的美景。就在这时候,白芷道:“小姐,那丫头也跟着来了。”
李未央回头一看,却见到赵月一身普通丫头的装束,站在不远处,低眉敛目。
李未央笑了笑,这个丫头,还真有点意思,李敏德让她照顾自己,她便寸步不离,天天在院子里盯着,生怕自己有什么闪失。不过李未央也曾经故意命她端茶,却看到她的手掌心有一层厚厚的茧子,显而易见,这丫头是舞刀弄剑的,只是不知道,她的武功到底有多高。
李未央刚想着找个机会试试看这丫头的功夫,就突然听见赵月呵斥了一声:“什么人!”
说话不过片刻工夫,电光火石的刹那,赵月已经拔出了腰间的软剑。平日里她的软剑都是缠在腰上,看起来与一般腰带无异,现在抽出来,却寒光凛然。不待李未央吩咐,她已经向来人直奔而去。
从林间走出来的青年显然没想到这个丫头居然会武功,他的动作也是奇快,竟然用一把折扇一转,已避开了凌厉万分的剑势。白芷惊呼一声,李未央却向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
正好借此机会,看看赵月的功夫究竟如何。
李未央远远看着,只瞧见剑光飞舞,听得破空之声数下,赵月已接连刺出七剑。这七剑又急又快,所刺的部位,更无一不是人体的要害,另一人竟然用扇子对阵。剑影,扇风,闪电般来来往往,听不见丝毫兵刃交锋声,却是一场在无声中激烈的战斗。青年身形只要稍慢半点,就一定会受到重创,然而他身形闪避越来越快,口中却笑道:“县主身边的人果真好厉害!”
白芷瞧见局里这两人争斗,着实捏把冷汗:“小姐,真的不阻拦?”
李未央微笑:“没关系,看着吧。”
赵月一个瘦小的姑娘,剑法之快实在超出常人想象,一出手刹时便铺天盖日。一手快剑,迅捷灵动,自成一格,一旦剑势展开,疾如狂风,猛若奔雷,几乎招招都是不顾性命的强攻,气势凌厉迫人。但对方在她一波强似一波的攻势之下,
却显示出游刃有余的从容。李未央看的很明白,她的剑已经三番四次袭向青年的要害,都被那把扇子挡开了,一攻一守之间,两个人竟然僵持不下!
“县主,你还真是恩将仇报啊!”青年嘴角一抹笑,提摆拂袖,足下几个错步,身形如行云流水,稍一闪身避开了赵月凌厉剑势,待两人站定,他已在赵月身后了。
赵月面无表情,反身继续进攻,青年毫不惊慌,脚下步伐飘逸,转眼间身子已退一尺外,只听“锵”的一声,赵月的长剑不知为何,竟然被一把轻飘飘的扇子挑飞了出去!赵月面色发白,她自小习武,向来自傲,还从来不曾受到这样的挫折,当下目瞪口呆,却还要再打,李未央已经高声道:“月儿,不得无礼,这是七殿下!”
赵月吃了一惊,连忙刹住了步子,迟疑不定地望着眼前俊美的青年。
此人一袭青色衣衫,漆黑的乌发用紫金双龙夺珠冠束起,当中竟缀了一颗极为罕见的南海珍珠。他面容俊俏,然而一双眼睛却散发着如同月光清辉一般皎洁又幽静的光芒,远远的骨子里就透露出来的清冷,将他隔绝在尘世之外,明亮闪烁的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不过他此刻带着的笑容,却也是从未有过的,若是有外人看到一定会惊异,七殿下居然会露出这种笑容来。
“县主就是这样待客的么?”拓跋玉微笑着走过来,抖了抖袖子上的一道口子。
李未央视而不见道:“若非七殿下藏头露尾,我的丫头也不会以为你是登徒浪子啊!”言下之意,是你自己不出声躲在旁边偷看,这又怪得了谁。
“哦,这么说还要怪我了?”拓跋玉脸上喜怒莫辨,似笑非笑。
若是换了被人,早已恐惧的跪地求饶,可是李未央却不吃这一套:“殿下,你是皇子龙孙,自然是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怎么会怪罪我们这样的无心之失呢?你说是不是?”
拓跋玉看她一双眼睛沉如古井,却颇有一番坏主意,不由自嘲道:“我原本是好心来看看县主是不是安好,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提起这件事,还没有当面谢过你。”
拓跋玉显然并不在意,道:“不过投桃报李罢了。若非县主先帮我,我也不会出手相助。”随后他走近,凝眸道,“可曾查到当日究竟是何人偷袭?”
李未央摇了摇头道:“殿下捉去的人全都服毒自尽了,我和敏德骑马逃走,结果在林间迷路,直到早上才找到出路,因为样子太过狼狈,不得已才求救于你。”
拓跋玉笑了笑,一针见血道:“县主,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为何不对我说实话呢?”
李未央扬眉:“你怎么知道我说的不是实话?”
拓跋玉不由悄悄握紧了手,指甲扎进肉里带来的刺痛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下来。不知从什么时候,也许从第一次见面,这个表面温顺背地里刁钻的少女就进入了他的眼帘,后来在京都重遇,也许是好奇,也许是喜爱,又或者,仅仅是觉得生活太过平静无趣,他的眼神就不由自主地开始追寻那一抹丽色,然而现在他才知道,她其实并没有注意过他,更甚者,她不过是将他当成一个可以利用的对象。
可以想见,当初她帮助自己,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这当然是早已摆在眼前的事实,但拓跋玉还是有一点不痛快。也许是他被人捧着太久了,突然来这么一个毫不在意他,甚至连真实理由都隐瞒着他的少女,他就不得不讶然了。
而另外一边,拓跋真也到了寺里。老方丈慌忙出迎,拓跋真笑道:“不必多礼,我不过是来拜佛,不用惊动太多人了。”
毕竟是皇子,老方丈还是不敢怠慢的,连忙吩咐人带他去参观。
拓跋真便顺着庙宇向内走,替他带路的沙弥道:“殿下,这里是天王殿。”
拓跋真抬头观看,只见四大天王,怒目横眉,狰狞可怕。殿柱上挂一副对联,上联是“风调雨顺”,下联是“国泰民安”。
他淡淡一笑,随后信步继续往前走,沙弥道:“前面是罗汉堂。”
拓跋真却不拜佛不上香,仿佛无心道:“听说李丞相的家眷也在寺庙里?”
沙弥愣住了,随后观察了一下他的神情,恭敬道:“是,李夫人带着几位小姐,都在寺里。”
“哦?哪几位小姐?”拓跋真捻动手里的玉扳指,这么问道。
沙弥没想到他问得如此仔细,小心道:“这个……恕小僧不清楚。”
拓跋真见他一脸警惕,不由笑了:“师傅放心,我与李丞相是旧识,断然没有进了寺庙不去拜见的道理,你引路吧,我去见见李夫人。”
沙弥原本还担心他有什么奇怪的举动,现在看他只是要去拜见李夫人,一时放下心来,道:“殿下请。”一边走,他一边心道,今儿个是怎么了,先是七殿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来了,现在又来了一个三殿下,这些皇子们是扎堆啊还是怎么的?突然想到刚才山门前,李家那一群如花似玉的小姐们,沙弥不由自主叹了口气,女色误人啊!
拓跋真却不知道他心中所想,面上带着笑容,跟着沙弥向前走去。
这时候,李未央和拓跋玉已经离了花园,一路向罗汉堂走过来。在罗汉堂门口两边,也挂着一副对联,上联是“五百罗汉,数仔细,是凶是吉?”下联是“三千世界,看清楚,如幻如真”。进门一看,见五百罗汉排列得整整齐齐,有的凶恶,有的慈祥,表情姿态,各各不同。李未央一边凝神看着这些罗汉,似乎颇有兴趣的模样。
“县主,父皇赐给你的那些金银珠宝,除了那些不能动的死物,其他你也用了不少了吧。”拓跋玉突然道。
李未央没想到他突然说起这个,不由偏过头,漆黑的眼睛带了一丝薄薄的讶异。
拓跋玉笑了:“你要和你的嫡母抗衡,最要紧的便是人脉,而这人脉,大多是要靠钱财才能走通的,你能这么快在李府立足,想也知道做了散财童子。”
李未央挑眉笑道:“你说得对,陛下赐给我的,很多都是不能变卖的贡品,那些真正有用的金子,已经花了很多了。”
“坐吃山空,便是金山银山也要毁于一旦。”拓跋玉轻轻道,“你可以派可靠的人去肖城多纳货物,尤其是上等的蚕丝,南边近日有大宗买家要下来收丝,这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拓跋玉透露的是个极为重要的商机,他的王府今年在蚕丝一项收益上少说也可多得好几万两黄金。可李未央却很难高兴起来,自己身边——信赖的人,其实不多。
拓跋玉看穿她心意,笑笑道:“若是信得过我,我可以代为采办。”
李未央有点纳闷:“你为何要这样帮我。”
拓跋玉笑了笑:“就当我是感谢你上次帮了大忙吧。”
上次的帮忙,他应该早就还清了吧,李未央心里这样说,正要开口回绝,谁知拓跋玉却道:“前面是大雄宝殿,咱们去看看吧。”
大雄宝殿建造得气象非凡,白玉台阶,琉璃碧瓦,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十分庄严肃穆。两旁对联颇多,可看的却不多,只有正门两副很有意思。靠近门的一副,上联是“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善恶到头终有报。”
而拓跋玉与李未央,恰好在这里,和拓跋真打了个照面。
双方一时之间,都愣住了……
其实,早在李未央看到拓跋真之前,他已经注意到了她。只是他看见,李未央在轻言细语地和拓跋玉说话,似乎还颇有点投机的样子。时不时地绽开微笑,露出洁白如贝的牙齿,声音也是清冷的,十分悦耳动听。
面对他的时候,可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拓跋真表面豁达,实际上最是心胸狭窄的人,看着那两个人一副“情意绵绵”的模样,微笑有了一丝裂缝,只有他看不上李未央,可现在竟然是对先摒弃了他,另外攀上了高枝!若是李未央看中的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她看中的是拓跋真一直视为死敌的拓跋玉,拓跋真不由暗地里连她一起恨上了。只是他毕竟城府深,明明憎恶拓跋玉,却硬生生把魂魄抽离出来,将人格分成两个。一个在那里充满嫉妒,另一个充满惊喜,迎上去道:“七弟怎么在这里?”
经过上一回的事情,拓跋玉已经很透彻地看明白了拓跋真的野心,再也不会被他这副友善的模样所动摇,当即微笑道:“我是过来代替母妃上香的,可巧就碰到了县主。”
拓跋真的眼睛,自然而然落在了李未央的身上,李未央笑道:“三殿下莫非是来参禅的么?”
拓跋真当然不是来参禅的,他不过是听说李家人来了,所以才跟着过来,只是到了这里,他才突然发现,自己竟不知道究竟是来找李长乐,还是借机会来见李未央。
李长乐美丽如一轮皓月,艳压群芳,可是拓跋真心里时常牵挂的却是另外一个人。那人相貌不如她长姐,性子隐忍狠毒似狼,风骨气节全无,在他面前做戏欺骗有如喝茶水一般快速。平日拓跋真做事极有分寸尺度,惟独这个人轻而易举的就能叫他心乱。
实际上,若是李未央还和前世一样将拓跋真看得很重要,事事以他为重,拓跋真还未必会高看她一眼,偏偏她如今处处与他作对,甚至反过来去帮别人,不由得他不注意,可见冥冥之中自有翻云覆雨手,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走向何方。
可是,李未央为什么要跟拓跋玉走在一起!拓跋真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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渣男喜欢女主了→_→
077 深夜大火
拓跋真微笑道:“我是偶然经过此处,顺便来拜拜佛。”
李未央嘴角微微上弯,似笑非笑:“哦?三殿下也信佛祖的么?”
拓跋真听她这话问得奇怪,不由道:“为什么我不信?”
李未央微笑着望向殿内的菩萨,唇角却是渐渐凝起了一个冰冷的微笑,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回答。
拓跋真心中恼恨,脸上却不露分毫,笑着对一旁的拓跋玉道:“县主所言,你听得明白吗?”
拓跋玉其实心中也很疑惑,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李未央对拓跋真有一种敌意,或许这才是她帮助自己的真正原因。可是一个是皇族中的三殿下,一个是丞相府的小姐,彼此之间又有什么恩怨呢?这无论如何都说不通。
李未央告诉自己,这一世,唯独不能受拓跋真摆布,其他的,都随他去,可是每次看到这个人,还是由不得一腔怨恨扑上心头。她不主动去招惹他,他偏偏自视甚高,居高临下地说什么可以助她到达高位。简直可笑,前生她摔得还不够惨吗,怎么会重蹈覆辙,想到这里,她回过头道:“家人该到处寻找我了,我需得早点回去,两位自便吧。”说着,她便轻轻施了一礼,带着白芷和赵月离去。
拓跋真有心拦住他,拓跋玉却抢先一步,拦在了他面前。
拓跋真的眼中隐隐有冷光闪过,慢慢道:“七弟这是何意?”
拓跋玉微笑:“三哥难道看不出来,县主不想与你说话么?”
拓跋真冷笑一声,道:“什么时候你成了她的护花使者了?”
拓跋玉竟然半点也不反驳:“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三哥没听过这句话么?”
拓跋真失笑,随后眸子里幽光乍现:“七弟,别怪我没提醒你,李未央虽然捞了个县主做做,但也不过是名义上好听,其实根本没有封地没有靠山,你若是想要求娶她,只怕德妃娘娘第一个就不同意。”
拓跋玉却并不在意他所说的,脸上神情分毫不变:“这就不劳你担心了,我倒是听闻,三哥有意求娶丞相府的大小姐,可是现在看来,李夫人得陇望蜀,怕是嫌三哥你不够格,你有空,不妨多想想怎么办才好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分明是针锋相对,沙弥在一旁听了,不由额头上滴汗。他不明白,这两位皇子殿下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就掐起来了,难道是为了刚才那个面容清秀的小姑娘?!真是奇了怪了,她哪儿有那么大的魅力……
拓跋玉微笑了一下,转身快速走了。
沙弥笑道:“三殿下,李夫人的禅房就在前头,请跟贫僧过来。”
拓跋真冷哼一声,道:“替我转告李夫人,我还有要事要办,就此告辞。”说了,也快步往山门的方向走了。
沙弥完完全全呆在那里,来了呆不到一个时辰就要走,这又算是怎么回事?
李未央回到自己的厢房,墨竹已经带着人将一切都收拾好了。这时候已经到了傍晚,有专门负责的丫头送来了斋饭,李未央吃了几筷子,便匆匆丢下,随后吩咐让赵月进来。
赵月走进了屋子,还有点局促不安的模样。
李未央并没说旁的,开头就问:“你哥哥呢?”
赵月一愣,随即回答:“我哥哥隐藏在普通的李府侍卫之中,暗中保护主子。”
李未央笑了笑:“你们今天晚上就回去吧。告诉敏德,我身边用不着你这样的人。”
赵月吓得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倒,颤声说:“主子,奴婢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惹了您生气,可是您千万不要赶奴婢走。”
李未央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吩咐你动手,你却动手了,这只能说明两点,一是你不懂规矩、不知轻重,二是你根本没有从心里把我当成主子。我并不需要这种人在身边,你回去敏德那里吧。”
回去他那里?他已经说过,若是不能好好照顾李未央,那就将他们兄妹全部退回去,到时候奔雷将军怎么会放过他们呢?绝对比现在要惨痛一万倍!赵月赶紧道:“奴婢知道错了,只是从前不懂规矩,以后主子怎么说,奴婢就怎么做!主子不说动手,奴婢绝对不会出手的!求主子不要赶走奴婢,否则奴婢兄妹二人一定会流落街头的!”
李未央淡淡道:“你们玩了这么久的把戏,还在继续吗?什么流落街头,这话骗鬼么?拓跋玉可是有名师指点的,是个万里挑一的武学奇才,一个流落街头的少女,竟然能在他手底下过五十招?你尚且如此,你大哥的武功比你还要高吧,你还不说实话!”
这淡淡的几句话,其中分量只有赵月心里清楚。她连连磕头道:“主子,奴婢说实话,奴婢是受人之托,过来照顾三少爷,只是托付我们的人究竟是谁,奴婢不能说,否则会有性命之忧。此行一共十人,三少爷特意挑出我们两人送来保护主子你,奴婢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之前赵月对李未央还有点轻视,以为她不过是个不出门的闺阁千金,现在看来,小看对方的自己才是个蠢蛋,自己的身份早就被拆穿了,还在沾沾自喜。其实赵月没有说谎,她从小在军中长大,受过专业的训练,擅长快剑进攻,今天拓跋玉收敛了气息悄悄站在一旁被她发觉,她主动发起进攻,也不过是条件反射而已。
李未央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没有真的怪罪她:“你下去吧。”
赵月没明白她的意思,见她赶人走反而怕得更厉害,于是咬牙又求,“主子,你若是实在不喜欢奴婢,求您留下大哥!他并没有做错事情!”她若是被赶走,将会被视同于背叛,一定是死路一条,她也不替自己求情,一心只想保住兄长:“他的武功比我还要高,将来一定能帮您的忙!”
“谁说我要赶走你们了?”李未央冷笑。
“您饶了大哥吧!至于奴婢……”赵月把脖子一梗,大声说,“主子干脆杀了奴婢!”
“好了!”李未央打断了她的话,端起茶杯来一笑,眼波迷离如江南烟雨,温柔和淡漠都在里头流转,“这样吧,咱们定个规矩,你在我这里呆一天,就要守我一天的规矩,任何事情以我的命令行事。若是有一天你的旧主人召你回去,或者你又有别的想法,不妨直接来告诉我,我会放你们兄妹离开。”
赵月一愣,随即有点不敢相信,这是放过他们了吗?
白芷笑道:“还不谢过主子?”
赵月赶紧叩头,满面感激:“多谢主子!多谢主子!”随后,白芷便带着她出去了。
此刻,天色渐渐晚了,墨竹带进来一盏灯,点着了烛火,李未央随后屏退了其他丫头,只留下墨竹一人。
李未央问道:“其他人都在做什么?”
墨竹道:“回禀小姐,大夫人还在禅房,几位小姐在用膳,四姨娘在抄写佛经,九姨娘则说自己头痛,已经歇下了。”
李未央点头,道:“秋菊那儿怎么说?”
墨竹小声道:“刚才秋菊递了消息过来,昨儿半夜里,九姨娘换了丫头的衣裳,偷偷去了大夫人的院子,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足足一个时辰以后才出来,被秋菊瞧见了。小姐,这消息是不是可靠?奴婢瞧着秋菊未必是真心帮着咱们,之前小姐花了那么多钱,她可是一个有用的消息都没传过来啊!”
李未央笑了:“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有用的消息,一条就够了。”
墨竹自己怎么都捉摸不透小姐的意思,想了半天,脸上越发困惑。
李未央道:“吩咐赵月今天夜里警醒一点,在走廊上守着,提防有事情发生。”
墨竹答应了出去,李未央冷冷地望了一眼窗外摇曳的树影,陷入了沉默。
半夜里,突然听见一阵女人的尖叫。
外面院子里已经一片混乱,一开始只是南边的一个耳房着火,可是不知怎么回事,火势蔓延的很快,一会儿工夫便将整个院子都烧了起来。李未央遽然起身,急忙奔进去,然而床帏、衣柜俱已烧着,她的衣袖只是在窗户上刮了一下已然着火,李未央在地上滚了一下,勉强扑灭了袖子上的火星,原本她可以顺利逃出去,谁知一片横梁掉下来,正好堵住了唯一的生路,就在这时候,赵月飞奔冲进了屋子里……
外面一片哭天抢地,众人奔跑着率人救火。无奈风威火猛,泼水成烟,那火舌吐出一丈多远,舔住就着,众人刚开始还嚷嚷着救火,看到这种局面,谁都不敢上去。只能眼看着一排的屋子化作火的巨龙,疯狂舞蹈,随着风势旋转方向,很快连成一片火海。丈余长的火舌舔在附近的房檐上,又接着燃烧起来,只听得屋瓦激烈地爆炸,瓦片急雨冰雹般地满天纷飞,顷刻间砸伤了十几个丫头。一片爆响,一片惨号,人们滚滚爬爬逃离火场,再也不敢靠近。
李长乐扶着大夫人,面色都有些不好看,大夫人的手腕上还有一块烫伤的痕迹,四姨娘慌慌张张找到两个女儿,李常喜的脸上黑漆漆一片,李常笑的身上满是污渍,面色都是一片煞白,九姨娘呆呆站在院子里,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丫头妈妈们拼命呼喊着,跌跌撞撞地往外跑,林妈妈厉声呵斥:“跑什么!还不看看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没有!”
白芷原本是去外面取水防止李未央半夜口渴,一回来就看到一片火场,火已经从耳房延烧到厢房,火势越来越大,火光捉烛天。她手里的茶壶一下子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不敢置信地冲上去,抓住站在院子里的墨竹猛摇:“小姐呢?小姐在哪里?”
墨竹惊慌失措地望着白芷,完完全全呆住了,今天不是她守夜,正准备去耳房休息,就发现起了火,急急忙忙和大家一起冲出来,人太多,她这时候才发现,李未央根本不在这里!
“小姐住的厢房!”墨竹惊呼着。
白芷惊叫:“小姐还在里面呀……”她推开墨竹,就往火场奔去。
墨竹一看,火势好猛,整个厢房都陷在火海里了,就一把抱住白芷:“你疯了吗?这个时候还往里面跑!”
“小姐在里面呀!”白芷抓住墨竹的衣袖。
墨竹的脸色也完全都吓白了,她竟然慌乱地向大夫人求道:“夫人,三小姐还在厢房里!求您快派人去救救她吧!”
大夫人的脸上,浮动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她露出急切之色:“你们,还不快进去救小姐!”
不管是赶来救火的沙弥,还是丫头妈妈们,全都面面相觑。
这么大的火,若是现在冲进去,只有死路一条。
白芷咬牙,扭身就要往火场里面冲,旁边人一把拉住她:“不要再进去!没看到房子就要塌了吗?”
大家都安静下来,不约而同的对火场看去。丫头们瞪着那熊熊大火,个个惊吓得面无人色。不会哭,也不会叫了,只是瞪着那火焰。
李长乐的眼睛里跳动着火焰,那不知道是怎样一种微笑,竟然让她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孔变得十分妖异,隐隐带着一丝魔鬼的气息。
火焰越烧越旺,一阵唏哩哗啦,屋顶崩塌了,火苗窜升到空中,无数飞窜的火星,像焰火般散开。火光照射下,照出了白芷和墨竹两个人惊吓过度,面色惨白的脸孔。
李长乐几乎控制不住自己雀跃的心情,从今往后,她再也不用见到李未央那张令人厌恶到了极点的面孔,再也不用受这贱人的气了!
忽然,从那火焰中,赵月全身着火地背着李未央,狂奔而出。
大家惊动,一个丫头大喊:“三小姐!三小姐出来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赶来救火的沙弥们就奔上前去,纷纷上去拿着水桶,对赵月泼下去。赵月倒在地上翻滚,很快她身上的火焰已经被扑灭,头发衣服都在冒烟,脸上全是黑灰,倒在地上气喘吁吁个不停。李未央却没有受到什么损伤,她查看了一下赵月的身体,发现她除了轻微的擦伤外并没有伤口,这才放下心来。
就在这时候,大夫人一脸急切地迎上来:“未央,你没事吧?可把母亲急死了!”
白芷和墨竹一时都忘情地冲了上来,围着李未央又哭又笑的。
李未央看着大夫人虚伪的脸孔,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让母亲担心了,女儿平安无事。”
李长乐失望地看着这一幕,随后低下头狠狠瞪了赵月一眼,都是这个眼生的丫头多事,要不是她,李未央已经葬身火海了。
大夫人脸上却没有见到多少失望的情绪,只是一如往常,看起来十分慈和:“没事就好,不然我真没办法向老夫人交代。”
大火还在燃烧,李未央回过脸去看着熊熊的火光,一时陷入了沉默。
若是真的因为意外失火造成自己的死亡,那么不管是老夫人还是李萧然都无话好说,毕竟大家都看见了,大夫人已经命令众人拼命救火,而其他人都跑了出来,只有自己倒霉被烧死,又能怪的了谁呢?她不由想到,难道她将注意力放在九姨娘的身上是错的么?大夫人真正的目的是要烧死自己?仅仅是这样吗?
李未央的目光,渐渐落在九姨娘的身上。
九姨娘正神情恍惚地望向这里,突然看到李未央冷冰冰的眼神,不由自主低下了头去。
不对,一定还有什么事情自己忽略了!李未央将整件事情放在脑海里不停地想着,视线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大夫人一脸平静,李长乐满脸失望,四姨娘只顾着为李常喜包扎手臂的烧伤,透过包扎了一半的伤口,可以看到她小臂上的皮肉焦黑血红,李常笑担心地在一旁看着,九姨娘不敢和自己对视——这一切,必定有什么关联!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旋转,每一个人仿佛都有嫌疑!
就在这时候,方丈匆匆赶到,虽然火已经逐渐熄灭了,但这个院子已经烧毁了大半,到处都是焚烧的刺鼻气味、乌黑的梁宇和水泼的痕迹,狼狈不堪。
方丈又急又怒,向身后喝道:“好好的怎么会走水?”
一个管事的和尚忙不迭跑了过去,道:“方丈,因为这院子里住的都是女眷,我们也不好进来,实在不知道怎么着火了,可能是丫头们用火折子的时候不小心,也可能是耳房的香烛打翻了——”
李未央向赵月使了个眼色,赵月立刻会意,趁着众人都手忙脚乱地没有注意到她,悄悄火场后头走去。过了不一会儿,赵月回来,悄声道:“主子,你的厢房烧的最厉害,因为门后不知何时被人埋了火油。”
李未央神色变了又变,道:“你大声说出来!”
赵月道:“禀报主子,这是刻意纵火,奴婢在屋子后面发现了火油!”
大夫人一愣,目光凌厉地看了赵月一眼,随后道:“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我们不知何时得罪了什么人,竟遭如此报复,幸而没有人受伤,否则这趟是为了烧香,却连性命都要折在这里了!”
方丈连连告罪,只是现在大火已经烧毁了一切痕迹,想要调查也无从调查起,他道:“这件事情,明日一早便去禀报京都尹,定要他查个水落石出才是。”
大夫人点点头,面色沉静地望了李未央一眼。
李未央嘴角凝了一丝冷笑,亦是从心底冷笑出来。
林妈妈急忙问道:“屋子都烧掉了,今夜怎么办呢?”
方丈沉思片刻,道:“后面还有一道小院子,只是地方狭小,恐怕委屈了各位夫人小姐。”
大夫人摇了摇头,道:“突发意外,谁也不想的,若非已经深夜,我们就连夜下山了,如今能有一处栖僧所就已经很好了。不过受伤的丫头也不少,还请方丈尽快找大夫来。”
“我们寺中就有大夫,已经派人去请了,李夫人请放心。”方丈双手合十,看了一眼被烧毁的院子,叹了一口气。
然而,重新安排住处的时候,却出了很大的问题。
“什么?现在要几个人合住?”李常喜吃了一惊。
“是,现在夫人和大小姐居一间,四姨娘和九姨娘一间,五小姐、四小姐和三小姐不得不委屈住在一间里头。”林妈妈赔笑道。
“这怎么行,我才不要和她一个房间!绝对不行!”李常喜完全忘记了伤痛,勃然大怒道。
林妈妈像是早已预料到了这种情形,劝说道:“五小姐,事急从权,实在是没有法子,今天夫人已经够累了,您别再给她添堵了。”
李常喜当然不想闹大,只是她无论如何不愿意和李未央住在一间。
更何况本来屋子就很小了,住两个人已经勉强,怎么能容下三个人?!
李未央冷眼看着,仿佛此事与她毫无干系一样。
四姨娘低声劝说着李常喜,可她怎么都不肯听,李常笑歉意地望着李未央。
难道还能让三小姐没地方住不成?林妈妈脸上仿佛很为难,道:“四姨娘,您看?”
现在还能有什么法子呢?李常喜这丫头疯起来,连她亲娘的话都不肯听的。
一时场面僵持起来。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九姨娘道:“若是这样,可否请四姨娘去和两位小姐一起住,委屈三小姐住在我屋子里。”
“这——”林妈妈看向李未央。
白芷脱口道:“这像是个什么样子!哪儿有让小姐和姨娘去挤一个屋子的!”
“白芷姑娘,总不好让姨娘们去挤着大夫人。”林妈妈提醒她。
白芷一愣,随即有点说不出话来。大夫人母女不能分开,李常笑姐妹不能分开,却又不愿意和李未央合住,眼下这局面,似乎只有让李未央去和九姨娘挤一个屋子。
九姨娘笑道:“这也没有什么,我自己的身份我知道,我去睡侧榻就好了,绝不会吵着小姐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如果李未央再不点头,就很不近人情。
白芷和墨竹都有点愤愤不平,白芷还要说什么,李未央道:“既然如此,就这么定了。时候不早了,大家都去歇息吧。”
相比原先的屋子,这个房间显然窄小和简朴许多。但是如今这局面,能有这样的容僧所已经很不易。白芷愤愤不平地替李未央勉强收拾出了睡觉的地方,回头冷冷对九姨娘道:“姨娘晚上要睡在那里?”
九姨娘这样的身份,是无论如何不好与小姐睡在一张床上,所以她很识趣道:“就在外面那张榻上。”随后,她便吩咐了秋菊收拾了一下。
李未央坐在床边,轻轻擦去了脸上的黑灰,此刻月光如水从窗前倾泻而下,她的头发极长,此刻全都放了下来,洁白月色下似一匹上好的墨色缎子,擦脸的时候,她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回过头,却发现九姨娘一直望着她,不由皱起了眉头。
九姨娘看着李未央,可能是刚刚也受了惊,李未央的容色有些苍白,明亮的烛火若漂浮的红光,照耀之下她的肤色更似透明的颜色,仿佛月夜下一株幽幽吐香的兰花。她不由自主想,平日里旁人只注意到倾国倾城的大小姐,却不知道这三小姐的美丽,也是别有一番味道。
李未央看了九姨娘一眼,吩咐白芷:“来的时候,马车上还有一床干净的褥子,拿过来替九姨娘换上。”
九姨娘一愣,似乎有点受之有愧,连忙拒绝:“不必了。”
李未央口气很淡,说话却很温柔:“虽然已经是春天了,但夜里山上风大,姨娘不必推辞了。”
等丫头安排好了全都退下去,九姨娘却轻声道:“三小姐,你是个好人。”
李未央笑了笑,却不说话,和衣躺在床上。
九姨娘看了她一眼,走到桌边,用指甲轻轻挑了挑烛心,不知不觉间,那蜡烛开始散发出一阵轻微的,很难被人所察觉的香气。
李未央突然笑了:“九姨娘,你脖子上的项链,真的很美丽。”
九姨娘像是吃了一惊,赶紧回过头,却看到李未央的脸上没有一丝异样,她不由压下心头忐忑,道:“这是一条赤金打造的七宝链,是老爷送给我的。”
李未央点头,状若不经意地道:“这条链子,价值百两黄金,只怕还不止,父亲真的很宠爱你。”
九姨娘心头一颤,道:“真的这样贵重?”
李未央微笑着点头,这条项链坠是用赤金莲花镶着的火猫眼宝石,自然贵重。不仅如此,九姨娘头上带着的赤金的凤钗,嘴里还吊着一串明珠。耳边、手腕和手指上带着的首饰也全部都镶有宝石,在烛光的照耀下,她全身都是亮光闪闪,一看就知道十分贵重。此刻九姨娘脸如凝脂,眼色凄迷,腮边桃红,再配上那迷离如水的灯影,简直入水中艳影,如梦似幻,动人心魄,只是——她的神情中,实在是慌张的很。
看来,是不习惯做这种坏事了。
李未央看了一眼那烛火,笑了笑,道:“九姨娘知道,为何我父亲这样宠爱你呢?”
九姨娘心头一跳,不自觉地咬住了嘴唇。
李未央叹了一声,道:“很多年前,我父亲外出踏亲,遇到一个很美貌的小姐,心生爱慕,许下三生之盟,并且答应她,会纳她为平妻,和大夫人共享尊荣,可是……当时父亲还不是丞相,大夫人的娘家又十分厉害,大夫人坚决不同意让那女子进门,竟然以聘则为妻奔则妾的名义,将她当作了一个普通的小妾,后来那女子怀了身孕,父亲欣喜异常。但是很快父亲外派公职,大夫人用养胎为名阻止那女子同行,谁知就在生产那日,女子原先的未婚夫家前来闹事,害得她受了惊,难产而死。父亲回来后十分伤心,可是毕竟他夺了别人未婚妻在先,不得不按捺下去。”
九姨娘吃了一惊,显然没想到这些。
李未央微笑:“后来不论是四姨娘,六姨娘,甚至是我亲娘,都或多或少和那女子有些相似。我听说,父亲是对九姨娘一见钟情,想来,你和那位他心中的女子,十分相像了。”
九姨娘想到平日里李萧然看着她,经常露出恍惚的神情,不免不敢置信地望着李未央。李未央却毫不在意,继续说下去:“在表面上,那女子是生产受惊而死,实际上,那户人家,根本是大夫人找来的。”
“怎么会?”九姨娘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李未央笑了笑:“这有什么不会的?这李家,有四姨娘,六姨娘,还有个不受宠的七姨娘,她们能好端端的活着,要么是对大夫人完全没有威胁,要么就是各有手段倚靠,你怎么不问问,大姨娘、二姨娘,三姨娘,八姨娘又去了哪里呢?我不妨告诉你,大姨娘是大夫人身边的陪嫁丫头,为她做了不知道多少恶毒的事情,可是因为她命不好,大夫说她肚子里怀的是男胎,所以她也活不过三年!你想想看,你不过是有把柄捏在大夫人手里,等她利用完了你,还会留着你吗?”
九姨娘吃了一惊,面色无比惊慌:“我……我没有……”
李未央摆了摆手,横梁上突然飞下来一个少女,面如寒霜地将一把长剑落在了九姨娘的颈项,九姨娘差点失声尖叫起来,赵月冷喝:“住口!”
九姨娘倒退了两步,跌倒在地上。
李未央走过来,轻轻用手指捻熄了烛火。
“这烛火,放的是**香吧。大夫人是让你趁着我睡梦中作怪,还是想出了什么其他的招数呢?”李未央自言自语。
九姨娘看着眼前那把寒光闪闪的长剑,害怕的面无人色,她飞快地道:“三小姐饶命!我也是没有法子!大夫人抓住了我的把柄,我真的是被她逼的没办法!”
李未央叹了口气,道:“所以,那日在花园里,你故意求我放你走,也是大夫人授意的?”
九姨娘的汗水一下子滚滚落下,却是说不出一个字。
李未央看了她一眼,赵月的长剑在她的脖子上立刻划开了一道小口子。九姨娘痛的脸色变得惨白,惊恐地望着李未央。
李未央笑得很和气:“你知道,我是个好人,可我若是变成恶人,只怕姨娘你受不住。”
九姨娘的神情变换数次,终究下了狠心:“是,一切都是大夫人指使我,包括今天的这场大火,也是大夫人安排好的,若是你被烧死了那一切就此完结,若是你还活着,那就安排我和你住在一个房间里。她给了我这个——”她晃了晃指甲里面的粉末,“这有让人陷入深睡的作用,到时候我点燃了这个,让你昏睡,她会安排人送我逃走,放我去与——”
“与你的情郎双宿双飞。”李未央不用她说完,便开口道。
九姨娘吃惊地望着她。
李未央失笑:“她也不是第一回干这种事,当初三姨娘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两人并无干系,也被大夫人冤枉他们私奔,最后直接就打死了,根本没让她有机会见到父亲申辩一二。九姨娘,我敢说你不到山下就会被人捉住,然后直接去见阎王爷。”
九姨娘完全呆住:“怎么会?!”
李未央笑了:“大夫人行事,从来不给别人留下后路,她既然放你走了,父亲那样喜爱你,更不能容忍别人背叛,一定会千方百计捕捉,父亲是当朝丞相,门生故吏众多,地方官员不知多少人想要巴结他,只要他说一句话,你哪怕逃到天边,也会被捉住。万一你被捉回来,将大夫人供出来,她岂不是要倒霉?你想想看,她会留下这么大的危害吗?”
“不!不会的!夫人明明说——”九姨娘还是不信。
“赵月,你把实情告诉她吧。”李未央冷笑一声,不愿意再说下去。
“是!”赵月道,“我特意关照兄长,让他留意山下的动静,刚才兄长传来消息,山脚下一共埋伏了三拨人,悄悄守死了三个路口,就是在守株待兔的。”
九姨娘这回不信也得信了,她睁大了眼睛,欲哭无泪。
赵月说到这里,突然道:“小姐,有人来了!”
李未央做了个噤声的姿势,九姨娘面带恐惧地望着窗外。
窗户响了三下,明显是个暗号。
赵月的长剑横在九姨娘的脖子上,让她一动也不敢动弹。
这时候,窗户突然开了,九姨娘刚要动,一个少年跳了进来,他手上,还提着浑身被绑得结结实实的林妈妈,林妈妈的嘴巴已经被堵了起来,赵楠咧嘴一笑:“主子,奴才看到这个人在外头鬼鬼祟祟地敲窗子,就把她绑起来了。”
明明听到敲窗户才是片刻之前,白芷无语,这速度,真是惊人啊。
李未央微微一笑,走到林妈妈面前,道:“林妈妈,半夜三更到访,有何贵干啊?”
林妈妈看到李未央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那眼睛亮得渗人,立时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想不到林妈妈和九姨娘的交情也这样好。”李未央嘴角微微一挑,随即道,“我原本还在想,大夫人纵然真的要害九姨娘,趁着刚才的大火放她走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还要刻意安排她住在我屋子里,现在,我全明白了。”
九姨娘肩膀微微颤抖着,仿佛是在抽泣。可听到李未央这话,她立时猛地抬起头来,表情已经是呆住了。
第二日清晨,外面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三小姐,夫人有请,你和九姨娘快些起来吧!”
随后是墨竹的声音:“请夫人稍候,奴婢这就去请小姐和姨娘。”
李未央坐起身,天还未亮透,大夫人却派人来请?她穿好了衣裳,简单梳洗了一下,却突然听见外面敲门声变得震天响。
李未央皱眉,白芷上去开门:“小姐还在梳洗!”
大夫人身边的另一位亲信杜妈妈站在门外,眼神却没落在白芷身上,而是越过她的头顶,朝屋里扫了几眼,问道:“九姨娘呢?夫人问她怎么还不到!”
竟然这样的等不及!白芷的心猛地一跳,脸上却是平静非常,答道:“九姨娘已经起身了吧。”
杜妈妈的声量高了起来:“起身?这天还没亮,去了哪里?”
白芷冷淡地道:“那奴婢就不知道了,奴婢也不是负责看着九姨娘的。”说着,她转头去找秋菊,然而秋菊却也不见了。
杜妈妈冷冷一笑,转头大喊:“不好啦,九姨娘不见了!”
这一嗓子,惊动了原本就不大的院子里的所有人,原本在房里喝茶的大夫人,顿时快步走了出来,厉声道:“胡说什么!”
杜妈妈立刻冲了过去,噗通往地上一跪:“夫人,不好啦,九姨娘失踪了!”
大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她的目光立刻凝了起来,大声道:“照顾九姨娘的丫头呢?人在哪里?”
杜妈妈表现得很无辜:“奴婢已经找过了,实在是不见踪影!”
就在这时候,李未央才好整以暇地走出来,她已经收拾整齐,脸上还淡淡带了笑容:“母亲,一大清早的有什么事这样着急?”
“且不说这个,你九姨娘人呢?她昨儿晚上不是和你一个屋子么?”大夫人表现得很关心。
李未央刚要说话,突然听见外头有人来禀报:“夫人!夫人!老爷上山来了!”
大夫人故意露出吃惊的神情,很快就看见李萧然一路风尘仆仆地进了院子,这时候院子里的其他主子们也都起来了,见到李萧然居然到了,一时都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父亲,您怎么来了?”李常喜不由问道。
李萧然看她一眼,随后道:“你母亲昨儿夜里派人来禀报说寺里失了火,虽然说了没有人受重伤,但是老夫人听了很不放心,便让我来瞧瞧。”说着,他的目光在李长乐和李未央等人的身上都看了一圈:“都没事吧?”
此刻的李萧然,对女儿们都还是有几分发自真心的关怀,毕竟这里的孩子,都是他的骨血。
李长乐因为上次的事情,也不敢上去讨好卖乖,只能笑道:“是,父亲,我们都没事,只是——九姨娘一大早就不见了!”
李萧然的脸上露出震惊的神情:“你说什么?”
------题外话------
写到大火的时候,我突然想,如果女主就这样被烧死了,她是不是又得重生一回,咳咳……
078 催命恶鬼
杜妈妈赶紧道:“九姨娘昨儿个晚上是和三小姐挤了一个房间,谁知一大早就失踪了!”
李萧然立刻看向李未央,像是要向她确认此事。
李未央点头道:“我一早上醒来,的确没见着九姨娘。”
李萧然不敢置信:“一个大活人,这是去了哪儿?”
大夫人闻声,看了一眼众人:“你们谁看见九姨娘上哪儿去了?说出来!”
丫头们面面相觑,突然,有一个人越众而出,指着李未央道:“夫人,奴婢上次亲眼看见九姨娘跪在地上求三小姐,说了好长时间的话,隐约听见放她走什么的!”
大夫人怒斥:“空口白舌说什么呢!你的意思是说九姨娘是被三小姐放走的吗?”
李未央冷笑着望她演戏,却一言不发。
那丫头瑟瑟缩缩道:“当时……不止奴婢一个人看见了,红儿绿萝明霞……分明都瞧见了啊!夫人若是不信,问问她们!”
杜妈妈厉声道:“你们三个还不出来说清楚!”
被点到名字的三个丫头显然都很被动,走出来的时候还很恐惧地看着李未央:“老爷,奴婢的确都看见九姨娘跪在地上求三小姐了,只是说的什么,奴婢们却还不知道!”
李长乐似乎就在等这一茬,怒问李未央道:“未央,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帮着九姨娘逃跑?”
李萧然显然觉得不可能:“还未四下找过呢,不一定就是逃走了。”
大夫人冷笑,道:“那让她们出去寻找一下好了!”
说着,便让几个人去院子外头找了一圈,回来以后都说连佛堂都找了,根本没有找见。
李未央垂了眼帘,唇边浮上一丝冷笑,这不就是一个圈套吗,包括之前九姨娘向自己哭着求助,包括昨晚上安排她睡在自己的房间,一切都是安排的好好的。
李长乐冷冷道:“三妹,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
李未央淡淡道:“李家锦衣玉食,九姨娘为什么要逃跑?”
李萧然皱起眉头,一时陷入了沉默。他宠爱的妾,为什么要不顾一切的逃跑呢?
李长乐露出很惊讶的神情:“难道是——”她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我记得上次母亲请了戏班子来唱戏,一个丫头嘴碎说起当初九姨娘在戏班子里是有相好的,莫非——”
九姨娘是和人私奔了!众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李萧然的脸上,只剩下说不出的难堪,身为一个男人,自己的爱妾和一个戏子跑了,这等于说明他在九姨娘的心里头,连一个下三滥的戏子都不如啊!他在这一瞬间,从心头升腾起一丝滔天的怒气,厉声喝道:“未央,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实在是愤怒到了极点,究竟李未央为了什么非要帮助九姨娘!
李未央冷淡地望着李萧然的怒意,她并不怪他,甚至可以理解他,不过,同时她也看不起他,为了一个女人,或者是为了他心头的那一个影子,竟然失态了!可见不论是多么聪明的人,到了紧要的关头也会犯糊涂的,大夫人真的太了解她的丈夫了,把握的丝毫不错!
李长乐不冷不热地道:“三妹,纵然你怨恨父亲将你丢在乡下那么多年,也不该做出这种事,毕竟你回来以后,父亲对你不薄,你这样做,真是恩将仇报!”
李未央突然笑了,却不说话,仿佛不愿意辩解。
李萧然气得眼睛通红,大夫人忙道:“小孩子不懂事,老爷不要气坏了身子!”
四姨娘却不相信一贯聪明的李未央会坐以待毙,不由仔细观察对方脸上的神情,终于看出了一丝端倪,便也微笑起来:“老爷,我相信三小姐不会做出这种事,您不要听信了丫头们的一面之词!”
李长乐冷笑:“这都已经明摆着的事情了,容不得四姨娘狡辩吧!”
四姨娘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不说话了。
大夫人怕迟则生变,赶紧道:“老爷,这事儿怎么处理?”私自放了父亲的妾,这是忤逆不孝的大罪过,最轻也要赶出李府的。昨天那场火没有烧死她,现在也要让她无路可走!
李萧然刚要说话,却看到一个美人儿盈盈从门外走了进来,身旁还跟着一个俏生生的丫头。
所有人都愣住了,九姨娘脸上露出吃惊的神情:“老爷?您怎么来了?”
大夫人一副活见鬼的神情,完完全全呆在了那里。李长乐脱口道:“你——你怎么在这儿?”
李萧然大跨步地走下了台阶,迫不及待地冲过去抓住九姨娘的胳膊:“你去了哪里?”
九姨娘面色微微红了:“我只是去如厕,因为怕在房间里打扰了三小姐,这才出来。”
李萧然一愣,随后看向大夫人,露出一种极为奇怪的神情。
李未央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才叹了口气,道:“父亲,现在你明白什么叫众口铄金,百口莫辩了吧。”
刚才还说九姨娘逃跑的那几个丫头,一时都露出惊恐的神情。若是九姨娘没逃跑,那么说她逃跑的人,便是诬陷——
李萧然的目光,在大夫人、李长乐、杜妈妈还有刚才那几个说九姨娘和李未央密谋逃跑的丫头身上逡巡着,足足有好半天都没说一个字。
大夫人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惶恐的神情,但她很快地镇定了下来。
李未央笑道:“父亲,请到我屋子里来,我还有个人要给您看一看。”
大夫人在这个瞬间,突然明白了什么,下意识地走下了一个台阶,惊叫道:“老爷!”说了这两个字,她像是虚弱地不能站稳,从台阶上栽倒了下来。
杜妈妈赶紧上来扶住她,对着周围叫嚷道:“还不快把夫人送到房间里去!”她明白夫人的意思,不能让李未央当众说出什么来,那就没有回转余地了!“
李长乐连忙扑过去,扭头道:”父亲,您来看看母亲!“语气里,带着哀求。
李萧然有一瞬间的犹豫,这时候,九姨娘突然上前一步,眼泪汪汪地低声道:”老爷,我有话要说!“
李萧然看着那双熟悉的美眸,心头一动,点头,快步走向李未央的屋子。
进了屋,李未央吩咐赵月,将床后头被绑了一夜的林妈妈拎了出来。
李萧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望着九姨娘,她那被眼泪润过的眼睛此时分外的清亮,就像两个幽深但是清澈的湖泊。但这美丽的湖泊里忽然涌起了万般幽怨和不舍,她忽然跪到了地上:”请老爷放我一条生路!“
李萧然吓了一跳,一头雾水地问:”什么生路?你怎么了?“
九姨娘伏在地上,声音颤抖,但斩钉截铁地说:”恳请老爷放了我,让我安安静静地了此残生!“
李萧然更加惊骇,也更加迷惑,一时间只道:”你胡说什么啊,好端端地,怎么……“忽然间明白过来,立即暴怒:”是不是夫人为难你了?“
李未央微笑:”父亲,不是为难,母亲是要逼死九姨娘。“
李萧然吃惊地看着,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未央慢慢道:”父亲,昨晚上的那场大火,是有人故意纵火,目的就是为了九姨娘。“其实那场火仅仅是针对自己的,不过现在她把九姨娘也拉下了水。”谁知道九姨娘命大,并没有死成,背后那个人便安排了一场戏,想要逼走九姨娘,然后栽赃陷害在我的身上。还有这个林妈妈,也是来监视咱们,谁知被我的丫头发现了,这才绑了起来。“”逼走你?“李萧然怒道,”这是什么意思,快说清楚?“”老爷,我是个出身卑贱的女人,这您也是知道的,原先在戏班子里唱戏,免不了的传出一些流言蜚语,大夫人竟然说我和一个武生有私情,捉住了他严刑拷打,还逼着我承认。我虽然出身下贱,可还是个清白的人,怎么能承认,不得已,便只好百般哀求夫人放我一条生路。夫人便说给我一个机会,这次上山请愿,让我识趣一点自己离开……不过,离开之前也要帮她做一件事情,就是把这事情栽赃到三小姐身上。我知道,三小姐和夫人一直是有心结的……“
李萧然的面上,已经不是吃惊可以形容。
九姨娘慌忙抓住他的袖子,哀怨地说:”我占了老爷的宠爱,夫人自然容不下我,逼着我离开也没有什么,可是我实在是不忍心,将一切罪过诬在无辜的三小姐身上,她是个心胸宽广的人……“
一说这话李萧然的脸都紫了,几乎要吼出来:”这个贱人,竟然干出这种事!“”老爷,我好害怕啊!这一次我不肯走,大夫人不会饶过我的!“九姨娘死命拽住他的袖子,撕裂般地喊了一句。
李萧然听了之后也愣在这里。
李未央作出一副同情的模样:”父亲,要不然你就在外头置办个宅子,让九姨娘住出去吧。“
听了这句话,李萧然脸上现出前所未有的阴鸷,他对九姨娘道:”你不用担心……她是主母又怎样,我自然有法子,让她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可是……我一想到自己害老爷陷入如此难题,就觉得自己在这世界上生无可恋,若是我主动离开,可能老爷就不用这样为难……“九姨娘的声音已经细若游丝,那感觉就像如果李萧然不放她走,她就要即刻抑郁而死一样。其实,怕自己事后被大夫人整治,遭遇不测也是重要的原因。
听出她语气中的可怜兮兮,李萧然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痛:”好,你若是非要走,我便在外头安置一个宅子。“”多谢老爷。“这就是要金屋藏娇了,九姨娘松了一口气。
李未央微笑着看着这一幕,随后就看到李萧然大步冲了出去。说冲这个字,一点也不夸张,因为李未央从未看到她父亲走的如此之快,几乎是健步如飞。
九姨娘小心翼翼道:”三小姐,我做的还好吗?“
李未央的笑容很和气:”自然,九姨娘的演技越来越好了。“
白芷看了那林妈妈一眼:”小姐,这老家伙怎么办?“
李未央面不改色:”赵月,丢去山里喂狼。“
林妈妈吃了一惊,随后呜呜呜呜呜要说什么,却已经被面无表情的赵月提了起来,从窗户拎了出去。
白芷暗自道,这丫头就不能从门走吗,习武之人真是粗鲁。
李萧然一身杀气腾腾,李长乐想要上去阻拦,却被他一脚踹翻在地。
他径直过去,将一杯冷茶泼在了大夫人脸上,使得她一激灵从榻上坐了起来,呆着脸看他,眼里的火光被茶水浇熄,散出迷惑不解的神情来,李萧然掀开前摆,一脚踩上榻,揪住大夫人的长发,厉声喝道:”贱人,你都做了什么!“
大夫人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艰难地抬了抬下巴。她感觉现在自己全身就像浸在冷水里一样。她明白李萧然什么都知道了:”老爷,我什么都不知道!“
李萧然冷冷地盯着她,仿佛毒蛇在盯着一只青蛙。
大夫人又是抽搐了一下。她现在已经不觉得自己只是浸在冷水里了,而是浸在冰水里——那水还在迅速地结冰,似乎马上就要整个冻住。在这彻骨的冰寒里,她的舌头已经微微有些麻木,连说话都有些艰难:”我实在不知道老爷这是怎么了,我什么都没有做啊!“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已经不顾形象,快要哭出来了。”从今天开始,若是九姨娘有半点损伤,哪怕是她摔了一跤,你也要付出同样的代价!“李萧然像吐冰块一样吐出了这几句话。
大夫人吃了一惊,她自从嫁过来开始,还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待遇,现在的心情已经不止是痛苦了,她几乎品尝到了要死的绝望。
因为她知道,李萧然向来是言出必行的!
李长乐忽然尖叫着打破了厅中的沉默:”父亲,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母亲!“”是吗?“李萧然转过身去,阴郁的看着李长乐:”她又是怎么对待别人的?未央虽然是个庶出的,可她的身上也流着我的血,她也是你的亲妹妹,你们母女两个人一次一次迫害她,我都已经手下留情没有处罚你们了,可是你们的手也太长了,居然连九姨娘都要赶走,你们是要我成为孤家寡人吗?还是要逼着我对你们翻脸?!“
李长乐从未见过父亲这样的表情,她的脸上充满了惊恐,一下子扑倒在李萧然的脚下:”父亲,母亲和我都是全心全意为你着想的,一定是三妹在背后说了什么,她一直都那么嫉妒我,父亲千万不要相信她啊!“
李萧然甩开她的手:”你妹妹嫉妒你?难道连九姨娘都在胡说八道吗?长乐,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也罢,前面便是慈度庵,你从今日起就在那里思过,我一日不发话,你就一日别回来!“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走到院子里,他看见了一直默默站着的李未央,不由自主走到她的身边,他叹了一口气,直视她的眼睛道:”未央,你是我的女儿,以后再有人欺负你,我会为你做主的。“
李未央笑了笑,道:”多谢父亲。“
李萧然离去了,李长乐突然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她的目光紧紧定在了李未央的身上。
李未央挑高了眉,微笑着望着李长乐,等着她发怒或者失态。
虽然心里发寒,喉头发僵,李长乐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声音竟然带了一丝颤抖:”妹妹……我就厚着脸皮再以大姐的身份跟你说……不要再惹事吧。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亲姐妹,哪怕你把我赶出去了,你心里也不会好过的,咱们斗来斗去,只会让别人看笑话,一笔画不出两个李字,你是知道的,那庵堂里面的生活有多苦,你忍心看着我一日三餐都那么清贫吗?“
李未央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眼里闪着一种异样的光。
李长乐最厌恶李未央,同时也最看不起她,不光是因为她的出身,更重要的是不管是外貌还是风度,对方明明没有一样比得上她,可是却比她更出风头,运气更好,她怎么能容忍这样一个丫头爬到自己的头上去呢,她连看见李未央都觉得气难平,昨天那场火要是将对方烧死了,她今天也不必如此难堪。可是想到父亲那样生气,李长乐感到喉咙上似乎掠过一阵干裂的疼痛,但还是硬着头皮讲了下去:”未央,你是知道的,昨天那场火是意外,后来母亲也吩咐人进去救你的,而且九姨娘的事情,压根与我没有关系,父亲这是迁怒……“
李未央只是平静地望着她,表情带了一丝似笑非笑。
李长乐觉得心里一片冰凉,沉甸甸的就像灌满了铅,但是还是努力牵动快要被冻结的喉咙,声音也忍不住颤抖起来:”好吧,也许你心里还在怨恨我和母亲,可咱们毕竟是流着同样的血,如果你愿意向父亲为我求情,我可以从今往后不计前嫌,好好和你做姐妹。我还可以让母亲多让你出席各种场合,你已经十三岁了,过两年也该许人,到时候你也需要我们的,对不对?你现在就去和父亲说,说一切都是误会,这都是九姨娘在挑拨我们姐妹之间的关系!“
李未央突然笑出了声:”大姐,你真是太无耻了,我还没见过你这样不要脸的。“
李长乐像被火星烫到一样浑身一抖,”唰“地一下变了脸色,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眼里闪着恐怖的异光,厉声道:”李未央,我是给你机会,只要你肯去为我求情,以后我就对你既往不咎,若是不然——“”不然大姐要怎样?再放一把火烧死我吗?“李未央微笑,如同古井一般寂静的眼睛带了一丝彻骨的凉意。”你这个贱人……“李长乐因为焦急惊悸而吐不出一个字。”我真没想到大姐会来求我,原先我还觉得你虽然心狠手辣,但至少还有点自尊心的,可是为了留下来,你连自己的脸面都不要了。大姐,实话对你说,送你去思过的决定是父亲下的,我对此无能为力,你要是不想去,便去求父亲好了,不要指望我为你去说什么,不过我劝你一句,他如今在气头上,你还是好好去思过吧,不然的话,也许就不是去庵堂思过,而是直接送你出家了!“”小贱人!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李长乐歇斯底里地吼出了这句话,转头就冲出了院子。
白芷从未见过国色天香的大小姐如此失态的模样,惊讶道:”老天,原来大小姐是这样一个人。“
李未央微微一笑:”狗被逼急了也会跳墙的,只是她这一回,是无论如何跳不出去了。“
李萧然说到做到,当天下午就把李长乐送到了庵堂,对外则说她生了病,留在山上养病,这件事情一度在京都引起了很大的风波,大夫人因为山上一行不但没有捞到半点好处还把好不容易留在身边的大女儿给搭了出去,气得病倒了。这一病,就是三个月。
夜里两更,丫头银杏手中端着药,走过走廊。大夫人因为是气病了,所以大夫特意开了药给她静心调养,每隔两个时辰就要服用一次,可苦了这些伺候的丫头,每天半夜里都不能睡觉。
就在这时候,银杏突然停住了,她警惕地向周围望去。”呜呜呜……呜呜呜……“
一阵仿佛带着哀戚的哭腔低低地回响在四周,这声音是那样的凄凉和愤怒,仿佛哭的人带着无法倾诉的委屈一样。
银杏吓了一跳,恐惧地望着草丛的方向,突然之间,看到草丛里突然骚动起来,接着飘起了几团碧绿的鬼火。它们上下盘旋着,晃晃荡荡朝回廊上荡去。
那鬼火在银杏的周围盘旋,银杏吓得把药碗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接着杀猪般大喊起来:”不得了了!鬼!有鬼啊!“随后她飞快地向后跑去,一路跌跌爬爬,消失在走廊尽头。
从这一天开始,大夫人的院子开始闹鬼,每天晚上都会从不知什么地方冒出无数的鬼火,翻腾旋转,一直碰到人都毫不惧怕,这件事情传的沸沸扬扬,很多人都在暗地里说,三夫人突然病逝,一定是和大夫人有关系,这是三夫人灵魂找上了大夫人。有了这样的传言,越传越厉害,丫头妈妈们议论纷纷,甚至有人说,亲眼看到那鬼火化成人形,俨然就是三夫人的模样。
大夫人听闻了这件事,自然勃然大怒,因为这件事情严重影响到了她的声誉,她觉得这是有人故意在散播谣言,败坏她的名声,所以她强自挣扎着起来,亲自穿戴好了,要求所有的丫头妈妈们都站在花园里,发誓要让她们亲眼看看,究竟有没有什么鬼魂!
等到半夜,都没有任何异样,大夫人冷笑一声,道:”哼,这一切都是谣言,你们可都亲眼看见了吧!“
丫头妈妈们都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尽管她们中一大半的人都已经看见了那鬼魂。
大夫人话音刚落,忽然听杜妈妈大叫:”啊!鬼啊!“
大夫人倒抽一口冷气,慌忙转头看去,果见两团鬼火远远地飘动,竟是在她的院子外头?”快,快去看看!马上就去!“大夫人惊慌之余,不忘高声命令。
自然有胆大的妈妈拎着灯笼走过去,可是冲到大夫人所说的鬼火面前,却只有一片枯草,根本没有鬼的影子。
大夫人忽然听见远处又有尖叫声响起,她举目一看,又有鬼火在走廊附近盘旋。她立刻叫道:”在那边!在那边!“
大家赶过去,没想到跑到跟前又是什么都没有,正在疑惑不解的时候,大夫人又在别处看见了鬼火。
大夫人原本以为不过是谣传,谁知今天晚上真的看见了,她本身又带病,所以看了这场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惊声道:”快,回去!回屋子里去!“
丫头妈妈们连忙簇拥她回去,大夫人命众人尽点灯烛,端坐于堂上,嘴里胡乱咒骂道:”你别来找我,我不怕你,我不怕你!“一边说,她的眼睛一边警惕地看着四周。
屋子里,足足有十余名丫头,但她们和大夫人一样害怕,屋子里变得寂静无比,竟除了烛花爆响的声音之外,什么都听不到。
大夫人从未如此恐惧过,她拼命竖起耳朵,紧张地听着屋里屋外的声音,若有丝毫异响,都要惊悸不已——想起三夫人的死,大夫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她是刻意设计了三夫人的死,可是她没想到,那个女人死后竟然还会变成鬼来找她!这些年来,死在她手里的人无数,却没有一个令她如此害怕的,这可能是因为三夫人是她的宿敌,不,还有一种可能,会不会是她的死期到了,所以三夫人才来向她索命!大夫人越发害怕和恐惧,就在这时候,窗外忽然蓝光一闪,她似乎看到有一团鬼火飘过。在她做贼心虚时,忽然看到如此恐怖的景象,顿时吓得浑身的血都凝固了——大夫人尖叫一声,猛地冲过去,如同中邪一样,口中尖叫:”我不怕你,我不怕你,你滚开!快滚开!“
门缝里一股诡异的风吹过来,吹得她衣服的下摆像水波一样地抖动起来。丫头们见大夫人变得疯疯癫癫,怀疑她已被鬼魂所附,全都惊呆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大夫人向窗户扑了过去,就在这个时候,窗下忽然有一团蓝荧荧的火焰滑过,接着火焰下依稀映出一张狰狞的脸。”啊!“大夫人惨叫了一声,摇晃着就要往下倒。她觉得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她身体里炸开来,仿佛一下子将她整个人都掏空了。”夫人!“杜妈妈冲了上去,扶住了大夫人。
窗外的鬼影一晃而过,早已变得空荡荡的一片。
立雪堂”敏德的字已经超过我了。“李未央笑着说,她嘴角微翘犹带笑意,如三月春风拂面。
李敏德显然并不在意,笑着道:”三姐喜欢书法吗?你若是喜欢,我可以请老师——“
李敏德的身边,近来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人,李未央不用问,也知道他的身份一定非常特别,才能驱动无数本不该出现在大历的人。但是他不说,她也从来没提过。只是如今有一件事,她却非常想知道。放下手里的宣纸,她轻声道:”大夫人院子里……“
李敏德微微一愣,随后漫不经心道:”哦,三姐说的是大伯母重病的消息。“
李未央望着他,不知什么时候,每当她不注意的时候,李敏德的眼睛就会变得极冷,仿佛是寒谭底下千年不化的寒冰,微微矜持上扬的眼尾带着一种可怕的冷漠,他的面孔脱离了少年时雌雄莫辨的美丽而今姿容越发冷艳。
阳光正对他,他半眯着眼微微抬起眼睫看她,这个角度分外显得他容貌出色,教近距离望着他的人几乎要失了心魂。”三姐,为何这般看我。“
李未央笑了,道:”我是觉得,这件事和你有关系。“
李敏德眼里的戾气一闪而过,很快化为天真的神情:”三姐,我是个无依无靠的人,我能有这样的力量去震慑大夫人吗?“
李未央笑了笑,轻轻道:”不要装了,我都猜得出来。“
李敏德笑而不答。
李未央见他不愿详谈,也不勉强,横竖她要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便也不再追究,笑了笑,便转身离去了。
等李未央一走,李敏德立刻对身后道:”怎么做事的,为何让她发现了?“
身后的人诚惶诚恐地跪下:”小主子,这件事情很隐秘,县主是不会发现的。“”三姐是非常聪明的人。“说起李未央的时候,李敏德神情温柔而专注,可是等他转过脸来,语中却充溢肃杀之气,”传令下去,暂时停了那件事。“”可是……“
李敏德微微偏头,眼神阴鸷地看着他,低柔地道,”有问题?“
对上那双隐含戾气的眼,那人便惶惶地低下了头。
自从三夫人死后,李敏德整个人都变了,大概除了李未央,没什么能让他放在心上的。那人暗叹,却也知道无力劝阻,欲言又止,半晌后终究还是开口,”其实小主子本不必如此麻烦,可以杀了李夫人……“
李敏德神色未变,”杀了她?一是容易暴露我的身份,二是太便宜了她。“”小主子,上次刺杀后,这里已经不太安全,您是不是尽早回国……“”此事不必再提。“李敏德轻触李未央碰过的宣纸,头也不回地说,”退下吧。“
我,无论如何,都无法与她分开。
我,真的想留下来。
留在这个人的身边……
大夫人的病越来越重了,按照道理说,李未央是要亲自来看望一下。
只是她一进门,杜妈妈便用极为警惕的目光看着她。李未央抬眼看了一下周围,到处贴满了纸符,桌子上还放着一碗符水,大夫人头上带着抹额,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三小姐怎么来了?“杜妈妈赶紧迎上来。
李未央微微一笑:”今日去向老夫人请安,听她说起母亲病了,唉,我身为女儿,自然应该来看一看的。“
床上的大夫人猛地睁开了眼睛,面色虽然枯瘦,但一双眼睛里却是无限凌厉,气势丝毫不减。
李未央看了她一眼,笑道:”母亲可好些了吗?“
会好才有鬼!先是大小姐被老爷逐去了山上思过,然后是大夫人被气病了,如今院子里竟然还出了闹鬼的事情,大夫人的病情变得更严重,最可恶的是,老爷听说了,甚至连看一眼都没有,怎么不让大夫人雪上加霜。现在看到李未央气色红润、活蹦乱跳,大夫人更觉得自己的心头被插了一把刀,鲜血淋漓。”我没事。“大夫人强行压下心头那股火,勉强笑道,”劳你担心了。“
李未央看得出她言不由衷,随后道:”听说大姐在庵堂里修身养性,如今懂事多了。“
大夫人脸色一下子变的铁青,李长乐不知道写了多少封信回来,又哭又闹地要回来,可是不论自己怎么求情,李萧然都不肯松口。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在深山里面呆了足足三个月。”你大姐的确是悔不当初,说因为她年纪小不懂事,一直不知道轻重才犯了错,希望你看在同是姐妹的份上,代替她向老夫人求求情,早点让她回来。
李未央为难道:“哎呀,母亲你是知道的,父亲让大姐去是静思己过,若是大姐的行为不能让父亲满意,即便是老夫人也是不能答应的。母亲还不如好好劝劝大姐,让她好好改过才是。”说完了,李未央站起身,道,“母亲还是好好歇息吧,以后我会经常在白天来看望您的。”
大夫人听了这句话,一时不知道什么意思。
李未央叹了口气:“母亲这儿,晚上未央实在是不敢来的。”
大夫人一愣:“为什么?”
李未央四周环视了一圈,仿佛在寻找什么,回过头来却是嫣然一笑:“听说这屋子里不干净,母亲都吓病了,我胆子小,又怎么敢来呢?”
“李未央!”大夫人断喝一声,怒气冲冲地看着她,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床上爬起来。她缓了一口气,冷冷道:“我福大命大,一般的妖魔鬼怪都是不能侵袭的,以后这种胡话不得再说!平白失了身份!”
李未央笑道:“母亲说的是,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呀,母亲慈善大度,想来那鬼也不会随便找上您的。”
大夫人望着她离去,气的眼睛翻了白,一下子晕了过去。
杜妈妈惊呼:“夫人!夫人呀!”
福瑞院里一阵人仰马翻,杜妈妈飞快地去请了大夫,又请来了大少爷李敏峰。李敏峰进了门,却看见大夫人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
“母亲!”他快步走到床前,看到大夫人地睁开眼睛,“你好些了吗?”
“我没事。”大夫人挣扎着说出一句话,随后重重叹了一口气。
李敏峰恼怒:“那个小贱人是不是来过了?”
杜妈妈小声道:“是呀大少爷,今儿个三小姐说了好些阴阳怪气的话,把夫人都气倒了。”
李敏峰心头怒火熊熊燃烧:“这个贱人!”随后,他低下头道,“母亲,您先喝点药,好好养一养,千万不要上她的当!她先是把妹妹赶走,现在又来气你,我一定会想法子收拾她!”
大夫人一听,面色顿时变了:“你又要做什么!我早跟你说过,这丫头邪气的很!上次我想要放火烧死她,结果她身边不知怎的多了个武功高强的丫头,后来九姨娘的事情,我又被她倒打一耙,彻底失去了你爹的欢心,连带着连累你的妹妹,我尚且如此,你更加不是她的对手,离开她远远地,听见了没有!我可不能把你也给搭进去!”
李敏峰几乎失语,他的心中,委实恨透了李未央,奈何如今对方是二品的县主,身边又有武功高强的侍卫,他根本没办法奈何得了她。
“不能这样下去!”大夫人喘了一口大气:“你把纸墨取来!”
李敏峰奇怪:“母亲,您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要什么纸墨?”
大夫人道:“别多言,拿来就是!”
李敏峰狐疑地命人取来了笔墨,却看到大夫人颤抖着手,仔仔细细地写下了几个字。
李敏峰吃了一惊:“母亲这时要给外祖母写信?”
李敏峰的外祖母,就是蒋国公府的老夫人。
大夫人点头:“我要请母亲帮忙,替我向父兄陈情,请他们尽快回京。”蒋老夫人是大历朝柱国大将军林信的女儿,她不仅通达书史、聪明过人,性格也是刚强果断,比一般的男人还要厉害三分,更是蒋国公建功立业的有力臂膀。蒋国公镇守南疆,国公夫人因为年纪渐渐大了,便没有随行,而是留在国公府。一般情况下,大夫人是不会去叨扰自己的母亲的,因为蒋老夫人的身体近来也是每况愈下,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大夫人觉得若是再不让娘家出面,只怕长乐就要在那种孤苦之地呆一辈子了。
李敏峰却看到大夫人写了两三个字,竟然手就抖得不成样子,不由心中暗自惊慌,什么时候母亲竟然病的这样严重了。他低声道:“母亲,有什么事情明儿再去办好不好,今天你先休息。”
大夫人见写不下去,索性扔下笔,对杜妈妈道:“命人进来给我更衣。”
“什么?”李敏峰完全愣住,“现在你还要去哪儿?”
大夫人冷冷道:“书信毕竟不比我亲自去一趟的好。”
现在居然要去蒋国公府?李敏峰吓了一跳,大夫人这么虚弱还要坐马车,这简直是自寻死路啊。
他连忙开口劝说,然而不论他怎么说,大夫人都不肯罢休,今天若是李未央没有来,她可能还能坐得住,但是李未央那几句话,分明是说李萧然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把李长乐接回来了!这怎么可以呢!她一定要想法子让李长乐回到李家!
然而大夫人刚刚挣扎着站起来,就喷了一口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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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了,你们都是急惊风……天天催大夫人的命。
079 狭路相逢
杜妈妈吓坏了,李敏峰连忙扶住她,大声叫着大夫。大夫正好背着药箱进来,一看到这情况立刻奔过来,为大夫人诊了脉。随后面色变得无比凝重,李敏德追问:“大夫,我母亲还好吗?”
大夫的脸色不太好看:“这个……”
李敏峰道:“不要支支吾吾的!”
大夫人道:“夫人本来是普通的风寒,可是又受了惊吓,今天吐血是急怒攻心,我观察她的脉象,身体虚弱,心脉微弱,若是再不好好调理,恐怕……”
李敏峰的脸色变了,大夫人从前身体一直很好,这一次却闹出个心脉微弱来了。
“我先开一点保护心脏的药,让她好好吃药,注意休息,千万别殚精竭虑,忧思过甚,否则,连菩萨都难救了。”大夫叹了口气,摇头道。
大夫被领出去开药了,杜妈妈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道:“都是三小姐气坏了大夫人!”
李敏峰咬牙切齿:“这个小贱人,今日分明是趁人之危!”他却也不想想,是他们欺人太甚在先,李未央今天不过是还了点利息而已。
李敏峰怒容满面:“我这就去找父亲!”他要给李未央好看!
“站住!”大夫人面色惨白,挣扎着喊道,“不许告诉任何人我病得很重,绝不能惊动任何人!听见没有!”
李敏峰吃惊地望着大夫人。
杜妈妈不敢再多话,赶紧将大夫留下来的保心丸给大夫人服下,大夫人才喘过一口气:“去准备马车,我再歇息半个时辰就好了。”
“母亲,大夫让您静养!”
“住口!难道你要我眼看着你妹妹在那种鬼地方受苦吗?!”大夫人怒气上涌,只觉得心脏又是一阵绞痛。
下午,一只浑身碧绿的鸟儿飞进来,跳到了李未央的肩膀上。
李未央微微一笑,取下了鸟儿脚上的纸条。
白芷道:“小姐,怎么了?”
李未央淡淡道:“赵楠传来了消息,大夫人刚才坐马车出去了。”
白芷吃惊:“大夫人不是病了吗?”
李未央微微一笑,眼睛里划过一丝冷意:“她这是去搬救兵了。”
白芷道:“您是说……她去了蒋国公府。可是,蒋国公父子都不在京都啊,远水解不了近渴,大夫人当然知道这个吧。”
李未央眨了眨眼睛,道:“白芷现在越来越聪明了。”
白芷脸一红,不由道:“一直跟着小姐,奴婢也会越来越能干的。”
李未央失笑,随后道:“蒋国公虽然不在,可他还有个喜欢多管闲事的夫人,有那位老夫人在,大夫人自然要去求一求的。”
白芷担心道:“那……若是蒋老夫人来求情——”
李未央神秘地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如果她没有料错,纵然蒋老夫人出马,大夫人也只是注定要失望了……
大夫人从蒋国公府回来的时候,杜妈妈搀扶着大夫人下车,大夫人看到李未央一脸笑容地站在门口等着自己,虽然一直拼命告诉自己不要生气,可是她心里都是强烈的愤恨,尤其在看到李未央唇角那抹淡淡的笑容时,更是恨不能指着对方的鼻子痛骂一通,然后将她逐出府去,只可惜,她只能想,不敢做。
这个丫头,卑贱的庶女,如今是太后和皇帝都颇为喜欢的县主了!想想自己的女儿,花朵儿一般精心养大,只差一步就能有美好的前程,现在却要守着泥胎的佛像吃着青菜萝卜过日子,大夫人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未央这是要去哪儿?!”
李未央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色,漫不经心的样子让大夫人见了更恨的牙痒痒,在心里暗骂,这个二月出生的贱人,生来就是个祸害!
“原来是母亲回来了,今天是灯节,老夫人怕我在府里闷得慌,特许我和三弟出门看灯去,母亲要不要一起去?哦,我倒忘了,您身体不舒坦,只怕不能受夜风,还是别去了,在家好好养病吧。”李未央的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就在这时,她看到了大夫人脸上的怒火神色,忽然心里一阵畅快。
李敏德从门内走出来,一身华服,神采奕奕,手里持着一条流光溢彩的马鞭,他看到大夫人的时候,不禁微笑了一下,“大伯母也在。”随后,他旁若无人地道:“三姐,灯会要开始了,咱们走吧。”
李未央微微一笑,上了马车,李敏德却没有坐马车,而是骑了一匹通体雪白的马,他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大夫人,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
大夫人看到那个笑容,仿佛被鬼怪盯上了,后背一阵发冷。
这个孩子,什么时候竟然有这样阴冷的眼神了,他明明……大夫人一时只觉得无限恐惧涌上心头,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杜妈妈赶紧扶住了她。
大夫人眼睁睁看着马车离去,脸色十二分的难看,回到房里之后,她也没有心思睡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今天去蒋国公府,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顺利,母亲先是将她骂了一顿。
“你真是糊涂,横竖一个小丫头,将来给点嫁妆嫁出去就算了,你非要和她争什么高下!都说了你多少次,争强好胜的毛病就是改不了,也不想想你是李府的主母,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只要有国公府在你身后,李家不会把你怎么样,相反,他们还会好好供着你,可你自己却偏要把一切都攥在手心里,这可好,惹得李家上下都讨厌了你,被那个庶出的钻了空子!”
大夫人想到这里,不由自主气的心疼。
然而蒋老夫人还是答应了她,亲自为她来一趟李府,向李萧然施压,尽快将李长乐接回来。
母亲,终究还是心疼她的!只要有蒋家在,无论她做了多少错事,李萧然都不能把她怎么样!
此刻的京都,自然是一派繁华胜景。马车一路行来,只见到城内布局严整,气象宏大,建筑雄伟,道路宽阔,随处可见青槐弱柳种于路旁。待华灯初上,沿街的酒楼里传出一片丝竹欢笑之声,达官商贾、文人墨客及贩夫走卒皆云集在此,中间又夹杂着猜枚行令,唱曲闹酒。廊下桥上,满眼望去,到处都是形状各异的美丽花灯,各式各样的货物在灯火阑珊之中各显其美。
李未央吩咐停了马车,随后和李敏德两人步行于集市之中,李敏德特意取了面纱,要给她戴上。
李未央失笑:“年纪不大,怎么这样古板。”
李敏德四周看了一下,因为是花灯会,不少人家的小姐都出来看灯,一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却是鲜少有人戴面纱的。想来也是,若是富家千金,身后自然有随从无数,闲杂人等不能靠近,不带面纱也没有什么要紧。只是——那毕竟是寻常的富家千金,若是让人知道李丞相的小姐居然也这样做,恐怕流言蜚语就要四起了。
李敏德皱眉皱眉再皱眉。
李未央却不想罩着那透不过气来的面纱,她快步走到一个摊子面前,那摊子上放满了花灯,样子和李府里请著名工匠做的比起来固然粗劣,但在幽暖灯光的映照下蒙成一层浑浊的光晕,就像一张张可爱的孩子的笑脸,说不出的可爱。
李未央低头捡起一盏兔子灯,惘然地看着兔子红红的眼睛出神。
在最艰难的时候,她扎过纸灯笼,和这些普通的平民百姓一样拿它来换钱。那时候,哪怕得到一个铜板都很开心。李未央不禁微笑起来,但想起一切早已物事人非,转头看那阑珊的灯火,就像模糊夜空中的五彩繁星,恍然又如过了一个轮回。
李敏德远远看着她,只觉得此刻的李未央看起来有很多很多的忧伤,却知道,她不会对任何人说。他看得眼睛眨都不眨,她的心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呢?
就在这时候,李未央突然被一阵喧哗的声音惊动,她转眼望去,眼前不远的地方聚了好多的人,里面似有呵斥和鞭打之声,在喧闹的夜市里也显得极为刺耳。
他们走过去,却发现一个满身锦绣的男人正在鞭打一个柔弱的女子。
那女子只顾低着头,身形瘦弱,被男人抽倒在地,身上的鞭痕渗出血丝,却仰着头似与男人争辩,嘴里不停地喃喃,不知说些什么。
李敏德问身边的一个老者:“这是什么人?”
“哦,这个女子是这富商的妻子,”老者摇了摇头,“说是她一连生了三个女儿,根本生不出儿子,这男人干脆贬妻为妾,后来他迎娶新人,这女人去喜堂上闹事,结果被赶了出来,现在好像在集市上又遇到了。”
李未央闻言,看了一眼那男人的身边,果然还站着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目光带着嘲讽地望着地上的女子。
“这女人已经疯了,你看,她连话都说不清楚!”
“是啊,疯了都还不老实,找个地方自己死了就算了!”
“生不出儿子怪得了谁,人家没休了她还给她一个妾的位置,已经很宽厚了!”
“就是,死缠烂打的,真不要脸!”
周围的男人们讪笑着,议论纷纷,仿佛在看一件新奇的事情。
李未央看着那个女人。
那女人蜷缩成一团,身上那件勉强可以蔽体的衣服已被扯破,能够看到那里面青青紫紫的伤痕,有些还不断地流出血来。仿佛是察觉到有人盯着她看,那女子猛地抬起脸来。她的脸上,一只眼皮耷拉着,鼻梁被打塌,脸颊完全青肿,嘴角还在流血,简直已看不出她原先的容貌。任何人看到这样恐怖的一张脸,都会被惊得立刻逃走。李未央却没有动,她定定地看着那女人脸上的伤口,心中的愤怒在一点点的累积。
李敏德冷冷望着那男人,低声道:“要不要阻止?”
李未央摇了摇头,每个人都要并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她发过誓,不会再做什么好人了。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一个人跑到那男人跟前,一手抓住了他的鞭子:“住手!”
那男人仰头一看,一个高大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面目黝黑,眼睛有神。
“你是什么东西!”男人怒道。
“我家小姐说了,你要是打这女人一鞭子,待会儿就还给你十鞭子!”
男人一愣,火气不禁有大了几分。但见随后从人群里走出来一个粉雕玉琢,浑身绫罗的小姑娘,不得不收敛几分:“这位小姐,我鞭打我自己的妾,你管什么闲事?”
李未央看了那女孩一眼,立刻认出了她的身份——正是皇帝的爱女九公主。
九公主满面怒容:“她是你的妾,也不能这样随便鞭打,她是个人啊!”
“哈!”男人夸张地大笑了一声,轻蔑地踢了女人一脚:“这等没用的女人,也算人?”
李未央淡淡望着,九公主此刻已经跳了起来:“我刚才听说了,她不过就是没有给你生儿子,但她毕竟是你曾经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就是这样对待她的吗?刚才人家还说你贬妻为妾,按照我朝的法典,七年无所出才能休妻,更何况她还给你生了女儿的!你凭什么贬妻为妾!有两个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竟敢蔑视皇帝颁布的法典,你这是不要命了吗?”
男人哑口无言。九公主的话勾起了围观之人的义愤,其中一些人开始七嘴八舌谴责那男人——其实他们也不是真为那女子义愤,主要是看到这件事情牵扯到蔑视国家法典上去了,他们可不能站在一个蠢人的身边帮着他说话!
男人见众怒难犯,只好让那女人站起来,带着她垂头丧气地离去。
九公主觉得自己伸张正义了,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顺理成章地接受众人的赞扬,李未央看完戏,便对敏德道:“咱们走吧。”
从始至终,她没有要说一句话的意思。
然而这时候,锦衣玉带的公子挡在了她的面前,他穿着最上等的面料,身上却少有饰物,比起刚才那个满身金银的富人不知道朴素了多少,可是他却周身散发着一种看不见的光彩,如同寒玉一般,在人群里也十分引人注意。
此人正是七皇子拓跋玉,他被九公主缠着陪她逛花灯,却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李未央。街上人来人往,也有数不尽的如花美眷,唯独此人身影特别扎眼。但细看之下她虽然身姿美好,但也没有什么能让一眼就从人群中辨别出的奇异特征,为什么自己会觉得李未央格外扎眼,这个问题恐怕连拓跋玉自己都没办法回答。
冷不防两个人打了个照面,拓跋玉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县主,真是巧。”
李未央微微一笑,脸上并没有什么惊喜,只是淡淡的:“是啊,原来七殿下也在这里。”
其实她早已看到了拓跋玉站在人群中,只是她并没有想要打招呼的意思。
在她看来,帮助拓跋玉不过是因为她不愿意看着拓跋真得意,并非是自己对他们的权力之争感兴趣。
然而她现在却被拓跋玉拦住了。
九公主跳了出来,横眉竖目地看着她:“你明明看见了,为什么不帮忙?”
李未央挑眉:“帮什么忙?”
九公主惊讶道:“当然是帮助刚才那个女人啊,她那么可怜,你应该帮帮她啊!怎么能一直站在人群里看着呢!”
李未央淡淡道:“公主以为,你刚刚帮了忙吗?”
九公主一身银白闪珠的缎裙,头上挽两支长长的坠珠流苏钗,看起来比实际的年纪成熟许多,更显富贵逼人,她闻言,一扬眉大声道:“当然了!”
李未央笑了,眼睛里闪现出一种冷嘲:“你刚才把那个女人害惨了。”
“怎么可能?!明明是我救了她啊!”九公主的小脸涨的通红,竭力证明道。
李未央笑了笑,道:“公主,你刚刚若是不管那个女人,这男人打了她一顿,出了气就不会再管她,可是你刚刚管了闲事,还当众说明那男人违犯了法度,你想想看,他为了怕那女人坏事,会怎样处置她?”
九公主一愣,小脸变得煞白:“怎么……怎么会?”
李未央叹了口气,道:“公主,你仔细想想就该知道,他是个心性艰险的人,怎么会因为你的几句话就改变主意,他明明可以自己走,为什么要带着那个女人?现在……她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公主,你说这闲事管还是不能管?”
“我……我立刻派人去把他们找回来!”九公主刚要挥手,却被七皇子抓住,他微笑道:“不必了,刚才我已经派人跟上去了。”
九公主松了一口气,李未央却看了拓跋玉一眼。
拓跋玉的面容清冷,可是此刻却很温和地摸了摸九公主的头:“九妹,以后再不可如此莽撞!否则下一次,我不会帮你善后的!”
九公主撅着嘴,显得很不高兴,但是她又想起了什么,继续盯着李未央道:“我是小孩子,所以什么都不懂,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提醒我?!”
李未央无声地笑起来,九公主自己犯了错误竟然觉得是别人的过失,哈哈,这可真是无稽之谈。她有一瞬间的沉思,双唇抿成好看的弧度,眸中带了淡漠的笑意:“公主,纵然男子薄情,那女子的下场,她自己没有责任吗?被人休妻还一味糊涂,弄得自己不人不鬼疯疯癫癫还要苦苦痴缠,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怪得了谁呢?依我看,她该感谢那个男人,如果从现在开始她能清醒过来,明白对方的凉薄与不可依靠,至少她还能清清白白地过下半辈子,否则,若真是和这种男人一生相依,还不如遁入空门更好些。”
九公主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一时之间竟然愣在那里。
不知为什么,自己仿佛能够感受到对方心内那股强烈的怨恨和愤怒,李敏德心头一动,脚步也跟上来,轻声道:“我们走吧。”
九公主看见李敏德,顿时一愣,随后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竟像有锤子砸在自己的心上。她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胸膛,心中一片烦乱。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乍一有之,竟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便冲散了脸上悄悄泛起的晕红,道:“你也在这里啊!”
上一次九公主还是“八皇子”,如今却是个俏生生的小丫头,李敏德丝毫没将她放在眼里,只是淡淡道:“借过。”
九公主还从来没有受到过这种待遇,顿时炸毛:“你怎么这样和我说话,你不认识我了吗?”
李敏德看了一眼她的脸,终于发现,毫无印象。
刚才听人叫她公主,李敏德搜索了一边自己的信息,目前皇帝的女儿们大多已经出嫁,唯独一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只有排行第九的香兰公主了。眼前这个人不用说,他也知道是谁,只是——干他何事。
九公主倔强地站在他的面前,执意要等他想起来自己是谁,印象里,根本没人敢这样对待她。
李未央失笑,这个九公主还真是有趣,天真烂漫,任性妄为,但心地善良,好奇心强,性子倔得可以,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想起前生九公主的事情,不由叹了口气。这样的孩子生在皇家,不知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
拓跋玉的身影立于清冷洁白的月色中,颀长的轮廓反倒减少了清冷,平添了几分温润的宁和,他解围道:“既然偶遇,不妨去采月楼上坐一坐。”
采月楼是京都最大的酒楼,临风赏月,风景独好,无数人想去,但是耗尽千金也不得一座。
九公主看出来李敏德对李未央言听计从,立刻忘记了刚才的不快,扑上来抓住李未央的胳膊:“一起去吧!一起去嘛!”她一边说话,一边亮着水灵水灵的眼,半带着讨好,金耳坠镶的小珠子在耳下乱摆,手腕上的金镯子也响着,叮叮当当十分好听。
李未央其实很喜欢九公主,这种好感,也许是从前世她对自己的善待开始,也许是自己早已知道对方的结局,不知为什么,她竟然有点不想拒绝这个孩子的要求。
因为她知道,九公主的天真烂漫,维持不了几年了。
李未央的眼睛里不知为何有了点水光,可是她很快眨着眼睛,仿佛从来也没有过泪意,这一刻,她的眼睛很明亮,像星星从漆黑的苍穹掉落在她眼里:“好,一起去。”
九公主笑着跳了起来,在她纯洁而小小的心里,根本藏不下刚才那么多的不愉快,现在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拉着李未央一路跑得飞快,李敏德和拓跋玉跟在后面,却是不紧不慢地走着。
“三公子。”拓跋玉突然开口。
李敏德扬起眼睛看了对方一眼,拓跋玉笑了笑,道:“没什么。”
李敏德也没有追问,快速跟上了前面的人。拓跋玉低声问身后的侍卫:“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侍卫首领低声道:“殿下,李小姐身边的一个丫头,武功很高,还有侍卫里也藏着一个高手,不仅如此,属下觉得周围似乎还隐藏着不少顶尖的人物,只是——请主子恕罪,属下武功低微,看不出他们究竟藏身哪里。”
拓跋玉肯定了心中的猜测,不由皱眉。自己和赵月是交过手的,那丫头的确是个很厉害的角色,李未央身边已经有了两个高手,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可是那批隐藏在暗处的人,究竟是来保护谁的呢?不知为什么,这一次他看到李敏德,总觉得这个少年变得更加沉稳了,不,应当说,更深沉了。他有一种直觉,对方的变化,一定和隐藏在暗处的这批神秘人物有关。
能够动用这样一批武功高强的绝顶高手,李敏德的身份,一定不简单。拓跋玉一边这样想,一边快步追了上去。
采月楼果真如传言中国所说,临江而建,月倚西楼,外观豪华大气,内里雅致精巧,也不知道花费了主人多少心思,才得如此光景。世人皆知,这采月楼里面,有一切好玩的事物,有千金一掷的豪赌,有一笑倾城的美人,所以在京都,采月楼的名声早已传遍,是英雄得志之地,名士得意之所。李未央看出窗外,却见到漆黑的天和漆黑的江水连成了一片,天地间显得一片黑茫茫。唯独采月楼所在的这一片江面却被灯火照得如同白昼,金煌煌的灯光洒在波动着的水面上,就像在水里洒上了无数金片。难怪那么多人趋之若鹜,的确是个不同凡响的地方。
采月楼内,雅座早已布置好了,李未央看着墙壁上的一副字画,不由笑道:“这里的老板倒是舍得本钱,这幅画可是前朝刘大师的真迹,居然能够在一家酒楼里头看见,还这样不在意地挂在墙壁上任人观赏。”
九公主扑哧一笑,道:“这就要问问七哥了!”
李未央闻言,不由挑眉看向拓跋玉:“这么说,这家采月楼,属于你了?”
拓跋玉微笑道:“这本是我舅父的产业,后来他不乐意经营,便丢给了我。”
这就是母族强大的好处了,李未央微微一笑,看来这采月楼不仅仅是个酒楼,还是个搜集消息的地方,只是——拓跋玉有皇帝的宠爱又有母族的优势,最后还输给拓跋真,实在是太悲催……
话是这样说,李未央却是知道拓跋真为此等了多久,耗费了多大努力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拓跋玉还是不够狠毒。
李敏德低下头,看了一眼楼下的江水,突然道:“我们有客人到了。”
李未央向江水中望去,却看到一艘华丽的大船上,一个素色衣衫的人正对着他们,个子高挑眉眼舒朗,剑眉飞扬神采奕奕,还有一对燃烧着野心的眼睛。
拓跋玉高声笑道:“三哥怎么来了?”他心里想的却是,好你个拓跋真,没事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拓跋真笑得满腔赤诚:“我不过是出来赏月,竟然碰到诸位,真是巧。”
巧合?世上哪儿有那么巧合的事情,李敏德的眸光变冷,恐怕不止拓跋真,就连这位七皇子拓跋玉,都不是什么偶遇。很多偶遇,根本就是刻意为之,只是,他们若是真有兴趣,也该对李长乐展开攻势,为什么要跑来三姐面前?三姐是庶出,对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帮助吧!
“清风白月正当做些风雅趣事,不知可欢迎我一道喝酒?”拓跋真扬声笑道。
拓跋玉看了李未央一眼,见她眸子越发冷淡,刚要拒绝,无知的小朋友九公主却笑着大声道:“快点上来吧三哥!”
李未央不由摇头,在九公主的眼里,恐怕这世上根本没有恶人,她哪里会想到,她这位疼爱她宠爱她的三哥,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呢。
前世,拓跋真接连除掉太子、五皇子、七皇子这些对手后,还用各种手段杀了其他对他根本不具威胁的皇子,为此九公主曾经数次跑到皇宫里哭泣请求,在天真烂漫的她眼中,根本不能理解为什么一直对她温和可亲的三哥会变成这个模样。不仅如此,在先皇在世的时候,曾经把九公主嫁给七皇子母妃的娘家罗国公府的嫡次孙张枫,然而这门婚事拓跋真却极不满意。后来他一登基,就迫不及待地将张枫拘押,发配边疆,然后下诏逼九公主再嫁。没想到九公主性情耿直单纯,与夫君的关系一直都不错,因此坚决不肯和夫君和离,甚至上表免去公主的封号,请求拓跋真让她和张枫一起前往边疆。
李未央看着眼前拓跋真的笑容,清晰地想起那时候他脸上的冷笑,他没有准许九公主和张枫一同前往边疆。先把她幽禁起来,暂不提把再嫁之事,却把张枫的发配之地改为穷山恶水的西疆,那里生存条件极为恶劣——他是存心要将这个他极为厌恶的妹婿折磨致死。九公主在京都知道这个消息,心如刀割,屡次上表请求准她前往西疆,和夫君一起“受罚”,拓跋真一率置之不理。后来公主就因幽愤而暴病,不久便奄奄一息,临终前上表请拓跋真发发善心,把她和张枫葬在一起。可是拓跋真却将他们两人的墓地隔开千里万里下葬,下葬的规格也极低,根本不像公主的待遇。李未央那时候也为她感到伤感,更为拓跋真忽然如此残忍感到吃惊。
从前,她一直以为拓跋真做什么都是对的,哪怕是对付太子,对付七皇子,因为那攸关到生死存亡,可是那一次她才发现,也许她从来都不曾了解自己的丈夫,她不明白,他为什么对从来没有威胁过他的妹妹也这样狠毒。
后来她在冷宫关了那么多年,才终于想通,那是因为拓跋真的心里一直很阴暗,他表面上很疼爱这个妹妹,实际上一直在为她得到的爱宠和尊荣感到痛恨和厌恶,当他登上高位,他就毫不留情地将原先凌驾于他之上的所有人都踩在脚底,任意操纵他们的命运,以求获得一种心理平衡。
拓跋真微微一笑,命令人将船靠岸,随后一撩长袍,从船上纵身跳下,风姿潇洒之极,很快便上得楼来。
九公主满脸开心:“三哥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不是一向都很听话,怎么也偷偷跑出来了。”
拓跋玉微笑道:“你以为你三哥跟你一样,他来,自然是有要紧事要办了。”随后,他向外面道,“来人,请胭脂姑娘来。”
这采月楼既然是酒楼,自然有吹拉弹唱的人,只是它与一般庸俗的酒楼不同,这里的女子不但色艺双绝,更是重金礼聘回来的名师,于琴棋书画上皆有造诣,但若是客人看中了这些女子,想要一亲芳泽,若非获得她们的首肯,是绝对碰不到分毫的,因为这采月楼早已声明,这里是豪门贵族聚会的高雅场所,不是什么三教九流的地方,谁要是敢在这里闹事,绝无好下场。所以,平日里不光是权贵男子,听说连很多豪门千金也在这里摆酒作宴的。
而七皇子所说的胭脂姑娘,恰好就是被请来的名师中的佼佼者。
在等待的过程中,九公主突然歪头望着李未央:“未央姐姐,你知不知道,如今你也在大历美人榜上了。”
“大历美人榜?”李未央觉得颇为新奇,她倒是从来没听说这个。
拓跋玉笑道:“美人榜上的第一名,就是你大姐李长乐。而你,目前屈居第九名。”
李未央笑了笑,她自己的容貌自己最清楚,竟然能挤上美人榜,已经是叫人惊讶了。
“三姐平日里很少露面,却不知道她是如何上榜的?”李敏德扬起眉头,这样问道。
拓跋玉看了那边的拓跋真一眼,回答道:“三公子说的不错,美人榜上的美人多半都是大家闺秀,身份不低,只有少数有运气能亲眼看到美人玉颜,然而总有好事者,亲眼目睹了人家的容貌之后便命画师画出来到处流传,因为这样而上了美人榜的,你家大姐是一个,县主也是一个。”李未央上榜的原因,不是因为她美貌有多么出众,而是因为她是水墨舞的创始人。
李未央注意到了拓跋玉的表情,她意识到,这件事情恐怕和拓跋真有什么关系,对方似乎想要将她从幕后推到众人面前,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美人如花隔云端,对于那些豪门千金,一般人是只闻其名,难见其人。但是这位胭脂姑娘,却是不同,不但是位绰约温婉的绝美佳人,更弹得一首令人拍案叫绝的好琵琶。她自幼家贫,便四处走场子卖艺,三年前到了京都,一时声名鹊起,被封入美人榜。”
李未央平日里呆在家中,对这些情况显然不是十分了解。
拓跋真娓娓道来:“自从胭脂姑娘出来卖艺开始,来向她求亲的贵爵显要也好,书香世家也好,风流才子也罢,都无一例外地得到了婉拒的结果。所以,她今年已经二十五岁,寻常人家的女子早已嫁人生子,她却还在外面四处流浪,实在是令人唏嘘。”
瞧他的模样,倒是颇有几分惋惜。李未央不禁冷笑,男人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他们总认为女人的归宿便是成亲生子,延续血脉,可是同样是人,男人可以建功立业,女人就必须老老实实完成自己的所谓使命吗?就像刚才市集上的那个女子,因为生不出儿子就要被当成猪狗一样对待,真是太可笑了。
拓跋玉在一旁看着李未央的神情,不禁微笑起来。他看得出来,三哥对李未央很感兴趣,只是——这种兴趣究竟是出自男人对女子的欣赏,还是出自李未央的利用价值,就不得而知了。
胭脂姑娘推门进来,她的头发乌黑,挽了个流云髻,髻上簪着一支翡翠珠花的簪子,上面垂着晶莹的流苏,脸孔白白净净,嘴唇薄薄的,嘴角微向上弯,带着点儿薄薄的笑意。整个面庞细致清丽,不带一丝一毫人间烟火味。站在那儿,显得端庄高贵,文静优雅。
“胭脂姑娘,请你为我们弹一曲吧。”拓跋玉微笑道。
胭脂低下头,弹唱起来,她的歌声清脆,咬字清晰,像溪流缓缓流过山石,像细雨轻敲在屋瓦上,像玉珠掉落金盘,或江南素月,或塞外风霜,俱在她纤纤十指之下,一缕缕,一丝丝,将人的心紧紧缠住,浑身每寸毛孔都像被烫过了似的妥帖舒服。
“这样的琴技,的确是世间罕见。”李未央心道,若是李长乐看见外面有这样美丽又多情的女子,岂不是连鼻子都要气歪了。
“县主在想些什么?”拓跋玉突然问道。
李未央凝眸望了那胭脂一眼,不由道:“我只是在想,这样的美人美曲,殿下真会享受啊。”
拓跋玉失笑。
李未央的目光落在一直没有出声的李敏德身上,却看到他眼中隐约有异色,盯着那胭脂看。李未央不由觉得奇怪,难道他们是认识的?不,李敏德虽然每天外出,但那都是为了上课,不可能认识这样出身的女子。可是看他的神情,又不像是完全陌生。李未央低声道:“殿下,这位胭脂姑娘,是哪里人士?”
拓跋玉笑道:“她是沧州人士。”这酒楼里的每一个人,他都是经过详细调查的,不会出错。只是,李未央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呢?
李未央又看了李敏德一眼,对方却已经低下头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九公主听得很陶醉,可是一旁的拓跋真却看到李未央和拓跋玉窃窃私语,以为他们有什么亲密的话要说,不由皱起眉头:“二位有什么话,不妨让我们也听听。”
李未央抬眼看着他:“三殿下不好好听曲,注意我们做什么?”
拓跋真不免为之气结。
他自认丝毫不比拓跋玉差,不过是出身不如对方,往日里谁也不敢将这鄙夷落实的如此明显,李未央,你好,你真是好!
胆子足够大!
080 针锋相对
这时候,一曲完了,胭脂起身行礼后,便轻轻退了出去。
李敏德突然站了起来,道:“三姐,我忘记了自己的披风,要出去取。”
披风明明被放在马车上,怎么会忘记了呢?李未央很想知道,这位胭脂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引起了李敏德的注意呢?
只是当着那两个人精的面,她并没有露出任何异样,反倒微笑道:“去吧。”
九公主跳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谁知下一刻,她就尖叫了一声,李未央歉疚地道:“真是对不起啊公主,我不小心的。”
李未央竟然将自己手中的茶杯洒在了九公主漂亮的裙子上。
九公主撅起嘴,高高的仿佛能挂油瓶:“你真是笨手笨脚的!”她显然没意识到,李未央是不想让她也一起去,才故意这么做的。
九公主被人带着去别的房间换衣服了,屋子里除了下人,就只剩下表情各异的三个人。
拓跋真突然笑出声道:“咱们三个人,似乎特别有缘分。”
是有缘分,这还是孽缘。李未央冷冷一笑,转过头去看向江面,随后突然问道:“那是什么?”
拓跋玉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哦,那是玉峰塔,建在江心的一座岛上,夜晚看来,也是十分漂亮。你若是有兴趣,改日可以上岛去看看。”
李未央微微一笑,若有所思道:“这倒是个好地方。”话中,隐隐有另外一层意思。
拓跋真目光一烁,似乎微微一震,但却淡淡地说:“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未央看了他一眼,笑道:“这地方好就好在地势。这江水是由临山江、琥珀湖交会而成,若是能在分水岭最低处开凿长渠,便可连援泯江、离江两大流域,兼通航、灌溉之便,你说,这是不是个好地方?”
拓跋真面色勃然变了,他不知道李未央是怎么知道的,但这的确是他原先的想法,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实施,一旦真的实施了,那么便可彻底将两江流域的运输全部掌控在手中,他的财力将大幅度增强,远远超过拓跋玉等人。只不过他还没有想到能不惊动其他人得到这块地方的法子,但他绝对不能让别人抢先一步,震惊之余,立刻道:“这个主意若是可以落实,那么千百年来为什么没有能做呢?县主不要异想天开了,这不过是个无稽之谈。”
李未央微微一笑:“是不是异想天开,三殿下最明白了。古有著名的仙源偃,把泯江分为内、外江,控制灌溉水量,迄今仍有防洪、运输、灌溉的作用,至于陆洲江东桥的跨径巨大石梁,更令人叹为观止,既然这些原本不可能依靠人力能完成的工程都已经存在,还有什么是不可思议的事!”
拓跋真脸上一直都带着笑容,但是现在他笑不出来了。
他忽然觉得冷。
李未央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甚至知道他的每一步,给那样的眼色看过,就像被冰镇过一般。
拓跋玉敏锐地察觉到他们二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劲,刚要说什么,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在外面道:“九公主说肚子痛,从窗口跑出去了!”
这个顽皮的丫头!拓跋玉来不及想到其他,赶紧站起来道:“县主稍坐,我出去找一找。”
李未央微笑道:“殿下,九公主一定是去马车那里找我三弟去了。”
拓跋玉犹豫了一下,他倒不是担心拓跋真会做什么,毕竟这酒楼是他自己的地方,拓跋真没胆子在这里找事儿,只是——把李未央留在这里,真的好吗?一边思索着,他一边低声吩咐门外的侍卫:“注意好屋子里的动静!”
随后,拓跋玉便飞快地下了楼。屋子里一时之间只剩下拓跋真和李未央两个人,李未央站了起来,她没兴趣和这种人同坐在一张桌子上。
拓跋真却突然道:“县主,你可曾听说过一个故事?”
李未央转过脸,挑起眉头,拓跋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前朝有一位很强势的君主,亲自出兵攻打南疆,可惜他屡攻不下,后方又告失利,不得已无数人劝说他退兵,他却坚持不肯,只是在军帐外徘徊,随后在地上留下鸡肋二字,旁人都百思不得其解。只有一个聪明人听了以后,立刻回去收拾行装,旁人问他为何要走,他说皇帝已经说了,鸡肋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之意,陛下正值退志已萌、但仍举棋未定之际,将来一定会退兵,所以要早作打算。其他人听了,觉得有理,都准备撤走。皇帝发现这种情形,一间之下,大吃一惊,”说到这里,拓跋真道:“你猜皇帝把那聪明人怎样处置?”
李未央微笑道:“我不知道那位君主会怎么做,但我知道,若是换了三殿下你,对于能揣测到你心思的人,是一定会杀掉的。”
拓跋真眼睛眨也不眨:“说的不错,两军交战之际,主帅尚未发令,聪明人自作聪明,影响军心,沮散哄志,作为主将的,当然要杀之以示众。所以,一个人最好不要太聪明,即便她真的那样聪明,也不该将这种聪明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来,若是因此惹来了杀僧祸,未免太不值得了。”
李未央冷笑道:“抱歉,我没有时间在这里听殿下说故事。”
拓跋真却喝了一杯酒,目中闪过一丝冷锐的光芒:“李未央,我说的不是故事,而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而历史这种东西很奇怪,过不了多少年就会重复上演,假设你就是那个聪明人,你说我会不会杀了你呢?”
这一瞬间,李未央真切地看到了拓跋真眼睛里的杀意。
拓跋真当然会急地跳脚,因为开通渠道的计划是他将来要做的事情,可是现在被七皇子提早知道,他一定就做不成了。李未央知道自己的做法对拓跋真是多大的打击,但她就是做了,还当着他的面做,就是为了让他气得发狂的。
现在的李未央,很有扯老虎须的感觉,极有成就感。当然,这也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一个弄不好,就要粉身碎骨。
李未央微微一笑,澄澈的眼眸里似乎跳动着火焰,她突然上前两步,两只手伏在桌面上,面对面看着拓跋真,轻声道:“三殿下,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不论是杀了我还是伤害我身边的人,否则——你一定会为你自己的决定后悔的。”
拓跋真的声音,几乎已经冻成了冰柱:“李未央!你当真是什么都不在乎?!”
李未央勾起唇畔,道:“错了,我在乎的可多了,尤其是我自己这条性命,所以三殿下可别吓唬我,我不经吓的,若是一个不小心,将一些不该说的话泄露出去,只怕三殿下就要给我这条贱命陪葬了呢!”说完,她便松了手,转身离开。
拓跋真完全不能相信,他不相信李未央竟然会知道这么多事情,他只以为对方是在威胁他,恐吓他,甚至他觉得李未央不过是有点小聪明,才会猜到他关于这条江水的计划,所以他并不将这个威胁放在眼睛里,反而一个箭步挡在了门前,阻挡了李未央离开唯一的出口:“李未央!你站住!”
拓跋真目不转睛地望着李未央,像是要将她整个人撕碎,带着强烈的愤恨。屋子里的白芷一下子惊呆住了,她离得远,听不清小姐和拓跋真说了什么,可是看到三殿下这副失态的样子,她的心里涌起了无限的恐惧。而一旁的赵月,手已经扶在了长剑之上。
李未央冷冷地盯着他,不知为什么,她的那种眼神,令拓跋真有一瞬间的呼吸困难。
拓跋真咬牙:“没有我的允许,你敢走?!”
李未央笑了笑,伸出纤细的手指,将拓跋真胸前的那一点酒渍拂去:“三殿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记得离我远一点,别整天像是条哈巴狗一样跟着我,我很讨厌你,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记住了!”说完,她像是很温柔地拍了拍拓跋真的肩膀,随后潇洒地饶过了他,当他一块臭抹布一样,丢开了。
拓跋真被丢在原地,一阵冷风吹过来,他只觉得从头凉到脚,刚才那时候,他分明在李未央的眼底看到了彻骨的寒意,那种气息,仿佛不属于一个活人,仿佛……她是一个从十八层地狱爬上来,向他索命的冤鬼!
走过一道门,李未央却并没有下楼,突然推开了旁边雅座的门,笑道:“七殿下,偷听的感觉好吗?”
本该去寻找九公主的人却好整以暇地坐着,面上带着毫不愧疚的微笑,举杯道:“县主好胆量!”
李未央冷笑一声,转头道:“赵月,在外面看着,有任何闲杂人等进来,格杀勿论!”
“是。”赵月和白芷一起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李未央和拓跋玉两个人。
拓跋玉挑眉微笑:“怎么,县主一早猜到我在隔壁?”
李未央冷笑一声:“公主丢了自然有护卫去找,你既然知道拓跋真不安好心,自然不会放任我和他单独相处,不是吗?”
拓跋玉笑了笑:“县主倒还是很了解我的。”
“只可惜我还是看错了你!”李未央冷冷道,“我以为经过上次那件事,我们纵然不能相互信任,至少是盟友了,可是你却在做这种鸡鸣狗盗的事情!”
拓跋玉清冷的脸孔红了一下,只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李未央还不能够完全信任,所以只能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李未央压下心头这口气,其实拓跋玉完全有理由不相信她的,要知道皇子斗争险恶,李未央若是拓跋真的支持者,故意作出倒向拓跋玉的模样,再借由上次的事情向他卖好以求得信任,这也不是不可能的!做了一辈子的死敌,李未央知道,拓跋玉这个人,也并没有那样轻信。
所以,她缓下了不悦,沉声道:“我知道让殿下信任我并没有那么简单,所以,我准备了很多取信殿下的东西,以作为凭证。”
“比如呢?”拓跋玉突然对她所说的一切,起了兴趣。
“三皇子表面对兄弟友爱,对皇帝恭敬,实际上他的野心早已有之。不仅跟朝中官员早有勾结,甚至和江湖草莽亦有来往。尤其是他府中网罗能人奇士众多,其中最厉害的,号称有四将三贤二女。四将是李景、沐阳、周恒、鲁录,他们四人精通用兵之道,尤其是李景,十三年前曾以李明之名,在与南疆之役中连杀五百零六人,军中称之为‘天外神龙’,他曾经率领过千军万马,威风一时,但八年前因为一次醉酒延误军机大事,而被逐出了军营。后来拓跋真帮他伪造籍贯身份参加武举,成功进入兵部,现任兵部参军。沐阳表面上是个文弱书生,在御史台领了一个闲职,帮陛下起草文书,歌功颂德,可是此人早在十六岁时,便以沐一成之名,进入漕帮当了副帮主。周恒原是世家子弟,可是在先皇的时候他全家被人构陷,一百零九口全部被砍了脑袋,他当时因为刚刚出生而逃过一劫,后来他在旷野长大,生吃狼心与虎为伴,后来被拓跋真收服,想方设法伪造身份送入了禁军,现在已经做到了禁军北支副统领。鲁录这个人是个市井流氓,却有着非同一般的联络能力,交游广阔,外加上心狠手辣、善于奉承,他如今被安排在密探营,专司暗杀。”
李未央微笑着,一一道来。拓跋玉深深呼吸,双手放在背后,才一会儿,又放到腿侧,然后又拢入袖子里。因为,那些事,连他都不知道。
有些事情,天下间除了拓跋真,便不可能有人知道。
李未央却知道的清清楚楚,而且她还在继续往下说:“三贤是高城、景能、孙松,高城擅长谋略,现任太子府幕僚;景能擅长帝王术,现任太子少师;孙松一口三寸不烂之舌敢为天下先,目前看来,他不过是一个花花太岁,但关键时刻,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可以为他的主子游说天下臣民,立下汗马功劳。至于那二女么——一位已经成为陛下新宠,一个……现在五皇子的府中……”
拓跋玉站了起来,面色已经不是一般的震惊:“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李未央微笑:“我知道你不相信拓跋真有这样的力量,但是他这些年来他借助了太子的财力和皇后的权力,还有武贤妃的背景,一直在为他自己办事,说起来也是他演技太好,皇后那对母子竟然真的被他哄了这许多年。”
拓跋玉心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知道,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因为这些东西根本不是凭空捏造就能捏造出来的。但是他却又觉得她有些危言耸听,每个皇子都有一批追随的对象,都有安插在别人府上的暗桩,拓跋真的人——他不认为会有那么可怕。
李未央知道他不会相信,也不会理解这批人有多么的可怕,她慢慢道:“这些人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能收买的他就收买,不能收买的就劝服,两者都不能就杀掉。我知道每个皇子都有自己的势力和暗桩,那都是钱可以买到的,但人心却不是可以用钱衡量的东西。我敢说没有一个人有他这样好的耐性和毅力,因为不是每一个人都爱钱的,如果碰上不爱钱的,你能像他一样七天七夜不睡觉亲自奔波万里去搜罗别人心爱之物送去给他吗?你能为了网罗一个人,不惜每年清明替那人去给不能祭扫的亲人扫墓吗?你能跟那些江湖草莽兄弟相称肝胆相照吗?为了达到目标,他可以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怕,七殿下,这些,你尚且做不到,这是因为你出身太好,不用你吩咐,就有大批大批的人前仆后继来帮你,但他们能对你忠心不二、以死效忠吗?所以,在这一点上,你们是无法和他相比的,不论是你,太子,还是五皇子。”
拓跋玉只觉得有一丝冷意,从脊梁一起窜上来。他原本只以为拓跋真是在帮助太子的过程中逐渐起了心思,谁知他竟然早有预谋,不过是将太子和皇后当成棋子,难怪,难怪他能在皇后面前装的无比孝顺,对太子无比顺从,原来,他是一条养不熟的狼。
拓跋玉静静坐了一会儿,才道:“我相信你,可是我想知道,这件事情,究竟有多少人知道?”
李未央笑了笑,道:“除了刚刚怒气冲冲的摔门走掉的三殿下,就剩下你我了。”
这些人,有的现在还没有发挥他应有的作用,但是到了关键时刻,很多还不起眼的人物,都会成为拓跋真夺位的关键。
拓跋玉长吸一口气,道:“你还会不会告诉其他人。”
李未央明白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所以她摇了摇头:“这件事,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拓跋玉听到这里,才松了一口气,他不知道李未央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只要她说的内容是真的,她怎么知道的又有什么要紧呢,最重要的是,她不能将这些筹码告诉别人。
随后,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除了这座酒楼,我还有十八个探听消息的地方,这些年来,我手中的资料不可胜数、详尽入微,然而就从你所说的话中看来,我的资料库里面关于拓跋真的卷宗七十卷,其中可靠的最多不过两卷,其他的卷宗,却都是拓跋真故意布下的错误线索。这个人,心机实在是太可怕了。”
李未央笑了笑,光是论眼光和判断力,拓跋玉未必会输给任何人,但是论起收集资料的耐性和安排布置的细心,却比不上拓跋真。这并不奇怪,寻常人都不会看得起一个不具威胁的皇子,包括拓跋玉也是这样,他花了太多心思在别人身上,完全忽略了拓跋真,但是拓跋真却相反,他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小节,拓跋玉再小心,罗国公府家大业大,总是有迹可循的。
“这世上总有让你疏忽的人,因为他们太狡猾太狠毒,总是像毒蛇一样隐藏在暗处,趁着你不注意咬你一口。但只要拿住了他的七寸,就一切都不用怕了。”
拓跋玉道:“这些人我都认识,可我只把他们当成无关紧要的角色了,甚至有人我还当成可以结交的好友。我犯了很大的错误,多亏了你的提醒,这个人情,我记住了,他日你有任何需要,我当全力以赴。”他的神情清朗,仿佛说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是李未央看着那双摄人的眸子,却知道这是一个多么重要的承诺,她沉默片刻,微微一笑道:“多谢。”
“你今天跟三哥说的话,”他眼中的锐光渐渐放柔,慢慢说道,“并不是为了激怒他,而是为了取信于我。”
李未央只是笑笑,并不肯定也不否定,过了半天,她再看他,这才发现他宁静地凝视着她,眼底深处似乎藏着一抹柔光。
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对她的兴趣变成了一种奇异的喜爱。拓跋玉深深地看着她,叹道:“你啊……”他还想再说什么,眼角瞥到外面正在下雨,不由住了口,道:“我送你上车吧。”
出门的时候天还是好好的,现在却是哗啦啦下起一阵大雨,街道上正在赏灯的行人纷纷躲避,李未央站在酒楼门口,白芷道:“小姐,车上有雨具,奴婢去取来。”
“这里有。”拓跋玉的手中,拎着一把刚刚吩咐人拿出来的雨伞。
白芷立刻要上去接,拓跋玉笑了笑,避开:“我来吧。”
伞上的雨水贴着他的脸颊滑落,拓跋玉低下头,声音混着落雨飘进李未央的耳朵:“县主回去以后尽可安寝。”
他的侧脸,在雨水中看起来别是一番清俊,李未央笑了笑,道:“但愿如此吧。”
李敏德正在马车前等,他出来足足有一个时辰了,却一直没有回去,李未央没有问他一句话,便上了马车。
拓跋玉向李敏德微笑致意,敏德却露出一个冷淡的笑容,随后快步上了马车。
马车向李府行驶,李未央透过车帘,看到那个高大的人影依旧在雨中,不知为什么,没有打伞,似乎遥望着马车的方向,正在出神。
李未央顿了顿,放下了车帘,身后的李敏德道:“三姐——”
李未央回头,望着他:“怎么了?”
“你不问我刚才去了哪里?”
李未央抬手轻轻拂去他肩头薄薄的雨水,道:“去见那个胭脂了?”
李敏德一下子镇住,几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未央笑了笑,道:“刚才酒席上你什么也没有吃,我吩咐了人带了一些酒菜上车,白芷。”
她叫了白芷的名字,白芷立刻会意,将紫檀木小食盒里的菜一一取了出来,李未央看了一眼李敏德苍白的面色道:“晚上下雨,有点冷了,出去怎么也不披上一件衣服,算了,喝一口桂花酿吧,驱寒的。”
李敏德愣住了,李未央望着他,这个少年拥有线条分明的脸部轮廓,五官混杂了绝色美人才有的柔美和属于男子的刚毅,明明是两种极不和谐的感觉,却十分养眼完美的展现在他的脸上。她的目光带了笑意:“还不快过来?!”
李敏德过去,却拿着筷子没有动。
“在想什么?”她屈指弹了下,李敏德额头上一痛,捂住额头低呼。
“又走神……看样子,你是成心要和我对着干了!”
“我没有——”他突然开口想要辩解。
李未央忽然一笑,笑容虽浅浅一闪而逝,却仍将他看傻了眼。
“不要说什么抱歉不能对我说实话之类的,虽然我很讨厌故弄玄虚……”她叹气,“总之,你只需知道一件事,我绝对不会怪你,哪怕你一直不告诉我真相……”
李敏德的瞳孔不经意的微微一缩,眸底有道感动的光芒闪过,然而接着又被郁色笼罩。
李未央看清了他眼底的神情,不由自主发觉自己心头在那一刻竟然涌起一阵心疼,但与此同时却也觉得陌生,她不禁悒郁。这个一心依赖她的少年终于逐渐长成了吗?他现在给她的感觉,当真是越来越难以琢磨了。
然而下一刻,李敏德却突然把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怎么了?”李未央讶异。
李敏德不说话,把头靠在她肩上蹭了蹭,眼睛里酸酸的,泪意上涌,一想到他最终要离她而去,他的心竟然痛得揪结起来。
“你既然说自己长大了,自然会有秘密,我不问你,你该高兴才是,这说明我信任你。”李未央将他拉起来,将筷子重新塞进他手里,还亲自夹了一块糖醋鲈鱼放到他嘴巴里,“吃饭吧。”
桂花酿的度数不高,又甜蜜蜜的,李未央很喜欢,刚才在席上有外人在,她不好多喝,现在和李敏德一起,她便倒了一杯,细细地品。这桂花酿喝下去,让她感觉整个身子暖融融的。
李未央看向窗外缠绵的雨丝,想到刚才拓跋真那种恼羞成怒的模样,不由冷笑了一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李敏德停住,转头望着她。
“三姐?”他从来不曾见过她喝酒的,还是用这样的表情,在这种时候。
李未央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笑道:“我不会醉的,你放心吧,只是喝一小杯。”
李敏德看了一眼她的杯子:“你不是已经喝了三杯了吗?”
李敏德拿过她手上的杯子,刚要放下,她却手快的抢了自己的那杯去,又是一饮而尽。
“三姐?!”
“嗯?”李未央微笑,一缕黑色的发丝卷过她晶莹剔透的脸庞。马车上的烛光下,她眼如烟波,婉转清淡,表情带着一丝无奈,“你怎么变得这样多嘴了,管家公!”
李敏德仓促的低头,看见她莹白的指尖持着酒杯,酒色莹如碎玉,却依旧明晃晃的刺着他的眼睛。
李未央似乎喝醉了,软软倒在座位上,正好依靠在他的身上。
桂花浓郁的花香、混合着她身上的清香,在车厢里氤成奇异的气味,从鼻翼一直痒到他的四肢,他的心底。
突然很想就这样一直依靠下去,可一个声音却在脑海中时刻提醒着他,不要贪图,不要沉沦这份温暖……你的存在会连累她,甚至为她带来数不尽的危险,这不是你该呆的地方,彻底失去她的代价是你所承受不起的。
李敏德低头,他的面前也有一盏桂花酿,只是他却突然伸出手,取了李未央刚刚用过的琉璃杯,倒了一杯下肚,却不知道为何味道跟之前喝的完全不一样了。
赵月守在马车外头,而在马车内的白芷则专心地挑了一下灯芯,实际上她的心头却涌上一阵奇怪的感觉。三少爷,跟之前仿佛不一样了,原本他是个聪明伶俐,不失纯真的少年,可是现在他不出声的时候,自己都不敢和他搭话,总觉得他的骨子里慢慢透露出的强势和高贵,却是从前没有的。眉梢眼角浮动的,是一抹若隐若现,只有成年人才会有的淡然和冷厉。三夫人的死,真的会对他造成这样大的影响吗?
“敏德?”李未央仿佛真的喝醉了,歪着脑袋好像不认识他一样的叫了一声,手已经上来,捏住了他的双颊。
“啊!”
“要笑,我喜欢看到你笑!”她恢复成凶巴巴的模样。
看着他泛起红晕的双颊,春水样的眼睛,李未央忍不住用指头使劲捏使劲捏。
“三姐,你真的喝醉了!”简直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李敏德无语,脸也被捏成包子样。
李未央喃喃道:“酒能忘忧,亦能解愁,敏德你也该喝一点,否则小小年纪就变得老气横秋,长大真可怕啊!”
她只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摇晃,努力睁眼看去,却见李敏德的脸红的完全像是番茄一样。她松了手,动了动身子,在座位上找个更舒服的角度睡着。
李敏德看着她的睡颜,突然笑了起来,低声道:“这样也好,只要你高兴,怎么都好。”
今天晚上,他觉得李未央的心情特别糟糕,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可若是他能博她一笑,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第二天一早,李未央就被老夫人请到了荷香院。
人在什么时候,都不能事事顺心,即使李未央机关算尽游刃有余,也有数不尽的麻烦事找上门来。当看到大夫人强撑着病体也在堂上坐着的时候,李未央就笑得很恭顺:“母亲也在,身体好些了吗?”
大夫人微笑道:“吃了大夫的药,总也不见好,唉,我的身子骨向来就弱,这也是难免的。”
李未央反倒有点奇怪,大夫人向来是不肯在人前示弱的,怎么会蜡黄着一张脸就跑出来了呢?
事实上,昨儿个傍晚,蒋国公夫人就派人来请李萧然过去叙谈,本来也是,丈母娘让女婿过去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到时候凭着国公夫人的面子,李长乐也就能回来了,可惜的是,李萧然竟然以事务繁忙为借口,一口回绝了,这下国公夫人莫可奈何,总不能让她一把老骨头眼巴巴地跑到李府来求情吧,那就太失体统了。这件事,让大夫人意识到,李萧然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在蒋家面前低了一等的男人了,也许更早,他的心里就埋下了对蒋家的不忿,这时候便逐渐爆发了出来。
这样一来,她必须另外想法子。所以,尽管她根本走路都要倒下,还是强撑着来了。
“现在府里事情多,我心里烦,药是吃了不少,可都于事无补,”大夫人开门见山,和老夫人说起了自己的病,“恐怕要长期调养……”
二夫人听了,立刻来了劲儿:“若是大嫂顾不上家里,弟妹倒是可以为你分担的……”
二夫人这是想要管家的权力,大夫人脸色不变,平静道:“暂时倒是用不着,横竖我手底下还有用得上的人,只是老夫人这里尽孝的事情,还要弟妹一力照应……”
二夫人脸色不好看了,不想交出权力就算了,还指望着把孝顺婆婆的事情全丢给她,大夫人真是会偷奸耍滑。
老夫人手里捻着佛珠,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大夫人也想起来问李未央,“昨儿个灯会好看吗?”
“自然是好看的,可惜母亲身体不佳不能同行。”李未央的笑容很淡定。
大夫人就不免叹息,“是啊,以前每年灯会的时候,我都要带着你们姐妹去看灯会的,你大姐最喜欢莲花灯,看到就舍不得放手,明明家中有巧匠做的精致玩意儿,她偏偏喜欢西桥下那一户做的,真是小孩子样儿……”
她看了老夫人一眼,对方连眼皮子都没掀起来。
大夫人立刻感到了几分孤立,不知什么时候,她在这个家里,说句话竟然都没人理睬了,或许,她们都是故意不理她。
这几个月李未央在李府风头很盛,大夫人躲在房间里却不得清闲,每次听到谁家又来请县主赴宴,便气的死去活来,不过短短三个月,累得鬓边多了几星白发,看起来倒是越发显得老相。
大夫人又从袖子里取出一本佛经,摊开来给老夫人看:“那孩子傻气,听说血经虔诚,竟然真的戳破了手指头为老夫人抄写了一本法华经……”
老夫人看也不看,她今日起得早,眼皮已是闭个不停,不由自主打断道,“你今儿过来到底什么事……”
大夫人脸色一白,咬牙道:“老夫人,长乐来信说,她早已悔过了,求老夫人网开一面,放她回来吧,我身子也不好,身边正好需要人伺候,您忍心看我病恹恹的,床边上连个伺候药汤的人都没有吗?”说着,她一边低下头擦泪。
李未央看着大夫人的表现不由冷笑,福瑞院里面少说二三十个丫头,大夫人会没有端茶递水的人吗,还不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把李长乐弄回来。
老夫人就皱眉头:“让她去是思过的,这才待了三个月,就坐不住了吗?”
大夫人苦口婆心:“她从小娇身惯养的,哪里吃过这苦头,老夫人仁慈,让她回来吧,我身边也好多个人伺候。”
二夫人冷冷道:“大嫂说的哪里话,你又不是这一个女儿,三小姐四小姐五小姐,不都可以照顾你吗?你口口声声说把庶出的也当亲生的,既然要找侍疾的人,何不让她们来?”
二夫人向来是喜欢给大夫人拆台的,提出这意见并不奇怪。
大夫人勉强笑了笑,道:“恐怕委屈了这几个孩子。”
四姨娘连忙道:“不委屈不委屈,能到夫人屋子里尽孝,是她们的本分。”说着,她看了一眼李未央,“就是不知道县主如何——”
李未央当然不会拒绝,她每天去大夫人屋子里坐一坐,对方最起码少活十年,而且这也不是能够拒绝的事儿,嫡母生病,庶出的女儿去尽孝,并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虽然突然了点儿……
大夫人的眼睛里飞快的闪过一丝什么,嘴巴动了动,像是要开口拒绝,终究是道:“老夫人的意思呢?”
合情合理的要求老夫人自然也会答应的,所以她点了点头,吆苍蝇一样地摆了摆手:“好了,就这样吧。”
回去的路上,李未央显得很沉默。回到自己的院子,她便捧了本书到摇椅上看。
白芷见她有心事,也不敢远离,就捧了花绷子,在旁边陪着。
许久,李未央都没有说一句话,书页也没有翻过一页。
一个时辰以后,她忽然放下书本,“白芷,”她的语调里,难得地现出了停顿。
“大夫人为什么会同意我进她的屋子里侍疾呢?”李未央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对白芷说话,手指不自觉地摸索着书页,一点点卷着,又慢慢放下来,这说明,她的脑中也在快速地转动着。
“大夫人恐怕是不乐意的,她不爱见着小姐呢,那天小姐去看她,奴婢听说回头她就砸了不少东西。”白芷悄声道。
李未央应了一声嗯,就又没了声息。大夫人若是为了除掉她,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若不是,又在打什么主意呢?
081 群蝎乱舞
“若是换了我,讨厌的人天天在跟前晃着,只怕是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将心比心,大夫人还真是大肚能容。”
不知为什么,李未央倒有了几分笑意。
“小姐,您可不能相信大夫人的话,奴婢觉着她没安好心。”
这丫头现在也懂得谨慎了,算是有进步,李未央看了白芷一眼。
表面上看,今儿大夫人回绝了二夫人接掌家务的要求,可李未央却注意到她当时的表情。她一听到家务两个字,嘴角就是微微地一抽,看着却并不慌乱,反而有一种期待已久的事,终于发生的释然。
而二夫人说的要让她们这些庶出的女儿去侍候,又太及时了点。
其实,不论是大夫人还是二夫人,李未央都已经摸得七七八八了。
二夫人为人聪明好利,成日里不是在老夫人身边奉承,就是时不时回个娘家,出门进香……是个典型的京城贵妇,十分热衷于参加社交活动。虽然对老夫人很殷勤,可偏偏二老爷是个庶子,所以并不很得老夫人的欢心,总是和大夫人对着干,但为了利益勾结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多。尤其是对待自己的态度上,原先是很热情的,想让自己去对付大夫人,可是自从李未央封了县主,二夫人的态度就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对她不冷不热,有时候给个绊子,是个十分复杂的人。而大夫人呢,却是个表面大度,绵里藏针的人,性子极为好强,若说她生了重病,是绝不会跑到老夫人面前来讨嫌的,今天她的表现却反常地软弱,好像在向老夫人求饶一样,而且还同意了让她们去福瑞院伺候,到底是为什么呢?
脑海中闪过大夫人当时的表情,李未央轻轻地笑了笑。
当天下午,杜妈妈便领着人来了:“三小姐,既然是要侍疾,您来来去去的肯定不方便,大夫人的意思……不如搬去福瑞院里的东厢房。”她看了一眼李未央的眼色,又满面笑容道,“不止您一个,四小姐五小姐的东西也早就搬过去了。到时候您也不必做什么,早晚去请个安,照顾照顾大夫人的汤药饮食,也就罢了,再者三个小姐轮流照看,不会累着的。”
白芷和墨竹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都看到了一丝不安。
好好地,居然要搬到福瑞院里去,这等于是一切都在大夫人的掌控之中,绝不是什么好事。
李未央合上手中的书页,就看了杜妈妈一眼,杜妈妈心中一跳,陪笑道:“奴婢这是请了老爷的意思,他也答应了的。”
这就是说,非搬过去不可。李未央笑了笑,大夫人自己都不嫌堵心,自己何妨去踩一脚呢?虽然这一去必定不会有好事等着她,但人家没事儿闲着要找死,她也不会拒绝就是,“既然如此,就麻烦妈妈你了。”她看了白芷一眼,白芷立刻道:“你们,还不快跟我来,小姐的东西贵重着呢,要是不小心碰坏了一样两样的,小心你们的脑袋!”
杜妈妈冷眼瞧着,心道什么时候三小姐也有了这么大的排场,可是回头等她看见那些装着金银玉器的宝石匣子,也不禁睁大了眼睛。
墨竹就笑道:“小姐这回去的时间不长,大件儿的就不必带了,只要带着小姐平日里喜欢戴的首饰就行,哎哎哎,你们这些丫头可小心着点!轻点轻点!这可是翡翠白玉的呢!”
杜妈妈盯着装在匣子里,以明黄锦缎供奉,明晃晃的金玉如意,暗自摇头,谁家庶出的女儿有这么些宝物,怪道人家都说这京都里第一体面的就是丞相府的这位三小姐了,皇帝赐给她那么多宝贝,真是一辈子吃穿不尽了。
屋子里,李未央瞧着杜妈妈的神情,笑了笑道:“杜妈妈,母亲近来都在吃些什么药?”
杜妈妈一怔,随后小心道:“都是寻常养身子的。”大夫人说了,无论如何不能将她心脏有病的事情透露给三小姐知道。
李未央漫不经心地一笑,就冲杜妈妈招了招手:“妈妈坐下说话。”
杜妈妈于是便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小圆凳上侧身坐了下来。
“我自小不呆在府里,对这院子里的事情也不大清楚,尤其是母亲的脾气喜好,我都一概不知,还要靠妈妈多提点,别让我做错什么才好。”李未央使了个眼色,白芷立刻塞了个红包给杜妈妈,杜妈妈悄悄摸了摸,沉甸甸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三小姐说的哪里话,奴婢能为您效劳,那是奴婢的福气。”
李未央闲话家常一般:“以前在母亲身边伺候的林妈妈,最近怎么没有见着?”
杜妈妈顿时眼前一黑,耳边一下响起了细细的嗡嗡声。
“她!”她勉强一笑,“她老毛病犯了,跟夫人告了病,回乡去了。”
睁眼说瞎话,林妈妈可是被自己丢去喂狼了,李未央只是微笑:“原来是这样,那母亲自然要依靠杜妈妈好好照料了。”
随后她又看似无意地道,“上回从寺庙回来,三弟还向我说起一个消息,后山上有个女人,被狼群咬得七零八落,面目全非的,也不知道是谁,杜妈妈,你听说了吗!”
三小姐的语调静得就像是一条蜿蜒的小溪,只有轻轻的叮咚落石声,很好听,可是杜妈妈一下就浑身发冷,她哪里听不懂李未央话里的意思。
那一次,林妈妈是被派去见九姨娘了,可是却没有回来,大夫人还以为她畏罪逃跑了,可是听李未央的意思,却是叫狼给吃了!寺庙虽然在山上,可是只有人烟罕至的后山才有狼,林妈妈这是被三小姐给处置了!
杜妈妈只觉得脸上发冷,伸手一拭,才发觉自己已是流了一脸的冷汗。
“县主……”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换了称呼。
屁股底下像是忽然间摆满了小钉子,让杜妈妈坐都坐不住,慢慢地,整个人就软下了凳子,重新站了起来。
屋内一下就静了下来。
李未央笑了笑:“杜妈妈怎么这样热?白芷,还不快拿帕子来!”
白芷立刻递了一条帕子,杜妈妈拿在手上,一句话都不敢说。她怕三小姐,其实一直很怕,这些日子对方进府以来,一点一滴自己都看在眼里,从一个不起眼的庶女,不知何时竟然成了老夫人跟前的红人,还攀上了皇家,大夫人一心一意踩着她,半点用处都没有!下意识地拿起帕子来擦,却突然感觉一脸湿漉漉的,杜妈妈赶紧把帕子拿下来,却闻到一股血腥味,拿眼睛一瞧,竟然血糊糊的,顿时吓坏了。
李未央笑了笑:“白芷,你这是怎么做事的,竟然把脏帕子拿给杜妈妈。”
白芷淡淡道:“请杜妈妈恕罪,这帕子是那天林妈妈留下来的,请你带回去吧。”
杜妈妈浑身上下,抖得就像筛糠时一样,心底来来回回,只叫着一句话。
三小姐什么都知道!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声音却始终带着点颤抖。
“县主,您的意思奴婢明白!”她抬起头望着李未央,恳切地道,“夫人过去的确有些事情对不住你,可是她最近身子不好,大小姐又不在身边,一个人孤苦伶仃,真是怪可怜的,奴婢斗胆,求县主给个恩典,不要再怨恨夫人了……”
“杜妈妈真是忠心护主。”李未央的声音很温柔,面上依然挂着怡然的笑,“听说当年,抱我出府的人,可是妈妈你呀!”
杜妈妈一听,顿时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脚底下一直蔓延到心口,将她整个人冻结了起来,如今已经是春日,本该暖洋洋的,可是李未央说的每一句话,却让她不由自主地浑身冻结了起来。
这些年,自己也帮大夫人做了不少害人的勾当,早就将当年那件事给忘得一干二净,只是每次见了三小姐,心里总有点不舒坦,她本以为那时候李未央年纪小,根本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
她抬起头,看了李未央一眼。
李未央清秀的脸上带了和气的笑,眼睛如同古井一般幽深,嘴角还有乖巧的酒窝,仿佛在和杜妈妈谈心,半点也没有露出怒容。李未央若是勃然大怒,杜妈妈反而有法子搪塞过去,偏偏她这样平静,让她根本没办法探到虚实。
说,还是不说?
杜妈妈仿佛犹豫了很久,李未央就一直等着,因为屋子里的寂静,反倒显得院子里丫头们走动的声音更加明显,李未央马上就要搬到夫人的院子里去了!杜妈妈咬牙,道:“我若是说了,县主用什么回报我。”
李未央淡淡笑了笑,在深宅大院里住久了,谁都知道该怎样选择才对自己最有利。
“五百两。”她慢条斯理地道。
杜妈妈想,五百两,可以给家里的儿子娶一房新妇,把那个不生蛋的母鸡给踢出去,住的院子也该翻新了……当然,还可以借着李家的名义在外头买个小农庄。
只是……她还在犹豫。
“黄金。”李未央继续说完。
杜妈妈顿时又是一抖,这次,却是兴奋的,她替大夫人奋斗了半辈子,也没见过一两黄金。
她的声调里,带了点颤音:“奴婢明白了。”
李未央对白芷道:“坐下吧。”
杜妈妈却不肯,她慢慢道:“当年七姨娘进府的时候,长得很水灵,老爷一眼就看中了,只是碍着她是夫人房里的丫头,夫人不开口,他不好收房,夫人将此事看在眼中,却是没有发怒,还继续留着七姨娘。后来因了夫人娘家妹妹,哦,小姐也是认识的,是那位魏国夫人,她的马车出行的时候不知怎的与人起了冲突,撞死一个老秀才,这件事被御史告到了陛下那里,魏国夫人就来找老爷,说是需要老爷周转,可是老爷却一口回绝了,说李家绝对不会为这样的人说项。大夫人因此很费思量,索性用计灌醉了老爷,又刻意回避了,让他收用了七姨娘。”
杜妈妈看了一眼李未央的眼色,声音就轻了下去,“老爷酒醉将人直接给收下了,又脏了夫人的屋子,这是往夫人脸上打脸的事情,老爷面子上过不去,就答应了帮忙。其实这事儿,也是夫人着急了,过去三姨娘仗着得宠,与夫人对着干,有一次还差点伤了夫人,是七姨娘奋不顾身地上去救过她,当时夫人还许诺过,有了机会就把她放出去,好好许个人家。可是一回头,就将她送给了老爷,七姨娘不愿意,也是正常的……”
李未央冷笑,翻脸不认人,大夫人也不是做了一回两回了,是谈氏太轻信了。
“当时六姨娘在家里很得意,夫人于是就抬举七姨娘,想要压一压六姨娘。不想七姨娘倒是争气,很快就有了身孕。当时老爷对七姨娘的肚子,期望还是很高的。这一来,七姨娘在家里就有了脸面,再加上算命的说七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将来是人上人,夫人心里又开始不舒服了,她怕七姨娘将来不好管制,索性就要一帖药……让她将孩子提前生在二月了……”
“本来想要悄悄命人将你溺死,是七姨娘跪在冰天雪地里头求老爷,请老爷放你一条生路……”
杜妈妈说了,小心翼翼地望向了李未央。
李未央面无表情地听着,杜妈妈心中忐忑,为了讨好她,继续往下说:“老爷开了恩,将小姐你送到平城去养活,大夫人觉得不放心,便时常派人去看看,后来或许又和那家人说了些什么,他们便将你丢给了一家农户。只因大夫人说了,生死不论……”
李未央淡淡道:“杜妈妈,你可不能胡说八道,若是母亲怀了恶意,怎么不干脆将我一辈子丢在乡下。”
杜妈妈赔笑道:“县主听奴婢说完,刚开始夫人是这样的打算,可是后来听探视的人说,你长得不错,性子又和软,夫人便想着,大房嫡出的女儿就大小姐一个,将来你或许能派得上用场,这才将你接了回来——”谁知却引回来一头恶狼,杜妈妈心里想,嘴上却笑得更甜。
李未央站了起来,“好了,既然杜妈妈故事说完了,我也该去向母亲尽孝了。”
竟然没有一句怨言?甚至连一个愤怒的表情都没有,杜妈妈越发搞不清李未央的心思,她上前两步道:“县主,您答应的事……”
李未央止住了步子,看了杜妈妈一眼,随后对白芷道:“去取银票来。”
杜妈妈满脸笑容:“多谢县主。”
等李未央离开了,杜妈妈才松了一口气,捏紧了袖子里的银票,擦了擦头上冷汗。
屋外,白芷悄悄道:“小姐,您真相信这个老东西?她可是帮着夫人做了不少恶事!”
李未央仿若随意地看了一眼窗内的杜妈妈,轻笑道:“信,为什么不信呢?”
“可是奴婢总觉得,她未必对小姐是真心归顺。”白芷皱起眉头,“不然奴婢帮小姐盯着杜妈妈,若是大夫人有个风吹草动,咱们也好提前防范。”
李未央摇摇头,“不必了,你做好自己的差事就好。”
白芷觉得李未央有些轻敌,“小姐,奴婢不是多心,只怕万一……”
李未央浅笑:“你呀,小小年纪,愁得头发都白了。”
“小姐!奴婢还不是为你担心!”白芷不由自主地嗔道。
李未央舒出一口气,看着远方,声音迷离,“是啊,一切还是尽在掌握的好。”
东西都搬的差不多了,李未央却看到七姨娘气喘吁吁地进了门,见了杜妈妈,她一脸的惊讶,杜妈妈赔笑:“七姨娘来了。”如今七姨娘是三品淑人,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连丫头都瞧不起她的姨娘了。
杜妈妈给她行礼,七姨娘有点受宠若惊。
李未央看了杜妈妈一眼,道:“你去回母亲,说我一会儿收拾好了就过去。”
“是。”杜妈妈恭敬地应了一声,快步离开。
直到杜妈妈走出了门,七姨娘才快步走上来:“千万别去大夫人的院子!”
看着她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李未央笑道:“怎么了?”
“这——”七姨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白芷笑着退了下去:“我去给姨娘沏杯茶。”
见人退了下去,七姨娘赶紧道:“大夫人的心思谁都猜不透,你也要多个心眼才是!”
七姨娘虽然朴实,倒也不傻。李未央忍不住地笑起来。
七姨娘看着她笑,嗔怪道:“傻丫头,千万小心点儿!”说着说着,眼睛里就有了泪光!
李未央微笑着递上自己的帕子:“娘,你放心,我是不会上当的。”
“你不知道,她以前算计过我,我一进那院子就害怕!”七姨娘不由自主道,随后脸一白,李未央连忙安慰她:“不会的,我身边的吃穿用度全部都是信得过的丫头来安排,不会经她们的手。”
七姨娘听了情绪好了很多,李未央又宽慰了她几句,才送了她回去。
大夫人将福瑞院里最好的房间给了李未央,李常喜很不高兴,不顾李常笑的阻拦,便要冲过去说理。恰好遇到刚回来的杜妈妈在叮嘱丫头们:“四小姐五小姐也就罢了,夫人说了,一定要好好伺候三小姐!”
李常喜听了这话,脸都气歪了。
看着杜妈妈眉飞色舞地讲李未央是如何讨老夫人欢心,屋子里的吃穿用度又是何等的奢华,李常喜心头那股火一点点冒上来,以前她虽然风头不如李长乐,但比起李未央来说,那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谁知道,李未央如今却不知走了什么运气,把自己远远比了下去。
杜妈妈继续说道:“说起来,我们家几位没有出阁的庶出小姐,瞧着身段眉眼气度风范,还数三小姐像个样子,如今又得了贵人们的眼,将来前途可是无法限量的!”
这话听在李常喜耳朵里,全不是个滋味。
“刚刚夫人还吩咐,让我去给三小姐准备一套全新织金流纱的被褥,可提都没提其他两位小姐,这样看来,还是三小姐在夫人面前更有体面。”
其他人正听得入迷,突然有人在她们身后高声喊道:“杜妈妈!”
杜妈妈回头,露出惊讶的表情:“原来是五小姐!”立刻住了口。
李常喜的脸色特别难看,冷哼了一声,李常笑连忙拉了一下她的袖子,李常喜忍住气,道:“杜妈妈,我的东西都搬过来了,现在可以去见母亲了吧。”
杜妈妈笑了笑,道:“夫人吩咐过,得等三小姐来了。”
李常喜的脸色更难看了。
两个丫头拖着裹得好好的小麻袋从院子里经过,杜妈妈赶紧叫住她们:“药材送来了吗?”
其中一个看起来利落聪明的丫头连忙道:“到了到了,马上就送去小厨房。”
那麻袋还不断地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叫人听了就起鸡皮疙瘩。李常喜皱眉道:“这都是些什么?”
杜妈妈不在意地道:“大夫说夫人火气重,得用蝎尖熬肚肺汤养一养,这蝎子还得用最毒的,等水烧熟了就得活生生的丢下去,熬出来的汤去火的效果最好。哎呀,对了五小姐,您可千万离这东西远一点,要是不小心被蛰到了,可是九死一生啊。”说着,她指挥了那两个丫头将布袋抬去了小厨房。
李常喜听了这几句话,就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直到一旁的李常笑推了她一把,她才突然醒过神来:“你是怎么了,怎么一直在发呆?”
李常喜突然笑了起来,李常笑见她神情,不由觉得奇怪得很。李常喜看了一眼自己的姐姐,闭了嘴巴,什么都不肯说。四姐这个人最是懦弱无能的,告诉她一定会坏事,到时候收拾掉了李未央再告诉她好了,李常喜隐隐感觉到一丝兴奋。
李未央将一切安排好了,便看到李常喜姐妹二人进了屋子:“哎呀,三姐屋子里的采光真好,母亲就是偏心!”李常喜笑嘻嘻地说着,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李未央听着这不咸不淡的话,淡淡一笑,不予理会。
“三姐,我们去向母亲请安吧。”李常喜倒也不生气,上来就拉扯李未央。
赵月突然拦在了她的面前:“五小姐,我们小姐不喜欢别人拉扯。”
李常喜就觉得手背上一凉,随后触电般的收了回来,刚想要对赵月发怒,可是想到四姨娘说的李未央身边多了一个会武功的丫头的事情,立刻转了心思:“对不住了三姐,我是好些日子没瞧见你高兴的,咱们快走吧,母亲早就等着呢!”
李未央看了李常喜一眼,事有反常即为妖,李常喜对待自己如此热情,恐怕不是什么好事,但她只是灿烂一笑:“五妹,请。”
三人一路到了大夫人的屋子里,请了安,大夫人精神看着还好,吩咐人特意在屋子里摆了晚膳,难得气氛和谐地用了膳,席间李常喜一直说这家那家的趣闻给大夫人听,逗得她时常开怀笑起来,而另外两个人,都奉行食不言寝不语的准则,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含笑听着。
李常喜突然抬起头看着大夫人,道:“母亲,女儿用完膳给您揉一揉好了,这样身子也能舒坦些,只是女儿虽然知道穴道,可是力气太小,恐怕不得劲儿。”
大夫人笑了笑,道:“那就找个力气大的丫头来,你来说,她照做就是了,我这条腿的确是疼得厉害,你帮着按一按。”
李常喜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那就她吧!”她随手一指,竟然指向了李未央身后不远处的赵月。
大夫人抬起了眼皮子,笑了笑:“这个……不好吧,那是未央的丫头。”
“只是因为她会武,力气大,又不像那些粗使丫头一样粗鄙,不过借两个时辰,又不是不还给三姐了。三姐,你不会介意的是吧,这是为了母亲尽孝道呢!”李常喜嗔道,好像李未央不答应就是大不孝。
周围的人,目光都落在了李未央的身上,屋子里一时之间静的可怕。
李未央淡淡地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道:“五妹说笑了,借个丫头给母亲有什么不舍得的呢,只是这丫头一直笨手笨脚的,怕弄疼了母亲,到时候就不好了,不如女儿给您按好了!”
李常喜连忙道:“不用不用!”
李未央注目着她,只是微微含笑。
李常喜心头打了个突,随即装作自然,强笑道:“三姐今日已经很辛苦了,母亲这儿有我在就好!”
一副生怕别人和她争宠的样子,李未央笑了笑,演技还不算太差。只是,这丫头找借口把赵月留下,是为了什么呢?
李常喜说完,就向李常笑使了个眼色,李常笑虽然莫名其妙,却也好心好意地劝道:“既然如此,三姐就回去歇息吧。”
李未央笑了笑,算是默许了,她看着李常喜一副松了口气的神情,不由冷笑。这个丫头不过是个跳梁小丑,可是大夫人在里面搀和,安的是什么心思呢?
赵月一脸不情愿的表情,李未央看了她一眼,赵月立刻明白了什么,轻轻点了点头。
李未央走出房门,李常笑追上来,陪笑道:“三姐,五妹不懂事,你别和她计较!”
李未央看李常笑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笑了笑,道:“四妹不必担心,她不来惹事,我也不会主动招惹她的。”换句话说,如果李常喜找死,她也绝不含糊。
说完,李未央便带着白芷走了,李常笑看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心头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过了一个时辰,白芷道:“小姐,到时辰沐浴了,奴婢吩咐人去准备热水。”
李未央点点头,收了手上的书册,道:“去吧。”
白芷去了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奴婢在水房说了小姐要水,然后有个妈妈过来说传了夫人的话,三位小姐可以用她院子里的香汤,不必再麻烦抬水了。”
大夫人的院子里,的确是有一口香汤的,只不过……那是少有人能享用的待遇。
“奴婢悄悄去看过,四小姐刚刚沐浴出来,瞧样子应该没什么问题。”
越是没有问题才越是反常,李未央点点头,收回思绪,一路慢行,来到福瑞院的香汤,香汤水和一般沐浴的池子不一样,这里面的水,全是温泉水引入,加入各式各样的香料和珍贵药材,可惜,除了大夫人和李长乐,其他人是无权享用的,当初二夫人之所以和大夫人结上梁子,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为了这座好院子和这口香汤。
整个浴池很安静,只剩下水流的声音和淡淡的花香飘散。
李未央掬起一捧清水,水汽从她手掌之中缓缓升腾起来,缭绕成一团看不清的烟雾。
墨竹守在屋外,白芷进来服侍。
李未央闭目,仿佛是觉得很疲惫。
就在这时候,从窗户外面出现了一阵极为轻微的声音。李未央猛地睁开了眼睛,转头望去,却见到一只黑乎乎的东西从窗户爬了进来。
“什么东西!”李未央冷声道。
白芷闻声望去,一刹间,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
因为随着这一望,映入眼中的,竟然是一只背上褐红的蝎子,正在朝着水池的方向缓缓爬行过来!
“蝎子!蝎子!”白芷惊呼,登时吓得面无人色,下意识地就要去取屏风上的衣裳,谁知另外一只蝎子趴在衣服上,根本没法靠近,白芷不由自主缩回了手。
窗外,丫头凝玉将布袋全部打开,让所有的蝎子都爬了进去,退后了三步,走到李常喜的身边,才小声道:“五小姐,这真的可以吗?!”
李常喜冷笑一声:“哼,毒蝎子咬死她才最好!就算咬不死,我还有后招等着她!”只要李未央一大叫救命,自己安排的那些侍卫就会从院子外头冲进来,到时候李未央不着寸缕的,就算逃得过蝎子,也逃不过身败名裂!
白芷一发出声音,那在地上爬行的蝎子的速度,明显加快了,在寂静的屋子里,发出恶毒的摩挲声。
白芷恐惧的道:“小姐,咱们现在怎么办。”咽了口水,白芷望着蝎子又道:“奴婢上去抓住它,小姐快走。”
“不行。”
李未央几乎就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想法。只怕此刻外面已经安排好了无数人,等着看她丢尽颜面,然后身败名裂!“小姐!奴婢害怕!”白芷不由自主恐惧地道。
李未央低声道:“把你的外衣脱给我。”
白芷一愣,随即才想起来李未央什么都没有穿,立刻脱下了外衣,李未央迅速地从池子里出来,将外衣裹在了外面,白芷只穿着雪白的里衣,满脸恐慌地一直盯着窗户的方向:“小姐,好多!好多……”
从窗口接连爬进来四五只个头更大的毒蝎子,白芷被惊骇地连话都说不清楚,就要拉着李未央往外跑,却被李未央拦住了:“现在我们衣衫不整地出去,有任何事情都是说不清的!你还不明白吗?”
白芷惊慌失措地握紧了自己的领口,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侵袭了她的心脏,就在这时候,李未央轻轻抓住了她的手:“别出声,我有办法!”
白芷不知道李未央能有什么办法,在她看来,这种情况简直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想。
李未央原本是早有打算的,因为她知道现在赵楠就在暗处保护着她,只要她吹动一直挂在脖子上的一只金哨子,一切都会平安无事。只是,这样一来,也会过早地暴露自己的力量,而且还是在大夫人的眼皮底下!大夫人这种步步为营的人,绝对不会浪费任何一个人!
无数只蝎子已经近在咫尺,手已经抓住了金哨子,电光火石的意念转换,然而李未央却迟迟没有动,仿佛还在等待着什么!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一个人从门外冲进来,手中举着火把,飞快地冲向了蝎子,那些蝎子遇到火把,立刻忙不迭地向后退去,接连两三只掉下了水池,不一会儿就漂浮了上来,翻滚着肚皮,看起来极为恶心。
举着火把的人满面关切:“县主,您没事吧!”
李未央看了她一眼,捏住金哨子的手指悄悄松开了:“没事,多谢杜妈妈了。”
杜妈妈满脸都是笑容:“哪里的话,奴婢这也是尽了本分,一听说那些蝎子不知被谁放跑了,头一个就想到蝎子喜欢温泉水,所以立马冲进来保护您。”
白芷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谢谢你了杜妈妈!”她一直怀疑杜妈妈,现在从蝎子口中逃出一条命,才觉得小姐说得对,这世上没有什么人不能被买通,只要有钱,原本是你的敌人也会反过来帮助你。
杜妈妈笑道:“白芷姑娘哪里的话,这是奴婢的本分!”
跟着杜妈妈冲进来的墨竹此刻也是满脸的惊惶,她一直守在外头,直到杜妈妈突然神色慌张地举着火把过来,告诉她说蝎子跑了,她还觉得这不过是对方的诡计,说不准又要陷害小姐什么的,可是杜妈妈却一把推倒她自己冲了进去,她连忙跟进来,就看见了满地的蝎子!
杜妈妈将衣服上的蝎子给抖了,随后将衣服递给李未央:“县主快穿上吧,可别着凉了。”
白芷问道:“这蝎子究竟哪里来的?”
杜妈妈道:“都是夫人的药引子,哎呀,奴婢想起来了,刚才小厨房有丫头说见到五小姐的丫头去了——”
李未央瞅着杜妈妈,道:“妈妈觉得是五妹妹要害我?”
杜妈妈叹了口气:“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里想得到五小姐是这么一个人呀!”
李未央淡淡道:“杜妈妈不要妄言,刚才五妹还在母亲的房间里为她按摩,怎么会指使丫头去偷放蝎子呢?”
杜妈妈道:“唉,奴婢可不敢撒谎,刚才五小姐指了穴道在哪里,就推说自己头痛回去了,夫人还在纳闷呢,要不是吃药的时辰到了,奴婢也不晓得这件事啊!”
李未央见她喋喋不休地还要往下说,挥手打住道:“好了杜妈妈,母亲那边还等着你伺候,若是叫她发现你在我这里——”
杜妈妈连忙住了口,轻声道:“那奴婢先走了,县主只要知道奴婢如今一心为你就好了!其他的都不要紧!”随后,她看了一眼李未央,似乎在等着打赏。
真是贪得无厌,白芷心中想到,脸上却笑道:“杜妈妈先去,奴婢伺候完小姐更易立刻就给您送去。”
杜妈妈将火把交给墨竹,笑吟吟地走了。
李未央从容地换上衣服,墨竹还在熏着地上的蝎子,李未央却突然取出了金哨子,轻轻放在唇边一吹,一种奇异的声音传了出去,几乎就在瞬间,一个高大的男子从窗户飘了进来。说飘的,是因为他的身形极快。
李未央道:“看清楚了吗?”
“是,属下在外面已经看清楚那两个放蝎子的人。”
“去把人捉过来。”
“是。”赵楠沉声道,随后迅速消失在三个人眼前。
短短半刻,赵楠一手提了一个人,进了屋子。他一落地,立刻将那两个人像是死狗一样丢在地上,两人狼狈地滚成一团。
“小姐,奴才点了他们的哑穴。”赵楠道。
李未央点点头,抬起其中一张脸上带着狰狞伤疤,惊恐莫名的脸。
薄薄的指甲轻轻在李常喜脸上划过,冰冷尖利的指尖划过她的脸庞,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轻颤了一下,李未央淡淡笑道:“五妹,蝎子好玩吗?”
李未央的面色仿佛月光般皎洁,神情宛如一江秋水,而她的眼神却带着无比的寒意,李常喜忽然觉得面前的人是多么可怕,她真不知道一切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她刚刚放了蝎子,怕引起别人的怀疑,所以立刻带着丫头走了,本以为一切都万无一失……可谁知道刚刚回到屋子,就被一个男人强行带到了这里!
李未央轻笑道:“五妹从前吃的亏也不少啊,怎么还是学不乖呢!”
赵楠解了李常喜的穴道,却将长剑架在她的脖子上,李常喜的声音也发抖了,“我……我实在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李未央微笑,冷冷道:“难道是误会?”
李常喜连忙道:“当然是误会,我什么都不知道!”
李未央道:“找一只活蝎子来。”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082 突然疯了
白芷愣了一下,找到两根竹条,夹了一只活蝎子过来,李未央轻声说:“既然你说自己无辜,那好,只要你把这蝎子吞下去,我就信了你的清白,以后必定好好和你相处。”
李常喜脸色煞白,整个人僵在了那里,如同木偶。
赵楠的长剑划过她的脖颈,没有人说话,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视着她,包括李常喜的丫头,此刻也是满脸恐惧地看着。
满屋子的寂静,蝎子忽然“啪嗒”扭动了一声,吓得李常喜猛地一抖。
李未央的微笑无声无息,李常喜浑身颤栗着匍匐在地上。
李未央徐徐笑道:“不敢么?如此看来你刚才说的话都是虚情假意呢。”
李常喜低声的抽泣着,目中闪过愤恨,却强自压抑着:“三姐,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吧!”
李未央笑了笑,道:“要么证明给我看,要么——”她的目光落在冰冷的剑锋上。
李常喜愣住,咬牙道:“你不敢杀我的!”
李未央的表情很古怪:“是呀,我好害怕呢,所以我预备让他挑断你的手筋脚筋,再割了你的舌头,让你一辈子说不出话来!”
李常喜用一种极端恐惧的眼神望着李未央,她突然明白,对方是认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讨价余地!赵楠的剑锋动了动,她连忙道:“我证明给你看!”说着,她迟疑的去抓那蝎子,谁知那蝎子轻轻摆头,吓得她立刻缩回手指,落下更多的泪来。终于,等她再次伸出两指去,紧闭着双眼去捏那蝎子。在她的手指碰触到那东西的时候,她浑身剧烈颤抖起来,远远的把蝎子抛了出去!随即大哭着上来抱住李未央的腿,哭喊着“三姐饶命!”
李未央无动于衷,甚至脸上带了点残酷的笑容。赵楠连忙将她提起来,她拼命地挣扎,随后两眼一翻,一下子晕了过去,一股异味传遍了整个房间。
白芷看了一眼李常喜的裙下,随后掩住了鼻子,还以为这个五小姐有多大的胆子呢!“就是个不经吓的!”
“吓唬?”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犯她,以为就此完了吗,李未央笑了笑,指了指一旁正准备寻找机会逃跑的丫头,道:“你准备哪儿去!”
那丫头吃了一惊,拼了命要往外跑,却被赵楠一把抓住,再也动弹不得,赵楠捏住了她的喉咙,高高将她提起,李未央笑了笑:“灌下去!”
白芷立刻将蝎子丢进了丫头凝玉的嘴巴里,她的双腿在空中使劲蹬着,试图摆脱赵楠的手。然而那双手却像是铁钳,丝毫无法挣脱。蝎子很快下了嘴巴,在她的唇舌之间翻搅着,手猛烈地挥舞着,逐渐满是无力,连唇,都变成了和那些蝎子背部一样的紫红色。剧毒入口,很快,她停止了呼吸。
赵楠丢下了她,李未央看了她一眼,道:“没留下伤口吧。”
赵楠低头道:“小姐放心。”
白芷的脸色还是有点发白,但是很快她想到若是这蝎子刚才咬到了她们,现在要死的人就是小姐和她了!所以,五小姐和这个助纣为虐的丫头,半点都不值得同情!
墨竹看了一眼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李常喜,道:“小姐,她怎么办呢?”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赵楠,你先出去,我们待会儿就走。”
赵楠点头,飞快地消失了。
李未央轻声道:“扒掉她的衣裳,让她一半儿泡在水池里。”
白芷和墨竹对视一眼,同时明白过来,立刻按照李未央的吩咐办,将李常喜的衣裳都脱了,然后将她挪到水池边,却露出一半白花花的身子在水面上,将她的姿势摆好后,李未央勾勾手指:“咱们从窗子爬出去。”
两个丫头就看到她们的小姐拎着裙子,快速地从窗子爬了出去,然后站在窗户口看着她们:“怎么还不过来!”
白芷一愣,立刻跑了过去,墨竹也赶紧跟上,两个丫头从前没做过体力活,多少有点吃力,费了好半天功夫才爬出来:“小姐,接下来怎么办?”
李未央笑了笑,道:“放开喉咙尖叫!叫的越大声越好!”
白芷还没反应过来,墨竹已经开始大声尖叫了,那声音一下子穿破屋顶,传出很远!
这间屋子是临着温泉口而建,旁边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树木,刚才李常喜还在窗户外面等着看李未央出丑,现在观赏的人与倒霉的人,完全掉了个儿!
尖叫声一响起,院子外面立刻有了不少人冲进来。
“快跑!一定是出事儿了!”
“是浴池的方向!”
“快冲进去救人啊!”
焦急慌乱的声音听上去无比真实,越来越近。李未央冷笑,果然,李常喜安排了很多人来看热闹!
“小姐,奴才等进来救你了!”
一名侍卫的声音传过来,听声音,人已经在屋门口。接着听见一声巨大的响动,像是整个门都被人砸开了。
一大堆人的脚步声响起,他们冲进了浴池!李未央眨了眨眼睛,透过刚刚掩上的窗户缝隙向内看,却看到足足有七八个侍卫跑在了最前面,而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里面有一地蝎子,有一具死透的丫头的尸体,还有一个没有穿衣服的五小姐泡在水池里面。
接在护卫们的后面,是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大夫人和李常笑,大夫人一看到这情形,勃然大怒:“谁让你们进来的?!”
护卫们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李常笑不禁要昏倒,完了,全完了!
李未央微微一笑,低声道:“咱们走吧。”
这场好戏,想必大夫人会很满意的。
大夫人竭尽全力地压下这件事,并且派人将率先闯进去的八名侍卫全都扣押了起来,说是要等老爷回来再处置,可越是控制,流言越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走,很快,大夫人用来作药引的蝎子不小心被人放跑,随后跑进了浴池,五小姐当场吓得昏了过去,蝎子咬死了一个丫头,侍卫们冲进浴室的时候,五小姐还没来得及穿衣裳,一时春光乍泄的消息就传遍了……
四姨娘气急败坏地进了大夫人的院子,一进门就嚎啕大哭,哭的大夫人皱起眉头:“嚎什么!都怪她自个儿不小心!你还不快去看看!”
四姨娘不敢再吱声,赶紧拉着李常笑去看李常喜。浴池里晕过去后,她一直都没有清醒。
李未央在走廊上看见四姨娘跌跌撞撞往前走,微笑道:“四姨娘这是去看五妹吧?”
四姨娘一看是她,不由咬牙切齿道:“这院子里什么蛇虫鼠蚁都有,现在是我的女儿,很快就轮到你三小姐了,你还是多加小心吧!”李常喜的计划没有告诉任何人,所以就连四姨娘都以为一切是大夫人策划的,毕竟那蝎子是大夫人为了吃药才弄进园子里,好端端的又怎么会跑到浴池去?这世上哪儿有这么容易的事!四姨娘气哼哼地往前走,李未央笑了笑。
四姨娘几乎是一路哭着进了屋子,一进门就有丫头道:“姨娘,五小姐刚刚醒了!只是,只是她……”
“醒了就好!”四姨娘喜出望外,虽然知道李常喜这辈子毁了脸又毁了清誉,可毕竟是她的女儿,现在不求别的,能保住性命就好,可是她却忘了注意到小丫头那欲言又止的模样。
可是,奇怪的事情就在这时发生了,当四姨娘进了内室的时候,她奇怪地发现李常喜竟然赤着脚就坐在梳妆台前面,四姨娘顿时面生怒色,转脸向丫头,丫头瑟缩了一下:“奴婢根本管不住小姐,鞋子穿好了她又丢掉!”
她这话刚说出来就被李常喜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娘你来了,你看我漂不漂亮!”
几个人听了这奇怪的话,面面相觑。
李常喜也不肯掉过头来,她对着镜子仔细用鸭蛋粉小心翼翼地敷着脸和脖子,一点也不敢疏忽,敷完粉后双手在桌子上摸索了片刻,如获至宝一样取了一支黛笔,然后用心地在脸上描绘起来。
“常喜,你这是怎么了?”四姨娘赶紧上去抓住自己的女儿,李常喜一下子回头,她脸因为异常白的粉妆和浓重的黑色长眉而显得格外惊怖,四姨娘不快地道:“你清醒一点!”
李常喜没有理会她,只是咯咯一笑,转过身去,“四姐,快过来给我看一下,头发这边好像还有点毛,你给我倒点玫瑰油来……”
“常喜,你到底怎么了!”四姨娘有些慌了,因为她发现李常喜的表情很认真,不,简直是太认真了!她握紧了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哆嗦地抬起手,指向常笑道:“过来,扶好你妹妹!”
李常笑立刻上去抓住李常喜,却被她猛地挣脱了,四姨娘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怪事,尖叫道:“你们,一起过去抓住小姐!”
几个丫头得令,包抄过去,抓手抓脚,可就在这时,李常喜突然发出一声只有兽类才能叫出的怪嚎,拼命地挣扎起来。
众人完全都呆住了,四姨娘大声道:“按住她!快去请大夫!立刻就去请大夫!老天啊!”
李常笑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妹妹以前虽然任性,却从来不会忘记自己是大家闺秀,更不从露出现在这种疯狂的模样,她拼命地挣扎,甚至不惜用牙咬,用头撞,用脚踢,用手抠,她疯狂地抵抗着别人靠近,最后咧开一口白牙,狠狠的咬紧李常笑的手臂,李常笑惊呼一声,倒退了两步,再看右边手腕上,鲜血淋漓,隐隐可见白骨,四姨娘惨叫:“我的女儿啊!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李常喜尖声叫着:“滚!滚!全都滚!”
外面伺候的人看见四姨娘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喊:“来人啦!救命啊!她疯了,她疯了啊——”
屋子里,大夫人正在和李未央说话:“唉,昨儿个晚上真是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好端端的跑出那么多蝎子,还跑进了浴池里,惊吓了常喜不说,还招来那么多护卫,你妹妹的名声,这一回算是彻底毁了!”
李未央笑了笑,道:“母亲,这是各人的命。”
大夫人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不由有片刻的失语,随后道:“好在不是你在浴池里。”
李未央微微一笑,看了一眼不远处垂着头的杜妈妈,道:“是,女儿福大命大,最要紧的是,有母亲保佑我。”
大夫人听着这话,怎么听都觉得不是好意思,转了话题道:“依你看,昨晚上的护卫,该当如何处置?”
李未央淡淡道:“这一切自然应当禀报父亲,看他如何处理就是。”
大夫人叹了口气:“你父亲这两天就宿在别院,我已经派人去了,还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一直关着那些人,也不是个事儿。”
李未央喝了一口茶,好整以暇道:“怎么,父亲还住在九姨娘那里吗?”
大夫人的脸色变得铁青,随后强自压下心口突如其来的痛,笑道:“是啊,听说你九姨娘怀孕了。”
“哦,但愿这一回,九姨娘能给我添个弟弟才好。”李未央笑得很温柔。
大夫人气得鼻子都歪了,几乎说不出一句话来。她没想到李未央处处堵着她,让她不快,她恨不得立刻把这个丫头赶出去,可是想到……她忍住这口气,道:“说的是啊,咱们这一房男丁不旺,你父亲一直盼望着再多个儿子。我也一直劝说他多去其他姨娘屋子里走走,可惜他就是独宠那一个。”
李未央笑了笑,道:“父亲喜欢谁是他的自由,母亲,您应该大度些。”
那阵阵闷痛打的大夫人几乎坐不住,正要送客,突然看见四姨娘没命一样地跑过来:“救命啊,她疯了!她疯了啊!”
大夫人沉下脸,刚要呵斥一番。
“还给我!快还给我!”李常喜突然发疯一般地扑进了屋子,嘴里狂吼着,后头掀翻了无数个丫头。
李常喜一进来,立刻看到了李未央,然后扑了过去:“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跟你势不两立!”
赵月眼疾手快地护住李未央,李常喜立刻被一巴掌推了出去,一下子跌倒在地上,她看着赵月,又看看李未央,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里涌现出无比的惊恐。
李未央淡淡望着,有时候疯子也是很清醒的,至少她还能认出自己来。
追赶的丫头不敢进屋子,手足无措地愣在门口,一个妈妈扭头:“赶快去禀报老爷,五小姐真疯了!”
李常喜从地上爬了起来,看见大夫人,立刻扑了上去:“救我!救我!救我!”
大夫人皱眉,问四姨娘道:“她怎么了?”
四姨娘满面惊恐,她已经顾不上李常喜是她的女儿,她只觉得无比的害怕。
李常喜几乎是发狂地大喊:“她,她要杀了我!她要杀了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拼命地看着周围的每一个人,像是要分清楚到底谁是谁。
大夫人的脸色很难看:“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李未央淡淡道:“母亲,五妹是因为先前受了蝎子的惊吓,再是被那群全副武装的侍卫吓坏了。”
几个丫头上来抓住李常喜的手臂……
李常喜拼命地挣扎:“不,不,我不走!”然后她扑倒在大夫人的脚底下,死死抓住她的裙摆。
四姨娘心急如焚。
李常喜疯疯癫癫,却突然笑了起来:“我看见……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大夫人冷笑,随后看了李未央一眼,低下头柔声道:“好孩子,你跟我说,你看见什么了?”
李常喜睁大眼睛,脸上的白粉一直往下掉,露出狰狞的伤疤:“蝎子,蝎子,好多蝎子,好多好多蝎子……好可怕啊……她要我吃掉……全部吃掉……哈哈哈哈哈!”
这疯言疯语的,根本听不出什么来,大夫人的眉头皱的死紧:“你们,还不快把她拉下去!”
就在这时候,李常喜突然跳了起来:“蝎子,蝎子啊!”然后她面露凶光,神情也变的越发狰狞,大夫人原本指望能问出什么来,却没想到李常喜突然发狂,还大叫了一声,猛地向她扑过来。
大夫人根本来不及躲避,凄厉地惨叫一声,一下子捂住自己的左耳,然后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李常喜竟然活生生咬掉了大夫人的一只耳朵!
大夫人今天,带的是金色凤凰的耳坠,李常喜神志不清,竟然觉得那凤尾看起来像是蝎子高高翘起的尾巴一样,猛地扑上去咬掉了大夫人的左耳。随后她呸呸两声吐出了那耳朵,然后又扑向旁边的四姨娘!四姨娘惊叫一声,向后跌倒在地,一个劲儿地往外爬:“快抓住她!快点抓住她啊!”
屋子里乱成一团,唯独李未央牢牢站在原地,面带微笑看着这一出戏。
白芷在一旁看着,只觉得惊心动魄,不过,纵然李常喜没有疯,她也已经彻底身败名裂了,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了。
李萧然快步走在小道上,对一路向他行礼的人视而不见。直到现在,他仍旧不敢相信,一夕之间,竟然发生这样大的变故。他快步进了院子,却发现丫头妈妈们一个个面面相觑地站在院子里,然后一盆盆血水从屋子里端出来,李萧然面色发白,一眼看见李未央站在走廊上,他紧着几步冲上去:“究竟怎么回事?”
李未央看到他,便轻声道:“父亲小声点,大夫正在为母亲诊治。”
李萧然皱起眉头,声音不由更焦急:“好端端,哪里来的蝎子?!”
李未央叹了口气:“是母亲的药引子,特地从南方运过来的名贵毒蝎子。不知是谁不小心,将蝎子从厨房里放了出来,许是温泉水里面有什么物质讨了那蝎子的喜欢,所有的蝎子都爬进了温泉池。当时五妹妹正在沐浴,她身边的丫头忠心护主,竟被蝎子咬死了,五妹妹大概是受了惊吓,竟然顾不得自己没穿衣服就惊声尖叫,正好外头负责巡夜的妈妈听见,赶紧去告诉了外院的护卫,他们也是不动脑子,竟然不管不顾就冲进了浴室,足足有七八个大男人,父亲你想想,五妹妹娇滴滴的一个女孩子,哪里受得了这种打击?当然是晕过去了!”
李萧然根本不用动脑,就已经能够做出判断,蝎子是有人故意放进去的。他的眼睛眯起,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这些女人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都要闹出事情来,还每次都跟他这位夫人有关系!
“哼!”他冷哼一声。
李未央还在继续往下说:“妹妹可能是一时接受不了刺激,不知怎的就疯了,四妹妹去拦她,被她差点咬坏了,然后四姨娘就跑到了母亲的屋子里,才刚说了几句话,五妹妹就闯了进来,母亲的左耳……被五妹妹硬生生咬了下来。”
“什么?耳朵咬掉了,其他人都在做什么!”李萧然在走廊上来来回回走了几次,院子里的所有丫头妈妈们此时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汗如雨下!
李萧然心中烦躁不安,他每一走一步,都会想到这件事一旦传扬出去,对于家族名声会是多大的损害,先是自己女儿洗澡的时候被一群大男人看见了,然后女儿还疯疯癫癫地把嫡妻的耳朵给咬掉了,滑稽!滑天下之大稽!李常喜和大夫人,一定会害他变成全天下的笑话!
“父亲,那些侍卫已经关了一天了,嚷嚷着要见您,说要伸冤呢!”李未央提醒他。
李萧然站住脚步,伸冤?!狗屁!他怎么能让那些人将事情传扬出去!他们一定要死!他冷冷吩咐道:“来人,将那批侍卫——”他轻轻做了一个手势,冰冷无情。
李未央勾起了唇畔,既然敢收李常喜的银子来陷害她,那就一个都别想好好活着,只是——她看了一眼周围惊恐的丫头妈妈们,轻声道:“父亲,您这是……”近乎试探的语气,仿佛很不安。
李萧然淡淡道:“未央,你可别学心慈手软那一套,他们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自然要付出代价。”
李未央不再说话了,她突然觉得,自己血液里同样流动着冰冷的血液,看着那些曾经陷害过她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她会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因为兴奋、因为残酷。也许,她骨子就是一个比李萧然还要残酷的人!
所有的丫头妈妈们都低下了头,她们意识到,这个院子里的风向,逐渐发生了变化……
四姨娘从屋子里出来,满面都是苍白的神情,走路也摇摇晃晃的:“老爷!老爷啊!”她扑过来,一把抓住李萧然的袖子,“常喜……常喜她疯了啊!”
“好了!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李萧然不耐烦地打断她,“来人,去把五小姐送到惠山里面的农庄去,派几个强壮的妈妈看守着,再也不许她跑出来!”
四姨娘一听,顿时傻眼了,她本来还想着找个大夫给李常喜看看,说不定还能好……可是现在李萧然一句话,就给对方判了死刑!她突然想到,李萧然已经彻底厌弃了这个女儿,再也不会让她回来了!
她哀求道:“我知道五小姐犯了错,可她也是情有可原的,大夫人吃什么不好非要吃蝎子,吃就吃了,还非要让小姐们过来侍疾,她们自己都还是孩子,什么都不懂,蝎子一下子跑出来,这事儿太蹊跷了——”
这一切,肯定和大夫人脱不了干系!李萧然在心里冷笑一声,掩去眼底的精芒,只是淡淡的唔了一声,根本没有回答。
本来想要伸冤的,没想到李萧然全无反应,四姨娘咬住了嘴唇。
李未央清秀的脸上依旧是一派平和之色,既不会露出虚伪的担忧,也不会有隐忍不住的幸灾乐祸。她的脸上,更多的是平淡,一种毫无感情的平常之色,她慢慢道:“四姨娘,五妹妹咬坏了母亲的耳朵,闯下了弥天大祸,还是听父亲的劝告吧,你别忘了,你身边还有一个四妹,你不会孤单的。”
四姨娘一愣,随即醒悟过来。她向来是个聪明的人,知道审时度势,她还有一个女儿,若是因为那个疯了的惹怒了老爷,那四姑娘以后也就跟着小五一起完了……快刀斩乱麻,她擦掉了眼泪:“老爷,我当然全都听您的。”
四姨娘到底还是知道什么叫取舍,李未央想到当初她不惜得罪大夫人也要陷害李长乐的事情,薄微的唇,就往上翘起了一个冷酷的弧度,她原本以为一切全出自四姨娘的母爱,现在想来,这其中或许还有另外一层,只有女儿嫁得好,四姨娘将来才能继续在李府里头平安呆着。如今李常喜毁灭的很彻底,四姨娘不可能再为她浪费李萧然所剩无几的耐性了。
李萧然进去看大夫人了,纵然再怎么厌恶对方,他也必须做出一个好的榜样来。
李未央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十分冷淡。
四姨娘站不住了,便被丫头扶了回去,李未央刚要下台阶,却突然听见一个声音:“三姐?”
李未央回过头,李常笑出现在走廊上,包裹着白布的手放在身侧,十分的显眼。
她看着李未央的眼神,有一种害怕的情绪。
李未央淡淡道:“怎么了?”
李常笑眼底波光粼粼,她的唇张开了又合上,像是有什么很为难的事情,好久嗫嚅着开口:“我……我想问问……三姐,五妹妹是不是要害你,所以才会弄成这样?”
这个四妹,平时看起来像是个木头,可却是出乎意料的灵敏。
李未央淡淡移开了目光:“你说呢?”
李常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心:“她怎么总是这样,我劝过她无数次——”
李未央凝眉,“你这是准备来向我报仇的?”没等到她继续说下去,她的手臂已经被对方的手紧紧抓住,“三姐,三姐,她只是不懂事,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所以我不敢怪你,但是——但是你饶了她一条命吧。”
看着对方满是雾气的眼渴盼的望着她,李未央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赵月立刻要上来隔开对方的手,李未央却轻轻摇了摇头,赵月犹豫片刻,便站在一边没有动。
“四姐,你若是真的在意五姐的性命,就求神拜佛,希望她一辈子也不要好!”突然有一道冰冷的声音插了进来。
两个人同时吃了一惊。
李敏德的面容俊俏,可是薄唇却露出轻鄙的笑容,说出来话的甚至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寒和戾气。
李常笑吃了一惊,不知不觉地松了手。
李敏德冷冷地望了她一眼,回头道:“三姐,咱们走吧。”
李未央点点头,再也没有看李常笑一眼。身后的人还在哭个不停,李未央和李敏德却已经走远了。
“三姐,你以后都少搭理她!”李敏德鼓着脸道。
李未央失笑:“她和这件事情没有关系。”
“我知道没有!可是李常喜是她的亲妹妹,我看见她就不高兴!”李敏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光。
李未央叹了口气:“这家里你都喜欢谁了!”
李敏德毫不犹豫地道:“你啊!”
身后的白芷笑起来,李敏德回头,漂亮的眼睛瞪了对方一眼,白芷笑得更厉害,赵月却拍了一下白芷的腰,白芷突然笑不出来了,甚至整个脸都僵硬了起来,李敏德微微一笑,转过头去。
李未央却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笑了笑,思绪便飘开了。
“三姐,你是不是借着机会搬出去?”李敏德眼里闪着透彻的光芒,如同一柄锋利的剑。
李未央望着他,随后摇了摇头:“大夫人受了重伤,她见到父亲,一定会哭诉,将我和四妹强行留下来。”
“还要呆在这个院子里?要不,三姐你也装病好了!”
李未央笑了笑,目光落在不远处行色匆匆的杜妈妈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福瑞院毒蝎一事,最终以几名侍卫的突然暴毙而终。同时,李萧然还处置了一个打扫温泉的丫头,认为她没有好好清扫屋子,而蝎子一类喜欢阴凉,游窜进了浴池,所以才会惹出那么多的事情。
李未央早就预料到了李萧然息事宁人的做法,若换了是她,也不会愿意别人知道丞相府出了这么丢人的事情,只能对外说五小姐沐浴的时候被蝎子咬伤,不得已送到别院去养伤,当然这伤……是一辈子也养不好了。
李常喜被强行送走的时候,李未央正站在走廊上,她看着被绑成粽子一样的李常喜,面色十分平静。
李常笑满脸是泪水地送了妹妹上马车,回来的时候看见李未央正在院子里站着,顿时脸一红,低下头就要走。
“站住!”李未央突然道。
李常笑抬起头,李未央慢慢道:“四妹,昨天你求我放五妹妹一条性命,我可是实话告诉你,从现在开始,你最好十二个时辰派人盯着她,不然的话,别人会要她的命。”
李常笑吃惊地望着她:“别人?”
李未央淡淡看了大夫人的屋子一眼,李常笑一下子反应过来,是!五妹咬下了大夫人的左耳,大夫人缓过劲儿来,一定会对五妹下手的,纵然她已经疯了,也还是自己的妹妹!她咬唇,随后快步走过李未央的身边,止住了步子:“三姐,我不怪你!真的!”随后她拎起裙子,一路向走廊跑去了。
经过这件事,李敏德十分不放心李未央,三不五时就要过来看看她是否平安无事。其实李未央的身边有两个绝顶高手,大夫人绝对不会对她怎样,但是李敏德就是不放心。
“你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写字的?”李未央望着李敏德,微笑道。
李敏德凝神静气地在宣纸上写下饱满的一个静字,然后抬起头道:“三姐不是一直说自己的字写的不好吗,我找了名师的字帖来给你临摹,今日是送帖子来了。”
前天是送墨,昨天是送宣纸,今天是字帖,他当福瑞院缺衣少穿吗,李未央眨了眨眼睛,笑道:“你呀,真是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是答应了要好好照顾你,怎么现在你反而来照顾我了呢?”
李敏德手里的笔顿了顿,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随后手中的笔又动了起来,却是写了一个“心”字。
“大伯母的病情怎么样了?”
李未央轻轻笑了笑:“一直在床上躺着。”
李敏德惊讶:“大伯母这么好强的人,竟然一直在床上躺着?”
“父亲十天前为了五妹的事情大发雷霆,处置了好些丫头妈妈,现在大夫人屋子里补的人都不合她心意,四妹便去照料了,日夜没法休息,昨天我看她似乎自己都开始摇摇晃晃的,人也跟纸片一样,风一吹就倒了。”李未央轻描淡写地说着,她猜,恐怕李常笑一倒……
“三姐,大夫人会不会让你去她屋子里头?”李敏德不免担心。
李未央笑了笑:“她叫我去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我还要叫她一声母亲,不是吗?”
李敏德有一瞬间的呼吸停滞,随后他的眸光闪过一丝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少年的忧虑:“我怕她借机会折腾你。”
李未央随手从窗边摘了一朵鲜艳欲滴的牡丹,轻轻抚摸着花瓣上的露珠,回头笑道:“这就要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也是,若是大夫人让李未央进屋子,恐怕三姐的一张利嘴要把大夫人气的少活十年。
李敏德渐渐放下心来,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嘈杂声响,其间夹杂着女子吵闹声,“砰”,门被人撞开,冲进院子里的,是一位年纪很轻的女孩,头上挽着八宝流云双髻,穿一袭银白绣花锦衣,双颊红润,唇不点而朱,柳眉正气得倒竖,一手指着屋子里的李敏德,“李敏德!你不要以为本公主就稀罕你!这天底下的人多的是,追着求着讨好本公主的也多的是,本公主愿意让你陪着玩耍,不过是瞧着你长得还人模人样一点,给你几份面子,你不要不识抬举!”
跟在女子身后进来的是宫内的太监宫女,他们慌慌张张的跟过来,“公主,公主,您不能这样啊——”
早有丫头进来小厢房告罪,“县主,奴婢实在拦不住。”
来者正是之前他们碰到的九公主,不过看到她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往常的天真可爱,反倒是满脸怒容,像是被点燃了的炮仗,李未央饶有兴趣地看了李敏德一眼,却见到他眼观鼻鼻观心,压根没有搭理人家的意思。
“你的爱慕者追来了,这可怎么办呢?”李未央不由觉得好笑,这公主真是有意思,喜欢李敏德就算了,竟然还追到这里来了,这可是丞相府,不是皇宫。
李敏德没有回答,白芷等人面面相觑。
“罢了,咱们出去瞧瞧吧。”李未央微笑着走了出去。
“公主殿下大驾光临,真是让李家蓬荜生辉。”李未央面带和气的笑容,只是脸上却少有九公主平常见到的诚惶诚恐之色。
九公主看了她一眼,立刻认出了她是谁,其实九公主对这个李家三小姐还是很有好感的,尤其是上次花灯会偶然遇见,她觉得对方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只是现在她气急败坏,根本顾不得其他:“让李敏德出来,我问了他院子里的丫头,说他在这里的!”
李未央失笑:“不知九公主找三弟有什么事?!”
九公主瞪大了眼睛,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红了脸,猛地一跺脚:“你让他出来!快些!”
李未央挑起眉头,她可是不会受任何人威胁的,所以她只是淡淡道:“九公主,这是丞相府,不是皇宫,九公主突然驾临,不知得到陛下允许了没有呢?”
九公主顿时怔住了,父皇虽然疼爱她,可是却十分严厉,更是要求她谨守礼仪,寻常绝对不允许她有任何逾矩的行为,他若是知道自己又偷跑出宫,还跑到李府来闹事,他一定会关足她一百天!“我……我……”她完全忘记该怎么说话,旁边的小太监提醒了一句,“公主,李三少爷出来了。”
083 金枝玉叶
果然,李敏德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公主金枝玉叶,敏德不敢奉驾,请公主尽快回宫。”李敏德面无表情地道。
“李敏德!你好大的胆子,我是把你当成朋友才来找你陪我出去游玩,你却像是躲避瘟疫一样地躲着我!不是平白让我被人笑话吗?!不知道多少王孙公子求着跪着让我看一眼,我理都不理,你倒好,让你陪我游园就是委屈你了吗?干嘛推三阻四的,你要是再这样,别怪我不客气!”九公主难得急的满脸通红,跺脚道。
李敏德淡淡看了她一眼:“不知公主可有陛下圣旨。”
九公主一愣:“什么圣旨?”
李敏德唇畔冷冷的:“让敏德陪伴公主出行的圣旨,若是没有,请恕敏德无礼。”
九公主吃惊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其他人也都呆住,谁敢这样和公主说话,这少年真是胆大包天!
大夫人这时候匆匆忙忙地出来,一到院子里看了这场景连忙行礼:“不知公主驾到,请您恕罪。”
九公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李敏德陪我出去游园就行,我马上就走!”
大夫人看了李敏德一眼,脸上似笑非笑道:“这个……请公主恕罪,我可做不了主。”
九公主更加恼怒:“那找个能做主的来!”
大夫人似笑非笑地看了李未央一眼:“公主,其实只要县主肯说一句话,三少爷必定会陪您去的。”
九公主就看向李未央,李未央摊手:“公主,这是敏德的个人意愿,您既然拿不出圣旨,他也就没有必要去了,您还是早点回去吧。”
九公主觉得李未央唇畔淡淡的笑容特别刺眼,越发觉得这一家人是在耍她,她就不懂得,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在她看来,她要是喜欢谁,这个人就该乖乖地时刻等着她召唤!上次她还管李未央叫姐姐,可是现在看到李未央阻止她,她不由得很恼怒,决定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姐姐一点教训!
“县主,我刚才遇到七哥,他让我带个礼物给你。”九公主眼睛珠子转了转,眼睛里闪过一丝顽皮之意。
李未央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却故意好奇道:“哦,不知七殿下带了什么给我?”
九公主笑嘻嘻地向李未央招手,李未央站在原地没有动,九公主没法子,自己跑过去,将一直藏在腰间的一只金葫芦递给李未央:“给你!很贵重的东西!”
李未央接过金葫芦摇了摇,算是收下了。
九公主有点着急,“怎么不看看里面的东西?!很珍贵的!”
真是个孩子,有什么心思都放在脸上,李未央看见其他人都露出惊奇的表情,她却笑了笑,道:“好,我看看。”
李敏德向李未央摇头,李未央却眨了眨眼睛,伸手晃了晃那金葫芦,然后毫不在意地打开了葫芦,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九公主露出得意的神情。
但是等李未央捏着那东西的尾巴晃了晃的时候,她就笑不出来了。
李未央笑道:“哟,这里还有一条可爱的蛇,怎么不动呢?”
九公主脸色变成了震惊,她是一次在御花园里偶然碰到这条小蛇,立刻命令太监乱棍将蛇打死了,后来遇到她不喜欢的嫔妃,她就把死蛇拿出来吓唬人,这伎俩虽然拙劣,可是从来没有一次失败的!
李未央面不改色,“原来公主喜欢蛇呀,白芷,吩咐厨房送一条活蛇过来。”
白芷笑了笑,道:“是。”
九公主小脸吓得煞白:“你……你要干什么?”
“公主不是喜欢蛇吗?我当然要送点回礼给你。”李未央笑了笑。
九公主吓得够呛,不由自主往后退。
大夫人严厉斥责:“李未央,你疯了不成!”
李未央转头看了大夫人一眼,道:“母亲,这里风大,您还是回去休息吧,别待会儿老毛病又犯了。”
大夫人忍住气,冷笑道:“未央,你任性妄为惯了的,别怪我没提醒你,公主殿下是尊贵之躯——”
话还没说完,白芷已经取了个竹笼回来,李未央掀盖,一条花斑大蛇“嘶……”的一声窜出来,朝着人吐着红信子。
李未央微笑,竟然真的伸手捏住蛇的七寸,这条蛇当然不会任由她摆布,拼命的龇牙咧嘴,蛇尾乱甩,李未央面不改色,提起此蛇,用它的嘴巴对着九公主的脸:“公主你看,是不是很可爱?!”
“啊!啊!啊!”九公主吓得尖叫起来,拼命地向外跑去。正好在门口撞上一个人,等她看清了来人是谁,顿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七哥,七哥!她好可怕,她好可怕啊!”
李未央笑了笑,在九公主小小的心灵里,从此都会刻下李未央是个可怕女人的印象了。
七皇子拓跋玉头簪双龙冠,面如冠玉,身着绣金锦纹服,腰系明珠宝玉,一身清贵之相,他显然是找了公主很久,一把将她抱住,道:“都跟你说不要乱跑,结果一转眼就不见了!若不是我派去的人向我回报,你还要闹得怎样?!”
九公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委屈的不得了,手指着李未央:“她……她……蛇……”
大夫人一看到拓跋玉来了,顿时喜出望外,随后意识到李长乐不在,不由得恼怒起来,这一急一气之间,头开始发晕。再看不得眼前场景,道:“两位殿下恕罪,我还在病中,不能招呼。”
拓跋玉微笑道:“擅自闯入是我们不对,夫人不必在意,请自去休息吧。”
大夫人点头,随后被人扶着,病恹恹地进去了。
拓跋玉就望向李未央,对方却冲他摇了摇手上的蛇,笑得很善良:“殿下来得正好,我准备请公主吃蛇羹呢!”
九公主彻彻底底地吓得说不出话来,死死揪住拓跋玉的衣摆,仿佛李未央是个可怕的恶鬼一样。
“公主,其实蛇的味道很好的,生吃更好。”李未央微笑,随后,将手摊开,一旁的赵月连忙递上匕首,李未央轻轻挑眉,只见刀入蛇肉,晰晰有声,蛇头掉落,却不见一丝血光,薄刃划入蛇腹,只闻沥沥之声,却不见一滴血流出。
所有人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包括拓跋玉。
李未央笑了笑,轻柔地伸出手指,将状似还完好覆在蛇身上的皮剥下,但见蛇肉莹白如雪,李未央令白芷递上一瓷碗,将蛇肉切削成段,道:“公主,来尝尝看,很鲜美。”
九公主开始摇摇欲坠了……
李敏德掩住唇,轻轻咳嗽了一声,三姐有时候很喜欢欺负小孩子,不过,看刁蛮公主被吓成这样子,的确很有趣。
“来呀,尝一口,真的很好。我以前在乡下的时候,饿极了不要说蛇,就连田鼠我也是吃过的。”李未央作势要将碗送过来给九公主。
九公主干呕了一声,躲在拓跋玉的身后再也不肯出来。
拓跋玉一脸笑容地望着九公主:“父皇常常说你胆大包天,今天看来,你也有怕的人。”
九公主瑟瑟发抖地抓住拓跋玉,心道谁跟这个李未央一样,居然连蛇都敢抓在手里玩,甚至将蛇生吞活剥了,这样的野人,简直是太可怕了。
“怎么,公主不爱吃吗?”李未央笑了笑,她手里不过是条菜花蛇,根本没有毒的,可是公主却害怕成这个样子,可见她根本还是个孩子,只不过,还是应该给她一点教训,让她知道谁可以惹,谁惹不起。她转头将碗递给白芷:“既然公主不喜欢生的,就做成蛇羹吧。”
白芷忍不住发笑,低头道:“是。”
直到白芷走了很远,九公主还在干呕,抓住拓跋玉的手指也抖个不停。
拓跋玉笑了笑,道:“不知三小姐可有时间,陪我去凉亭坐一坐。”
这里有九公主在,也没有什么需要避嫌的,李未央淡淡道:“请。”
两人找了福瑞院外头的凉亭坐下来,却不知为什么李敏德也跟上来了,最后甚至连走一步呕一步的九公主也委委屈屈地跟来了。
拓跋玉刚要和李未央说正事,却看到旁边两双眼睛认真地盯着他们,他不由失笑,望着李未央道:“这可怎么办呢?”
李未央看了一眼还在躲着她的九公主,道:“公主,我给你找个好玩的玩具。”
九公主一下子跳得老远:“你离我远一点!”
李未央笑了笑,吩咐赵月了几句,赵月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捧着两个小笼子过来了。九公主狐疑地望着李未央,不知道她在耍什么把戏。
李未央道:“你七哥在这里,还怕我吗?”
七哥看见你就没魂儿了,一点也靠不住,九公主识时务地把这口气咽下去,但是她也很好奇地附过去看究竟是什么……
不一会儿,她大叫起来:“啊!这个我喜欢!”
凉亭里,她拉着李敏德陪她玩起来,“威武大将军,上啊,上……”
“加油!加油……”
“咬死它,使劲的咬,好样的!”
偌大一个云纹玛瑙盒内,两只头大个壮的蟋蟀正鼓翅激鸣、斗得你死我活。
李敏德半垂着眼,一直陪她坐着,可是心思早已飞到了另一边去。
三姐,永远把他当成一个孩子。
那边,九公主兴奋地满脸通红,完全像是个男孩子,她从小受到各种规矩的拘束,教养嬷嬷总是说这个不可以那个不可以,弄得她连开怀大笑都要受到拘束,难得一次能够放开,她早已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开心地一个劲儿地拉扯李敏德的袖子。
李敏德很好地遮掩了眼里的厌恶,冷冷地望着盒子里那两只正在争斗的蟋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一边,拓跋玉笑道:“你今天可把这孩子吓得够呛。”
李未央慢慢道:“我是为了她好,若是她继续这样胡作非为下去,将来会犯下更严重的错误。”
拓跋玉注意到,一旁李敏德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他们,他便笑着站了起来,道:“走吧,陪我去湖边走走。”
李府的花园里,有一个湖泊,非常的美丽。
李未央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拓跋玉笑了:“怎么,你怕别人的闲言碎语?其实你不必担心的,我总不会让你变成别人流言蜚语的对象。”
李未央站了起来,陪着他向湖边走去。
拓跋玉的面色却慢慢沉寂了下去,他似乎有重重的心事。
“在你提醒我之后,我将你说的人全都调查了一遍,你说的对,他们的确都是拓跋真的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拓跋玉的表情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
李未央看了他一眼,道:“这里面……莫非有七殿下熟悉的人?”
“你上次说的沐阳,其实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甚至于在外游学,有三年时间,我们都是师兄弟,彼此兴趣相投,志向一致,我本以为,虽然没有说破,但他已经是我的臂膀了。”说到这里,拓跋玉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就像被浸入了冰冷而又粘稠的泥塘一样,“还有景能,他是太子少师,也是我多年来敬重的人,我以为他正直无私,根本不会想到他竟然也参与到了拓跋真的阵营里去。”
“你杀了他们?”李未央脸上面无表情,眼睛微微瞑着,竟带着几分神像般的神情,让人看了心冷,却也心定。
拓跋玉慢慢道:“沐阳酒桩后,失足坠马死了,还有景能,昨日因为一件事触怒了陛下,被腰斩了。”
七皇子的动作,倒还算是迅速,李未央微微一笑。
然而拓跋玉却并不这么觉得,虽然他毫不后悔自己杀了沐阳和景能,也笃信这样作是明智之举,但人的心,有时是无法像铁板一块的。即使不后悔,不自责,他提起沐阳的时候,还是觉得很痛心。
拓跋玉看到李未央的神情,笑了笑,道:“你觉得我杀的好,对不对?”
这个问题几乎没有答案。
李未央的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嘴角却丝毫没动。她声音低沉,听起来就像一缕针尖般的冷风,看似无力,却能吹透人的七窍:“殿下,你比拓跋真,输在哪里,你知道吗?”
拓跋玉脸上丝毫未动,心里却像有一阵暴风席卷了过去。
李未央笑了笑:“身在皇家,你身上却有皇室子弟不该有的妇人之仁,我敢断言,若是你继续这样下去,将来一定会输的五体投地,!不要说什么好友兄弟,哪怕那是你亲生的兄弟姐妹,挡了你的路,也要毫不留情地除掉!这才是为君之道!你是在外面游学,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情谊回来,反倒把这些最浅显的道理忘记了吧!”
拓跋玉一怔,随后不敢置信地看着李未央,他实在不敢相信,一个小女孩,嘴巴里能说出这样残忍的话。
李未央冷冷道:“我不是教你诈,只是不想自己被你连累,若是你无法做到杀伐果断,只会害得我和你一起倒霉!”
拓跋玉半天都没有说话,李未央说的话听起来简单,甚至有些不清不楚,没头没脑,他却能明白她的意思。
“你……若是我真的依靠杀人无数登上皇位,那天下百姓会怎么看待我?!我又如何让臣民信服?!”拓跋玉忍不住反驳道。
李未央叹了口气,依她看,七皇子虽然聪明,但却在有时候过于仁慈了,比之杀人不眨眼的拓跋真,他的性格里还有耿直的一面,或许,这就是老罗国公留给他的最宝贵也最无用的东西。作为臣子,自然可以耿直,这样可以让皇帝放心,但是作为帝王的继承人,就是一个让人无比头疼的个性了!李未央慢慢道:“若是有一天,七殿下能够成为天下之主,那谁敢来评判你的对错?不管你是杀了兄弟还是诛了大臣,能衡量你的对与错的,只有政绩,只有看你为天下百姓做了什么事情。只要能为天下百姓谋福,哪怕你满手都是血腥,历史上也不会记得了!相反,哪怕你再善良仁慈,如果无法给天下谋福,甚至带来灾难的话,只会丢了江山丢了性命,到时候,谁会来可怜你!”
这些道理,其实张德妃和七皇子身边的人也都隐约对他透露过。可是——却从来没有任何一人敢当着他的面说的这么直白!拓跋玉有一瞬间的呼吸停滞,他只觉得李未央的几句话说的如此清晰明了,分明说出了他心中最隐秘的愿望和想法,这些想法是最原始的对于权力和皇位的向往,可是罗国公教导他的一些东西又令他产生矛盾,李未央的话,让他原先的动摇和彷徨全都消失了,一时间只觉得心头坚定明亮,说不出的畅快。
李未央见他神情发生了变化,心头却叹了一口气。
这么久以来,她也一直在思考,一直在研究。
这些话与其说是想法,倒不如说是结论。
她一直在研究皇帝的这些儿子们,太子,拓跋真,拓拔睿,拓跋玉,她想要找出拓跋真最后登基的真相。
后来她不得不承认,成王败寇的背后,就是毫不掩饰的血腥。一帝功成万骨枯,任何人都不能阻拦拓跋真的路,否则他会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没有这种决心,还是趁早靠边站着去!
拓跋玉凝视着她的眼睛说道:“没想到你身为女子,反而比我更有决心。”
拓跋玉产生了一种想法,他觉得,李未央会这样不惜代价的帮助他,多少有一点,是因为对他有好感。想到这里,他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微一动,就像浮在水面上的飘萍轻轻地撞了柳叶,下意识地想要去碰触她的手。
李未央却突然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拓跋玉一愣,随即不解。
李未央意识到自己的冷酷,目光稍稍冷却了些,脸上的表情确开始缓和:“七殿下,还有一点希望你明白,我帮助你,绝对不掺杂男女私情。”
拓跋玉完全说不出话来,原本心里的那点粉红色泡泡消失的无影无踪,清冷的面孔浮现出一丝惊讶。
一旁的假山后,李敏德微笑起来。
他就知道,冷酷的三姐是不会看上拓跋玉的。可能是忽然意识到自己偷偷甩开公主跑过来偷听,实在是很傻,他忍不住深深地垂下眼帘,懊恼地笑了笑。低垂的眼帘和乌黑的睫毛遮住了他晶亮的眸子,精致清秀的轮廓和微微垂下的双眉也让他的脸庞显得更加柔和,刚才的郁卒之气早已一散而空了。
可是,李未央的拒绝之态,并没有让拓跋玉有什么不好的感觉,恰恰相反,他反而觉得李未央的目光中还含着灼人的热度,正在压抑地燃烧着——只不过是他这时候还没有意识到,那并不是什么对他的好感,而是长久压抑的对拓跋真的愤恨。
“七殿下如果觉得我说的对,就该早点对拓跋真下手。”李未央提醒道。
拓跋玉却还在犹豫:“三哥,其实我有对不住他的地方。”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目光忍不住微微颤了一下,里面透出少许血色的痛。
李未央不由凝眸看他:“这话,我倒是听不懂了。”
拓跋玉顿了顿,不知为什么,面对着眼前的这个少女,他有将一切都告诉她的冲动,说:“三哥的母亲原先是个出身低贱的宫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也有一些隐情,并不如外人所知。”
拓跋真的母亲刘嫔当年本是一名普通宫女,无意中被皇帝看中,一下子飞上枝头,后来又生下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小皇子,实在是得意了一段日子,可惜,不久后就死了。李未央虽然知道这段历史,可拓跋真从来对此只字不提,旁人也都不敢说,听到这里,她不由道:“难道其中还有什么缘故?”
虽然有些难以启齿,拓跋玉却把它放在心里接近十年,连张德妃也没有告诉。他一直觉得它是深压在心底的石子,无论何时都捞不上来。此时却觉得它就在嘴边,还在蠢蠢欲动。
“这件事,跟我有关系。”拓跋玉坦然地对李未央说起了自己心里的隐事,他直觉地相信这个少女,“当年大内侍卫发现有外人混入禁宫,于是四下搜查。我正好下学,走到半道,看见一条黑影手持长刀从我们身边掠过,当时我只有六岁,心中有些恐惧。那黑衣人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一道宫墙之后。片刻之后,大内侍卫统领牟放已领着人马追了下来——”说到这里,当时的情景又在眼前浮现,拓跋玉的嗓音不由得有些沙哑,语气也变得异样:“侍卫统领追问我们,到底黑衣人去了何处,其他人都吓坏了,支吾不能语,唯独我开口说,那黑衣人向西北方向而去。”
李未央被他的目光烫了一下,抿起嘴唇,心底也隐隐有一种预感,只怕这件事还牵扯到宫廷的某个秘密。
“那个方向,正是刘嫔居住的翡翠宫的位置。侍卫们将翡翠宫团团围住,父皇也来了,他亲自派人搜查,不想从刘嫔宫里查出与宫外的周王叔来往的密信,周王叔当年与父皇争夺皇位,全家都被下了天牢,现在却从皇帝妃子的宫里搜到她与周王叔勾结密谋篡位的密信。你想想看,父皇会饶了她吗?”
拓跋玉说着,面孔带上了一丝凉意。
李未央不说话了,她已经知道了这个事件的结局,皇帝一怒赐死刘嫔,又将周王叔全家抄斩,后来,拓跋真就被带到武贤妃宫中抚养,武贤妃向来和皇后交好,所以拓跋真自然与太子情同手足,对皇后尊崇备至。但是这段历史,却被武贤妃特意隐瞒了,皇帝对外只说是刘嫔病故,算是全了拓跋真的脸面。其实明眼人都清楚这里头的关节,刘嫔身份低贱,又生下龙种,自然有人觉得她打眼,于是设计陷害。
李未央笑了笑:“这幕后之人很了解陛下的心思,知道他想要杀了周王斩草除根,便为他找了个这么好的借口。”
拓跋玉一下子愣住了。
李未央的声音平静而且没有一丝感情:“你还不明白吗?很多事情,并不需要看的太复杂,甚至与七殿下你毫无干系,你看到黑衣人,就说了实话,这并没有什么错的。更何况,真正杀了刘嫔的人,一是幕后的黑手,二是皇帝陛下。刘嫔是否与外人勾结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只要舍弃一个后宫美人,就可顺理成章地将周王连根拔起。”
拓跋玉如何不知道这些道理,只是他却为此深深内疚,若不是他,刘嫔也许还有一线生路。他这一指,等于是帮幕后黑手把罪名扣了个十足。正因为如此,拓跋玉始终对拓跋真有一丝忍让,有因为补偿心理而生的愧疚,又有些物伤其类,同是皇帝的儿子,有时候不得不面临血腥残酷的屠杀。
“你说得对,这件事情,关键是看父皇的态度,如果当时他肯相信刘嫔,也不会让三哥自小失去母亲。”拓跋玉低声道,脸上的神情渐渐转为苦涩,还有种无法形容的复杂。
李未央突然笑了,现在这种紧张的时刻,她的笑容显得特别突兀,拓跋玉吃惊地望着她,李未央的神情越发地冰冷:“不要再用你那可怜的同情心去套在拓跋真的身上,不如实话实说吧,其实拓跋真早就猜到幕后黑手是谁了。”
拓跋玉皱起眉头。
“这件事情,谁是最大的受益者呢?”李未央微笑着问道。
假山后面的李敏德,不由自主皱起了眉头,三姐说这句话,分明是说……
“武贤妃。”拓跋玉这样回答。
李未央的笑容显得很温和:“是啊,武贤妃,她有着永平侯府做后盾,又一直颇得陛下宠爱,可是她最大的弱点,就是她没有儿子。这怎么办呢?自然是抢来别人儿子,可是其他人她不敢动也不能动,最好的人选当然是没有身家背景却又生了三皇子的刘嫔了。”
拓跋玉没有说话,尽管他觉得武贤妃不像是这样残忍的女人,可是直觉上,他觉得李未央是对的。
“害死刘嫔的人究竟是谁,陛下知道,皇后知道,拓跋真一定也知道。最重要的是,他选择认贼作母,甚至如今在他已经有了回击之力的时候,他也表现得十分孝顺平静,现在他大可以为刘嫔报仇了,可是他到现在还是武贤妃的好儿子,永平侯爷的好外孙,你还不懂吗?他为了帝位,什么都能忍耐!即便让他跪下来舔武贤妃的脚丫子,他也毫不含糊,他就是这么一个无耻的人!”甚至于,拓跋真就是拿准了拓跋玉的那一点愧疚,拼了命地在榨取利用价值。
这个人,真是比魔鬼还要可怕。
“你把三哥说的太残忍了。”拓跋玉不赞同地皱眉头。
李未央哈哈一笑,心想你还不知道他比你想象的还要残忍,一个能够将相濡以沫甚至不惜为他去死的发妻砍断双脚乃至于最后赐死,这样的男人,你能希望他是个良知尚存的人吗?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若是不想成为鱼肉,你只能做刀俎!”李未央冷冷地道。
今天她已经说的足够多了,她已经没有兴趣再说下去,要说不公平,这世上没有人比老天爷对她更不公平的!因为出生的时间不吉利,就被赶出了李家,若不是要和三皇子攀亲,她恐怕一辈子都做不回李小姐。在无数个和阴暗悲伤为伴的日子里,她也曾为此深深愤恨,偷偷哭着埋怨上天不平——的确是不公平,而且是非常的不公平。
当年的愤怒虽然强烈,但也许因为自己早已亲手摧毁了那些不公平,李未央长长地笑叹了一声,语气中有自负,有骄矜,有感慨:“只要你掌握了天下,你说什么是公平,绝对不会有人说半个不字!”说到这里,李未央的目光灼热,简直像火烧云一样。
拓跋玉微微打了一个寒战,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有一种狂热被李未央点燃了!一个女子尚且能够说出自己的愿望,那么他,为什么不能呢?他想要做皇帝,真正地想要站在最高的顶点!
看出了他心态的变化,李未央的脸上闪过一丝满意的微笑:“殿下,宫廷斗争,瞬息万变,敌对双方皆不留余力,呼吸之间便可分生死,哪有命大的人能被敌人一害再害而无恙?所以希望你在拓跋真动手之前,就剪除他的党羽,让他永远别想摸到皇位!”
她的呼吸之间,涌起无限的仇恨和愤怒,这一点,拓跋玉却没有看出来,他只觉得眼前的人,让人不由自主产生一种澎湃的豪情。
李敏德在一旁听着,嘴角忍不住泛起了一丝笑意,就像不经意时抹上的一丝绯色。
他倒不觉得李未央残酷,他只觉得她可爱。敢爱敢恨,敢想敢干,丝毫也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他心底又有什么东西在微微地翻滚,就像温热的酒液在酒盅里轻轻晃荡。他悄悄地,顺着来路退了出去。谁也不会想到他躲在假山里,拓跋玉的侍卫全都在外面把手,李家甚至没有一个人知道假山中还有一个密道。
拓跋玉舒了一口气:“我全都明白了,今后我知道该怎么做。”
李未央勾起了唇畔。
拓跋玉捕捉到了她这个细微的表情,心头也是微微一动——他的感觉就像被一个温热而又细嫩的小指头挠了一下,心头竟有些微醺。今天的谈话,拓跋玉心中累积的不安淤积到刚才全被凝成一团,忽然间全部粉碎掉了,只要李未央肯支持他,理解他,哪怕将来被天下人唾骂,他也觉得自己是对的。
他忽然感到自己对李未央的感觉和刚才大不一样了。
她给他的感觉竟如此的亲近,就像已经相伴了多年。
拓跋玉竟本能地上前一步,握紧李未央的手。对她倾诉了这么多之后,竟觉得她已是非常重要的人,是不可以放开的。
李未央蹙眉,两人之间的气氛在无声中慢慢地升温,渐渐被染上了暧昧的颜色。
刚才只是一时冲动,可是拓跋玉在转瞬之间,已打定了主意。紧紧地捉住她的手腕,缓慢地而又坚定地道:“我会向父皇请求,纳你为正妃。”
拓跋玉许给她一个正妃的位置,李未央的确明白他的意思,却没有表现出羞怯,也没有因此而更加慌乱,她是一个坚定而狼的人,不会像小姑娘一样,那么容易意乱情迷。她的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就像含着温润的水滴,可是眼底却是冰冷的:“殿下,我早已说过,男女之情是不可靠的,我会帮你,但只是你的伙伴和朋友,你需要的是一个能够给你帮助的妻子,而不是一个空有县主名头的女子,若是你再提出这种要求,请恕我无礼了。”说着,她快速地抽回手,她太明白自己了,虽然外表还是小姑娘,里面已经**如灰烬,很难燃起真正的激情,更何况,她绝对不会忘记自己前生发的誓言!她不会入宫,更加不会做拓跋玉的正妃,这些事情,她这辈子已经再也不想要重新经历一次了!不管对象是拓跋玉,还是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没办法改变她的决定!
她知道越是尊贵的人越是说一不二,拒绝这样的人和与虎谋皮没有两样,但她在当面拒绝他的时候却丝毫没感到害怕,因为若是连这样的拒绝拓跋玉都会发怒的话,那他也不会有什么前景可言了。更何况,她想要做拓跋玉的盟友,而非唯唯诺诺的属下,更不会是倾慕他的女人,他必须习惯她的说话方式!
拓跋玉见她面色冷淡,不免砰然心惊,不由自主地放开了她的手。
李未央迅速道:“我该回去了,抱歉。”说着转身离去,干净利落。
拓跋玉呆呆地看着她离去,心头竟是怅然若失,不过,他并不担心,将来他多得是机会去赢得她的心,一定会的!
李未央却在心中盘算着,她没想到拓跋玉会对她提出这样的要求,更不明白他是出自真心的喜欢,还是觉得他们可以站在同一个战线上呢?按照道理说,出现这种情况,她就不该再招惹拓跋玉了。
可是,宫中的夺嫡之争已经开始了。皇后生了太子,可是多年来皇帝忙于征战和政务,对太子疏于关怀,皇后身体不好,余下的精力又全用去辅佐皇帝去了,对他的关怀也有限,导致太子才智平庸,性格软弱。若是在平常,这种人做皇帝,会将中庸之道贯彻的很彻底,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他不会是个残忍的昏君,但问题是,皇帝却还有其他优秀的儿子。一般人都会注意到五皇子拓跋睿和七皇子拓跋玉。首先,一个皇子能够登上皇位,靠的不仅仅是才干,还要靠自身的血统及母族的势力。若没有这两个条件,一个皇子就算再有才干,恐怕也沾不到皇位的边儿。所以,现在没人会想到,还有一条毒蛇在觊觎着皇位……她必须暂时帮助拓跋玉,直到打倒拓跋真为止。
凉亭里,九公主气得大嚷:“那小子骗我去如厕,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李未央笑着走过来,道:“怎么,公主丢了敏德吗?”
九公主气鼓鼓的,可是看到李未央笑盈盈的表情却不由自主后退一步:“我……我……”她实在是害怕这个表面笑嘻嘻实际上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
就在这时候,拓跋玉跟着走过来,一把拎起九公主的领子:“走吧。再不回去,你母妃该着急了!”
九公主被倒提起来,显得很愤怒,挥舞着拳头道:“七哥,放我下来!你太不成体统了!”
看到一个小姑娘张牙舞爪地被拓跋玉拎走,其他人便也赶紧跟上了。
李未央微微一笑,回头道:“好了,人都走了,你就出来吧。”
李敏德从一旁走出来,满面笑容:“三姐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084 如此毒辣
李未央笑了笑,道:“九公主有什么不好的?叫你陪她玩一会儿,有这么委屈吗?”
李敏德淡淡一笑,“皇室子弟,骄纵的很,让人心中厌恶。”
“真是偏见,公主虽然骄傲了一点,可是性情却天真开朗,人也没有恶意,她喜欢你,不知道多少人盼都盼不到呢!”
“我才不想被人说攀附权贵!”李敏德皱起眉头。
“你多大个人,居然这样迂腐。”李未央不由发笑,“你这个傻孩子。”
李敏德却笑道:“做大事当然要不拘小节,可是这种小事,就不用多费心了。”
李未央一愣,好奇道:“我是关心你,话说回来,公主似乎……想要招你做驸马呢?!”这话完全是在拿敏德开玩笑,李敏德完全怔住,“你怎么知道?”
李未央扬起唇角,眼睛里带了一丝促狭:“公主一看到你,两只眼睛都放光呢,可见不管多小的年纪,都是色字当头的。”
“什么?”李敏德吃惊。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让你陪她玩啊,敏德,其实你可以考虑娶了公主的哟!”这样,既可以避免九公主的悲剧,又能让敏德有所凭仗,只是,将来敏德就定然没办法建功立业,只能屈居一个驸马空职了。
“我才不要!”李敏德脱口就道。
“你不要她,那你喜欢谁?!”
“谁也不喜欢!”李敏德争辩,然而脸却不知何时红了起来。
“好了,那还是公主吧。”
“喂喂……你是开我玩笑的吧……喂,我说……”
就在这时候,李敏德突然住了口,他的目光落在前面不远处,李未央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看到李常笑一路哭着从那边奔出来,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磕破了膝盖,旁边的丫头连忙追过去扶住她。
李未央和李敏德对视一眼,李未央道:“四妹,你这是怎么了?”
李常笑一脸是泪地抬起头,一看到李未央站在跟前,立刻快速用袖子抹掉了眼泪:“没事没事,被风沙迷了眼睛。”
被风沙迷了眼睛?又不是小孩子,何至于骗她呢?李未央无意管闲事,可是直觉告诉她,恐怕李常笑在隐藏什么。
李常笑的丫头音儿气急败坏地:“三小姐你不知道,我们小姐好心好意给夫人端茶送药的,谁知大夫人喝药的时候不防水略热了些,烫了舌头,便说小姐有意害她,狠狠骂了小姐一顿!大夫人骂了小姐,却又说自己房里的丫头不管用,让小姐过去陪她,晚上伺候。小姐本来觉得不妥当,大夫人便说她不尊重嫡母,定然是图一时安逸,怕夜里劳动伏侍,又骂小姐是故意要逼她发病!三小姐,我们小姐性子老实,你是知道的!”
李常笑听了这话,又怕惹事,忙道:“不许乱说!”随后急急忙忙就走了,音儿一看小姐着急,便不得已赶紧跟上去,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
“大夫人怎么这样恶毒,她以前倒是还不曾摆在脸上的。”李未央自言自语。
李敏德冷笑道:“只怕还不止呢!”说着,他打了个响指,一个黑衣侍卫竟然飘然从树上落到他面前:“主子。”
见多了李敏德身边的暗卫,李未央已经习惯了,倒也不觉得有多惊奇。
“把你调查的情形说一遍。”
“是,昨儿四姨娘劝四小姐说,五小姐刚刚犯在大夫人手里,请她多顾忌一点妹妹的性命,夜里四小姐就抱了铺盖过去。大夫人命人安排了一个软榻,可是半夜里四小姐刚睡下,便叫倒茶,一时又叫捶腿,如是一夜七八次,反复折腾,完全是将四小姐当做丫头使唤的。”
李敏德叹了口气,道:“好了,你下去吧。”
李未央不由摇头:“大夫人需要人照顾,找丫头就行,何必这样折腾四妹,让别人有借口说她虐待庶出女儿呢?这不是很奇怪吗?”
李敏德想了想,道:“也许是她病了以后,个性越发古怪了。”
这个解释有点牵强,李未央觉得,或许是将被咬掉耳朵的仇恨,记在了李常笑的身上。
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没想到当天晚上,又出了一件事。李常笑不知怎么的,竟然打碎了大夫人最心爱的一个玉佩,大夫人严厉斥责,将李常笑赶出了屋子。
第二天晌午,杜妈妈便笑容满面地来请李未央:“县主,原本大夫人不想劳动您的,可是您知道的,四小姐病倒了——”
李未央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是淡然一笑:“哦,是吗?不知母亲有何吩咐?”
“夫人请县主过去侍疾。”杜妈妈垂下眼睛,声音很恭敬。
李未央点点头,若无其事道:“这是应该的,我待会儿就过去。”
杜妈妈一走,李敏德立刻发怒:“三姐,大夫人欺人太甚了,该给她一点颜色看看!”
自从三夫人去世,大夫人总是揪着李未央不放,李敏德恨得咬牙切齿,早知如此,一次性将她吓死就完了。
李未央看出他的愤怒和不甘,嫣然一笑,轻轻握住面前的茶壶,稳稳端起,另一只手按在茶盖上,不疾不徐地倒了一杯茶:“何必在意呢?”
看到她漫不经心的一笑,李敏德极为不满起来,他心急道:“三姐,那个老妖婆一定会趁机折磨你……”
“三弟!”
看到李敏德心急如焚,似乎已然有些口不择言的样子,李未央断然一声冷喝,把他接下去的话截断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难道你全都忘记了吗?”
李敏德眼圈发红,别过脸去。
李未央笑了笑,道:“这世上能欺负我的人,还没有生出来呢,她这样想我去她跟前,那我就去好了,造成什么后果,我可就不管了。”
一个时辰后,李未央笑容满面地进了大夫人的屋子,一个丫头正在给大夫人捶腿,大夫人闭目养神,左边的耳朵被高高的领子遮了,隐约看到残缺。杜妈妈轻声道:“三小姐到了。”
大夫人好半天才睁开眼睛,盯了李未央一会儿,慢慢露出一个笑容:“未央来了。”
李未央笑得很灿烂:“是啊母亲,未央遵照您的吩咐过来侍候。”
大夫人微笑着说了一句,“我知道你孝顺,也到用膳的时辰了。”
杜妈妈早已指挥人去摆饭了,然后大夫人看向李未央,李未央笑容满面,亲热地上去扶着她。
当着一屋子丫头妈妈的面,她们亲如一对母女。
眨眼间,转进了饭堂。
大夫人以前吃饭有专门的地方,饭桌一向是摆在堂屋西次间,那里除了一日三餐用饭之外,并没有别的用途,现在因为她生病了,不愿意走路,便将饭桌摆放在了外室。
李未央扶着大夫人一路走过来,大夫人只觉得她的力气足以粉碎自己的手腕骨,不由用力地挣脱开她。
李未央微笑:“母亲,怎么了?”
大夫人咬牙:“没什么。”
这时候,杜妈妈已经吩咐人摆了酸枝木八仙桌,两三张圆凳随意地放在桌边。李未央环视了一圈屋子,见到处都是名贵的古董玉器,不由笑了笑。
杜妈妈见她微笑,问道:“县主在看什么?”
李未央慢慢道:“我在想,母亲果然大家风范,老夫人的屋子里也绝对没有这样值钱的摆设。”
大夫人出身国公府,多年来又把持着李家,自然是有钱的,还不是一般的有钱,杜妈妈笑道:“县主说的哪里话,夫人屋子里的都是寻常见的东西,老夫人屋子里的那才叫值钱呢,只是她老人家说看了晃眼,都收起来了。”
“哦,原来如此。”李未央盯着不远处的那道多宝格,上面摆着各种各样名贵的玉器、盆景,尤其是一块用整个羊脂玉雕刻而成的玉兰花,那种纯洁的乳白色,简直可以让人看得眼睛都掉出来。
大夫人冷眼瞧着,以为李未央被震住了,不由冷笑了一声。她是知道李未央之前得了宫中不少赏赐,但她自己的珍藏,可未必比宫中的差!她就是要让李未央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绝对不容许她一个小小的庶出来践踏!垂下眼睛,她道:“准备开饭吧。”
一个丫头走上来,手中拎了个小小的黄铜水壶,倒了小半盆的热水,另一个丫头为大夫人挽起了袖子。
“你不知道,你那个四姐,真是不像话。”大夫人一边洗手,一边冷冷道,“做什么事情都只是说一下动一下,说她两句就掉金豆子,好像委屈的什么似的,哪里像是个大家闺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刻薄她了。”
李未央微微一笑,面上毫无所觉似的。
大夫人继续说道:“像她那种做派,别人会觉得,庶出就是庶出,怎么都上不了台面!”
李未央含笑,没有应声的意思,仿佛听不出大夫人在指桑骂槐。
大夫人恼怒,杜妈妈连忙道:“夫人何必和四小姐置气,她毕竟在四姨娘跟前养大,从小没有跟着夫人,不懂事也是有的。”大夫人冷哼一声,把手抬起来,丫头拿着白巾,仔细地揩拭着那双手。
大夫人冷冷地道,“还是从宫里请个嬷嬷来,好好管教一下的好。未央,你说是不是?”
李未央似笑非笑:“母亲说的是。”
李家一向是诗书传家,行事作风,与乍富新贵差别很大。晚饭摆上桌子,虽然不过十菜两汤,但样样都做得很精致,想来也是用了心思的。
杜妈妈就向李未央使眼色,意思让她亲自为大夫人布菜。
李未央好像没瞧见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大夫人不乐意,道:“未央,你大姐在的时候,凡事吃饭,都是站在我身边替我布置的,这才是孝道。”
李未央的眼睛眨了眨,道:“可是我笨手笨脚的,怕不小心弄坏了什么。”
大夫人冷笑:“横竖我不怪你就是!”
她本想要忍的,可是越看李未央越是不能忍,就是想要借着嫡母的威风收拾一下她,出出心头这股恶气罢了。
李未央笑了笑:“既然母亲说了不怪我,那我就为母亲略尽绵力罢。”
她轻飘飘地走上来,亲自夹了一块糖醋鲈鱼,放在大夫人的碗里,大夫人看她诚惶诚恐,才觉得心里舒服点。
不管庶出的再怎么高傲,在众人面前,孝顺嫡母也是应该的,否则李未央就别想在大历朝立足了!她之前怎么没有想到,应该天天让这个死丫头到她跟前来立规矩,借机会将她整死!大夫人心里正想着,李未央笑道:“这酒酿圆子十分好吃,母亲快尝尝。”
她亲自舀了滚烫的一小碗,吹也不吹,尽数往大夫人身上倒过去,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大夫人因为过于吃惊,竟然都没来得及闪开,那滚烫的酒酿圆子一下子洒在了她身上。
春天穿的少,大夫人惨叫了一声,她现在恨不得天上掉个雷下来直接劈死李未央才好!
李未央的唇畔起了一丝愧疚,急忙上去替大夫人擦拭,大夫人怒的无以复加,李未央便转头就去丫头手里端过了刚才洗手还来不及倒掉的那盆水,上来要为大夫人擦洗。
不知道是手忙脚乱还是故意的,她整个人端着水盆就往前跌过去。杜妈妈赶紧护着大夫人,李未央的唇畔微微勾起,整个人就栽倒下去,椅子的倒地发出巨大的响动,而随着巨响李未央也重重的撞在了大夫人身上,将她整个人压倒在地,原本想要护着的杜妈妈也被压到了最下面给大夫人当了肉垫,一把老骨头都给压散了。
大夫人的尖叫一下子拔高,而且声音凄厉:她被李未央这一撞摔倒在地上时,伤到了胸口,巨痛让她真正的尖叫起来。
“县主!快起来!快起来啊!”杜妈妈哎哟哎哟地叫着,李未央从大夫人身上爬起来,手肘却故意在她肋骨上狠狠地压了一下,大夫人又是一声惨叫,几乎痛晕过去。
李未央仿佛无力,一众丫头妈妈上去扶起她,她却好像手一滑,无意中抓住了铺在桌上的席布,瞬间,桌上的菜肴、碗筷、茶壶……所有的东西,全部乒乒乓乓落地,所有人都傻了眼。大夫人劈头盖脸都被饭菜弄脏了,显得异常狼狈。
一个妈妈惊呼一声,过去扶大夫人,李未央却向赵月使了个眼色,赵月猛地踢开了那个妈妈,那妈妈刚把人扶起来,莫名其妙受了赵月这一下,还弄不清楚怎么回事,顿时连带着大夫人一起撞到了不远处的多宝格上,在这一瞬间,那些个什么羊脂玉的玉兰花,珐琅嵌青玉的花瓶、青花白地瓷梅盆景、珍贵的紫檀木嵌象牙花映玻璃的小屏风,噼里啪啦全部掉了下来,砸了个稀巴烂。
一片狼藉里,大夫人的头撞到了多宝格,完全已经呆若木鸡。
众人面面相觑地望着这一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未央摊手,无奈道:“母亲,我早说过,自己笨手笨脚的,可是您偏要我来伺候……唉,赶紧起来吧,地上多凉啊!”说着,她还要上去搀扶大夫人。
“别碰我!别碰我!救命啊!”大夫人丝毫顾不得威严,几乎痛叫起来,那叫声穿透了屋脊,让所有人都是汗毛倒竖。杜妈妈连忙上去隔开李未央的手,然而大夫人转头那么多珍贵的宝贝碎了一地……全毁了!全毁了!大夫人眼前发黑,两眼一翻,整个人晕了过去。
杜妈妈拼着老命嚎叫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夫人扶着躺到床上去,请大夫,快去请大夫!”
李未央微笑道:“杜妈妈,我来吧。”
杜妈妈脸上现出惊恐之色,随后道:“不劳烦县主,奴婢们在就可以了,您回去歇着吧!”
李未央就很是不好意思,道:“这怎么使得?”
杜妈妈慌忙道:“使得!使得!县主快走吧!”这人简直是个灾星。
看着所有人忙不迭地把奄奄一息的大夫人抬进去,李未央微笑着踏出了房门,只觉得阳光灿烂,心情很好。白芷担心道:“小姐——”
李未央转头道:“怎么,怕了?”
上次在浴池连人都敢杀,现在还有什么可怕的,白芷只是担心大夫人不会善罢甘休。
李未央微笑道:“就算我好好伺候她,她就不找我麻烦了吗?”
白芷想想也是,索性便丢开了这件事。
本以为给了大夫人一个教训,对方能老实点,没想到杜妈妈第二天就来了:“夫人说了,精细的活儿县主做不来,还是交给四小姐吧,只是您既然来侍疾,也不好什么都不让做,这样吧,奴婢管着小厨房呢,今后夫人的饮食和药,就交给县主了。”
李未央挑眉,饮食?这么重要的地方——她笑了笑:“烦请杜妈妈去说一声,我可担待不起啊!若是母亲吃的东西出了差错,我岂不是日夜难安么?”
杜妈妈赔笑道:“您放心,不是奴婢看着吗?断然不会让那些下作的人下什么手脚的。”
李未央看了她一眼,道:“这个……还是不好吧。”
杜妈妈道:“有什么不好的?若是县主执意不答应,怕夫人还会想出其他的事情来,不若应承下来,横竖有奴婢帮您看着,出不了错!”
李未央笑了笑。
经过浴池那件事,白芷倒是相信了杜妈妈,她低声道:“小姐,杜妈妈说的也对。”毕竟大夫人是主母,她要是想点别的招数,她们还难以防范,现在这样,有杜妈妈这样容易收买的人,她们就不必过于担心了。纵然大夫人想要动手,杜妈妈看在钱财的份上也会出力的。
杜妈妈小心地看着李未央,道:“奴婢一定尽心尽力。”
李未央笑了笑,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算是默许了吧,杜妈妈松了口气,县主要是一直僵持着,大夫人那里也不好交代,她笑着道:“那奴婢就当县主答应了。”
李未央含笑看着她,表情很是奇怪,杜妈妈看不懂那神情,只是忐忑地转身退下了。
李未央对白芷道:“你看,这件事是不是很有趣?”
白芷不知道李未央什么意思,她只是觉得担心:“小姐,不只是杜妈妈咱们要多花点钱打点,奴婢也会时常盯着小厨房的。”
盯着有什么用?李未央笑而不语,没有说话,却突然站起了身,道:“昨夜父亲是在四姨娘那儿过夜的吧?”
白芷和墨竹都愣住了,赵月也听得一头雾水。
李未央笑了笑,道:“走吧,好几日没去给父亲请安了。”
白芷心中想,县主真是奇怪,连自己这个一直都跟着她的丫头都完全猜不到她的心思,她现在不是应该想对策对付大夫人吗,怎么会想到去见老爷呢?老爷这个人,一向是不管内宅的事情,尤其是对大夫人,都是能忍则忍的,小姐去找他,又有什么用?然而这些话只敢在心中想一想,她情愿相信小姐。
李未央在李萧然的书房里呆了半个时辰,回来的时候看见福瑞院里的大夫出出进进的,不由道:“这是怎么了?”
杜妈妈见了,不好再隐瞒,道:“是大夫人刚才那一摔,把肋骨压断了。”
李未央笑了笑,要的就是她肋骨断。她的面容变得很担忧:“哎呀,都怪我笨手笨脚的,刚才我已经去父亲那里请过罪了,他也责备了我一通,看到母亲伤成这样,我心里真是难过呢!”
换句话说,她已经先下手为强了,若是大夫人去告状,恐怕李萧然还会惩罚李未央,但现在可是李未央自己跑过去承认错误,大夫人再去说什么就落了下乘,更何况——老爷现在可不待见大夫人!杜妈妈知道这一点,脸上陪着笑,道:“县主说的哪里话,夫人早就说过了,这事儿不能怪您,您也是好心好意的。”
李未央的笑容显得很纯善:“还是母亲贤良大度,本来我还想赔偿一部分损失的,既然母亲都这么说了,我也就不好坚持了。”
杜妈妈脸色一变,随后满脸笑道:“是,是。”心头却后悔不已,要是不多说这句话,兴许那么多宝物还能得到赔偿,现在一分钱都别想见到了。她想了想,又道,“没事儿的时候还请县主去小厨房转转,哪怕是做做样子也好,表示一下您的孝心,现在四小姐可是天天都做乳鸽汤给夫人补身子呢!您若是什么都不做……”
李未央眨了眨眼睛,笑道:“哦,乳鸽汤啊,这个我也会做的。只是做的不好——”
杜妈妈笑道:“哪里用得着县主亲自动手,只消您吩咐一声,奴婢会准备好食材的,您到时候亲自端进去就行了,大夫人见到您这样孝顺,也会原谅你的。”
李未央淡淡笑了笑,道:“杜妈妈对我还真是忠心耿耿啊。”
杜妈妈满脸谄媚道:“只要县主一如既往地关照奴婢,那么奴婢当然也是一心为您着想,帮您劝着点大夫人,她那儿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准儿先告诉您。”
李未央点点头,道:“那就多谢你了。”说着,她挥了挥手,吩咐白芷再给杜妈妈一个红包。
杜妈妈接过红包,眉开眼笑地走了。
白芷道:“小姐,每次都这么给,什么时候是个头,这个老奴才,心肠也太黑了,做什么都要钱!”
李未央笑了笑,道:“能用钱买到的人心,都不是真心,但若是用钱都买不到,对我来说,更加不是什么好事。”
白芷和墨竹对视一眼,却都没有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赵月,过来,我有事吩咐你去办。”李未央招了招手。
赵月闻言,立刻附耳过去,李未央轻轻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赵月的眼睛一亮,立刻道:“是,奴婢立刻就去!”
白芷和墨竹都很好奇,李未央到底让赵月做了什么事,可是接下来不管她们怎么旁敲侧击,李未央都不曾回答她们。
李未央并不曾去过一次小厨房,不只她没有去过,甚至连她身边的丫头,也都一个都没去过,倒是四小姐李常笑尽心尽力、不分日夜地伺候大夫人,甚至亲手煎药熬汤,久而久之,福瑞院开始有了流言,说四小姐才像是个女儿的样子,三小姐李未央却仗着自己是个县主,不但不为大夫人侍疾,甚至连药碗都不肯端一下,这话在注重孝道的大历朝,可是极为厉害的,大夫人再不好,那也是嫡母,断然容不得轻忽,李未央这种不闻不问的做法,将来于她的名声上极有妨碍。白芷和墨竹听在耳朵里,急在心里,纷纷来劝说。
“小姐,您还是去大夫人屋子里呆一会儿吧。”
“是啊,哪怕只半刻也好,说出去好听些。”
“还有小厨房那儿,您也学着四小姐去煲个汤熬个药什么的,不用您动手,奴婢们自然会为您准备好的。”
“是啊,现在人人都说四小姐孝顺,说您……”自己的嫡母病了,连药碗都不肯端,传出去实在是太难听了。
李未央正在看书,听了这话自然知道两个丫头在为她着想,只不过她不慌不忙,先问了一声赵月:“事情都办妥了吗?”
“是,小姐,事情都办妥了。”
李未央笑了笑,站起身来:“走吧。”
墨竹和白芷都吃了一惊:“小姐这是要往哪里去?”
李未央淡淡地开口道:“自然是去厨房了?母亲不是要喝乳鸽汤吗?”
白芷立刻高兴起来了:“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小厨房里,有七八个丫头在收拾,见到李未央来了,连忙行礼。
李未央笑了笑,道:“刚才我派人来吩咐过,食材都准备好了吗?”
就有一个聪明伶俐的丫头回答:“回县主,一切都准备好了,奴婢们这就动手,厨房烟大,县主且先回去,汤熬好了,奴婢送过去。”
李未央笑了笑,道:“不必了,我的丫头来做吧,你们都出去。”
几个丫头对视一眼,都露出为难的神色。
李未央扬眉:“怎么,连你们我都指使不动吗?”
几人不敢吭声了,随后乖乖退了出去。等小厨房空下来,李未央笑了笑,道:“白芷,你去熬汤吧。”
“是。”白芷放入了收拾干净的乳鸽,加了水,添了点参茸在炉上煮着,又拿了把扇子一下一下地扇,感叹道:“小姐做得对,若是让那些丫头来做,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来,还是咱们自己动手放心些。”
李未央笑了笑,却没有回答她。
墨竹上去帮助白芷,两个人动手,速度一下子快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汤熬好,白芷用一只白莲瓷口高足碗装了,放到托盘里,这才笑道:“小姐,一切都备好了。”
李未央转头看了赵月一眼,赵月点了点头,李未央的笑容更深了。
那边的杜妈妈早已得到了消息,在门口等着李未央。丫头早在几个时辰前就说三小姐带人进了小厨房,可是到现在都还不见人影,杜妈妈派了人去看,可惜三小姐身边有个武功高强的丫头,根本没办法靠近院子。她在这里心急如焚,李未央那边却不紧不慢地带着丫头走过来,一瞧见杜妈妈站在门口,她站住脚步道:“杜妈妈怎么在这儿等着呢?”
杜妈妈满脸带笑:“县主,今儿老爷正巧来看望夫人,留下一起用膳,如今正在里头等着呢!”
李萧然也来了?李未央眨了眨眼睛,故意露出惊讶的神情:“今儿是什么日子——”这几个月,父亲可是从不曾踏进过大夫人的房门。
杜妈妈却只是笑道:“县主快进去吧。”
李未央对身后的白芷使了个颜色,白芷捧着食盒,低眉顺眼地跟在她身后踏进了门槛。
屋子里,李萧然果然坐在餐桌上,大夫人面色有点苍白,眼睛下有一片暗黑色的青影,可是嘴唇却显得很红艳,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为了掩饰唇色的苍白而抹了口脂。四姨娘一身雪青色连衣裙,低眉顺眼地在李萧然身后站着。李常笑正站着,恭敬地为父亲和嫡母布菜。按照道理说,这种活儿不用她来做,可是现在她却不得不做,哪怕是为了李常喜,她也必须毕恭毕敬、兢兢业业。
李未央微微一笑,上前行礼道:“父亲,母亲。”
大夫人看到李未央,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一下,可是她竭力控制住了自己,尽量笑得很温和,但是这种温和也仅仅是她自己理解的温和,在别人看来,这种笑容甚至是带了一点狰狞的:“未央,你不是在自己屋子里用膳么,怎么突然跑过来?”
居然明知故问,李未央心道这不是你让我送乳鸽汤来么,脸上却不露分毫,道:“未央是给二位送乳鸽汤来了,汤炖了很久,还放了枸杞、黄苓、当归、杜仲、等中药,补气养身,母亲要细细品尝。”
大夫人微笑道:“嗯,你果然是个孝顺的孩子。”
李未央只是和顺地笑,旁边的丫头赶紧接过白芷手里的食盒,然后将里面的汤端了出来,汤还是热气腾腾的,带着一种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大夫人笑了笑,道:“来,我先尝尝,看看未央的手艺怎么样。”
李常笑便急忙取过专门用来喝汤的精致莲叶碗,为大夫人和李萧然分别盛了一碗,小心翼翼地端到两人的面前。李萧然回头,和四姨娘道:“这些日子,倒是辛苦你们了。”
四姨娘道:“夫人身体安康就是我们的福气,没有什么辛苦的。”
李常笑的眼圈不由自主红了,想起这些日子被大夫人当牛做马地使唤还不能有半句怨言,否则就是对嫡母不孝,她心里真是难受极了,抬起眼睛,想要从李未央的身上寻找一点同病相怜的理解和慰藉,然而李未央却盯着那碗汤,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李未央看着大夫人的手轻轻舀了一勺汤,缓慢地送到唇边,正要往下送,这时候,杜妈妈突然冲了上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调羹,猛地摔了出去。
众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大夫人勃然大怒,劈头盖脸地骂道:“老奴才,你这是疯了不成!”
杜妈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夫人,奴婢有罪啊!”
在发怒的时候,大夫人的眼睛里隐藏着一种深深的得意,嘴角的肉也因为激动而在颤抖。
李萧然也是勃然色变:“杜妈妈,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你也失心疯了吗?!”
杜妈妈嚎啕大哭:“夫人,奴婢本来不想说的,可是现在奴婢不得不说了!”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极为吃惊的神情,他们不知道这个杜妈妈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眼泪鼻涕流的满脸,好像是忍受了天大的委屈。
李未央淡淡道:“杜妈妈,父亲母亲正在用膳,你纵然有话要说也不该挑现在,难道在母亲身边呆了这么多年,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杜妈妈身体一震,随后抬起头,满脸愤怒地望着李未央,与平日里的恭顺小心判若两人。白芷吃了一惊,心中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仿佛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很不好的事情一样。
果然,杜妈妈大声道:“县主你这是心虚了吗,怕奴婢把你做的丑事全都抖出来是不是?!奴婢告诉你,奴婢是眼睛瞎了才会听你的话答应帮你去害大夫人,现在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就是拼个一死,也绝对不会让你的奸计得逞的!”
白芷连忙上前一步:“杜妈妈,你满口胡说八道什么!”
李未央挥了挥手,当着众人的面冷笑一声:“让她说下去。”
“老爷,夫人,那乳鸽汤里面放了东西,若是夫人真的喝了,只怕顷刻之间就会毙命!”
厅上的众人都无法理解地看着杜妈妈,连李萧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究竟听到了什么!
大夫人立刻追问道:“杜妈妈,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杜妈妈不说话了,只是低头猛地给大夫人叩头,“奴婢错了!奴婢错了!求夫人饶恕!”
大夫人皱眉:“你既然知道错了,就该老老实实地把话说清楚,这样说一半,叫我们怎么相信你!难道你要看着真凶逍遥法外吗?”
杜妈妈听到这里,跪在地上全身抖个不停,慢慢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大夫人,然后依次看向厅上的众人。
“是!奴婢全都说出来,乳鸽汤里面的药,就是县主命令她的丫头放进去的,奴婢也知道这件事,只是县主许了奴婢五百两金子,奴婢一时被鬼迷了心窍,竟然真的答应了帮她成事!”杜妈妈一边说,一边嚎啕大哭。
李萧然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他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满口胡言!”
杜妈妈仰起脸,鼻涕眼泪都模糊了:“奴婢不敢撒谎,老爷若是不信,可以去验看这汤!”
李萧然冷冷道:“来人,查验!”
李未央默然地望着杜妈妈,心头不禁浮起冷笑,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先是借由过去的旧事作出被她收买的样子,然后借着五小姐放蝎子的事情来告密以取得信任,就是为了现在这个时刻倒打一耙!
一个妈妈立刻拔了银簪子上前,试了试李萧然面前这碗,片刻之间,银簪子的末端就黑了过来。李萧然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难看,他身后的四姨娘惊呼道:“天啊,真的有毒!”
李未央却是在思考,刚才一路没有任何人经手过这汤,除了……她看了一眼盛汤的碗,没错,大夫人是在这碗上动了手脚,平日里纵然是验毒,也必定是查验带过来的东西,而不是大夫人这里原先就有的东西,试想,谁会想到大夫人会用这个盲点来陷害李未央呢。
杜妈妈又大声喊道:“还有金子,县主交给奴婢的银票,奴婢分文未动,全都放在床底下的暗阁里面!老爷夫人大可以去验看,奴婢月银有限,若非县主给的,哪里来的那么多银票!”
话说到了这份上,谁都会相信杜妈妈的话,要人证有人证,要物证有物证,谁都得相信她!
大夫人咬牙切齿:“李未央!我有哪里对不起你,你竟然要买通这老奴才来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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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5 魔高一尺
李未央冷眼看着大夫人:“母亲,你也相信这老奴才的话吗?她是在陷害我,因为这汤里绝对不会有毒的。”
大夫人拍案而起:“还在狡辩!来人,将三小姐给绑起来!我要好好地审问!”
下毒谋害嫡母,这足够动用最严厉的家法了,纵然直接将人打死了,外人也说不出什么不对来,所以今天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李未央无法活着走出去。
赵月上前一步,面色冷然地挡在李未央面前。其他人都是一愣,却谁都不敢上前。
李未央看着李萧然:“父亲,你说过会相信我的。”
李萧然当然觉得李未央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但是现在的证据又对她十分的不利,所以他道:“未央,父亲相信你不会做这种事,但是你必须要证明你自己的清白才行!”
大夫人冷冷一笑,现在李未央想要证明她自己的清白,简直是天方夜谭,杜妈妈是人证,那些银票是物证,最重要的是,她不认为李未央可以逃脱,只要将人绑了,狠狠往死里打,还能不认错吗?
李未央将大夫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她的神情从始至终像是在看一场戏,接着她大声问杜妈妈:“杜妈妈,你敢发誓说你刚才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是我买通你,并且在母亲的汤里面下毒?!”
杜妈妈扬起身子:“是,奴婢敢作敢当,情愿任由老爷夫人处置!”
“你口口声声说是我收买了你,既然收了钱,你又为什么要反悔?”李未央逼问道。
杜妈妈早已想好了该怎么说,所以她很快地道:“这都是因为早上夫人跟奴婢提起她还在娘家时候的事情,奴婢是她陪嫁过来的人,听到她提起旧事,奴婢自然觉得十分愧悔,因为奴婢辜负了当初老国公和国公夫人对奴婢的嘱托,做出了对不起夫人的事儿,奴婢以前答应你不过是一时糊涂,现在却已经幡然醒悟,知道自己再这样错下去,将来肯定无颜做人!”
李未央冷冷道:“早不反悔直到杀人的时候才反悔,简直是满口胡言!杜妈妈,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想清楚再回答!你想想林妈妈才是,希望你不要和她犯一样的错误!”
杜妈妈听到林妈妈的名字,想起那林妈妈的结局,不由浑身发冷,几乎说不出话来。
大夫人厉声道:“李未央!你还在吓唬杜妈妈!你当着我们大家的面就这样嚣张,背后还不知道会如何呢?!我真是对你太仁慈了,你这样的祸害,一早就不该接回来,现在弄得家宅不宁,寝食难安!你还不快给我跪下!”
李未央淡淡一笑:“母亲,看来你已经相信了这个不要脸的老奴才说的话!”
大夫人怒声道:“我为什么不相信!她已经是悔改了,你还不认错,你是真的要我请家法吗?还是你以为光凭着一个会武功的丫头就能保护你,所以你才这样为所欲为?!”
李未央笑了笑,既没有跪下也没有反驳,只是向李萧然道:“父亲,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有些话我已经不得不说了。”
李萧然皱眉:“未央,你要说什么?”他心底,还是不相信李未央会做这种事。
就在这时候,外头突然盈盈然走进来一个美人,她看到屋子里一副剑拔弩张的场景,整个人愣在那里。
大夫人吃惊,嘴巴张大地足足可以吞下一个鸡蛋:“长乐!你怎么回来了!”
李萧然道:“是我让她回来的,今天晚上刚刚到。”
李长乐欢喜地扑到大夫人的怀里:“母亲,女儿想死你了。”大夫人一把抱住她,死死地抱着,随后道:“你先等一等,先让我处置了那个贱人再说。”
李长乐回头看了一眼李未央,心道不知母亲这回又用了什么法子处置李未央,可惜刚才自己不在,没能看到全貌。在她看来,便是将李未央千刀万剐也是不为过的,这个死丫头一直跟她们母女作对,绝不能放过!
李未央看着这出母女重逢的好戏,脸上却淡淡道:“本来我想要给母亲一个惊喜的,所以才去求了父亲让大姐回来,没想到母亲对我的误会这样深,我心里真是难过得很。既然如此,我不得不把话说清楚了,这汤根本不是我做的,也不是我身边的丫头做的,真正做汤的人是大姐才对!”
满屋子的人都吃惊的看向李未央,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话,杜妈妈愣地更彻底,随后大叫一声:“不,这不可能!”
李未央并没有给她太多的时间反应,只是冷冷道:“本来是想要给母亲一个惊喜,才刻意隐瞒了大姐回来的消息,大姐许是在父亲处听说了母亲生病的消息,所以说要亲手给母亲做一碗汤,只不过,汤刚刚做好而已,她却被老夫人叫走了,所以我才好心将汤送过来。”
“长乐,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夫人完全震惊,随后厉声道。
李长乐也懵了,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父亲说最好是给母亲一个惊喜,让她在晚饭的时候突然出现,然后父亲身边的长随又特意说母亲最近生病,四小姐整日里煮乳鸽汤给她喝,所以她才特地去小厨房做了乳鸽汤,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已经回来了,再也用不着那些假惺惺的庶女在母亲身边!可是汤刚刚做好,她就被老夫人的人请走了,她将汤交给一个厨房里的丫头让她们送过来,可是怎么会落在李未央的手上!怎么可能!
李长乐绝对想不到,李未央先是借口大夫人病重需要人服侍,顺利劝服了李萧然将她接回来,然后安排了人手误导李长乐去厨房做汤,借着老夫人的手将李长乐调虎离山……整个计划环环相扣,有半点疏忽都会全盘皆输,李未央却掐的一丝不差,足以令人惊叹了。
“这汤分明是你做的!奴婢早已打听过——”杜妈妈忍不住道。
李未央笑的如同夏花:“杜妈妈,你是不是听说我在厨房呆了两个时辰?哎呀,忘记告诉你,我的厨艺太差,想着母亲无论如何不会喜欢,便将那汤倒入了水缸,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去看看嘛!”
正在这时候,李萧然派去搜查杜妈妈屋子的人回来了:“老爷,奴婢们将屋子上上下下都搜查了一遍,根本没有见着杜妈妈所说的银票。”
杜妈妈拔高嗓子尖叫一声:“不可能,奴婢藏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李未央勾起唇角:“杜妈妈,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我平日里只是看在你照顾母亲的份上对你客气了点,没想到你蹬鼻子上脸,竟然说我用银票收买你要谋害母亲!我虽然是个庶出的,可也是李家的小姐,是父亲的女儿,更是陛下亲自册封的县主,诬告主子,你可知道是什么罪名!”
李萧然勃然大怒:“杜妈妈,既然汤是长乐做的,你却偏要冤枉在未央身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夫人明白了之后,脸色变换了一阵之后忽然大笑起来:“误会,原来都是误会,杜妈妈,还不快向三小姐道歉!”
李未央冷笑一声,道:“母亲,这是误会吗?那碗里的毒药可是真的,既然不是我做的汤,那么下毒的人,定然就是大姐!又或者,杜妈妈在撒谎!毒药是她下的!”
大夫人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她断然想不到做汤的人会变成李长乐,更加想不到自己原本陷害李未央的作为竟然会被她反将一军!现在她无论怎么解释都不对,若是她承认杜妈妈说的是真的,就等于说有人在碗里下毒,而且这个人就是李长乐,而若是一口咬定是诬告,并且说下毒的人就是杜妈妈,那么李长乐才能脱身!可若是将罪名怪在杜妈妈身上,这个老奴婢为了自保一定会把自己唆使她害李未央的事情供出来!怎么都是一个进退两难的局面!
杜妈妈哪里看不出眼下的局面,她大声道:“奴婢没有下毒!老爷,奴婢没有下毒啊!”
不是杜妈妈,那就是李长乐——李萧然的目光落在大女儿的身上。
李长乐的声音极为尖锐,显然激动地不能自已:“满口胡言!我怎么会下毒谋害自己的亲娘呢?”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谁说大姐下毒是谋害母亲了,今天吃饭的人又不只是母亲一个。”
李萧然面色一下子变了,他已经看出来杜妈妈是在诬陷李未央,因为她一定是事先知道了汤里面有毒药,否则她不会冲出来阻止大夫人。可是李长乐又怎么会牵涉到这件事情里头来呢?他的视线在两个女儿身上游移不定,他并不觉得李未央会聪明到未卜先知地晓得汤里头早已被人下了毒,那么李长乐究竟有没有在汤里下毒呢?!若是她下毒,定然不会是要谋害大夫人,只剩下……
人都是这样的,若是这件事不牵扯到自己,李萧然一定会清醒地看到李长乐不过是被李未央拉出来的箭靶子,但是他现在充满了别人要谋害他的愤怒之中,压根想不到别的,所以一定会认为下毒的人是李长乐!李未央微微一笑,这就是人性的盲点。大夫人原先请李萧然在这里是为了坐实自己谋害的罪名,却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李未央冷眼盯着李长乐:“大姐,父亲将你送去庵堂是为了让你好好思过,你却丝毫都不知道悔改,居然在汤里头下毒,刚才若是杜妈妈没有阻止,不止是父亲要死,母亲也要受到连累!杜妈妈一定是预先知道了真相,她是母亲的心腹,又从小看你长大,为了不连累你又不连累大夫人,所以趁机将一切都栽赃在我的身上!只是事发突然,她想不到别的好主意,才会说出漏洞百出的谎话来!”
李未央的说法,似乎是合情合理。李长乐记恨李萧然送她去庵堂,便想要下毒谋害父亲,谁知被杜妈妈知道,这老奴才看到大夫人先喝了汤,顿时着急,赶紧出声阻止,正因为事发突然,她没有想得太周全,所以才编造出什么李未央收买她的假话来,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别人去搜查却什么也搜不出来,因为这根本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但若是刚才李长乐没有突然出现,若是李萧然什么都不分辨就相信了杜妈妈的话,李未央一定已经是死路一条了,也根本不会有人去查证的!
杜妈妈目瞪口呆:“不!这不是真的!下毒的人是县主,不是大小姐!”
还在狡辩,真是不知死活!李未央猛地回过头,厉声道:“杜妈妈,你口口声声说下毒的人是我,可是这汤根本不是我做的,一路上虽然是我的丫头端着汤,可从出了厨房开始就有那么多丫头妈妈在旁边看着,难道我当着别人的面下毒吗?唯一有机会下毒的人只有做汤的大姐!”
“还有你说我收买你,可是银票为什么搜查不到,分明是你为了掩护大姐故意这么说好误导父亲!你是怕父亲知道大姐居然要杀害他而迁怒母亲,更担心母亲提早一步喝了汤,死在父亲的前头!你也不想想,大姐这种糊涂的行为你怎么能纵容她,她蠢笨你比她还要蠢,你以为将一切栽赃到我的身上就能为大姐脱罪了吗,父亲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随随便便就被你们糊弄了!你这个蠢笨如猪的老东西!”说着,她一脚重重踹在杜妈妈的胸口,杜妈妈惨叫一声,摔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李长乐尖叫:“李未央你不要欺人太甚!我根本不可能下毒,我也从来没有恨过父亲,更加绝不可能下毒去谋害父亲,父亲,你要相信我,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只是想让母亲开心所以才特地做了乳鸽汤,我事先根本不知道父亲你会在这里!”
李未央冷冷道:“大姐,我真是后悔,早知道你会谋害父亲,我才不会替你求情,让你一辈子在庵堂里呆着,也比让你承担上弑父的罪名要好得多!你太令父亲痛心了!”
李长乐的脸色一下子涨的通红,她恨不得狠狠扇李未央一个巴掌,但是现在她说不出什么辩驳的话,她怎么说都是个错!她回过头望着大夫人:“母亲,母亲!你帮我说句话,我怎么会毒害父亲呢!我怎么可能这么做呢!”
然而,大夫人却脸色大变,一口鲜口就吐了出来:李未央根本是设好了圈套等着自己母女钻进来!自己苦心孤诣,实际上早就被别人算计了!
旁边的丫头连忙冲过去扶着大夫人坐下,她气喘吁吁地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即便能说,现在她也说不出来,因为刚才那一口血喷出来,她的心脏像是整个被人团成一块儿,现在连喉咙都像是被人塞住了,要竭力控制住才能不让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她的病又发作了!
李萧然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他实在想不到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女儿竟然因为这点事情就怨恨到要谋害自己,想也不想地,他快步上去,疾风暴雨地给了李长乐两个耳光:“孽子!”
李长乐一巴掌被打翻在地,不敢置信地看着李萧然,怎么会这样,她以为今天是母亲收拾李未央,怎么会变成这样!
大夫人挣扎着站起来想要去扶李长乐,可是四姨娘却突然挡在了她的面前:“夫人,老爷在惩罚大小姐,你还是在一旁看着的好,否则别人会说你徇私的!”
大夫人恶狠狠地瞪着四姨娘,她想不到这个从前只会在自己面前像是一条狗一样忠心耿耿的贱人居然受了李未央的挑唆,敢对她如此不敬。
四姨娘不只是不恭敬,她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轻视和幸灾乐祸。
大夫人倒霉,她比任何人都要开心,因为大夫人压在她头上那么多年,若非借了李未央的手,她根本不可能看到大夫人狼狈的这一面,说起来,她还要感激这位三小姐!
大夫人提起一口气厉声道:“滚开!”
这声音带着一点虚弱的凶狠,她向四姨娘狠狠打了一个巴掌:“你算是什么东西,竟然敢在我面前冷嘲热讽!”
四姨娘捂住脸,回过头委屈地望着李萧然:“老爷!我只是不想让夫人病情加重,她却是误会我有旁的心思——”
李萧然一双冷酷的眼睛,盯上了大夫人。上次九姨娘的事情他已经够窝火的了,居然大夫人还养了个敢谋害自己的女儿!这怎么不让他的火气一直冲到头顶,这个瞬间他甚至有了休妻的想法,可是很快他就冷静下来了,要紧的关头他突然想到了蒋国公夫人的脸,那些老东西还没死,蒋国公府的势力不可小觑,虽然他现在已经是一朝的丞相,再也不是在岳父面前唯唯诺诺的女婿,他也不能轻举妄动,所以,大夫人的嫡妻之位当然得留着!所以他冷冷道:“夫人永远是夫人,你不得无礼!”
四姨娘的脸上,自然而然出现了一丝失望,可是李未央却笑了,她太清楚,李萧然不会休妻,不管大夫人做了什么,她的嫡妻的位置都不会改变,不过……不能休妻,却不意味着大夫人以后有好日过。当然,她还嫌她今天不够惨,有心再气一气她,让她早点升天!
大夫人冷哼一声,扬起脖子走了几步,现在她最恨的人是李未央,不是李未央她绝对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在大夫人的逻辑里,她算计李未央就是对的,可是李未央居然反过来利用她的算计,没有乖乖地就这么被她害死,就是最大的罪过!她要出了这口气,所以毫不犹豫地上去就要给李未央一巴掌!
“你这个小贱人,全都是你才会害的家宅不宁!”大夫人厉声道,手已经重重挥了下去。
李未央微微一笑,一侧身子就避开了,大夫人现在是有病的人,根本没办法打的多重,她只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打上去,她以为李未央不敢躲开,因为她是嫡母,可惜她错看了李未央的胆量,所以她不但扑了个空,而且整个人栽向了一边的红木座椅,失去平衡后,重重倒在了地上!丫头妈妈们赶紧上去搀扶,可是大夫人却是口角流血,根本如同死猪一样地躺在地上哼哼,半点也爬不起来。
这样的大夫人,是连李萧然都没有看见过的,完全失去理性的一头野兽!
李萧然深深皱起眉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心头的厌恶。
李未央作出吃惊的模样:“哎呀母亲你这是怎么了?赶紧起来才是,女儿受不起您这样的大礼啊!”
一旁的白芷和赵月,都笑着垂下了头。
四姨娘假惺惺地也过去搀扶大夫人,大夫人一把摔开她的手,四姨娘却满是委屈。
就在这时候,帘子一动,却是一脸急切的李敏峰走了进来,他一眼就看见四姨娘在一旁,而大夫人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母亲你怎么了!”
四姨娘道:“大少爷,我们也不知道夫人这是怎么了?竟然病的这样厉害!”说着,她还要去搀扶大夫人。
等看到大夫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铁青着脸大口喘气的时候,李敏峰一下子暴怒,想也不想猛地给了四姨娘一脚:“别碰我娘,滚远点!”
四姨娘被踹了一脚,整个人都倒在地上,脸孔煞白的一个劲儿地往下流冷汗。李常笑赶紧过去搀扶她,看她伤的很重,不由分说猛地扭头看向李萧然:“父亲,我娘是个妾,可她也是您的妾,大哥一个晚辈,怎么可以当着你的面就这么打杀我娘?!”
这一脚,踢的不是四姨娘,是李萧然的脸面,李未央看到,四姨娘的嘴角出现一丝古怪的笑容,很显然,她就是故意设计坑了一把李敏峰,想要将这件事情闹的更大。
果然,李萧然已经气得额头上的青筋直跳:“孽子,你做什么!”
李长乐赶紧上去抱住李敏峰:“大哥,大哥!他们联起手来害我!李未央陷害我说我谋害父亲,你快救救我!”
李敏峰听了她的话,不由怒目圆睁:“父亲,你怎么可以相信这个贱人的话!”
李未央淡淡道:“大哥,你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给了四姨娘一脚,现在更是不问原委,口口声声我是贱人,这些话究竟是谁教给你的,我是你的妹妹,我若是贱人,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你把父亲看成什么人了?!”
李萧然的眉头皱的更紧。
李敏峰目光中充满怨毒,向李萧然道:“父亲,长乐一定是冤枉的,她绝对不会做出什么谋害父亲的事情来,父亲应该还她一个公道,并且责罚李未央对母亲的不敬!”他用手直直地指向李未央。
大夫人口中一口痰堵着,喘气都困难,所以根本无法阻止李敏峰说话,她根本没有派人叫儿子来,更加不想把儿子卷到这件事情里面去,可是敏峰却出现在这里,这说明有人故意通知了他,想要把事情搅合地更厉害!她知道无论如何,不可以让李敏峰再说下去,否则一定会发生更严重的事!所以她努力的向李敏峰摇头,大力地遥头,示意他不要再开口说下去。
然而李敏峰却没有了解到大夫人的苦心,他只知道母亲是被李未央气地发病,而李长乐也是被李未央陷害的,他一定要让那个小贱人付出代价!“父亲,我们才是你的嫡生子女,可是你宁愿相信一个庶出的小贱人,也不肯相信我们吗?我告诉你,今天不论发生了什么,都是李未央编造出来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你不惩罚她,却反过来怪母亲和妹妹,你是老糊涂了不成?!”
李萧然勃然大怒:“你说什么?!”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父亲息怒,大哥不过是一时焦急,才会作出辱骂父亲的事情来,毕竟这件事情关系到大姐和母亲,他会这么说也是在所难免——唉,不过大哥你也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样说父亲呢?这是大逆不道!难道你是要父亲再把你关到祠堂里去吗?”字字句句,却分明是在激怒李敏峰。
一听到祠堂两个字,李敏德简直怒不可遏,他抽出一把匕首,想也不想便道:“父亲,既然你不肯处置她,那我只能先杀了这个小贱人再说!”只要杀了李未央,父亲到时候再愤怒,也不可能处置自己,毕竟自己是他唯一的嫡子!他挥手举刀就对着李未央冲了过来,他用上了全身的力气,一心要把李未央杀死在眼前出胸中一口恶气。
李未央看他的模样,便知道他是存心想要自己死了,不由冷笑一声。就在这时候,赵月突然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李未央面前,飞起一脚就把李敏峰踢倒在地上。
李敏峰想不到李未央身边丫头的武功居然这样高,可他还是不死心,居然爬起来又向李未央扑过去,这一次,李未央却是向赵月轻轻点了点头,赵月在电光火石之间明白过来!
在李敏峰再次扑过来的一瞬间,李未央躲入李萧然的身后:“父亲,女儿好害怕啊!”
李敏峰没想到李未央竟然会躲在李萧然身后,刚要刹住脚步,可是不知谁在他脚底下绊了一脚,他居然一下子冲了过去,李萧然大惊失色,根本来不及闪避,在下一瞬间,那匕首猛地刺进了李萧然的左臂!李未央大叫一声:“保护父亲!快来人啊!”
这屋子里全都是丫头妈妈,侍卫们全都守护在外面,谁也想不到这一瞬间竟然会发生这种变故,李敏峰竟然用匕首刺伤了李萧然。
大夫人急怒攻心,一下子挣扎着想要说话,可是一口鲜血喷出来,她一下子昏了过去,只是这时候屋子里已经没有人注意到她了,因为李萧然已经受了伤,而且这时候伤口是血流如注,那把匕首还扎在上面。
李萧然现在已经是怒极,李敏峰居然敢刺伤自己!他指着李敏峰对匆匆赶进来的侍卫们喝道:“把他给我绑起来!”
李敏峰已经完完全全愣住了,他原本那一匕首是刺向李未央的,怎么会突然失控伤了李萧然呢?!他后来听到李萧然的吩咐,不由分说道:“父亲,儿子不是故意的!我是想杀了那个小贱人!”
李萧然当然愤怒,可是愤怒的同时他又突然想到自己就这么一个嫡子,所以他一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只是吩咐了侍卫们过来将李敏峰先绑起来,却没有说出下一个命令。李敏峰却还没有看出他在犹豫,他只是惊恐于自己将要被绑起来的这个事实,所以他拼命挣扎:“谁敢动我?我是李家的大少爷!”
侍卫们面面相觑,他们当然不敢得罪李敏峰,因为他是长房的嫡子,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可同时他们又不得不听李萧然的,因为现在真正做主的人还是老爷,至于大少爷,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可是李敏峰拼命挣扎,他们又不敢过于威逼,一时场面竟然僵持起来。
李未央冷眼看着,一言不发,她算了一下时辰,人马上也就该到了。正在想着,外面有人禀报道:“老夫人到!”
老夫人被罗妈妈搀扶着,身后跟着数个丫头妈妈,一路浩浩荡荡走进来,看到这屋子里的情形,顿时吃了一惊:“你手臂上这是怎么了?”
说着,她不顾罗妈妈的搀扶,快步走了过来,仔细查看李萧然的伤口,随后连声道:“快去请大夫,你们都傻了不成!”
刚才还愣在那里的丫头这才醒悟过来,飞奔着出去请大夫。
李萧然连忙安慰老夫人:“没关系,只是一点皮外伤,母亲不必担忧。”
老夫人却满脸怒容:“什么皮外伤,都已经流了这么多血了!怎么还能算是皮外伤!到底是谁弄伤了你?!”
李萧然沉默下来,他不想说出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用匕首刺伤了他。
老夫人就看向李未央,李未央道:“是这样的老夫人,原本今天父亲到母亲这里来用膳,正好大姐回来,她亲手做了乳鸽汤送过来给母亲,谁知这汤里却是有毒的,父亲生了气,母亲也受不了刺激一下子晕过去了,许是大哥看到这一幕着急了,便以为是我们做了什么冤枉了大姐,他一时气愤,踢伤了四姨娘,还拔出匕首要杀我,结果却刺伤了父亲——”
她说的很简单,可却将李敏峰的罪过说得一清二楚,顺带告诉老夫人李长乐下毒的事情,李长乐尖叫一声:“老夫人,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啊!”
李未央看着她,道:“大姐,那汤是不是你做的?”
李长乐不说话,只是恨得要发狂地盯着她。
李未央又继续道:“那汤里难道没有毒!”
李长乐自然无法作答,眼睛都已经滴出血了。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人证物证俱在,大姐还在口口声声自己是无辜的,纵然你是无辜的,可是大哥也不该仅仅是为了你出气就这样伤父亲,这可是大逆不道的罪过。”
李敏峰这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往前一冲,大叫起来:“老夫人,你不要中计!到底谁在汤里下了毒,谁也弄不清楚!就算汤里面真的有毒,那也一定是李未央设计陷害我妹妹!我刚才也不想伤害父亲,一切只是无心之失,老夫人……”
老夫人完完全全地震惊了,她不敢相信,大夫人生下的一双儿女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
就在这时候,李未央道:“大哥,你不要再狡辩了,我听说昨儿你刚去庵堂看望了大姐……难道你以为父亲有个万一,你们就能掌控整个李家吗?你怎么这样糊涂,父亲若有什么,咱们李家就垮了啊!”
李萧然一震,听了李未央的话,他突然联想到一个可能。如果李敏峰之前去过庵堂,那么当时他究竟和李长乐说了什么,还是他一直怨恨自己将他丢在祠堂里反省思过,所以才指使李长乐下了毒……这个猜测,只是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可是却让他不由自主地脊背发冷。
想到自从那件事情之后李敏峰看向自己的那种压抑着怨愤的眼神,李萧然不由自主地就感到恐惧。
他的亲生儿子,亲生女儿,竟然因为小小的惩罚就要这样背叛他,天知道他只是想要让他们悔改而已,他们竟然串通起来想要他的性命。
李敏峰怒声道:“你这个小贱人,满口的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
李萧然指着李敏峰,厉声打断:“你给我住口!你和长乐,串通一气,根本从头到尾,就是要谋害我,现在东窗事发,还不知羞耻,居然还敢振振有词!什么父亲,我怎么生的出你这样的孽子!”
李长乐看到这样,忍不住大喊出声了:“父亲!我们是你的亲生儿女,你怎么能相信外人的话这样污蔑我们……”
“好了!不要再演戏了!”老夫人铁青着脸,大声说:“我已经看够了你们的戏码!如此弑父大罪,已经罪不可赦,给我掌嘴!”
老夫人下令,可是护卫们却站在原地没敢动,罗妈妈冷哼一声,上去就给了李敏峰七八个耳光,李敏峰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打得脸肿的老高,一道一道红色、紫色的印子出现在他的脸上,看上去样子无比的凄惨。
他尖叫一声:“父亲,我是你唯一的嫡子啊!”
他说的没有错,李萧然女儿已经有了四个,可是儿子却只有这一个。所以李萧然尽管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可他不能不忍耐,甚至不能不为他说情:“老夫人——”
“你眼中还有我这个母亲吗?”老夫人实在是被李敏峰气得恼到极点,自然也就看儿子有了三分气,“你看看你生的这种忤逆不孝的狗东西,他连你的妾都敢打,连妹妹都敢杀,甚至还不顾你的脸面把你给刺伤了,他若真的把你当作父亲,怎么会这么做?但凡他为咱们李府想半点,也绝对不会这样给你我没脸!”
看到老夫人发怒,李萧然赶紧请罪:“是,您息怒,都是儿子管教的不好。”老夫人说的没错,不管他如何心爱这个儿子,现在他都已经是废人一个了!谁会相信儿子竟然敢刺伤自己的父亲呢?!这样忤逆不孝,要他何用!
李敏峰还在大叫着:“父亲,儿子根本没有错!”
李未央提醒道:“大哥,错就是错了,父亲的胳膊还在流血,你怎么好意思说你没有错,你没有错,难道是老夫人错了吗,是父亲错了吗?我劝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李敏峰更加恼怒:“李未央,你这个小贱人!父亲,老夫人,你们不要被这个奸猾的丫头骗了,自从她来到李府,咱们家就没有一天好日子过,你们看看我母亲都气成什么样子了!你们快看看啊!”
李未央冷冷一笑,脸上却正色道:“大哥,母亲是被大姐气的晕了过去,可跟我没有关系。”
这时候,李长乐惊呼一声:“母亲,你醒了!”
大夫人睁开眼睛,这才看到李萧然和老夫人都是面如寒霜地看着自己,随后她看到了李萧然手臂上的伤口,心中就是一惊,想也知道,李萧然这伤口是怎么来的!她张了张口,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李长乐连忙道:“母亲你怎么了?”
大夫人摇了摇头,一直跪倒在旁边的杜妈妈连忙道:“夫人是犯病了,奴婢这里有药。”随后她快速取了药,连滚带爬地到了大夫人身边,伺候她吃了药,大夫人这才缓过一口气来,她的视线在李敏峰的身上停顿了片刻,随后又充满怨恨地看向李未央。
李未央却平静地望着她,眼睛里带着一种让她心脏几乎都要气的爆炸的笑容:“母亲,您醒了呀,没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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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章都是连续的情节,嘻嘻……
086 道高一丈
大夫人冷笑了一声,道:“早知道有今日,当初我就该直接让老爷溺死你,也省得你这样作怪!”
老夫人冷冷道:“你有空说别人,还不如好好管自己的儿女,一个在父亲的碗里下毒,一个竟然竟敢刺伤亲生父亲,这种罪过,死一千次一万次都是活该的!”
大夫人咬牙,随后她下定了决心,她一定要保住自己的儿女,哪怕牺牲杜妈妈!她厉声道:“杜妈妈,你可知罪?!”
杜妈妈吃了一惊,不知道大夫人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大夫人冷冷道:“杜妈妈,不过是因为我要将你的小女儿许配给曾管家的儿子,这本是为了大局着想,曾管家是有功劳的人,他儿子小时候为了保护大少爷瘸了腿,我当然要给他许一个好姑娘,本是看着你的小女儿人品心地都不错,就想要将她许过去,谁曾想你就含恨在心,今天居然下毒要谋害我!”
杜妈妈吃惊地望着自己的主子,她没想到大夫人醒过来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将一切都推到自己的身上!不由张口结舌地根本说不出话来。
李未央却并不惊讶,大夫人在这个时候想要保护自己的一双儿女,这样做是必然的,只是,她却也不会让她轻易得逞。她淡淡道:“母亲,你是糊涂了不成,若是杜妈妈想要谋害你,她何必还阻止你呢?让你吃下去不就可以报仇了吗?”
大夫人尽管拼命掩饰,可还是重重咳嗽了两声,只觉得心肺之间产生一种摧枯拉朽的疼痛,她竭力压制,用力道:“那是她良心发现,或者是原本一时糊涂,后来突然想通,又或者……咳咳,是她怕事后被发现下场凄惨!可是既然已经做错了,她当然不会说毒是她下的,只会推在未央你的身上!”
杜妈妈连声道:“夫人,你不念功劳也要念苦劳,奴婢跟着您二十多年了啊!”从大夫人嫁过来,她就一直是陪房,后来更是为大夫人尽心尽力,任劳任怨,这次还帮着她设下陷阱来冤枉三小姐,可没曾想到一遇到问题,大夫人第一个推出自己来!
“杜妈妈,既然母亲都这么说了,你还是认罪吧。”李未央慢慢道,在这时候,她口中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就像是压断了杜妈妈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突然大叫起来:“老夫人,老夫人!奴婢什么都说,奴婢什么都可以说啊!”
大夫人突然定住她森然地道:“你要是还不认罪,好好想想你的子女!”
她这是毫不掩饰的威胁!
李未央淡淡道:“杜妈妈,若真是你要谋害主子,不光你要死,你们全家谁也逃不过去,你可想清楚了!”
老夫人点点头,道:“果真是你这个奴婢要害夫人,那我绝不会饶了你!”
杜妈妈全身一抖,她知道老夫人不是吓她,一咬牙便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自今天发生的事情说起,没有一丝隐瞒,把她怎么做的,想害谁都说了一个清清楚楚。
杜妈妈又道:“一切都是大夫人安排奴婢做的,”她说到这里恨恨的咬了咬牙,自己尽心尽力豁出性命为大夫人做事,结果却要被她卖了,那谁也讨不到好去!“不光是这件事,还有上次九姨娘的事,寺庙里的那场火,全都是夫人吩咐的,目的就是为了——”
“你住口!”大夫人气急败坏。
“该住口的人是你!”老夫人的面色如同冰霜一样。
“你接着说,”李萧然严厉地盯着她,“若是有半点不尽不实,直接拖出去乱棍打死!”
李未央却慢慢道:“杜妈妈,你若是实话实说,我可以向老夫人求情,饶你一家人性命。”
杜妈妈身体一震,随后低下头:“不只是九姨娘,大姨娘二姨娘三姨娘,还有八姨娘的死,都和夫人有关系,她还给七姨娘下了药,让三小姐提早了半个月出生,原本小姐的生日该是三月的……夫人这么多年来不知道做了多少恶事,所有的证据奴婢都留着,奴婢今日也难逃一死了,索性将所有事情都说出来!”她知道的太多了,现在夫人既然出卖了她,也绝对不会留下她的性命,不如将一切都说出来,只求自己家人不要受到连累。
“蒋敏!”李萧然几乎是自齿缝中挤出了这两个字,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妾室这几年死了那么多,原来竟是这样的原因!
然而杜妈妈要说的还不只是这些,她面色近乎僵死:“还有当年……当年那位五姨娘,本来肚子里是个男胎,夫人听说以后,立刻就派人去请了五姨娘原先的未婚夫家来闹事,结果害得五姨娘一尸两命……”
大夫人的脸色惨白,但她一句话也没有反驳杜妈妈,因为这些的确都是她做的,更因为即便是这些事情全都爆发出来,她也要保护好自己的儿女,哪怕李萧然知道了下毒的事情是自己冤枉李未央,可这样至少就证明跟李长乐没有关系!
李萧然的面色,已经近乎狰狞,这么多年来,他身边有不少的女人,但是大姨娘二姨娘三姨娘不是老夫人身边的就是大夫人身边的,娶的目的都是为了开枝散叶,只有五姨娘,是他情投意合两厢爱慕的,他永远也忘不了五姨娘,因为在和这个女人相遇的时候,他并不是一个丞相也不是一个富家公子,只是一个因为一见钟情而追求她的男人,对方同样并不看重他的身家背景,就毫不犹豫地背弃家庭和他私奔,他更是许以平妻之位,可惜他当时还没有登上丞相的位置,不能实现自己的承诺,只是委屈她屈居姨娘,谁知最后更是因为难产而死,之后他找的每一个女人,或多或少都是有一点五姨娘的影子……然而,现在杜妈妈竟然告诉他,五姨娘的死是大夫人害的,他本来还可以有一个儿子,也是因为大夫人才没了的!其实当年他也曾经怀疑过,只是苦无证据,没想到事情隔了这么多年,竟然被一个奴婢全都抖了出来。
李未央冷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今天咄咄相逼,不管是将事情栽在李长乐身上,还是拖着李敏峰一起下水,根本目的是要逼着大夫人将杜妈妈给推出来顶罪,再借着杜妈妈的嘴巴,把一些她最想要让李萧然知道的秘密透露出来!
她忽然轻轻地开口:“可惜了五姨娘和二弟的性命。”她说二弟,直接给五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排了辈分,她知道这样说李萧然一定会对大夫人恨到了骨子里。
李萧然果然已经气得浑身发抖,比起陷害李未央,五姨娘的死更让他在意,他没想到自己身边大方得体的嫡妻居然会做出这种事,这样狠毒的女人,居然日日夜夜都睡在自己的身边!
老夫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些妾,都是娶回来开枝散叶的,有些甚至是大夫人给李萧然娶的,为了成全她自己的大度之名,更是为了将丈夫捏在手心里,最后却一个一个死在她的手上,以至于,李萧然到现在只有一个儿子!
李未央火上浇油:“唉,可是不管怎么说,五姨娘都是难产死的,母亲并不是直接害死她的元凶——”
杜妈妈的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她咬牙道:“不,五姨娘不是难产而死,她原本是可以将二少爷生出来的,而且她当时拼了命地想要这样做,可是夫人却在产婆用来吊命的汤药里头下了东西,那是一种药性相克,会让人死于非命的药——”
李长乐听着出了一身的冷汗,而李敏峰也一样是后背发凉:他没想到自己这一闹竟然会逼的母亲推了杜妈妈出来,而杜妈妈一骨碌把母亲这么多年做的坏事都给抖搂了。
“证据呢?”
“奴婢一直留着,藏在奴婢自己家中,当年的那药方子——”杜妈妈低下头,不只夫人出卖她,她又何尝不是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先拖下打三十板,重重地打!”李萧然气到了极点,脸色一片铁青。
一下子便打三十板子还不要了她半条命!杜妈妈吓坏了连声哭求道:“奴婢知道的全都说了,老爷饶命啊一一!老爷!”
丫头将帕子塞到了她嘴巴里,这才把她清清静静地拖了出去。
李未央冷眼看着,她并没有说一句话,大夫人将杜妈妈推出来,等于和杜妈妈彻底翻了脸,对方自然会将那些丑事翻出来的。这一点想必大夫人也是知道的,就是因为她知道,所以做出这个决定,等于是舍弃自己保护一双儿女。
在抉择面前,李未央笃定了大夫人明知道这是个圈套也会一头扎进来!
李敏峰已经听得呆住了,他到现在也没有完全醒过来:怎么可能?怎么变成了他母亲是害人的那个了,而那些该死的姨娘庶出的反而变成了受害者,这不可能!他恶狠狠地盯着李未央大叫道:“父亲,这一切都是李未央的诡计,一定是的!她提前收买了那老奴才,叫她说出这番话来,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这是要置母亲于死地啊!父亲,老夫人,你们一定要明辨是非,不要上了李未央的当!”
李萧然闭上眼睛,出了这样的事情,这一对儿女和大夫人,谁都不该再继续留在李家了,可是一个是他的嫡妻,另外两个是他的亲生子女,该怎么样处置,如何处置?!他在怒到极点之后,却感到茫然了。
老夫人点头:大夫人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让人觉得发指,最要紧的是她接连杀了她几个孙子,虽然在外人看来嫡妻处置妾室那也不算什么,可用这样卑劣的手段残害李家的子孙,就实在是太过分了,若是大夫人是普通人家的女儿,老夫人一定会要求李萧然立刻休妻,可是她偏偏是蒋国公府的嫡长女,若是李家就这样休妻,蒋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她的眉头深锁起来:要如何安置她才好呢?
李未央叹了口气,道:“不论母亲做了什么,她都是李家的主母,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因为蒋家绝对不会让李萧然休妻,“只是,她既然生了病,最好还是在家中养病,老夫人您说是不是?”
老夫人低头想了半晌,下定决心之后看了大夫人一眼,看到她满眼的不甘与愤恨再无一丝迟疑:“是,她的确需要好好养病,今日就将一切事务交给二夫人处理,再安排人好好照顾她吧。”
养起来的意思,就是圈禁,对外宣布她需要养病,然后让她在院子里呆着,本质上疯癫了的五小姐一样。这样对蒋家有了交代,对外人也不会影响李家的声誉,但对大夫人来说,却完全剥夺了她身为主母的权力。
“至于大姐。”李未央慢慢道,“这件事情实在是冤枉了她的,只是如今她心绪不宁,怕是需要静心一段时日——”
老夫人深以为然:“让她去庵堂接着思过吧!”
李长乐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些人都被李未央左右,瞪大了眼睛,失声道:“不,我不要,我不要去那种鬼地方!我不去!”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大姐,难道你想要去陪五妹妹吗?”
李长乐猛地住了口,近乎怨恨地盯着李未央,扭头道:“母亲,你说句话啊!”
大夫人刚才强撑着说了一番话,现在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瞪大了眼睛想要说话,却满眼都是血红,仿佛一口气上不来很快就要断了,哪里还能斥责李未央。
连着解决两个人,还有一个呢?
李萧然看着李敏峰,目光中流露出一种杀意。若是他不姓李,也就不用这样头痛该如何处置他了,一个敢于弑父的孽子,早该毫不留情地处理掉。不过他身上流着李家的血,他不能杀了他。
“敢于弑父的人,已经不配留在李家了。”老夫人慢慢地说道,“还是送到老二那里去吧,你再写封信带给他,他知道该怎么做。”
老夫人说此话时看也没有看李敏峰,她对这个孙子最后的一点点爱,也被他刺向自己儿子的那一刀给磨掉了。
李敏峰在一旁已经听得完全愣住了,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被送到二叔那里去,他那儿是个真正的穷山恶水之地,而且二叔那个人古板严苛,纵然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无比严厉,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居然一刀刺向父亲,只怕他会像对待囚犯一样对待自己!不,他不能去!绝对不能去!父亲和老夫人难道都是疯了吗,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决定。
“父亲!你清醒一下,不然你以后一定会后悔的!我是你的亲生儿子啊,你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庶出的这样对我!”
李未央淡淡一笑,父亲可不是为了她李未央才做出这个决定的,李敏峰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难怪会落到这个下场。迫使李萧然做出这个决定的,是他失去了最心爱的女人和另外一个儿子,一个他心爱的人为他生的儿子。
李敏峰还在大叫:“李未央,你不得好死,你等着,我一定会叫你死在我面前!”
老夫人皱起眉头:“让他住嘴!”说着,挥手让一旁的侍卫将他的嘴巴堵起来,然后便吩咐人将他拖下去了。
大夫人拼命伸出手去抓住自己的儿子,可是她只抓到一片空气,她扭头哀求:“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是我的错,和两个孩子都没有关系,老爷!老爷!你放了他们把,他们都是无辜的呀!”
李萧然别过头去,看都不看大夫人一眼。只要看她一眼,他都觉得心寒,虽然他在大宅门里长大,对于母亲和那些小妾们的事情,自然是有所明白的,所以他挑选妾的时候大多数都是遵从母亲和妻子的心意,尽量满足她们的需求,虽然大夫人素来强势,可他一直认为纵然大夫人算不上纯良的人,至少也不是如此恶毒的,今天的事情,实在是令他太失望了。
老夫人则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茶。因为大夫人是名门之后、李家名媒正娶的媳妇,自然不能像丫头妈妈们一样,随便打骂,可这并不代表她不能惩治她,不允许她出房,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了。
大夫人强压下心口的剧痛,一急冲上前,一把抓住李萧然的衣袖,摇撼着说:“老爷,老爷!你可就只有敏峰这一个儿子啊!你说过将来一切都是要交给他的,你怎么能将他送到衮州那种地方去!你是活生生要了我的命啊!”
“放开!”李萧然一甩袖子,就把大夫人甩了开去。他退后一步,冷冷的看着她,脸上毫无表情,声音冷峻而坚决,“蒋氏,你在李府兴风作浪,又唆使奴婢,对我的爱妾暗施毒手……你以为你是蒋家人,就可为所欲为!但,别忘了,你已嫁进李府,是我的妻子,我现在以家法治你!从今以后,你就好好呆在你的院子里,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去探望!”
李敏峰已经被人强行拖了出去,老夫人使了个眼色,早有妈妈上去请李长乐。
李长乐一看这情形,自己一旦去了庵堂,极有可能这一生都要在里头度过了,她哪里肯轻易离开,急切地扑过去,跪在李萧然跟前:“父亲,所有的事情我都不知道啊,您也知道我没有做错什么的,不能因为母亲做错了事情就全部怪在我的头上……”她焦灼地喊着:“我不要去庵堂,我不去,父亲,我不去……”
李萧然一抬头,厉声说:“带走!”便立刻有四个妈妈上来架了李长乐出去,李长乐拼命地哭喊,头发和钗环都乱了,她这一次确实很倒霉,而且倒霉的莫名其妙。其实若非杜妈妈说出大夫人的旧事,她是绝对不会受到牵连的,但是现在李萧然和老夫人都这样痛恨大夫人,又怎么会放过她呢?
“来人呀!来人呀……”大夫人急喊着,奔上前去,拦住了那几个妈妈:“要带走长乐,先要带走我!”她一边急速地喘着,一边扶着胸口,摇摇欲坠。
“你要我当着众人的面给你没脸吗?”李萧然直视着她,语气铿然。“你引起的混乱还不够多吗?一定要我真的休妻,你才满意吗?”
“不!不!不!”大夫人凄声大喊,忙伸手抓住李长乐。又掉头看李萧然,眼中遍是凄惶,“我错了!好不好?你不要带走我的女儿……我不让你带走我的女儿……”
可是妈妈们这时候根本不敢听从她的话,拨开她的手拖着李长乐就往外走。大夫人的三魂六魄,全都飞了。眼见保不住李长乐,大夫人一个情急,就对老夫人跪了下去,崩溃的大哭起来。她的双手,死死抱着老夫人的脚,哭喊着说:“不可以!不可以啊!老夫人,我给你跪下,我给你磕头,放了长乐吧……我给你磕头!”她“嘣嘣嘣”的磕下头去。
老夫人别开了脸,皱起眉头,却根本没有饶恕李长乐的意思。在她看来,这个过分美貌的孙女将来一定会带来祸患,纵然留下她,她也一定会嫉恨他们这样对待她的母亲和大哥,与其如此,不如一并打发走。
大夫人见苦求无用,竟然突然抓住李未央的裙摆:“未央!未央,母亲错了,母亲不该害你的,一切都是我弄出来的事情,可是这跟你大哥大姐都没有关系啊,你放了他们,你求求老夫人放了他们啊!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跟你对着干了,再也不会了!”
李未央冷眼瞧着,心里头痛快无比,可是脸上却满是为难,伸手去搀扶大夫人:“母亲,你这样未央受不起,快起来说话!”
大夫人根本动也不动,死死抓住她的裙摆,李未央对着赵月眨了眨眼睛,赵月立刻上来,咔嚓一声将大夫人的手腕一抬,大夫人浑身剧震,如同木偶一般地被赵月抬了起来。
这闹得太不像话了,老夫人皱起眉头:“还不快把人带下去!”
众人不敢再耽搁,在李长乐的拼命挣扎之中,将人强行拖走了。
接连失去一双儿女,大夫人整个人都已经懵了,她嘴里,喃喃的,叽哩咕噜的,不停的说着:“长乐,敏峰,长乐,敏峰,母亲无能啊……”然后她便被丫头妈妈架着离开了。
一时之间,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李未央看着老夫人,沉吟道:“老夫人,蒋国公府那边——”
老夫人冷笑一声,看了一眼正在包扎手臂上伤口的李萧然,道:“她嫁进来,就是我家的儿媳妇,要如何处置都是咱们的事情,根本不必知会他们。”
老夫人说的话,分明是说不要让蒋国公府知道这件事,李未央眨了眨眼睛:“那该如何对他们解释母亲闭门不出和大哥大姐不在府里呢?”
“这也不难,就说你母亲在静心养病,至于你大姐,则是去庙里替她祈福,你大哥,让我派去衮州襄助二弟去了,我倒是要看看,蒋家人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李萧然恨恨地道。
李未央垂下眼睛,蒋家人会相信这套说辞,只怕——未必吧。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虽然李萧然下了禁口令,但是在奴婢们中却开始有一种流言,大夫人生病了,病得很重,而且是被鬼魂吓病了。本来,这鬼神之说,最容易引起人们的穿凿附会,也最容易被好事者散播传诵。何况,府中那么多丫头妈妈们,得知真相的都不敢说,不知情的便瞎猜,人多口杂,你一句,我一句,众说纷纭,越传越烈。
李敏德告诉李未央的时候,她正在给小鸟喂食,闻言转头:“什么?她们说大夫人是中邪了?”
“是啊,她们都说大伯母现在疑神疑鬼的,每天躲在自己的屋子里不出来。”李敏德啼笑皆非,瞅着李未央,“她整天自言自语,只说要道士来驱邪,大夫来了都不肯看病,我看她离疯了也不远,若是她真疯了,正好送去给五姐做伴儿。”随后,他又道:“不过她也算是命大了,那天闹成那样,居然都没有死。”
李未央笑了笑,道:“父亲和老夫人是不会让她这么死的,她若是突然死了,蒋家上门讨说法,父亲要如何应对呢,所以他们会请大夫,让她好好地活着,好好地吃药,好好地看病,等到什么时候该死了,她也就可以解脱了。”
李敏德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不由笑了笑,道:“三姐,还是你最了解大伯父的心思。”
若是你花了半生去研究一个人,你也会了解的,李未央没有说出这句话,她不但了解李萧然,她还了解大夫人,这个人心性坚韧,刚强好胜,却有一个最大的弱点,那就是她的控制欲,她希望控制每一个人,如果别人不服从她的控制,她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对方除掉,正是因为这样,府里才死了那么多人。其实大夫人身份高贵,靠山强大,若是她好好做这个主母,根本不会落到这个地步,因为其他人纵然生下儿子也根本没法威胁到她的地位,偏偏她骨子里这么霸道!李萧然这一次算是被大夫人伤透了心,若非有蒋家在,大夫人现在已经活不下来了。
所以李未央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言语。
李敏德刚要说什么,却突然看见白芷匆忙地走进来,行礼道:“小姐,魏国夫人来访。”
魏国夫人?李未央扬起眉,无事不登三宝殿,恐怕她是听见了什么风声吧。她想了想,道:“老夫人自然会处置的,不必管她。”
魏国夫人一来,便直奔大夫人的院子,可是被门口的侍卫拦了回来,她气急败坏地冲到荷香院,老夫人四两拨千斤地说儿媳妇在养病。魏国夫人却不肯死心,非要缠着去看望。
老夫人置之不理,魏国夫人无可奈何,铩羽而归。可她并不是一个轻易能够打发的人,自从这一天起,三天两头来纠缠,非要见到大夫人不可。
这一天,李未央在荷香院,服侍老夫人喝药,这时候听见魏国夫人又来了。
老夫人重重把碗搁了下来,一副喝不下去的模样,“哼,怎么又来了。”
“老夫人不要着急,魏国夫人既然想去看母亲,便让她去看看好了,这也无妨的。”李未央微笑着道。
“这怎么行,若是让她看到那女人的样子,一准以为我们李家如何亏待她姐姐了呢!不但不能让她瞧见,更不能让什么风声传出去!”
“瞒是瞒不了多久的,与其这样僵持着,不如让她亲眼看一看,只是要让她看什么,就该由我们决定了。”李未央微笑着道。
老夫人一愣,随即抬起头来看着李未央,细细思量了片刻,笑道:“还是你这个丫头鬼机灵,好,你来安排吧。”
魏国夫人在外面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才看到李未央笑容款款地走出来:“姨母。”
魏国夫人脸一沉:“谁是你姨母!”
李未央半点也不露出不悦,反而笑得更温和:“姨母是来看望母亲的么?哎呀,真是不巧,母亲身体不适,最近不见客。”
“别跟我来这一套,你们再不让我见我大姐,小心我——”魏国夫人的话刚刚说了一半儿,李未央已经笑道:“姨母,你若是执意如此,我们也不便阻拦,就请跟我来吧。”
魏国夫人一愣,随即以为对方是被她吓到了,冷哼一声,吩咐身边人道:“走吧。”
高敏满脸地不高兴,道:“母亲,你怎么听一个小丫头的话?!”
魏国夫人低声道:“先见到你大姨母再说,有了证据我们也好去国公府。”
高敏点点头,道:“母亲说的是。”只是她越看李未央越是觉得不顺眼,连带着看这李府的一切都觉得厌烦起来。
进了福瑞院,李未央站住脚步,道:“姨母先请。”
魏国夫人高傲地扬起下巴,走在了最前面,丫头将门推开,她第一个走了进去。
才走进院子,魏国夫人还来不及回过神来,嗖的一声,左边有条绳索飞来,嗖的一声,右边又有条绳索飞来。她的身上立即就被套了两圈绳索。只见面前有两个小道士交错游走,嘴中念念有辞,她被缠绕得动弹不得。
魏国夫人勃然大怒:“你们这些狗东西,都在干什么?!李未央,你搞什么名堂!”
高敏急忙冲进去,就看到院子里竟有个祭坛,有个老道士站在坛后,双目半阖,嘴里大声念叨,一手高举着摇铃,一手在胸前作出古怪的手势。
“你们在干什么!”高敏大叫:“快放开我母亲!”
道士手中的摇铃往祭桌上重重一扣,双眼蓦地张开,两个小道士各朝绳索的一端,不住拉紧,魏国夫人被牢牢捆住,站在那儿,无处可躲,她尖叫道:“快来人呀,快来人呀!”
可是赵月挡在了那些丫头妈妈的面前,院子里除了魏国夫人母女,谁都进不去。
李未央走进去,轻轻做了个手势,道士立刻冲过来,拿着一把木剑在魏国夫人面前挥舞着,嘴巴里念念有词:“急急如律令,太上老君晓我心意,一切妖魔鬼怪,快点伏诛!”念着念着,他就托起桌上的香炉,把黄符焚化,然后将香炉在魏国夫人面前晃来晃去,骤然一声大喝:“妖魔鬼怪,灰飞烟灭!”
顿时间,一炉香灰,全泼向魏国夫人。
“滚开!”魏国夫人气急败坏地大声喊着,可是她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开,弄的满头满脸满身都是香灰。
高敏扑过去拼命捶打那两个小道士,奈何那毕竟是男子,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满身都是狼狈。
“一切鬼怪,立现原形!”
道士又大喝一声,拿起桌上的一碗鸡血,猛地泼过去。
高敏没有防备,被泼了个正着,她哪里受到过这种待遇,整个人几乎要气死,跳起来就给了其中一个小道士一个耳光:“你们吃了雄心豹子胆!”
魏国夫人大声喊道:“你们在做什么?这太过分了!外面的人都死了吗,快来救我……”
不过片刻的功夫,魏国夫人母女已经满身都是鸡血和香灰,哪里还有半点夫人小姐的尊贵,比外面的疯婆子还不如,魏国夫人的尖叫声,已经穿透了屋顶,将所有人都吵到了,李未央挥了挥手,赵月便闪开了,外面的丫头妈妈们这才跟着冲进来,看到这场景,顿时想笑又不敢笑,只得冲上去推开那两个道士,将魏国夫人解救下来。
高敏嚎啕大哭:“李未央,你这个不得不好死的小贱人,你把我们弄成这个样子……丢死人了!”
李未央笑着走进来,道:“哎呀,这是怎么了?!崔妈妈,崔妈妈!”
崔妈妈是老夫人派来看守大夫人的妈妈,平日里最是严厉不过的,她早就得了魏国夫人要来的消息,将这院子里的一切按照三小姐说的布置好了,这时候听见李未央叫她,连忙作出一副慌张的样子从屋子里出来:“县主。”
李未央指着魏国夫人道:“姨母来看望母亲了,你们是怎么弄的,居然请了道士来作法也不提前说一声。”
崔妈妈连忙告罪:“不知魏国夫人到访,老奴失礼了,只是——这道士是大夫人吩咐人请来的。”
魏国夫人发怒:“满口胡言乱语!我大姐从来都不相信这些鬼东西!”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此一时彼一时罢了,母亲的病真是不轻,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姨母还是进去看看吧,顺便也劝说母亲好好休养才是。”
魏国夫人怒容满面,顾不得换衣服洗脸,毫无顾忌地冲了进去。
屋子里,窗户上挂着半幅帘子,屋内光线有些昏暗,大夫人一动不动躺在床上。魏国夫人走上前,就见大夫人两颊凹陷,眼窝一片青黑,原本就有些高的颧骨更显得突兀,几乎和从前那个高傲富贵的贵妇人判若两人。
魏国夫人暗自皱眉,怎么病成了这个样子。
大夫人正在昏睡,崔妈妈赶在魏国夫人前头进去,到大夫人床前道:“夫人,魏国夫人到了,您醒一醒。”
魏国夫人之前被老夫人三番两次地拒绝,已经起了疑心,她甚至觉得大夫人是被这些人软禁了,现在看到大夫人大白天还在昏睡,脸色也十分不好,不由皱起眉头:“大姐!”
大夫人突然惊醒,半晌,她用手揉揉眼睛,猛地坐起来,目光呆滞地看了魏国夫人一眼,像是根本认不出她是谁。
魏国夫人着急地上前一步:“大姐!”
大夫人定定地看着魏国夫人,一手挥开她的手,双手在面前胡乱挥着。
“别来找我,别来找我,这事怪不得我,我也是逼不得已。要怪,只怪你运气不好……五姨娘你饶了我吧,看在我也是身不由己的份上。我已经悔过了,我给你做道场,给你做法事,我给你赔罪……”
大夫人先是歇斯底里,然后竟不断哀求起来。
魏国夫人惊讶,对方根本没人出自己是谁。
这一头一脸的狗血,大夫人当然认不出来了,崔妈妈提醒道:“魏国夫人,您是不是先去梳洗,别吓着夫人了。”
魏国夫人横眉怒目:“什么吓着,我这样子吓人吗?!”
李未央含笑,一直站在旁边远远瞧着。
魏国夫人抓住大夫人的手臂:“大姐,刚才是你吩咐人在院子里做法事吗?”
大夫人像是有了点意识,嘴巴里嘟嘟囔囔:“法事?是啊,是我做的……”她一把抓住魏国夫人,很紧张的问:“抓住鬼了吗?”
魏国夫人震惊地望着大夫人:“谁么鬼?”
大夫人神秘兮兮地:“这院子里有鬼啊!你不知道,每天半夜就爬出来吓人,长舌头、红眼睛,黑头发,满身白衣服,那是五姨娘啊,是五姨娘啊!她是来找我索命的!一定是她!不,也有可能是三夫人……对,是他们!”
087 争风吃醋
魏国夫人听着,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盛满了困惑:“大姐,你怎么能相信这些臭道士?!”
大夫人怒声道:“什么臭道士!不得对仙长无礼!他是来救我的!我现在舒服多了,胸口不那么闷,头也没那么疼了!灵的灵的!如果没有他跟我这样化解一下,我说不定已经一命呜呼了!”
魏国夫人不敢置信:“大姐,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满口胡言乱语!”
“你才是胡言乱语!”大夫人四面张望,神经兮兮的,“不要污蔑仙长,否则他走了,到时候女鬼又来怎么办!”
魏国夫人简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大姐,根本没有什么女鬼,那些人都是骗子!他刚才把我当成女鬼,撒了我一脸狗血!你看看!”
“骗子?”大夫人吃了一惊,顿时又胆颤心惊起来,“这么说,五姨娘还在院子里?!我请道士来对她作法,那女鬼岂不是要更恨毒了我妈?只怕她要使出更厉害的手段来报仇了,怎么办?怎么办?”她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光着脚开始到处找东西。
“大姐,你找什么?!”魏国夫人几乎不知道怎么办好。
大夫人大叫:“崔妈妈,我的灵符,快点拿出来!”
崔妈妈连忙碰上一叠的灵符:“夫人,在这里!”
“门上、窗子上、柱子上、帐子上、柜子上、架子上……都要贴!快叫人来帮我贴!把里里外外全给我贴满了!什么地方都不能漏!”大夫人不停地神经质地叫着。
此刻的大夫人眼神混乱,情绪紧张,脸色蜡黄,脚步踉跄,嘴巴里不停地嘟嘟囔囔,魏国夫人简直是震惊极了,她突然觉得大姐这不是被软禁了,而是被魇着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李未央,你快点说清楚!”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道:“姨母,母亲整日里说这院子里有鬼,或许真是有鬼吧,你是知道的,先是林妈妈在山里走迷了路,再也没回来,接着是杜妈妈因为做错了事情被母亲乱棍打死,后来大姐说错了一句话,母亲竟然罚了她去思过,现在连大哥都被母亲逼走了,大家都受不了她的神经质,谁靠近她都要害怕的,所以这院子最近没什么人敢来,对了,我家五妹也疯了,就是在这个院子里吓疯了,我们已经商量着将母亲迁出去养病,然后将这个院子彻底封掉,免得更多的人遇害。”
魏国夫人觉得不可思议,看了一眼这个阴森森的屋子,不由自主地后背发凉,她姐姐的那些手段她是知道的,这些年来不知道弄死了多少人呢,难道是这些人现在来找大姐报仇了吗?高敏一下子抱住她的胳膊:“娘,你都看过大姨母了,她没事的话咱们就走吧,这里真是鬼气森森的!”
魏国夫人看了一眼自家大姐,见她确实不像是被软禁的样子,更何况她也觉得这里实在是很可怕,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对大夫人道:“大姐,你先好好休息吧,我改日再来看你。”说着,便带着高敏快步离去了。
她走了之后,崔妈妈才松了一口气,吩咐人将喋喋不休的大夫人扶着躺下了,这才和李未央走到门外:“三小姐好计策。”
李未央笑了笑,道:“用点熏香的确是可以让人神志不清,魏国夫人这是被刚才那盆狗血污了鼻子,否则不会闻不出来。”
她吩咐人在大夫人的房间里点了浓重的熏香,有令人神志发生混乱的作用,大夫人本就被鬼怪吓坏了,现在更是严重,这样一来,也不容易引起魏国夫人的疑心。
李未央低声道:“母亲这些日子怎么样?”
崔妈妈笑道:“总是时好时坏的,有时候清醒有时候糊涂,清醒的时候就破口大骂,让奴婢们去找大小姐和大少爷,糊涂的时候就说屋子里有鬼,晚上经常被噩梦惊醒,白天也没办法安寝,脑子也很不好,所以病得越来越严重,大夫说继续这样下去,不过半年了。”
李未央点点头,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她就是要让大夫人日夜难安,痛苦不堪。
崔妈妈低下头,心道三小姐年纪小小心狠手辣,来了府里不过半年的功夫,竟然有本事把大夫人弄成这个样子,今天居然还能把魏国夫人这样难缠的人物送走,当真是厉害的不得了。只是,大夫人背后还有蒋家,事情会这么容易解决吗?不过这话她不敢当着李未央的面说,甚至不敢丝毫地透露出来。
李未央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笑道:“以后就多劳烦崔妈妈照料母亲了,只是,你也该知道,老夫人派你来是做什么的,不要擅作主张才好。”
崔妈妈吃了一惊,赶紧道:“奴婢不敢,奴婢一定盯紧了。”
按照李未央的想法,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她是想要动手杀了大夫人的,可是老夫人和李萧然另外派了人守着这里,分明还下不了这个决心,如果贸然动手,一来会失去他们的欢心,二来,一定会惊动蒋家。真的闹个鱼死网破,可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可这并不代表李未央没有别的办法,不用她动手的法子多得是!她心里想着,脸上却笑得很甜美:“崔妈妈明白就好。”
崔妈妈心中越发忐忑,赔笑道:“送县主。”
太子府书房
太子与拓跋真商量完政务,拍拍他的肩膀:“三弟,你也该娶正妃了。”
拓跋真微微一笑:“我如今忙于正事,哪儿有心情想这些呢?”
太子摇头道:“母后说,周太傅曾经向她提起,希望能够将他的小女儿许配于你,那姑娘的名儿想必你也听过,她漂亮聪明,温柔贤惠,是京都有名的才女,正好与你匹配……”
拓跋真当然知道这位擅长书法的周小姐,曾经这位也是他考虑过的正妃人选,然而如今他却漫不经意道:“这些事,以后再说吧。”
太子摇头道:“三弟,你可别跟五弟一样迷恋上那个李长乐,这两天五弟向父皇提起要娶李长乐为正妃,结果父皇勃然大怒,破天荒地把他骂了一顿,那姑娘漂亮是漂亮,可是不得人心,尤其是父皇和太后都不喜欢她,你若是娶了她,还能有什么好结果?女人么,其实都一样,不过就是皮相好看点,宜室宜家才最重要。”
太子还没有见过李长乐,只是从众人口中得知她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但是在他看来,如果为了一个女人引起皇帝的不满,那就太愚蠢了。
“大哥多虑了。”拓跋真曾经考虑过迎娶李长乐,可是自从她被父皇厌恶之后,他便绝了这个心思。
“你别瞒着我了,你最近搜集了很多的书籍、古玩、琴谱,定然是拿来讨好女子的,可是能让你看上眼的,恐怕就只有那个美人了,不过,三弟,有句话我必须提醒你,若是父皇对李长乐没有好恶,那我一定会支持你娶她,因为她外公是蒋国公,父亲又是李丞相,这对我们帮助很大,但是父皇现在很反感她,那你就要想清楚了,再有,女子不过是锦上添花的,对她们绝对不能太宠爱,否则就会给你带来祸患……”
那些东西……的确是他搜集来的,可是他搜集来之后却没有送出去,拓跋真沉默了一下,没有做声。
太子很是担忧:“三弟,你真迷上她了?这可不行。”
“大哥放心,我不是糊涂的人。”
太子还是不放心:“不行,我一定要早点替你寻觅一个佳妇……”
“这件事情……请大哥让我自己处理吧,既然是娶妻,当然要娶一个琴瑟和谐的,对我们大业有襄助的,您说对不对?”拓跋真笑道。
太子叹了口气道:“三弟……”
拓跋真见他还待再劝,笑道:“大哥,追求女子也是一种乐趣,我一直忙于政务,总要找一点消遣,你就当这是我的消遣好了,我不会因此耽误大事的,你放心好了……”
“你看中的人当真不是李长乐?”太子不由奇怪。
“不是。”拓跋真诧异于自己说的如此斩钉截铁,原先他是真的预备娶李长乐的,而且他也被李长乐的美貌打动过,然而现在不知为什么,这个念头已经被他丢诸脑后去了。
“不是就好。”太子松了一口气,随后感到好奇,“看你这样费神,这女子莫非很难到手么?”
拓跋真笑了笑,道:“只是比较倔强罢了。”恐怕不只是倔强,还有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狠毒。
“三弟,女人的乐趣在于温柔体贴,若性子太强,可就难办了。”
“大哥就当我喜欢驯服吧,驯服一个女人如同驯服一匹烈马,这其中固然有危险,但是更有乐趣不是吗?再者说,我不信这世上有驯服不了的女人!”拓跋真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后微笑道。
自从那天李未央说了让他离她远一点的话,他反而更加在意她,在他看来输给谁都无所谓,但是输给拓跋玉,这绝对不可以!那人从小到大处处和自己势均力敌,哪怕看女人的眼光都这样相近,他得不到李未央的话,拓跋玉也别想得到!
拓跋真暗暗下定了决心。
第二天下午,李未央从荷香院里出来,刚到花园,便看到拓跋真远远走过来。
这个时候,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李未央想了想,突然明白过来,如今拓跋真手上连续折损了几名大将,他自然要想法子填补上这个空缺,来找李萧然,恐怕是别有目的。
现在想回避已经来不及,李未央淡淡行礼,随后便目不斜视地从他身旁走过。
“县主好久不见,身体还安康吗?”拓跋真突然开口。
“谢三殿下关心,我很好。”
拓跋真笑了笑,“哦,你自然是不会不好的,只是我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见着你大哥了,他去了哪里呢?”
李未央面色平常:“大哥素来喜欢交游,恐怕是出去寻访什么仙山古迹去了。怎么,他没有告诉过你吗?”
拓跋真轻轻一笑,“这个我还真是不知道。”
李未央不想与他多谈,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让她觉得恶心。她冷冷地说:“我不耽误皇上殿下了,先行告退。”
拓跋真突然走了几步,拦在她的面前。
李未央面上似笑非笑,她都已经说过让他滚远点了,怎么还不死心!她扬眉道:“不知三殿下有什么指教?”
拓跋真稍稍别转脸对身边人说:“你们先下去。”
“是,殿下。”原本跟在他身后的人都退了下去,在场的只剩下李未央带来的赵月和白芷。
赵月警惕地站在李未央身后不远处,她并不是大历人,对拓跋真也没有多少敬重之心,若是李未央下令,即便让她立刻拔剑相向也没有什么为难的。
只是,李未央却没有开口这么做,众目睽睽之下对拓跋真动手这种事,还是少做为妙。
拓跋真慢慢地踱到她的面前,他的眉目五官在金色的阳光下显得更加的深邃和英俊,若是寻常人看到,很容易就会被他迷惑。
李未央却没有半点动容,冷冷望着他:“三殿下还有什么事吗?”
“不光你大哥出游了,似乎最近也没听到大小姐在谁家的宴会上出现。”拓跋真微笑道。
看来他还真是时时刻刻关注着李家的动静,李未央微笑:“母亲生病了,大姐就去庵堂为她祈福,怎么三殿下不知道吗?”
“哦,既然母亲生病,儿子又怎么会远游呢?”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母亲生病是最近的事情,父亲已经写了信给大哥,却不知道他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没能立刻赶回来。”李未央有条不紊地说着,故意模糊了这几件事情的因果关系。
听起来或许很合理,可是从李未央的嘴巴里面说出来,拓跋真就觉得十分的奇怪。因为他能够感觉到李未央隐藏的恨意,那么她说的话一定连一半儿的可信度都不到,可是他又实在不能想象李家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当然若是他庞大的信息网络还在的话,他是可以知道真相的,偏偏他的渠道出了点问题……他皱眉,“大夫人不理事,大小姐去了庵堂,而大少爷又失踪了,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李未央笑了:“奇怪不奇怪,三殿下大可以去问问我父亲,相信他会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
李家上上下下的解释都是一样的,大夫人生病了,李长乐去祈福,李敏峰出游了,家中的奴婢们也都被下了禁口令,能说的不敢说,想说的不知情,现在外面人也只能相信这样的说辞,毕竟魏国夫人也是亲自来探望过大夫人的,发现她除了疑神疑鬼的之外并没有被软禁……连魏国夫人都说她姐姐病了,别人还能不信吗?
“三殿下还有什么好说的?没有的话我该走了。”李未央提醒他。
“县主怎么这么急着走?”
“殿下好像忘记了,我在酒楼里说过的话,现在还算数的。”
拓跋真面色一沉,哈哈冷笑了两声:“原来你还记着那件事,可你当我是一条狗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还没资格命令我。”
“三殿下,你虽然是皇子,可也没有为所欲为的权力。”李未央直直地站在那里,然后抬起头,对上他那双闪着光芒的眸子,目光十分冷厉,“你到底想做什么,殿下可以对弱女子有这种无礼行为吗?你就不怕被人看见,招别人口诛笔伐?”
李未央的眼睛非常的漂亮,眸子很黑很深,像是一个清幽的古井,能将人吸进去。拓跋真发现,自己的目光很难从她的脸上移开。虽然她没有李长乐那样夺目的美貌,却仿佛一股沁人心脾的泉水,更为幽静神秘。
“口诛笔伐?”拓跋真笑了一声,道,“若说我向你父亲提亲呢,他会不会同意将你嫁给我?”
李未央不由笑了:“拓跋真,你是不是犯贱?”
拓跋真眼神变得很冷:“李未央,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不可能容忍你一再对我无礼。”
李未央摇头,像是不敢置信一样:“我可是连一句好听的话都没有对你说过,除非你喜欢别人这样羞辱你,不然你为什么要向我父亲提亲,这只能说明你病入膏肓了!”
“李未央,你果然比那些名门闺秀有意思的……”拓跋真眼也不眨地看着她,薄薄嘴唇浮上一丝笑,“阴险、毒辣、伶俐、狡猾,跟我还真是很匹配,你自己不觉得吗?我们也许是最相配的一对。”
他以为他是天上的神吗,可以肆意操纵别人的人生,李未央恨不得将他一口的牙齿全都拔下来,从前他是怎么对待一心爱慕他的自己的,现在见自己和别的小姐不同,竟然敢来纠缠!
“是,我的确配得上你,可是你没有想过,你配不上我!”李未央一字一句地说完,冷笑道,“既然你记不住我上次在酒楼说的话,那我就再说一次,你,拓跋真,配不上我!所以,滚远一点!”
拓跋真眸子变得无比冷:“李未央!你当真看上了拓跋玉?他就这么好吗?还是你根本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好,你很聪明,你成功了,我成功注意到你了,现在你还要继续装下去吗,欲擒故纵耍的太久没意思了!”
李未央差点笑出声音来,这男人是疯了吗?竟然会以为她对他不予理会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这是什么奇怪的逻辑!
这种人,还真是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未央看着他说:“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我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你,更加不会为了吸引你的注意故意在你面前冷漠以待,你真的是想太多,不是大历朝所有的女人都会看上你的,别把自己想的太美好了。”
拓跋真死死盯着她,目光灼灼,“李未央,这世上还没有女人敢这么和我说话,你怎敢如此戏弄我?若是我想要你,你就必须是我的,不管我喜不喜欢你,也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应该如其他的女人一般,想尽办法讨我欢心,费尽心思引我注意,而你呢,你想尽办法让我讨厌你,厌恶你,费尽心思地逃离我的身边。你越是这样做,我就越想要得到你,你大可以试试看,咱们究竟谁能拗得过谁!”
拓跋真之所以这样,完全是因为皇子和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他绝对不能容忍任何人不把他放在眼里,尤其是李未央这样的女子!
李未央冷哼一声,道:“那就等着瞧吧,要我这块顽石能不能对你点头,你等到海枯石烂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未央,你等着瞧吧。”他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地说了句。
她如此看清他以后,还想着去攀附拓跋玉吗?一想到那日,他们不知谈到什么相视而笑的情景,他的手不自禁地紧握住拳。
李未央走出了花园,白芷担心道:“小姐……”
李未央摇摇头,“我没事。”接着用一种很严肃地语气吩咐她们:“这件事情你们必须守口如瓶,谁都不许说出去,否则,我绝不会轻饶。”
赵月和白芷对视一眼,连忙说:“奴婢知道。”
年节之后,就是狩猎。
每年到了这个季节,皇上就会降旨,要王室子弟和文武百官随行。李未央因为有县主的封号,再加上李萧然的刻意为之,竟然也在随行名单之中。这样的殊荣,在李家的女孩子里还是唯一的,这是了不得的殊荣,换了任何人,都会兴奋不已。可是李未央却显得有点闷闷不乐。
李敏德好奇道:“三姐为什么不高兴?”
李未央淡淡道:“有什么好高兴的呢?”说到底,不过是一场贵族之间的屠杀罢了,没有意思又浪费时间,还会见到许多让人腻歪的人。比如拓跋真、魏国夫人之流。
李敏德眨了眨眼睛,道:“就当出去散散心吧,这次要往北走,那里有皇家狩猎专用的大片草场,据说是野生的草原,而且一望无际,可以见到很多和京都不同的风物。”
李未央点点头,望着花园里的苍松:“不知怎么回事,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怎么会?大伯父带着你是为了让你散散心啊!”
“散心?”李萧然现在怕是将目标转移到她的身上吧,李未央摇了摇头,随后转头对赵月道,“你大哥回来了没有?”
赵月皱起眉头:“这一次大哥去了大半个月,一直都没有消息回来。”
赵楠武功奇高,李未央让他在半途上向李敏峰下手,找机会制造一个意外除掉他,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本来也用不着过于担心,可——若是对方早有防范,就没那么容易了。大夫人、李长乐、李敏峰这三个人,李未央之所以选择第一个向李敏峰下手,是因为在外面动手更方便更容易,也不容易被人抓到把柄。
“三姐担心赵楠出事了?”李敏德眸子里有一道寒光闪过,转瞬即逝,快的让人察觉不出。
李未央点了点头,道:“李敏峰虽然已经被父亲所厌恶摒弃,可是我总觉得,大夫人还留有后着。”
李敏德断然道:“一个已经被吓得疯疯癫癫的老女人还能有什么法子?再者说她连李家都出不去——”
李未央笑了笑:“百蠹之虫死而不僵,你怎么会觉得她事先毫无防备呢?更何况这么多年来大哥在外面游学,若是大夫人不在他身边安排足够的人手,怎么放心让他去?之前我们看到她的狼狈,却忽略了她一贯的小心谨慎,我怕赵楠会遇到危险。”
赵月却显得很有信心:“小姐放心,我大哥纵然不能成功,也绝对不会有危险的。”
李未央不由转头看她,见她满脸自信,不由笑道:“希望如此。”
出城狩猎之日,官道全面封路,不许庶民通行,路旁馔饮买卖商肆一概歇业。从皇城的道路两侧张设着一丈高的连绵锦幛,五色衣冠仪仗自成鲜明方阵,相衔而行,一时旌旗冠盖遮天蔽日。这一次,皇上带了不少的妃嫔,皇后因为身体不佳,所以留守后宫,妃嫔里带了梅贵妃、武贤妃、张德妃,柔妃,还有几个较为受宠的嫔,皇子中除了太子代为处理国事不能随行,其他人基本都来了。因为皇上下旨开恩,允许随行官员们携带家眷,甚至还亲自点了一批人,比如李未央便是属于这部分受到皇帝特别关照的,还有一些官员出于这样那样的目的,也带了精挑细选的家眷来,李未央注意到,来的竟然都是各家最出众的小姐们,然后是三千禁卫军,五百近卫,再加上其他太医,宫婢,浩浩荡荡有近千人。
李未央坐在后面随行的马车里,百无聊赖地打开车窗向外看。却看到一个年轻男子披一件极长的斗篷,风帽掩去了眉目,衣服下摆里露出精工紫金马镫。他原本是疾驰而过,却突然在李未央的马车前勒住了马,将脸转过来,一转瞬中神色异常清峻。李未央一眼便认出那人是拓跋玉,她大方冲他一笑容,他礼貌地扬起鞭尾挥舞了一下,才策马带领随从侍卫等列队趋前,紧紧尾随御驾而去。
很快,景色已经从繁华的城市变成农田水渠,窗外青山连绵起伏,道路两旁是农田,李未央看了一会儿,更加百无聊赖,便拿出一本书看起来。不知过了多久,赵月道:“小姐,到营地了。”
果然,此刻大队停下来,一阵人攘马嘶。女眷们纷纷从车上下来,退到一边去。人们开始安营扎帐篷,杂役们开始生火造饭。李未央看着大家忙忙碌碌,看着一顶顶帐篷立起来,最中间的是明黄色的顶子,绣着张牙舞爪的五爪金龙,便是皇帝的帐篷了。
女眷们聚集在一起叽叽喳喳,显得十分兴奋,并且还热烈地讨论着皇子们住在哪一顶帐篷里。这样的皇家狩猎,李未央从前参加过很多次了,所以并没有多少新鲜感,所以便让白芷跟着去收拾东西,自己则带了赵月出去走走。她穿着一身轻便的骑装,小牛皮的靴子,一路上踩着软软的青草,感受着风儿拂面的清爽,倒也别有一番味道。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一块泥巴飞过来,赵月用长剑一击,泥巴照着原样飞了回去,一个小姑娘从草丛里跳出来,满头满脸碎了的泥巴:“李未央!”
李未央一瞧,这丫头可不就是九公主吗?只不过现在她满脸怒气冲冲的,实在称不上可爱。她旁边还站着个眨巴着眼睛的男孩子,充满好奇地看着李未央,她一看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见过八皇子,九公主。”
八皇子笑嘻嘻地道:“你是让皇妹跳脚的那个县主吗?皇妹回宫以后,一天要提起你七八回呢!”都是咬牙切齿的。
李未央走过去,捏了捏九公主的脸颊:“公主,好久不见,早知道你这样想我,我就进宫去看你了。”
九公主一下子跳起来,足足有一尺高:“李未央,你好过分,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我要去告诉父皇——”
李未央凉凉地提醒道:“对对对,九公主可以告诉父皇你被我欺负了,所以找她哭鼻子。”
九公主的小鼻子皱起来,她原先是来找李敏德的,可是一见到李未央就被她气得将李敏德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旁边的八皇子说话还有点孩子气:“皇妹,你别四处说了,被一个比你大两岁的臣女欺负,说出去岂不是要连累母妃一起被人笑话吗?”
李未央听他说话像是个小大人,不由笑道:“八殿下说的是。”
九公主哼了一声,转头就走,八皇子飞快地跑过去,还不断回过头来看着李未央。
一旁的树后突然传出一阵笑声,李未央回过头来,却看到拓跋玉从树后面走出来,满面笑容道:“一个大人欺负小孩子,你还真好意思。”
李未央扬起眉头:“七殿下比我大吧,你不也在以大欺小吗?更何况我不过十四岁,算不得什么大人。”没有及笄,她就可以装作自己是小孩子,女人嘛,不管多大年纪,对自己的年龄都是十分在意的,谁也不愿意被人说老。李未央好不容易重活了一把,对年纪这个问题十分的在意,若是说起前世的年纪,她可是活到三十六岁,加上现在的十四岁,足足有半辈子了,怎么看都是个老女人,这一点她只要想到就觉得头皮发麻……
拓跋玉听了就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他走过来,看着远处的帐篷道:“怎么没和其他人在一起?”
按照道理说,她应该和那些名门女眷在一起才对。
李未央冷淡地道:“我没兴趣讨论七殿下今天穿了什么衣服,也没兴趣听他们议论昨儿个谁家的小姐被五殿下扶了一把。”
拓跋玉不禁扬起唇畔,他发现跟李未央在一起,总是能被她的三言两语逗笑,虽然她并不是故意让你笑的,可是他总会觉得她十分的有意思。
“出去走走吧。”拓跋玉试探着道。
李未央不禁皱眉:“现在?”
拓跋玉点头,“是,现在,不可以吗?”
李未央失笑:“我以为你应该在皇帝跟前献殷勤的。”
拓跋玉笑了:“殷勤哪天都可以献,但是能看到县主的机会可不太多。”
说着,他径直向前走去,一边柔声道:“在这片树林的后面,有一条很漂亮的小溪。我以前曾经在那里捉过鱼,很有意思的。”
李未央被他说的起了三分兴致,便带着赵月和他一起走了过去。拓跋玉说的果然没错,只是小半个时辰,李未央眼前出现了一条如玉带般的溪水,在阳光下闪动着粼粼波光。四周是一些普普通通的野草,虽然叫不出名字,却能看到晶亮的露珠在上和花朵上滚动,比任何的珠玉宝石都要耀眼。
李未央随便地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这里风景真让人怀念。”
拓跋玉被这句话说的愣了愣:“你不是第一次来吗?”
李未央笑了笑,眼睛飞快地闪过一丝什么:“我看过别人画的草场溪水图啊,难道七殿下以为只有你来过这里吗?”
拓跋玉不以为意道:“不管你是不是第一次来,都要小心谨慎,这里看起来风平浪静,危险的时候却有很多的猛兽,你要让你的丫头随身保护你。”
李未央看着水里游动的小鱼,心情变得舒畅起来:“这个我当然是知道的。”
随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拓跋真最近有什么反应?”
拓跋玉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我不知不觉地除掉了他大半儿的人,他却怀疑是五哥做的,现在挑唆着太子跟五哥掐起来了,五哥向父皇请求纳你大姐为正妃,结果皇后在背后给他拆台,将李长乐的事情变本加厉地向太后告了一桩,太后特地把五哥叫过去骂了一顿,说这样的女人根本不能娶进门,否则一定会惹来祸患。可是我看五哥倒像是还没有死心,刚才还在到处找你大姐。”
找李长乐?她现在还在山上吃斋念佛呢,李未央一本正经地说,“五殿下真是痴情,希望他和大姐有情人终成眷属。”
拓跋玉不由笑起来:“你就不要装了,当我不知道你讨厌李长乐吗?不过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任谁有一个那样的大姐,心情都不会很好的。”
李未央见他误解了她讨厌李长乐的理由,不由笑了笑。眼前这个男人,怎么会理解她的心情呢?恐怕这个世界上都没有人能理解。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两人抬头望去,却是拓跋真带着两名护卫走过来。
他面色沉静,目光冷凝,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然而眼睛里却是冰冷的。李未央知道,这是他心情很不好的时候才会有的表情。
“三殿下。”李未央屈膝行礼。
拓跋真若无其事地点点头,然后说道:“两位还真有闲情逸致,尤其是你七弟,你不在父皇身边保护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拓跋玉淡淡道:“三哥多虑了,周围有三千禁卫军,难不成父皇还会有危险?”
李未央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冷笑。
拓跋真见到,双眼微微眯了眯。
拓跋玉笑道:“再者说,我和县主不过是偶遇,倒是你,莫非是特地寻找过来的吗?”
拓跋真听到偶遇这两个字,心中很不舒服,可是面上却丝毫不露痕迹,淡淡笑道:“我只是听说这里有一条小溪,风景很好,特意来转一转。”
李未央从看到拓跋真出现,就很有点不耐烦了,她冷淡道:“七殿下,我的行李还没有收拾好,请恕我先行告退了。”
拓跋玉笑了笑,道:“县主请自便吧。”
自己一来她就要走,看在拓跋真的眼里,他的脸色即刻沉了下来。
然而李未央还没有走出树林,便被人拦住了。
高敏拦在了李未央的面前,横眉怒目地看着她。
李未央扬眉看着她,倒是有点奇怪她为什么露出一副要把她吃掉的神情。
看到李未央,高敏气得浑身发抖,双目圆睁,贱人,你凭什么,凭什么!
赵月警惕地站在了李未央的身侧,她看出来,此刻高敏的神情极为不自然。
半天高敏都没说出一句话来,李未央懒得理她转身就走。
高敏看到这情形,想起刚才拓跋真明明在和她和颜悦色地说话,可是一看到李未央走过去,立刻就丢下她走了,不由一股火直往上冲,再也忍不住,冲口而出:“李未央,为什么看到我就走,难道是心虚?”
李未央冷笑一声,停下脚步,回过身,看着她,“表姐这话好奇怪,我为何要心虚?”
平日里的高敏自重身份,虽然讨厌李未央,最多就是冷嘲热讽两句,今天却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似乎受到了某种刺激般。
088 步步惊心
高敏冷笑着道:“首先恭喜你,很快就要飞上枝头了,将来顺利地坐上三皇子妃的位置,那才真是了不起。”
李未央冷冷地看着她,“表姐,你除了胡说八道,还会干什么。”
高敏脸上笑容一敛,双手握拳,瞪着她,咬牙切齿地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居心,你别忘了,你只是个不入流的庶女,别妄想攀附皇子做上正妃,最多也就是个侧妃,到时候——”
李未央见她一张嚣张跋扈的脸,不由感到厌恶:“什么攀附皇子,别把所有人都想的跟你一样。”
高敏怒气冲冲道:“我分明看见你和三殿下在一起,你居然还这么辣气壮,这么理所当然,你简直无耻!”
“高敏,我为什么要向你解释,你算什么人!”李未央直视着她,一字一句,不紧不慢地说:“你既然喜欢拓跋真,就去找他好了,何必缠着我,不觉得脸红吗?”
高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未央竟然点明了她喜欢拓跋真!她也不想想,她自己口口声声的三殿下,谁还看不出来她喜欢拓跋真呢?!李未央又不是傻子!但是她现在却因为被人点破了心事而更加气急败坏:“李未央,你竟敢这样和我说话?!你不怕我告诉三殿下?!”
李未央笑了,笑得很开心很甜美:“你若是想去就尽管去说好了,在他面前我从来没演掩饰过自己的脾气,你还要记得顺便告诉他,你喜欢他,想要嫁给他,看看他愿不愿意娶你做正妃,不过看在表姐妹一场的份上,我提醒你,拓跋真这个人有眼光有野心,只怕你一个区区的伯昌侯府,他还不会看在眼里!”
高敏咬牙切齿:“你说什么?!”她心里却知道李未央所说的是事实,魏国夫人曾经进宫试探过武贤妃的口风,武贤妃倒是没有说什么,反倒是向拓跋真提起的时候被他婉转拒绝了。伯昌侯听了把魏国夫人骂了一顿,说她不自量力,也说拓跋真颇有野心,看不上逐渐没落的伯昌侯府,可是对高敏这个春心萌动的小姐来说,根本不相信拓跋真会看中这些俗物,她一心以为只是平日里接触的太少,所以拓跋真才对她那么冷淡,因此她这次非要闹着跟了来,却没想到拓跋真一看到李未央就丢下她走了,她立马下了判断,李未央是个狐狸精,夺走了拓跋真的关注!“你别这么猖狂,三殿下是属于我的!谁也别想和我抢!”
“拓跋真是谁的我管不着,也不关心!我该说的已经都说完了,那些破铜烂铁你当成宝贝我一点也不稀罕,你喜欢尽管去抢去夺,不过我最后说一句,带着你的三殿下滚得离我远远地,我不想看到一群疯狗在我面前乱吠!”李未央一声大过一声,一步步地逼近她,高敏一步步地后退,刚开始的得意与嚣张慢慢消退,脸色一分分地变白。
“你好好努力,我在这里祝福你早点当上三皇子妃!”说到这里,李未央轻哼一声,不再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高敏气的浑身都在颤抖,她猛地走到一片草从前,将花草一把一把的扯下,狠狠地在地上踩烂。
“小姐,您千万息怒!”丫头在旁边看着害怕,柔声劝说道。
高敏想也不想,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光,丫头委屈地捂住了脸,躲到一边去了。
高敏面孔扭曲,恨得全身发抖,她咬紧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地用仅她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李未央,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你抢走三殿下,如今很得意是吗?我不会善罢甘休的!我绝不会坐以待毙!
想了想,她忽然笑起来,声音尖利,没错,只要李未央不存在,三殿下自然会注意到她。
只要她死了!
李未央一直在李府很少出门,没有这样的机会,可是现在都是在野外,想要除掉她,多的是办法!
丫头在旁边看着她阴森的面孔,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高敏在武贤妃的帐篷外面绕了两圈,如今三殿下的心思都放在那个贱人身上,娶她是早晚的事情,如果让她先一步嫁给三殿下,自己就再也没有希望了!她高敏才貌双全,怎么可以输给那么一个出身下贱的东西!可是如今,怎么才能挽回劣势呢?她想来想去,就想到武贤妃了。她是拓跋真的养母,对他有抚养的恩德,拓跋真一向十分听她的话,如果自己在她面前将一切都抖出来,她一定会阻止拓跋真娶这种低贱的女人!下定了决心,她往帐篷里走去,可是却在门口被宫女拦住了:“高小姐,贤妃娘娘被陛下召见,现在不在帐中。”宫女毕恭毕敬地道。
高敏面色一僵,她明明听见帐篷里的声音,为什么贤妃娘娘不肯见她?!她怎么会想到,一个区区的伯昌侯府,若非有蒋国公府和李丞相的姻亲关系在,谁会高看她一眼呢?不过是魏国夫人还不知道其中深浅罢了,连带教育出来的女儿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高敏咬紧了唇,眼中冷光闪烁,贤妃娘娘不肯见她,她该怎么办呢?
她怒气冲冲地回到自家的帐篷,见到魏国夫人就一头扑到她的怀里。
“母亲,这次你一定要帮帮女儿,只要母亲帮女儿这一次,女儿一定能成功!”
魏国夫人被她那疯狂的表情吓住,连忙挥退丫头,扶起她:“敏儿,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敏咬紧了嘴唇,脸色苍白,双目亮得吓人:“母亲,你一定要帮我杀了李未央!”
说着,她就将今天发生的一切告诉了魏国夫人,魏国夫人听了,眉头越皱越紧。
“你是说,李未央当时还和七殿下在一起吗?”她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是,还有说有笑的,她真是不要脸!”高敏咬牙切齿。
魏国夫人却笑起来:“这样,母亲就有办法了。”
“你有什么办法,我本来想让贤妃娘娘阻止三殿下,教训一下李未央,却没想到她根本不肯见我!她这分明是瞧不起咱们家啊!”高敏委屈地直掉眼泪。
魏国夫人冷哼一声:“从你大哥死了之后,这宫里头的人哪一个不是表面恭敬背地里瞧不起咱们,唉,可惜你二哥不争气,不过,贤妃那里不行,还有张德妃呢!”
七殿下的母亲?高敏疑惑地皱起眉头。
魏国夫人笑了:“张德妃对七皇子寄望甚高,你觉得他会眼睁睁看着七殿下喜欢李未央吗?”
“可是——”
“傻丫头,若事情是咱们自己动的手,难免会惹祸上身,可动手的人换成德妃娘娘,谁也怪不到咱们头上!”魏国夫人提醒道,随后快速起身,道,“走吧,和我一起去拜见德妃。”
两个时辰以后,一只不知从哪里跑来的小猫跳进了帐篷,把白芷吓了一跳,赵月刚要出剑,李未央喝住了她。
那只小猫通体雪白,眼睛还是琥珀色的,一看就知道是名贵品种。李未央猜到是哪家贵人的,刚要吩咐将它放出去,外面进来一个年纪很小的宫女,“哎呀,坠儿你在这儿!害得我好找!”她抱起猫儿,这才像是刚刚发现了李未央她们一样,脸上带着笑容道:“原来是县主,这是德妃娘娘的猫,她找了许久都不见,竟然在县主这里。”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原来是娘娘的宠物,那就赶紧带走吧。”
宫女却站在原地没动:“猫儿是县主找到的,还是请县主跟奴婢一块儿把猫儿送回去吧。”
李未央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这猫儿分明是被人放进来的,怎么成了她找到的——这就是说,德妃想要见她了。
她略沉思片刻,道:“好,容我梳洗一番。”
宫女笑道:“不必了,德妃娘娘在等着呢。”
李未央站起身,道:“如此,就请带路吧。”
站在德妃的帐篷前,李未央站住了脚步,一位女官站在门口,看到李未央来了,冷淡而挑剔的眼神在她的身上停留片刻,才道:“娘娘正在等着,快进去吧。”
这样居高临下的口吻,让人很不舒服。张德妃向来是贤良淑德的形象,会纵容身边女官流露出这种高傲的神情吗?李未央不得不怀疑,对方是在给她一个下马威。
可是,为什么呢?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和她儿子多说了两句话?那么这大历朝那么多送香囊送荷包甚至自荐枕席的小姐们,张德妃岂不是都要把她们吃了?李未央按下复杂的心情,径直走了进去。
帐篷之内布置得如同雅间,有女官掀起层层珠帘,李未央低垂着眼,慢慢走了进去。里面点着熏香,庄重而芬芳,李未央却不喜欢任何熏香的味道,稍稍屏住呼吸,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给德妃娘娘请安。”
帐内久久无声,李未央几乎要以为这里并没有人时,一个声音响起:“你是李家的三女儿?”
“是的。”李未央轻轻答。
“抬起头!”
李未央缓缓抬头。德妃倚在贵妃椅上,体态优美,青色的裙裾迤逦而下垂到地上,她很美丽,眉目精致如墨所画,眼眸转动时流转着动人心魄的光芒,帐内的光影勾勒出她几近完美的侧面轮廓,眉睫浓长。
不知为何,她看起来竟那般清冷,与七皇子拓跋玉如出一辙。
在李未央看她的时候,她也在打量李未央。
她的眼波带着三分惊讶两分探究,望着她,最后长长一叹。
“生得好,仿佛是水莲一样。”她轻轻呢语一句,仿佛是自言自语。随后德妃笑了起来,鬓间步摇的缨络洒洒作响,“我听说,你是家中的庶出女儿,你母亲是一个丫鬟,是不是?”
李未央面色不变,答道:“是的。”
“你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想必是花费了很大的心思。”德妃支起下颚,凝视李未央,“你和玉儿是什么关系?”
李未央仰起脸,直视德妃:“我和七殿下没有关系,仅仅是普通朋友。”或者,也是盟友。
德妃原本以为她是普通攀龙附凤的女子,可是见她回答的这样快、这样强调普通二字,却又有点看不懂她了,她的眸中显出一丝迷茫,很快又掩去,声音平静道:“你这种性子,一直是这样直接吗?”
李未央淡淡道:“娘娘是希望未央实话实说的,所以未央便只能向您表白自己的心意,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和七殿下并不匹配,所以没有一丝一毫的非分之想。”
竟然这样斩钉截铁!德妃有一瞬间的惊讶,她起身,慢慢走近,托起李未央的下颌,仔细地观察着,随后道:“玉儿很喜欢你,经常不自觉地向我提起你。”
他简直是眉飞色舞地——说起李家的三女儿。
不过德妃今天看到李未央的时候还是有点失望的,这丫头并没有天人之姿,是如何迷上自己那个眼高于顶的儿子呢?
李未央心中一顿,随后望着德妃的眼睛,回答道:“殿下只是欣赏,无关男女之情。”
德妃惊讶地望着她,不自觉地松了手。
“居然这样谦虚……呵呵……”德妃说着,仿佛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笑靥满面,“不过,玉儿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他需要很多人的支持,联姻是最好的方法,你毕竟是李丞相的女儿,又是玉儿所心爱的,若是愿意做个侧妃,我倒是可以成全你。”
李未央听地心惊,启唇道:“娘娘,我不愿意!”
德妃瞥了她一眼:“怎么?嫌侧妃的位置太低?难不成你还想要做正妃吗?”
这一瞬间,帐内的气氛几乎凝滞。
李未央摇了摇头,道:“不,正妃我也不会做的,娘娘说得对,七殿下的身份特殊,将来他还会喜欢很多人,而且是必须喜欢她们、宠爱她们,但未央的夫君,这一生只能喜欢未央一人。”
张德妃完完全全镇住了,李未央的脸一半沉浸在光芒中,眉目精致如玉雕成,乌黑的眸蕴着闪动的光华,然而却带着说不出的倔强和坚定。
她绝不是在开玩笑。
德妃有一瞬间几乎说不出话来。
“居然还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这个丫头!”德妃反应过来,几乎勃然大怒。虽然她也没看上李未央,可是为了她的儿子,她真的考虑过让她进七皇子府做侧妃,可是她竟然这样不识抬举!
“娘娘!”李未央突然提高了声音,“我绝不是看不起七殿下,恰恰相反,他不是普通的皇孙贵人,娘娘对他抱有很大的期望,所以娘娘绝不会容许我这样任性霸道的女子在他身边!在娘娘的眼中七殿下是珍宝,自然值得稀世的翡翠来匹配,而我不过是路边的石子,请娘娘不用多虑,我不会妄想去攀龙附凤的!与其嫁给七皇子做妃子,陷入日复一日的争斗中去,我大可以寻一个普通人家,找一个普普通通珍惜我爱护我的男子过日子!”
李未央的话像是针一般一字一句刺进张德妃的心,她望着她,竟然有一瞬间的惶然。她轻轻地张嘴,却没有发声,眼神震怒。
“你太天真了,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德妃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
李未央不是天真,她已经走过德妃娘娘所选择的道路,皇子龙孙、飞黄腾达,可是最后她奋斗一生,得到的又是什么呢?一片虚无而已。原本她实在不想将话说到这个地步,但是如果不把话说清楚,难保德妃还留着让她嫁给七皇子做侧妃的念头。去做了拓跋玉的侧妃,跟当初嫁给拓跋真又有什么不同,无非是将曾经的道路再重复一遍。没有错,拓跋玉现在对她是很有好感,可是当初拓跋真也未必没有对她轻怜密爱的时候,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谁能保证将来他能宠爱她一辈子呢?所以,她绝对不能嫁给拓跋玉!
话已至此,两人之间已经没有什么话好说。
李未央本想就此退离,德妃却道:“你可会弹曲子?”
李未央慢慢道:“不精通。”
“弹一曲给我听。”德妃突然道。
曲通人心,她想要知道,李未央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同于寻常千金小姐弹奏的婉转琴曲,李未央的琴声显得异常冰冷,让人听来如同在水天一色,云雾弥漫的夜景中,看到一条孤舟入海,飘忽动荡,这是一首让人觉得寒冷苍茫的曲子,光是听着就觉得这少女的心异常孤单、冰冷。
德妃听着,一直都没有出声。
帐篷的一角突然被人掀起,一个宫女走了进来,李未央手中角弦顿时断了,她连忙站起道:“未央失仪,请娘娘恕罪!”
李未央的瞳孔内仿佛始终有面镜子,隔绝内心,只是将外界投映的一切冷冷反射回去。可是在弹琴的一瞬间,镜面劈开一道裂痕,德妃深刻清晰地望进了她的眼底,浓烈沉潜的窅黑在那双古井般的眼里沸腾着,她没有说谎。德妃叹了一口气,半晌之后,她的眼中渗着一种不知是悲伤还是怜悯的表情:“你的心,比石头要硬,比冰还要冷呢。”
李未央似乎没有听见,她福了福身,就这样走出去。
德妃没有阻拦。
掀开帐篷,李未央走了出去,外面阳光和煦,她觉得刺目,微微眯起眼睛。
“你怎么了?”
她侧头望过去,拓跋玉快步从不远处走过来。
李未央冷眼望着他,清亮的眸底一片冰寒。
虽然心中对于麻烦都是敬而远之,可是李未央的脸上浅浅地带着笑道:“殿下,请你提醒德妃娘娘,不是世上所有人都想要攀龙附凤的。”
“你……”拓跋玉的语音突然顿住了。
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七皇子,甚至有的时候误会还是眼前这个人给自己带来的,德妃不是鲁莽的人,不会因为自己和拓跋玉走得近了一点就说这样的话,无非是拓跋玉在德妃面前说了什么!大概在这些贵人面前,她不过是一件东西,随随便便就可以决定她的命运,还需要她三跪九叩、感恩戴德!真是白日做梦!无论多愤怒,李未央却只是冷冷地屈膝道:“我告退了。”
拓跋玉微怔,唇边温雅的笑容渐渐淡了。
当天晚上,禁军副统领左元接到了一个命令,一个让他不敢置信的命令:“什么,娘娘要杀她?”
女官小声道:“噤声,小心隔墙有耳!”
左元背着手走来走去,过了一会,才停下来,看着一边端坐着的面容秀美的张德妃道:“娘娘,安平县主是陛下很喜欢的人,太后娘娘也很看重她,而且七殿下最近和她……”
张德妃发髻上簪着精致的六叶宫花和玲珑的翡翠珠钿,说话的时候纤长的坠子垂落,微微地晃:“正是为了玉儿,我才不能留着她。”
左元困惑地看着张德妃,然而他的这位表姐只安静微笑,如无声栖在荷尖的一只蜻蜓,叫人全然想不到她的静默平和之中暗藏着这样凌厉的机锋,激起重重叠叠的风浪:“玉儿向我提起,要娶她为正妃。”
左元吃了一惊,随即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李未央虽然是安平县主,可毕竟是个庶出,不免矮了那些嫡出的小姐一头,若是娶了回来,只恐会被其他人耻笑,七殿下的身份这样高贵,德妃娘娘定然不会喜欢这样的儿媳妇。可是纵然不喜欢,回绝就是了,何必下这样的毒手呢?
张德妃叹了一口气,道:“他若只是随口一提,我也许会准了,让他娶了这个女子做侧妃。可是他偏偏郑重其事,一口咬定非要娶她做正妃。”
左元仍旧想不通,向来仁慈的德妃娘娘为何突然下了这种命令——
张德妃嘴角的弧度浮起一个幽凉的冷笑:“玉儿这个孩子,我是晓得的,他表面上看很随和,实际上比谁都固执,若是我一口回绝了,他肯定不会就此放弃,还会生出许多事端,所以我便答应了,许诺说将来找机会向他父皇请求赐婚。可是,我又怎能让那样的女子进门呢?李未央,我今天刚刚见过的。陛下夸她聪明机敏,可是我却觉得这样锋芒毕露、咄咄逼人的少女实在是个麻烦,你看看她到了李府,竟然和嫡母闹得那么僵,到处都传出他们彼此之间的不和睦,和长辈尚且都没办法相处好,将来玉儿的王府里面不知道要有多少女子,你想想,她将来怎么襄助玉儿管理好王府呢?我不喜欢她,所以绝对不会让玉儿迎娶她,可是又不能直接拒绝,只好对不起她了。”
左元还是有一些担心:“娘娘没有必要和一个小丫头计较,警告一下就好了。”
警告?纵然警告了李未央,那自己的儿子怎么办呢?张德妃心中,其实还有一个隐秘的缘由,因为看到拓跋玉难得露出那样的神情,提到李未央的时候,他连眼睛都在微笑,身为母亲,张德妃立刻明白儿子是认真的,从未有过的认真,然而正是这种认真,让她感到一种由衷的恐惧。所以她特地召见了李未央,想要看看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如果她温柔恭顺、善解人意,那么她或许还会考虑留着她,可是她偏偏是那么的倔强不屈,甚至口口声声要求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女人,娶回来以后有什么好处!然而李未央不死,拓跋玉一定会娶她的。与其如此,不如下定决心,将她彻底铲除。
她抬起头,看着左元,冷冷道:“狩猎之事本就惊险万分,每年都有被流箭射死、被野兽咬死的人,今年李未央也会在那份意外而死的名单上。”
左元的面孔是僵白的,他一向扶持七皇子,知道他的个性是说一不二,若是将来有一天知道是他杀死了他的心上人,他怎么向对方交代?到时候恐怕连性命都难以保住。更何况如今他也是高官厚禄,为什么要冒险呢?
张德妃是什么样的人物,她怎么会猜不到对方的想法?
“你不要忘记,很多事情,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左元吃了一惊,他知道,像是自己这样资历的人,在皇城中一抓就是一大把,再有能力没有背景是根本没办法出头的,可是德妃娘娘一句话,却轻而易举地办到了,不过是个妃子就能如此,若是将来她的儿子做了皇帝,那么泼天的富贵指日可待,自己绝不止是眼前的成就……对于男人来说,还有什么比功名利禄更为诱人的?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傍晚的时候,李萧然特意来看望了一下李未央,见她一切安好,这才放下了心,叮嘱道:“围猎的时候不要乱跑,很危险的。”
李未央微笑着点点头,道:“父亲也要小心。”
李萧然看着她,不知为何,叹了一口气,随后大步地走了。
第二天,狩猎正式开始。
皇帝射出了第一箭,高亢的声响刺穿了沉默的帷幕,随着骤然响起的无数利箭的声音,数十只猛禽自四面同时扑拉拉冲出林梢。司祭官高声唱颂丰年,皇子与重臣们纷纷随之张弓搭箭,拓跋玉亦是其中之一。女眷们都在远远的看台上,拓跋玉突然转回头来,匆促地向人丛里的李未央投去一瞥。他的视线在她脸上流连片刻,又稍稍移向一侧。似乎在看她,又似乎并不是。
李未央就叹了一口气,说起来,拓跋玉并没有大错,自己帮助他的举动,可能是让他误会了,以为自己对他有情。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帮助别人,拓跋玉不知道前情,自然是不会想到自己帮助他的真正原因。
不过,李未央也不太好意思告诉对方,您真是自作多情了。既然她已经向德妃说明白了,凭着对方的身份和地位,也不会如何强求的,所以昨天她那样对待拓跋玉,多少有点迁怒的意思。或许今后和他相处,尽量保持距离吧。李未央忍不住地想,自己总觉得已经是个年纪很大的,可人家看来,自己只是个小丫头,这种感觉,还真是复杂。
就在这时候,坐在另一旁小姐们之中的高敏冷眼望着李未央,嘴角带出一个冰冷的微笑,她站起身道:“我们也去马场吧,谁要和我一起去?”
所有的小姐都蠢蠢欲动,这里的马场养着大历朝最好的马,学习骑马对于这些千金小姐们来说是很难得的机会,不会受到严苛的责备,所以看台很快空了一半,都跟着高敏去马场了。
李未央坐在原地没有动,她不想和高敏一起去凑那个热闹。
就在这时候,一颗漂亮的小脑袋突然挤到她的面前,赵月一把剑搁在了她的头上,李未央急忙道:“不得无礼!”
赵月收了剑,九公主却显得很兴奋:“哇,你的剑好漂亮!”
她显然没有意识到,如果刚才她做出不利于李未央的举动,很可能血溅当场了。
李未央扶额,她以为上次已经把九公主吓坏了,她不会再来找她的,谁知她竟然这样顽强,这孩子难道是有被虐情节吗?她不知道,九公主平日里高高在上,很少有人敢对她说真话,她看到李未央会感到害怕,看不到她又会自动自觉来找她,这和某种具有灵性的小动物是一样的毛病。
“陪我一起去外面玩吧。”九公主一边偷偷踢着石子儿,一边悄悄抬起眼睛看着李未央。
很难有人能拒绝这样的眼神吧,李未央叹了口气,看看空了一半儿的看台,自己继续留在这里,只会更加引人注意而已,既然别人都走了,她是不是也该合群一点儿呢?
想到这里,她站了起来,九公主高高兴兴地在前面走,不时埋怨:“你走的太慢了!”
谁会像你一样不顾仪态,李未央失笑,九公主这样天真活泼,皇帝想必功不可没吧,只是这种个性,对她未必是什么好事。
走出了营区,便看到漫无边际的草原,李未央顿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之感。正因为这种自由之感,她开始喜欢这里了。
“你看!你看啊!”九公主突然跑过来,兜着裙子给她看。
李未央低头看了一眼,却看到一群肥硕的蘑菇像一群胖孩子一样围成一堆,静静躺在九公主宽大的裙摆里。“那边还有好多!”九公主拉着李未央,指给她看,一不小心蘑菇全都掉了,她赶紧蹲下了身子,将蘑菇一个一个捡起来,随行的宫女们面面相觑,李未央也帮着她捡蘑菇,其他人见了,便也都帮忙。
这些宫女的年纪都不大,说是公主的侍女,还不如说是她的玩伴,只是平日里都是尊卑有别,不敢太过放肆,也不敢真的将公主当成朋友,但是现在看到公主把衣襟兜起来没命地装蘑菇,不小心摔倒了,搞得满地蘑菇乱滚,一脸狼狈的样子,李未央就会笑话她,其他人看到了,也都被这种质朴亲近的气氛彻底地熏陶了,气氛一下子欢快起来。一个宫女不知不觉地唱起家乡的民歌来,李未央听着,直觉的那歌声悠扬悦耳,不知不觉地微笑起来。
这时候,九公主突然丢了蘑菇,跳起来道:“你们看!”
李未央向天空望去,一头苍鹰在洁白的天空展翅掠过,九公主笑起来:“我要让七哥给我捉一只!”
李未央沉下脸,九公主缩了缩脖子:“怎么了?”
“若是别人看你可爱,也要捉了你去养活,你要怎么办?”李未央提醒她。
九公主撅起嘴,不高兴道:“不捉就不捉到嘛,凶什么凶!你比我母妃还可怕!”
李未央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九公主的注意力却转移到了其他地方,她指着不远处的高敏道:“她的马骑的真好!”
李未央远远看了一眼,淡淡道:“一般。”
九公主吃惊:“可是她的骑术真的是我们大历朝女子之中最好的了。”
高敏一贯是高傲的,但是此刻她扬着马鞭,自由奔放、豪爽大气,看起来和往日里判若两人,李未央心想,也许这才是真实的高敏,只可惜她不懂得欣赏自己的美丽,偏偏要去学习李长乐的大家闺秀风范,反倒落个东施效颦的结果,李未央摇了摇头。
九公主兴奋起来:“我也要学骑马!”
宫女们吓了一跳,这才醒悟过来,连忙上去劝阻:“公主不要啊,陛下说过不许您做危险的事情!”
九公主的脾气上来了:“不是有你们在吗?!马上牵马过来!”
李未央皱起眉头,道:“你若是想要学骑马,我让你七哥来教你。”说着,她向一个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立刻飞奔而去。
可是现在所有的男子都在围猎,恐怕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七皇子,若不然,能找到柔妃娘娘也好,李未央这么想着。
宫女们不得已,吩咐旁边的人找了一匹体积最小的马过来,九公主真的站在马跟前,脸上却有点犹豫了,结果不远处的高敏飞马而过,九公主像是被刺激到了,拉着马儿就要上去,谁知道那马儿个子小、平日里也很温顺,但这只是对大人来说,对九公主这样的小姑娘就完全不同了。马不但不让她上去,还当场发脾气,拼命跺马蹄,九公主突然跳起来:“啊,它居然踢我!”
李未央失笑,这么小的马儿,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就算让马站着不动,在马上骑稳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恐怕等拓跋玉赶到,九公主还没能上上马。
旁边的宫女立刻冲上去扶着九公主,只是她太紧张了,折腾了老半天,好不容易上了马,又因为双腿夹得太紧,突然从马背上直接摔下来,宫女垫在底下给她做了肉垫子,倒也没有摔伤。
九公主倔强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猛地翻身上了马,然而马背却是晃动的。虽然加了鞍子,仍让九公主觉得跨下摇摆不定,心里惶恐,觉得自己马上就会栽倒下来,想着想着,竟觉得自己真的马上就要掉下去了,不由自主地俯下身握紧缰绳。但她看了李未央一眼,想起自己刚才的任性样子,现在打退堂鼓说不定会惹人耻笑,慌忙又大着胆子直起腰来。谁知马儿刚走了几步,马蹄踩到石头,前脚突然跪下,她整个人就飞了出去,宫女们来不及接着,她一下子摔倒,这回可哇哇大叫起来。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把她扶起来:“既然要学骑马,就要从上马开始学,上马的姿势要正确。”
李未央擦掉了九公主的眼泪,说完了这一句,吩咐人将马儿牵过来,然后将她扶上马,拍了拍她的腰部:“一定要挺直,不要怕它,你若是怕它,它也会欺负你的。”
九公主终于能在马背上坐稳了。她坐在马上,李未央拉着缰绳,一路漫步,九公主坐在马背上仰视蓝天,看到苍鹰在白云中穿过,竟有了种身在云端的感觉。她禁不住笑了起来:“真好玩啊!”
过了一会儿,九公主能够驾驭这匹马了,李未央便松了手,让它自己去溜达,九公主一边笑一边拉着缰绳,脸蛋红扑扑的,看起来健康又可爱。李未央松了一口气,旁边的宫女道:“哎呀,公主你别跑远了!很危险的!”
李未央吩咐道:“去帮我准备一匹马。”
宫女连忙去拉来了一匹高大健壮的马,“其他的马都被小姐们带走了,只剩下这一匹了。”
李未央看了一眼桀骜不驯、喷着响鼻的烈马,点点头:“就它吧。”
九公主已经跑得很远,然而李未央简单利落地上了马,不过片刻的功夫就追上了她,还不等九公主反应过来,李未央已经抓住了她,强迫她的马儿停了下来:“今天就到此为止,时间长了的话,公主的大腿会磨破皮的。”
“我才不要!你快松开手!”九公主很上瘾,明显不想停下来。
李未央沉下脸:“你觉得好玩了,可是她们会因为违反柔妃娘娘的命令而受到惩罚,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肯跟你一起玩了。”说着,她看向不远处焦急的宫女们。
九公主一看到李未央摆脸色就害怕,赶紧道:“好啦好啦,就听你的好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不知为什么,在天顶上下盘旋的苍鹰忽然俯冲而下。九公主猝不及防,在马上下意识地扭动了一下。只见苍鹰直冲到她马前不远的地方,从草中抓出一只兔子来。兔子挣扎,把草丛打得哗啦一响。这个声音惊得九公主的马儿狂奔起来。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颠下来,不由自主俯下了身子,同时勒紧了马缰绳,缰绳被勒后马儿用力蹦跳起来,九公主眼看就要被甩下来。李未央抢先一步拉住了九公主的手腕,赵月几步飞上来,这时候李未央的这匹马也已经完全失控了,拼命地向前奔跑,李未央大叫道:“接着公主!”
089 棋高一着
赵月有瞬间的犹豫,她的使命是保护李未央一个人,可是当主子下命令的时候,她必须遵从,所以片刻之间,她就接住了九公主。
宫女们惊叫着跑过来,簇拥住了公主,然而李未央的那匹马还在向前疯跑,赵月拼命地跟在后面,可是马儿越跑越快,几乎完全疯了一样。电光火石之间,李未央拔出了袖子里的匕首,对准马头猛地扎了下去,马儿急速停止,四蹄一跪,将李未央摔了出去,赵月惊呼一声,冲了上去,可是李未央还是落在了草地上。
如果主子死了,那么自己的性命也就到此结束了,赵月有一瞬间的心脏停止。
九公主站起来看到这情景,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甩开其他人,拼命地向李未央跑过去,一群宫女都跟在她身后,这情景非常奇特,而这时候,原先找人去的那个宫女也带着拓跋玉回来了,拓跋玉想也不想,飞快地策马跑了过去,一直跑到李未央的跟前才紧急地刹住了马。
在看到李未央一动不动地躺在草地上的时候,他的呼吸几乎停止了。
她竟然出事了!他不过是走开了一会儿!
怎么会这样!
然而就在下一刻,李未央在赵月的搀扶下坐了起来,她以手掩头,似是受伤了。拓跋玉赶紧抓住她,几乎说不出心头那一刻的震动与惊喜:“你没事吧?!”
九公主哭得眼泪鼻涕到处都是,显然被吓坏了,死死握住李未央的手说不出一句话来,都是她任性,才会害的李未央坠马了,她明明劝过她的,让她不要再骑了!
李未央却摸了摸她的头,道:“我没事,不用哭。”
九公主呆呆望着她,看起来完全傻了。
“我一点都不疼,所以你不用哭。但是如果今天我死了,害死我的人就是你。所以以后,不要再这样任性。今天是我在,不会让你出事,但如果我不在,其他人也不在呢,你的小命就会没有了。老天爷不会因为你是公主就特别优待你的。”她毫不客气地批判道。
九公主眼泪还含在眼眶里,乖乖地点头。
李未央略动一下手肘,才发现传来一阵痛,赵月小心翼翼地掰开她掩在左手肘的手,发现只是一块擦伤,不是很严重,道:“小姐,你得赶紧回去上药。”
李未央不由得苦笑,她发过誓的,再也不做好人,可是对九公主,总是特别宽容。也许,九公主是唯一一个与她的过去有关联,却给她留下美好印象的女子,又或许,她只是一时无聊的同情心发作。
李未央再一次对自己说,以后不要再多管闲事了。
拓跋玉原以为李未央即使没受伤,也会惊惧得哭泣,说不定还会对身边的人大加斥责,没想到她竟对这一摔丝毫不放在心上,脸上还带着笑容,他忽然感到她的笑容说不出的美好,简直像春天午后的风儿一样,能让人不知不觉就迷醉其中。竟也跟着她微笑了起来。
宫女们看在眼里,不由自主地偷笑起来,还互相递了几个眼色。
李未央察觉到了众人的表情,站起来道:“我该回去了,请七殿下早点把公主带回去吧。”
她的表情,说不出的疏离。拓跋玉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皱起了眉头。
可是李未央却没有理会他,只是对九公主道:“赶紧回去。”
九公主立刻乖乖点头,像是被驯服了的小猫一样。
赵月扶着李未央离开,拓跋玉见她离去,心头竟大为难受,竟想出言挽留,可是只是喉头动了几下,什么都没说。看着她的背影越去越远,心里的感受十分复杂。
九公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拓跋玉回过神来,九公主贼兮兮地道:“七哥,你喜欢未央姐姐对不对?”
她的称呼,已经自动从李未央升级到未央姐姐了,显而易见,李未央在她的心里已经上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拓跋玉失笑,却没有回答她,反而走到刚才马儿死去的地方,仔细检查了一番刚才李未央的那一刀。
九公主捂住眼:“好残忍。”
血流了一地,好端端的马儿竟然是一刀毙命,这样下手,快、狠、准,拓跋玉实在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不出门的大家闺秀做出来的事情。若是换了别人,恐怕已经吓得浑身僵硬没办法反应了吧,李未央却能够反应过来,并且迅速作出判断,用这样看似残忍的法子将马儿一刀毙命。
“若是刚才她没有这一刀,现在死的人就是她了。”拓跋玉敢肯定,李未央一定是算好了角度把握好了时机——这样坚韧的心性和当机立断的决心,男人都自愧弗如。
远处的高敏看到这一幕,冷哼了一声,心道李未央还真是命大,原以为马儿受惊一定能够摔死她,谁知她竟然毫发无伤,真是太让人失望了!看来还要想别的办法!
出来狩猎,有个损伤是常见的事情,因此早已准备好了太医和伤药。李未央刚到帐篷前,皇帝的圣旨就到了,赐了最好的疗伤药给她,还将她大大嘉奖了一番,柔妃娘娘还特地送来了很多的珠宝,感谢她救下了九公主。
其他人都用又羡慕又嫉妒的眼神看着李未央,只有赵月才知道那一幕有多么惊险。若是李未央不能当机立断,恐怕会血溅当场,这样的决心,不是一般人能够有的。
刚刚到了帐篷,赵月一下子跪倒在地:“奴婢保护不力,请小姐责罚。”
白芷小心地为李未央上药,李未央眨了眨眼睛,果然是好药,敷上它之后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清凉,疼痛感竟是飞快地消退,她看了一眼赵月,道:“今天你做的很好。”
赵月吃了一惊,抬起头望着她。
李未央笑了:“你最要紧的是服从我的命令,而不是罔顾我的意愿做事,懂了吗?”若是赵月不顾九公主跑来救自己,众目睽睽之下让九公主受伤,到时候哪怕自己没事,皇帝和柔妃也会因此迁怒,反而得不偿失,李未央在做好事的同时,也是有过算计的,哪怕受伤也要得到好处,可是赵月当时就想不到其他了,但是她能遵守李未央的命令,这就已经很好了。
白芷走过去,将赵月搀扶起来:“小姐说你做得很好,那就是很好,赶紧起来吧。”
赵月这才站起来,轻声道:“小姐,那只苍鹰——”
李未央点点头,那只鹰是被人驯养的,故意让它惊了马,偏偏找不到任何的证据,做成一切都是寻常的样子。只是,有能耐和胆量在狩猎场上动手,究竟会是谁呢?李未央微微闭上眼睛,沉思了片刻,道:“这两天要多加小心了。”
不管是谁要她的性命,她都一定要把那人揪出来!
李未央在之后的两天,不论外面如何热闹,喧嚣,她都紧闭帐篷不肯出门,引来无数人好奇的目光。人们纷纷猜测安平县主受到了惊吓,所以才一直不肯出现在众人面前,这猜测引得李萧然都担心起来,特意来问了两次,看李未央平安无事,精神也很好,只是在帐篷里看书,便放下心来,不去管她了。
这件事情,当然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九公主出于内疚,天天都要来看望,顺道还要带着七皇子一起来,李未央对他们态度比较冷淡,说几句话一般就送客了,但是偶尔也有轰不走的客人,比如厚脸皮的三殿下。
拓跋真知道李未央受伤,第一时间就要来看望,谁知后来听说她受伤的时候竟然是跟拓跋玉在一起,他立刻怒不可遏,再加上高敏跑过去说了两句不咸不淡的话,他表面上不感兴趣,实际上心头早已翻滚不已。所以趁着外人不注意,他三番四次地来访,只是李未央都让赵月将他挡在了门外。
但是赵月也是人,终究是需要休息,拓跋真一天十二个时辰派人盯着,终于找到她不在的时候闯进了帐篷。
李未央正在看书,回头看见他进来,不由皱起了眉头。
拓跋真见她平安无事,不知怎么回事心头竟有一阵轻松:“伤口都好了吧。”
他倒是真心问候,但如此不见外的态度反而让李未央更加厌恶,本能地转过头去:“白芷!白芷!”她叫着自己婢女的名字。
拓跋真从来没受到这种对待,心中微怒,想都没想就抓住了她的肩膀,想把她的身体扭过来。李未央没想到他会贸然接触她的身体,想都没想就一巴掌打了上去。这一拍之力十分的大,却让两人身体都是一震。拓跋真本能地把手缩了回去,竟像被打痛了一样抚摩着手背。他现在说不出的生气,简直要气炸了。可是他再怒,也只限于心里而已。他清楚得很,发怒那一套在李未央的跟前分明是没有用的。
李未央见他露出一副古怪的神情,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转过身向他从容地行了个礼:“三殿下请恕罪。我胆子小,见你忽然驾临,有些手足无措,不小心冲撞了你,只是现在这个时辰,殿下不方便在这个帐篷里停留,请尽快离开。”
她的表情竟丝毫没有热情,只有冷意,隐隐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拓跋真不禁非常懊恼。他好像真是犯贱,李未央越是讨厌他,他越是觉得难以控制自己想要得到这个女人的**:“我只是来看看你,没有别的意思。”
李未央目光一闪,嘴边浮起一丝冷笑:“殿下请出去吧,这不合礼法。”
拓跋真用一双阴冷的眼睛盯着李未央,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沉声道:“那些东西在我看来什么都不是,李未央,你不要逼我用我的法子得到你,你知道的,我向来不喜欢反抗我的人。”
这一刻,她清楚地从他眼中看到了野狼般的野性和暴虐。
“啊!”一声惊叫传来,把两人惊得都扭过头去。只见站在眼前的竟是九公主。拓跋真虽然无所顾忌,但猛然看到自己的妹妹,还是有些讪讪的,松了手,随后快步走出了帐子。
九公主呆呆地看着他走出大帐,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随后她快步走到李未央面前,急切地问道:“未央姐姐,三哥欺负你吗?”
李未央漠然地看了看她,沉默不语。九公主吃惊道:“怎么可能,三哥根本不是这样的人啊!他一向是很平易近人的。”
李未央抬起头,望着她道:“你看到他刚才的神情了吗,你不觉得他很可怕?”
九公主失语,刚才她看得很清楚,三哥整个人都处在暴怒的边缘,面部表情也很是吓人,她从来没有见过拓跋真这样生气,或者说,从小到大,拓跋真每一次愤怒或者发泄,都不会在他们面前表现。
“未央姐姐,三哥他……是不是喜欢你?”九公主想了很久,只能想出这么一个答案,“可是你和七哥好,不肯和他好,是不是?”
李未央失笑,原本严肃的气氛被这个孩子一打岔,全变了。她的话虽然简单,而且很天真,可是事实上还真差不多。她帮助拓跋玉打击拓跋真,拓跋真又因为从来没有受到过女人那样的冷遇所以反过来注意到她,简直是可笑又可悲的男人。
九公主帮她出主意:“未央姐姐,我三哥是个很固执的人,你若是和他硬碰硬的话,肯定很不好,只有躲着不见他。他身边也有很多女人围着,对你说不定只是一时兴趣……我也去找一些美女献给他。等他的兴趣转了,你就没事了。”
很难想象,这些话是从一个小女孩的嘴巴里说出来的,但李未央却明白,这是因为九公主常年在宫廷里生活,虽然天真活泼,却也不是完全无知的。
李未央望着九公主闪闪发亮的眼睛,陷入了沉默。不知为什么,她每次看到九公主,都会想到自己,当然了,九公主和自己并不十分相似,但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荒谬,回想以前,那感觉简直恍如隔世。
李未央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害怕自己流出泪来。
不管怎么说,她也三十多岁了,怎么可以在一个小女孩的面前哭呢。
九公主继续说下去:“等你以后成了我七嫂,三哥也不好再为难你了。”
李未央听她的口气,竟似已经把自己视作七皇子的所有物,不由皱起眉头道:“虽然公主是好意……只是你有件事情弄错了,我不会成为你七哥的妻子的,真的……”
九公主脸色大变,就像听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失声问道:“你不喜欢七哥吗?”
她觉得难以置信,这世上竟然有人同时拒绝了她两个哥哥,她最优秀的两个哥哥啊,九公主私底下一直觉得,全宫廷长得最俊俏的就是英武的三哥和清俊的七哥,太子和五哥他们完全是望尘莫及,更别提是其他的王孙公子了,可是李未央竟然一个都不喜欢。
九公主摇了摇头,仍然不甘心地小声问道:“你真的……一个都不喜欢?”
李未央露出了极端诧异的神色,严肃万分地摇了摇头。
九公主露出了极端迷惑的神态,奇怪她为什么会拒绝作七皇子的王妃。这对普通的贵族小姐来说,可是无上的荣耀和幸福。迷惑的同时忽然感到了一丝愤怒,觉得李未央比她这个公主还要高傲的多,竟然瞧不起两个哥哥,可是想到白天她奋不顾身地救了自己,又忍不住为她开脱,心想也许她有什么苦衷,又耐着性子蹲到她面前,柔声问:“三哥你不喜欢就算了,七哥虽然总是冷着一张脸,可是他的心肠是最好的,平日里也最疼我,你为什么连他都不喜欢呢?”
李未央不知道该怎么和一个小孩子解释这么复杂的问题,不由头痛地扶额。
“未央姐姐,你好好想想,我七哥人真的很好啊!而且德妃娘娘人也和气,最会做桂花糯米糕了,我每次到她宫里她都对我笑呢,不像父皇的其他妃子都嫌我烦。”九公主一双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她,说的话却让李未央啼笑皆非。
九公主恋恋不舍地走了,她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劝服李未央,甚至不能理解她,在她看来,两个哥哥都是人中之龙,若是其他小姐受到他们的喜爱,一定会高兴死了,未央姐姐怎么谁都不喜欢呢?
第二天一早,有人在围场附近发现了白狼的踪迹,皇帝大为兴奋,带着大批的人马去捕捉。
女眷们听说这个消息,都十分的兴奋。
“白狼是很狡猾的动物,每年猎到它的都是英雄呢!”
“陛下曾经猎到过一只活的白狼,可惜没几天就不吃不喝地死了!”
“听说白狼的皮毛温暖舒适,冬天的时候薄薄一层连皮袄都不用穿,若是能用来做领子,一定是又漂亮又威风!”
“是啊,不知道今年谁能拔得头筹!”
大家纷纷附和,点头称是。
李未央在帐篷里呆了三天,她一出来,其他人的注意力立刻转到了她的身上:“县主上次骑马摔伤了,现在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刘小姐关心。”李未央微笑着和户部尚书千金刘小姐打招呼。
“你真是勇敢呢,柔妃娘娘最近可是到处在向人夸赞你,说如果不是你,九公主可就危险了!”一旁的孙小姐忍不住插嘴道,她是将门千金,最喜欢英姿飒爽的女孩子,听说李未央那么勇猛地冲上去救九公主,心里不免对她有三分的好感。
李未央笑了笑:“若是孙小姐在场,我相信你也会这么做的,还会做的比我更好。”
孙小姐笑了笑,那也是,自己的骑射功夫可是一流的。
“你这两天没有出来,错过了好多精彩的围猎呢!现在三殿下和五殿下暂时并列第二,七殿下的猎物是最多的呢!”另外一边的林小姐满眼红心地看着不远处的围场。
李未央看向远处,只听见马蹄声大作,尘土飞扬,无数骑士策马狂奔,竞相堵截猎物,场面很是壮观。
“哼,有些人分明是借着伤表现自己,以为救下了九公主就了不起,不过是一点点小事而已!”一道尖锐的声音冷冷响起。
李未央扬眉望去,却是一脸冷傲的高敏。
高敏见她望过来,心头一跳,口中却不由自主道:“只是被一只鹰惊了马而已,这点小事还要到处炫耀!”
李未央垂下眼睛,事情发生的事情,高敏一直在现场,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要不就是她一直盯着自己,要不就是这件事她也有参与。反正,这丫头没干什么好事。
李未央想了想,突然站起来笑道:“昨日见表姐策马扬鞭姿态绝俗,不知今天可敢与我比试一下?”
高敏冷笑一声:“怕你不成!”昨日她看到李未央摔下马,理所当然地认为李未央骑术一般,心道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压一压李未央的威风,让所有人看看究竟谁才是最优秀的女子!
孙小姐拍起巴掌:“好好好!我最喜欢看马术比赛!我给你们当评判!”
高敏跳上了马,面带挑衅地望着李未央。
李未央微微一笑,径直下了场,也不要人搀扶,跃身上马!她的身手矫健,身姿美妙,孙明玉一看便知她是个骑马的好手,不由叫道:“就以那边的红线为界,我数三声,谁先到达便是谁赢!”
“李未央,你这么想要丢脸,我成全你!”高敏扬起下巴,骄傲地像是一只美丽的孔雀。
李未央露出一丝笑容,向看台上的赵月使了一个眼色。
赵月点了点头,轻轻回了一个手势。
这三日,左元一直在等第二次机会,可是李未央一直闭门不出,让他根本找不到任何的时间下手,而刚才李未央又一直和其他小姐们坐在一起,一个不小心就容易惹出麻烦,所以他只能暂时按捺不动。
然而李未央这个愚蠢的女人,竟然突然要和高敏比试赛马,这可真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左元越想心中越兴奋,他盯着前方已经上马的李未央,目光中的杀意越来越浓。他躲在一边,正苦苦思索,要怎么样才能造成她意外身亡的假象呢?其实就算自己杀了她,也不一定会查到自己身上来吧,这里有这么多人,又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查到自己头上?虽然这么想,可是他却一丁点险都不敢冒。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围场的狩猎快要结束了,大批的骑手和士兵正带着猎物回来,他们的身上都带着弓箭,左元情不自禁地笑了,这可不是天赐良机?只要自己藏在人群中,用箭射死李未央,到时候别人只会以为是流箭,根本找不到真正的凶手,这可不关他的事!
用不了多久,自己又可以升官了吧!
“三、二、一!”孙小姐挥舞着丝巾,难得的红光满面。
高敏双腿夹紧马腹,快马加鞭,很快就冲到前头去,耳边风声潇潇,疾速带来一种说不出的得意。李未央微微一笑,策马扬鞭,不紧不慢地跟她几乎是落后一步,高敏听见马蹄声,猛地回头,见到李未央竟然就在她身后,不由恼怒,拼命地抽了一鞭,飞快向前跑去。
看台上的小姐们平日里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见过这种场景,开心的不行,完全忘记了往日里的仪态,大声地为李未央和高敏加油鼓劲。
魏国夫人冷眼瞧着,心中笃定了高敏会赢,便和一旁的夫人们坐着聊天,并不十分关注场上的动静。
眼看前面就是红线,李未央冷笑一声,策马扬鞭,在一瞬间与高敏比肩而行。
两人眼看就要一起到达终点。
拥挤的人群中,骑士们纷纷扬起弓箭正在呐喊,一个不怀好意的人正向着她张开了弓。
“闪开!”
“危险!”看台上的孙小姐突然看见一道锐利的光芒向李未央射去,急忙大喊。
电光火石之间,李未央就在此刻感觉到了一道强烈的光线在眼前闪过,她微微一笑,就是现在!
此刻左元、李未央、高敏的位置正是一条直线,与其说是高敏恰巧站在了直线的最后,不如说是李未央有心站在她的身前,引来了弓箭手。
箭已离弦。
李未央脚尖轻轻一踢,让胯下的座骑小跑数步,随后猛地弯身,错过了这支原本夺她性命的利箭。挟着锐利的啸鸣,箭镞自李未央的头顶擦过,深深贯穿了高敏的肩头,长箭劲力依然未消,一直将高敏整个人如同风筝一般打飞了出去,重重摔倒在地上。
狩猎结束的拓跋真和拓跋玉等人正好到了这里,却看到这惊险的一幕,五皇子脱口道:“是那个妖女!”
刚刚的利箭从李未央的头上擦过,击碎了她的发簪,满头乌发,竟然在空中高高飞扬起来,长发如一股乌黑芬芳的泉水淌至腰间,华美得令旁人呼吸凝窒。从披散纷拂的乌发中,她仰起脸来,目光冷冽,容光慑人。拓跋玉愣愣地望着她,那是一种扑朔迷离的美,如临水照影,总也看不真切,只觉得难以逼视,眩人眼目。
众人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高敏,都呆呆地望着李未央。
直到魏国夫人发出撕心裂肺地大喊,拼了命一样从看台上跳了下来。
“敏儿!”
无数人这才反应过来,飞快地向高敏跑过去,然而此刻的高敏早已失去了意识,血流了一地,如同破布一样倒在地上。
拓跋真大声地道:“叫太医!快叫太医来!”
李未央却突然拔高声音:“抓住那个人!这弓箭是他射出来的!”
所有人震惊地向原本正准备趁乱逃走的左元身上看去,左元一下子僵立在原地。怎么可能,在那么快的瞬间,李未央怎么会躲开,又是怎么知道是自己下的手!他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几乎难以相信!
拓跋玉看了他一眼,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丝看不出的情绪,最终冷声下令:“绑起来!”
左元吃惊地看着士兵们涌过来,将他按倒在地!
太医快速地赶到,仔细查看了高敏的状况,道:“肩头的箭伤倒不是最重的,只是她刚才骑马过快,又一下子从马上摔下来,整个腰椎都断了,这辈子恐怕都——”
魏国夫人失声痛苦,疯了一样地跑过去,抓住左元的脸,用尖锐的指甲撕扯着,如同疯狂的母兽,左元尖叫着,可是却被士兵们绑住了手脚,根本没办法动弹,他的脸很快变得血肉模糊,魏国夫人还在尖叫:“你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拓跋玉却走到了李未央的身边道:“你没事吧?”
李未央冷冷地望着那边,道:“那个人——是什么人?”
拓跋玉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他那雕塑般深轮廓的脸被午后的阳光染上了一层灿烂的金色,勾勒出一种近似辉煌的英气,可是此刻看起来他的神情带了一丝不可置信:“是我的人。”
说完了这四个字,他像是如释重负。他本来可以对她撒谎的,可是这样的谎言会让他觉得愧疚,与其如此,还不如直接实话实说。
李未央看着他,目光突然变得很冷很冷。
有一瞬间,拓跋玉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被那冰冷的目光冻结了。
他知道,她的心底是有冰渣的,那是怀疑、冷漠和疏离。他已经尽全力向她靠近,可是他能够感觉到,李未央心中这些情感是顽固的,不是遇上一点暖意就会化掉的。尤其是现在,她看他的眼神,简直冷到了极点。
“我知道这件事情跟你无关,可是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若是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不保证下一次这弓箭不会射向德妃娘娘。”李未央的声音异常冷淡,但却十分地肯定,她可不会看在拓跋玉和什么大局的份上,惹恼了她,将手里的资料送给别人也不是不可以,现在怎么看都是拓跋玉求着她而非她要选择他。这对母子是不是搞错什么了?
“我会和母妃好好说清楚。”拓跋玉沉下脸,道,“不会再有这种情况发生。”
李未央淡淡地看了一眼被人押走的左元,道:“我要他以命抵命。”
拓跋玉点头,道:“我会把他的项上人头交给你。”
李未央的眼睛眨了眨,道:“对于敢杀我的人,五马分尸我也不会介意的。”
拓跋玉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是点头:“自然。”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未央要比他残忍的多,但是,却也能够当机立断,对于所有意图不良的人都狠得下心肠。
“刚才你是怎么发现他的?”藏在人群里,很难发现吧。
“赵月,把你的宝贝给七殿下看一眼。”李未央挥了挥手。
早已赶到李未央身边的赵月冷着脸亮了亮袖子里的铜镜,拓跋玉明白了过来。
“刚才我让赵月关注身边的动静,当那个人射出箭的时候,给我一个信号。”李未央十分简单地解释道。这其中还有很多复杂的问题,比如赵月是如何发现左元的,又是如何抓住最好的时机,他们约好的信号怎么传递,李未央都没有说,但拓跋玉却都明白过来了。
不过是一个局。
从李未央约高敏赛马,就是诚心要让她去送死的。
“你为什么选择高敏?”拓跋玉不明白地问道,在他看来,李未央虽然狠辣,却不是一个伤害无辜的人。
李未央笑了笑,道:“有人看见这几日魏国夫人和高敏两个人去德妃娘娘的帐篷里走得很勤,你说他们如此关心我,我是不是应该给他们一点回报呢?终生躺在床上不能动,你说这样的折磨是不是比让高敏死了更好?魏国夫人也会很满意吧,想必她不会轻易放过刚才那个人。”
拓跋真一直在远处望着他们,他以为他们在说什么情意绵绵的话,因为他离得很远,而且看到李未央脸上的微笑,尽管那只是淡笑,可也让他难以忍受。他快速地回头道:“还不快把高小姐抬起来!”
众人连忙七手八脚地把高敏抬起来,有几位小姐都吓得晕了过去,其他人又七手八脚地去搀扶她们。孙小姐呆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刚才碰了一下高敏,现在却是满手的鲜血,李未央走到她的身边,孙小姐脱口道:“血,好多血……”
李未央关心道:“表姐伤的很重吧。”
孙小姐一边用帕子擦着手上的血,一边叹气道:“恐怕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哎呀,真是万幸,刚才那箭若是射在你身上,一定会出人命的!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睛的混蛋,每年都会有这种误伤的情况!”
李未央略带惋惜地笑了笑:“是啊,表姐真是太可怜了。”
白天的事情发生以后,因为这样的误伤事件每年都有,所以也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不过是对倒霉的高敏长吁短叹一番罢了。作为当事人的左元,在伯昌侯的一力打击下,被削职为民,勉强留了一条性命,等候进一步发落。然而他却像是突然发了狂,跑出了看守他的帐篷,一个人跑到营地外面去,直到第二天找到他,已经被黑熊撕了个稀巴烂。
赵月道:“小姐,这也算五马分尸了。”
李未央笑了笑,道:“拓跋玉还算守信。”
左元两次对自己下手,这是他应有的下场。至于德妃么……李未央微微笑了笑,虽然暂时还不能动手,但这也仅仅是看在拓跋玉的面子上,不代表对方什么麻烦都不会有,这不符合她一贯的风格。
拓跋真回到大帐时,已是上灯时分。侍侯晚膳的丫头中有个面孔陌生的小婢,一双灵透的眼睛,捧着托盘走上来:“请殿下用膳。”
拓跋真看了她一眼,目光却在她的那双眼睛上凝注了。
似曾相识的感觉。
拓跋真盯着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婢女美丽的脸上顿时爬满红晕,呐呐道:“回殿下,奴婢叫做卓儿。”
拓跋真盯着她的脸,半天都没有说一句话。
他吩咐心腹去查探李未央的情形,却显然被误会了,对方似乎是觉得揣摩到了他的心意,所以千方百计找来一个这样容貌有五分相似的女子,送到他的身边来。
卓儿讨好地将托盘放下,温柔地依偎到拓跋真的身边:“请殿下用膳。”一边说,目光一边在拓跋真身上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上打转儿。她是乡间女子,突如其来被人寻来,还不知为了何事,可是拓跋真相貌英俊、气度非凡,而且他看她的眼神非常特别,这让卓儿有一种自己马上就要飞上枝头的预感。
“你喜欢我么?”拓跋真反常地问道,面容紧紧盯着卓儿的脸孔。
卓儿的脸色变得更红:“殿下人中龙凤,奴婢……心中十分仰慕。”
看着那张相似的面孔说出截然相反的话,拓跋真有一种啼笑皆非的荒谬感,他温柔地笑了笑,道:“赏给你了。”说着,他竟然解下玉佩,丢给了卓儿。
卓儿高兴地几乎说不出话来,连忙谢恩。
“殿下,有新消息。”一名黑衣男子进了帐篷。
卓儿扭着腰肢退下了,拓跋真面上笑影尽去,神情转为肃杀:“又让人抢在了前头了。”
“属下无能。”何拓低下了头。
拓跋真冷笑:“我原以为他故意放走左元是为了放他一条生路,却没想到他竟然壮士断腕,借此向李未央表明心意,好一着置之死地而后生。”他轻哂。“若左元落在我的手里,我自然有办法让他开口指正德妃。”静了片刻,又道,“可惜晚了一步。”晚了一步,他本可以有一个大好的机会彻底破坏拓跋玉和李未央的关系。若是让李未央亲耳听到左元开口说是德妃指使他的,那么必定跟拓跋玉翻脸。
“我手下连续折损十名重要的钉子,拓跋玉还真是不简单。”拓跋真笑道。
何拓低头道:“殿下,恕属下僭越,消息一再走漏,府内怕有眼线,需得设法除去。”
“看来是要好好查一查。”拓跋真吐了口气,眉头一展。
就在这时候,何拓突然喝道:“谁?!”
090 螳螂捕蝉
随后,他猛地站起,一把剑横在来人的脖子上,卓儿一张脸花容失色:“殿下……奴婢只是忘记端走茶盘……”
刚才她收到拓跋真的玉佩,一时高兴地忘形,竟然忘记了取走托盘,回去当然是没办法向总管交代的。眼看着拓跋真的神色缓和下来,卓儿松了一口气,殿下似乎喜欢她,应该不会对她怎么样吧,可是下一刻,拓跋真的手一挥,她的头就掉了下来,还瞠目结舌的模样,十分可怕。
“拉出去。”拓跋真看了一眼满地的血,只觉得厌恶。
一个不知死活的女人,竟然也想跟李未央相比。李未央并非是因为美貌才引起他的注意,他要的是她与众不同的个性和聪颖,哪怕是对方那种可怕的凶狠都别有味道。与之比起来,卓儿只是空有其形而没有头脑没有个性,就只是一具玩偶而已。拓跋真的目光看向那张已经失去生气的,和李未央相似的脸孔,目光就像被慢慢磨尖的剑尖一样,渐渐有了刃口。他现在对李未央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恨意。他最恨她的,是她胆敢看中其他的男人。他现在越发认识到了权力的重要性。暗暗又在心里决定,日后如登九五,哪怕把天下都翻过来,也要让自己称心适意。
李未央见到魏国夫人的时候,她正坐在高敏的床前发呆,然而等她回过头来,只见平日里那轩昂跋扈的气势已经彻底不见,原本显得高高的颧骨此时更见瘦削,双腮甚至也微微凹陷了下去。那双曾让李未央非常不适的,犀利到嚣张的眼睛,也哭得肿肿的,瞳仁里一团混沌,倒显得大了些。不知是不是悲戚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她的鬓边也似乎多了几根白发,和她那灰败的脸色配在一起,使她整个人显得更加颓唐。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
这对母女是咎由自取,她已经确认过,是她们在德妃面前挑拨离间,并且策动德妃积极行动除掉自己。若是她们没有先用卑劣的手段陷害自己,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高敏的整个脊椎都断了,就算勉强活下来,这一辈子都要躺在床上过日子,美好的前程就此断送,这对于心高气傲的高敏来说,比死还要难受。
同行的孙沿君推了李未央一把,示意她站到自己身后,随后孙沿君走上去,劝说道:“魏国夫人,我知道高小姐出事你很伤心,可是你自己也要爱惜身体啊!”
魏国夫人一直恍惚着,听她如此说抹了一把眼泪,像从梦里刚醒来一样咕哝着说:“敏儿太可怜了。”随后她突然抬起头,猛地盯着李未央,怒声道,“你怎么来了!”
在她眼里,李未央就是害她女儿受伤的仇人,她恨不得扑上去撕扯,可是看到李未央身后背着宝剑、目光冷峻的赵月,魏国夫人下意识地止住了步子。
李未央淡淡道:“姨母节哀。”
魏国夫人一听这话脸上顿时凸显怒容,恨恨地说:“李未央,若非你要跟敏儿比试,她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一切都是因为你……”
孙沿君同情地望着魏国夫人,在她看来,这件事情和李未央实在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如果不是高敏咄咄逼人,李未央也不会要和她比试,再说,伤人的事情也是一次意外,她刚想要说什么,李未央柔声道:“孙小姐,我有几句话想要单独对姨母说,你能不能先回避一下。”
孙沿君是一个大方得体、通情达理的姑娘,她以为李未央要向魏国夫人道歉,所以笑道:“好,我先出去了,待会儿再去找你。”看多了那些千金小姐矫揉造作的样子,出身将门的她对性格直率、聪明果敢的李未央很欣赏,有心与她结交。
说完,孙沿君就走出了帐篷。
李未央和魏国夫人一时两相对峙着,两人都没有说话。
魏国夫人突然感到一阵凄凉,她的大儿子死了,小儿子不成器,女儿又只剩下半条命,丈夫怪她挑唆女儿争强好胜,此刻说不定正恨着她呢。她平日里对待下人的手段甚是酷辣,除了自己的大姐,整个家里也没有什么能说说话的人。在这个不怎么寒冷的晚上,面对着面容如水的李未央,她忽然感到冰寒刺骨。因为她由衷地觉得,自己现在成了孤家寡人。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看到李未央,魏国夫人原本惨淡的心情如同雪上加霜。
“姨母,我为什么要笑话你呢?表姐变成这个样子,我心里也替她难过。”李未央不但不难过,还觉得高敏是咎由自取,只是现在,她有必要继续往下说,“我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那天的事情不是意外。”
魏国夫人猛然抬起头来,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道:“这件事情本来我不想说,因为说出来会牵连很多人,可是我若是不说,又觉得心内不安。”
“你瞒着不说,是因为说不得呢?还是认为我没有本事,问不了这件事?”魏国夫人察觉到了蹊跷,盯着李未央的眼睛,目光渐渐犀利。
李未央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开口要说,但还是迟疑了一下:“我也知道这件事情不能瞒着你……只是如果跟姨母你说了,恐怕会影响你和德妃娘娘的关系……如果造成那样的后果,我万死也难赎其罪……但是不跟您说,又怕您一辈子都被蒙在骨子里……”
魏国夫人一听此话,脸色顿时大变,声音也颤动了起来,像要站起来似地撑住檀香椅的扶手,衣袖滑过桌面,险些将一旁的茶杯带下来:“你说什么?和德妃娘娘有关?你究竟……什么意思?”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道:“宫中环境很复杂,德妃娘娘表面上仁慈大度,实际上却是个心胸狭窄的人!我听说你们之前曾经去她面前说了很多我的坏话,所以我就很害怕,便请了七殿下替我去解释,可是七殿下回来却对我说,德妃娘娘觉得你们是在故意挑拨他们之间的母子关系,反而对于你们的行为很生气。姨母,你是知道的,蒋国公府的二舅舅是有一个庶出的女儿进了太子府做侧妃的,德妃娘娘很容易就会产生别的联想,她觉得蒋国公府和伯昌侯府之间一直有勾结,你们的故意示好被她看成是离间计,所以她预备给我们一点教训!那天……不过是表姐运气不好罢了!”
“你说什么!”这一番话好比一声惊雷震散了魏国夫人的魂魄。她慌忙想要站起来,身体抬了一半又跌回到椅子中去,更是脸色煞白,目光呆滞,浑身抖个不停,那模样就像被忽然抽走了魂魄一样。
这些话本来是漏洞百出的,但是李未央知道,现在说这些话,魏国夫人一定会相信,而且会深信不疑。她继续往下说道:“姨母可以不相信我,但是我希望你派人去好好查一查那个左元的背景,他做了那么多年禁卫军副统领,武功高强箭术高超,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就误射了呢,好巧不巧偏偏射向我们的方向,这分明是有人在借着他的手警告我们!”
“不!这不可能!”魏国夫人不相信李未央。
李未央笑了笑,道:“姨母,不管我们关起门来如何憎恶,在外人看来,李府,蒋国公府、伯昌侯府,都还是一家人。虽然你们在德妃娘娘面前说了很多关于我的坏话,虽然外人都知道我们之间不太和睦,可是别人看来,我们毕竟是有姻亲关系的不是吗?德妃娘娘会觉得你们故意出卖我来取信于她是别有所图,想要警告你们一下,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她顿了顿,随后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高敏一眼,道,“更何况,敏表姐一向和三殿下走的很近,别人都觉得她将来是要做三皇子妃的,她若是出了事,自然对三殿下是一个不轻的打击,三殿下又是太子那边的人……这其中自然有许多错综复杂的关系,唉,说到底,表姐不过是替罪羊而已。”
魏国夫人像失去灵魂一样呆在椅子里,牙齿紧紧咬住煞白的嘴唇:“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李未央笑了笑,她不怕魏国夫人去查证,因为的确是张德妃下的手。现在她不过是将这个事实告诉魏国夫人而已,“因为我也是受害者,那天我和九公主遛马,结果有人用驯养过的老鹰惊了马,我差点命丧马蹄之下,背后的人不但想要杀表姐,还要引起我们的内斗,姨母你说,我的恨意会比你少吗?”
“什么是引起内斗?!我完全都听不懂!”魏国夫人睁大眼睛。
李未央脸上浮起一层遗憾:“表姐之所以和我赛马,这不过是女孩子之间一时的争强好胜,我们并没有什么刻骨的仇恨,可是在旁人眼中,我就成了害表姐受伤的罪魁祸首,这样一来,姨父嘴巴里不说,心里一定会和父亲起了嫌隙,咱们两家在朝堂之上,一直是互相扶持的,如果我们翻了脸,势力都会有所削弱,若是有人这时候从中因势利导,造成两家反目成仇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各个击破就很容易了。”
“啊……”魏国夫人如梦初醒,现在她的怒气已经逐渐平复了,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神情颓唐得像浑身的力气都被掏空了一样:“你先回去吧。回去不要对任何人说起。”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姨母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魏国夫人咬牙看着她的背影,重重往地上啐了一口,一旁魏国夫人的心腹刘妈妈到:“夫人,县主这是在挑拨离间。”
魏国夫人慢慢地靠到椅背上,目光如死灰一般移向帐篷顶上,用力地握起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刺进了肉里:“她是在挑拨离间,可是她说的一定都是事实,至少关于谁才是害了我女儿的人,她没有说谎。那一箭一定是张德妃安排的!”
李未央关于这一点上没有必要说谎,因为当时如果不是她闪得快绝对不可能逃过去,而当时那种场景,两个女孩子的马儿几乎是齐头并进,不管对方是要杀李未央还是要杀高敏,两个人都会一起陷入危险!魏国夫人只觉得是李未央命大,而不会想到她早有准备,毕竟这个世上谁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呢?更不可能设下这样可怕的圈套!她怨恨李未央,更憎恶张德妃,她们原本想要借她的手除掉李未央,反过来却被她派来的杀手给害了!
李未央走出了魏国夫人的帐篷,回头看了一眼,不由淡淡笑了。
赵月觉得奇怪:“小姐,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李未央笑了笑,没有回答。
狩猎的最后一天,白狼被七皇子所获,皇帝大为高兴,摆了宴会庆祝。
这本来是一场十分和睦的宴会,可是宴会上却出了乱子,一个宫女居然是混进来的刺客,妄图想要刺杀皇帝,然而早有大内高手贴身保护皇帝和几位重要嫔妃,那宫女刚刚从托盘下抽出匕首,未出手就被人发现,将她当场拿下。皇帝命人盘查,那宫女即刻抹了脖子自尽而死。
皇帝勃然大怒,当众命人搜查。结果在那宫女的身上发现腰牌一块。查那腰牌,居然出自张德妃宫中。
在那个刹那,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张德妃一贯受到皇帝宠爱,这么多年来屹立不倒,可这一次皇帝却勃然大怒,拿起那腰牌用力掷过去:“德妃,你干得好事!”
张德妃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她在宫中已经多年,对于这样的事情早已司空见惯,却从来没有见过皇帝这样震怒的模样,顿时被这突如其来的祸事吓得瘫倒在地,平时的聪明机敏都忘了,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大声道:“臣妾冤枉!陛下,臣妾冤枉啊!”
李未央远远瞧着,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张德妃满脸的泪水,不停地道:“陛下隆恩深重,臣妾怎么会谋害陛下呢?!”
皇帝经历多次宫闱之变,自幼年起便不断遭人暗算,最憎恶惧怕这些龌龊手段。狂怒之下不及细想便向左右喝道:“将张德妃押下去,等待发落。”一语出,众人全都惊呆了。
“父皇——”拓跋玉疾步而出,随后他突然想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该在这个时候触怒皇帝。即便要为母妃伸冤,也要等到皇帝的雷霆之怒消了以后,现在说什么,他都听不下去的!
“德妃娘娘一定是冤枉的!”就在一片议论纷纷中,突然有一道稚嫩的童音这样说道。
众人吃了一惊,都向九公主望去。
九公主原本特意跑去和李未央一起坐着,现在从座位上起身,快步走出来,跪在地上,向前膝行几步磕头奏道:“父皇万万不可仅凭一块腰牌就定德妃娘娘的罪。”
柔妃一下子站了起来:“陛下,九公主不过是个小孩子,她什么都不懂的!”
九公主却鼓足勇气道:“父皇,这里这么多人,想要弄一块腰牌有什么难的?如果这腰牌真的是德妃娘娘宫中的,她干嘛要让那个人戴在身上,这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吗?这是陷害呢!”
众人都低下了头去,他们当然看出这是陷害,可是在皇帝的震怒面前,谁也不敢为德妃说一句话。
皇帝很惊讶地看着自己宠爱的小女儿,她平日里和德妃并不算特别亲近,可是今天却突然跑出来为德妃说话,算起来,柔妃和德妃之间的关系并不好,但是九公主却半点都不避讳,到底是个孩子——正是因为是孩子,她才敢说出别人不敢说的话,甚至于皇帝在震怒之下没有想到的事实,她也居然敢当众说出来。
仔细一想,事情的确如此,聪明睿智如皇帝,正是因为一向很钟爱敬重德妃,才会受不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格外的愤怒。若是因为这样简单的陷害就冤枉了德妃,纵然将来弥补,也会留下裂痕,尤其是夫妻之间、父子之间。想到这里,他看向一旁目光殷切却一直默默望着德妃的七皇子,面色缓和下来。
一直保持沉默的武贤妃突然开了口:“是啊陛下,这是有人嫉妒德妃娘娘得到陛下恩宠,所以故意陷害,您可一定要仔细调查,千万不可冤枉了德妃妹妹才是。”
德妃泣不成声,哭着扑到皇帝近前,双手抓住袍角苦苦哀求道道:“陛下,臣妾绝不敢做出伤害陛下的事情啊!”
皇帝已经明白一切,只是觉得下不了台,正好顺着武贤妃的话下台:“你起来吧,朕都知道了。先回去休息,朕自会给你个公道。”然后,转头对众人道:“这宴席是开不下去了,大家都散了吧。”
三皇子拓跋真感到很失望,他非常希望德妃就此倒台,虽然这样看似拙劣的计策无法真正撼动德妃的地位,可是只要在皇帝心中埋下一个怀疑的种子,很快就会生根发芽,到了一定的时候就能发挥很大的作用,偏偏今天居然被这样破坏了。他怨恨地看了一眼九公主的方向,却发现她正很开心地和李未央说着什么。
是李未央教会九公主说出那番话的!拓跋真第一个明白过来!他的手指,不由握得更紧,几乎掐出血痕。
九公主悄声问:“未央姐姐,你说到底是谁派了那刺客前来?”
李未央笑而不答。
拓跋玉恰好在这时候走过来,他突然开口道:“为什么?”
李未央接口道:“九公主,我有话和你七哥说。”
九公主顽皮地眨了眨眼睛,“好。”说着就拎着裙角跑远了。
拓跋玉的目光含了一丝不可置信:“是魏国夫人所为,刚才我看到她的表情,那一瞬间——”当德妃被皇帝赦免的时候,魏国夫人那种失望的表情,全被拓跋玉看在眼中。
李未央笑了笑:“魏国夫人不过是知道了真相而已。”
“她本来不会知道这些,除了你,除了我——”拓跋玉咬牙,“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他几乎控制不住想要呐喊出声,可是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是我的母妃!你明明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李未央笑了笑,目光闪过一丝冷意:“若是我真的被她杀掉了呢?!七殿下怎么赔偿我这一条性命!难道就因为她是你的母妃,我就要对她百般忍耐,任由她杀我吗?!”
拓跋玉自觉理亏,却还是不肯放弃:“可我已经说了,我会去向母妃解释——”
“解释?解释有用吗?”李未央淡淡道,“我要的不是解释!我要的是公道!”
“我已经和母妃说过,她保证不会再伤害你!”
“保证?!”李未央嗤笑一声,“七殿下,你母妃的保证,恕我没办法相信。”若是保证有用,那么赵月从她的帐篷外面为何发现有人还在监视,甚至有人往帐篷里投入毒蛇。
这说明张德妃从来没有死心!李未央不知道拓跋玉是怎么说的,但张德妃的执拗的确是非同一般!
拓跋玉眼睛里有一种痛苦,他觉得仿佛生活在两道夹缝之中,这感觉令他不知道如何向李未央解释。母妃认为李未央不配做他的正妃,所以才会做出这种可怕的事情,他轻声道:“未央,我母妃做的那些事,伤害不了你的,你这么聪明,这么厉害——”
李未央突然笑了,简直是笑得不能停止。
因为她聪明,因为她强大,别人就可以尽情来陷害她吗?当她是个傻子?!她冷下脸,声音如同一块寒冰:“七殿下,若是我无能,就活该受死吗?!”
拓跋玉几乎失语,他知道这些无法伤害李未央,所以才掉以轻心——说到底,他太笃定李未央的力量和聪明,却忘记了她也是会受伤会流血的人,而且,还是一个柔弱的女子。一时之间,他感到无比的悔恨,都怪之前她给他的印象太强势,所以他才会留下错误的想法,觉得她能够应付一切,不由自主地,他上前了一步:“未央,对不起,我再次向你保证——”
“不必保证了!再有一次这种事情发生,我不保证德妃娘娘还能继续安稳地坐在那个位置上!”李未央冷笑一声,“我是一块烂石头,可是我的性命却是很硬的,娘娘要杀我,可小心被砸的头破血流!”
拓跋玉深深望着她:“虽然你嘴上说的这样凶狠,可是我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你今天并没有想要害死我母妃,否则你也不会让九妹说这句话,别的任何人来说,父皇都不会相信的,你比我们都还要明白父皇的心思。”
只有一个毫无利害冲突的公主,一个弱小天真的孩子,一个被皇帝宠爱的掌上明珠,她说的话,皇帝才会相信。
帝王者,多疑。所以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李未央算计在内的。
李未央撇过脸,远处的火光在她的脸上投下一道明灭不定的光影,她的声音很平常,平常到没有人意识到她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疲劳:“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七殿下你好。”
拓跋玉惊奇地望着她。
李未央继续说了下去:“今天这件事,表面上看,德妃娘娘是受到了陛下的申斥,可陛下已经知道自己冤枉了她,而且刺杀的事情往深处想,陛下会认为有人对你充满嫉妒,才会构陷一向平和的张德妃,你说,谁会觉得你是威胁,忍不住出手剪除呢?”
“你故意选择了魏国夫人?”拓跋玉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正是,魏国夫人的二哥,也就是我那个名义上的二舅舅,可是有一个庶出女儿进了太子府的。”李未央笑道,“看着吧,陛下一定会觉得,太子对你有陷害之心,今后不但会对他多加防范,还会更加地保护你和器重你,以弥补对你和德妃的亏欠。”
拓跋玉望着李未央,她的一步步一招招都是那样的毒辣,心头涌起一种复杂的感情,一时之间,只觉得一阵阵的寒冷。
皇帝下诏彻查此事,然而那个宫女的身份籍贯全都没有问题,在宫中多年也从不与人交往过甚,很明显是安插多年的人,动用这样的人,很明显是想要将张德妃置诸死地。可是皇帝的命令毕竟不是开玩笑的,终于有人告密说魏国夫人曾经和这名宫女私下接触过,这样一来,魏国夫人就成为首个怀疑的对象,可是等禁卫军赶到魏国夫人的帐篷,却发现她已经穿戴整齐地吞金自尽了。伯昌侯大为震惊,三跪九叩去向皇帝负荆请罪,皇帝却决心要将他满门抄斩,李萧然听闻此事,赶着去向皇帝求情,并且力证此事与伯昌侯无关,可是皇帝最终还是将他削了爵位,贬为平民,流放荒凉的贺州。消息一传出来,一时朝野震动。
来的时候,魏国夫人还是高高在上地坐在马车里,现在却是一卷破席子被拖着走。高敏骑在马上飞扬跋扈的模样还近在眼前,可是现在她却只能躺在马车里和她的父亲一起去贺州了。
李未央远远的望着,目光中流动的却不知是怎样的淡然。
“真是可怜,本来好端端的。”孙沿君不知何时走到她身旁,“要是早知道会惹出这么多事情来,这橱猎还不如不参加。”
先是九公主骑马受惊,然后是高敏被误伤,接着是张德妃被人冤枉,后来是查出来罪魁祸首是魏国夫人,最后魏国夫人还自尽了。整个事件仿佛都是环环相扣,紧紧相连的,可是孙沿君却绝对想不到,一切都和眼前这个看起来很寻常的少女有着密切的关联。
李未央回答道:“孙小姐的确是好心肠,只是很多事情冥冥中自有定数,魏国夫人既然做了恶事,本就应当预想到今天的结局。”
孙沿君不由点点头,道:“魏国夫人的确不该冤枉张德妃的,我听人说,魏国夫人有一个侄女是太子的侧妃,所以现在人人都说,魏国夫人是受了太子的指使去对付张德妃,真正的目的是要陛下疏远七皇子呢!”她的声音很低,像是刻意怕别人听见的样子。
李未央淡淡笑笑:“哦,孙小姐也相信这种传言?”
“这可不是传言,谁都知道魏国夫人的大儿子高远,生前不是太子伴读吗,就是因为高远为了太子而死,她才被册封的。再加上,蒋国公府大房二房连生了五个儿子都没有嫡出的女儿,太子殿下为了笼络他们,只好娶了他家庶出的女孩子,身份不高只能给个侧妃的名位。若不是为了太子,魏国夫人为什么要去陷害张德妃,她们之间一没有仇怨二没有冲突——”孙沿君不由自主将孙将军分析过的话说给李未央听。
李未央脸上露出些微的惊讶:“是这样吗?”
孙沿君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也长点心眼吧,不过你们倒是没事的,你父亲一向不参与皇子之间的争斗,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不参与?那不过是表象,李萧然不过是奇货可居、待价而沽罢了。只是如今他想要让女儿母仪天下的愿望已经落空,不知道接下来要如何了。
“陛下因为冤枉了德妃娘娘,对她好生安抚呢!又说七皇子猎了白狼,给了不知多丰厚的嘉奖……”孙沿君一通说,李未央的目光却注视着伯昌侯的马车一路走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次的狩猎终于结束了,婉言谢绝了孙沿君热情的邀请,李未央回到了丞相府。
回到房间里,李未央吩咐所有人都出去,这一刻,在看不到任何一个外人的时候,她不需要再努力坚强,她可以放心的软弱,也可以不那么勇敢。
当拓跋玉说:“我觉得你足够坚强可以应付一切。”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李未央记不得了,她只是觉得,在那一刻特别的生气,特别的愤怒,尽管她只是将对方当成一个盟友,可至少她投入了一部分的感情,她以为他们可以是知己是朋友,为了共同的目的而在积极努力。可是拓跋玉对她说了这样一句话,她不由自主地感到失望了。
她的确很强悍,可还没有强悍到可以应付一切危险的境地。尤其是在面对死亡的时候,她比谁都还要害怕,她没日没夜的梦境里,永远都是冷宫里凄迷的色彩和不断滴落雨水的屋檐,有时候,她甚至梦到自己的身上爬满了虱子,这样的恐惧,没有经历过的人,根本就不会懂得。拓跋玉以为她坚强,以为她无所畏惧,事实上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她害怕,她害怕自己一旦软弱下来就会被打倒,所以她才会不惜一切代价铲除眼前的障碍。
明知道那利箭会穿透高敏还约她去赛马。
明知道魏国夫人会想方设法陷害张德妃还要告诉她谁是背后的黑手。
李未央就是一个心肠黑透了的女人。
她这样想着,将脸埋进了枕头里。
有阳光和青草的味道,跟梦境里的霉味和血腥味,完全不同的味道。
“张嘴!”
突然有一道声音冒出来,就在床边上。
李未央吓了一跳,抬起眼睛一看,却瞧见李敏德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捏起一个团子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她。
李未央失笑:“这是什么?”
“芙蓉丸子。”李敏德言简意赅道,“你不是很喜欢吃的吗?”
翡翠阁的甜点,李未央从前是经常吃的,可是现在她却真的没什么胃口。
李敏德不由皱眉,丢了团子,道:“那你想要吃什么呢?”
“我什么都不想吃!”李未央难得地有点不耐烦,她明明已经吩咐过留她一个人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吧,赵月怎么还是把这家伙放进来了。
现在敏德进她的屋子简直是如入无人之境啊。
过了半天,李未央都听不见他说话,睁眼一看,却发现少年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隐隐的哀伤之气溢在空气中。与其说他在疑惑一向温和的李未央竟然会烦心到这个地步,倒不如说他愤怒的是她竟然会为莫名其妙的理由斥责他!
“唉,我不是故意的,敏德,我只是心情不好。”李未央叹了口气,坐起身来,安抚道。
李敏德抬起眼睛,委屈地眨巴着眼睛,柔软的表情让人不自禁地觉得自己犯了滔天的罪孽。
李未央受不了这种纯良的眼神,不由自主道:“好,好,好,对不起。”
“这次出门,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了吗?”李敏德问道。
李未央停顿了一下,道:“只是一次整死几个人,心里有点难过。”
“物竞天择,弱肉强食,这是你教我的。”少年抬起头,视线牢牢锁住她。
李未央怔了一下,她的所作所为,的确是这样。不杀人,就要被人杀,她也没什么时间用来伤春悲秋,只是当她看到魏国夫人因为女儿而痛不欲生的模样,她会仿佛看到了七姨娘……她垂下眼,“你说的对……”
他蓦地想起了什么,沉下脸,“有人惹你生气?”他在话一出口之后就立刻后悔了,他试探着伸出手刚想抬起她的脸时,一颗冰冷的泪水毫无预警的滑落在他的掌心。明明是那么冰冷,但少年的心却仿佛在瞬间被烫了一般,莫名的刺痛。
李未央抬起脸,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水汽,仿如他手中的泪只是错觉一般。她扬起笑,对着手足无措的少年软软的说,“你呀……”
如今,她的身边可以完全信赖的人,只剩下他了。
如果可以,她希望他,一生都不要变。
“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少年伸出手,摸了摸她软绵绵的头发。
李未央一愣,随即笑了。这个时候,她以为这个少年是在开玩笑,后来她才发现,原来是她自己错了。
这天,赵楠骑着一匹快马,直抵李府。
赵楠奔到李未央面前,扑跪下去,禀报道:“小姐,奴才有辱使命,没能成功。”
李未央看了一眼他血迹斑斑的肩头,立刻明白了发生什么事情,她轻声道:“你伤的严重吗?”
赵楠低下头,非常愧疚而且自责,“奴才没有大碍。”
李未央对一旁近乎吃惊的赵月道:“先帮你哥哥包扎伤口。”
赵楠伤在肩头,一把长剑直接划破了他胸膛,足足有半尺长的伤口,狰狞可怕,赵月不敢置信:“哥,什么人有能耐将你伤成这样。”
赵楠摇了摇头,他原本差一步就能提着李敏峰的人头回来。可是——偏偏杀出来一群人,领头的还是一个年轻男子。赵楠自诩武功高强,谁知却受到从未有过的重创,那人一手长刀,狠辣远胜于他,最后更是硬生生从他手里抢走了李敏峰……也怪他过于大意,想不到对手竟然这样厉害!
李未央听了他说话,冷笑了一声:“果然是蒋家的人。”
李敏德一直在旁边听着,轻轻皱起眉头道:“蒋家?”他觉得奇怪,为什么李未央这样肯定救走李敏峰的人是来自蒋家呢?
李未央点点头,含笑道:“敏德,大夫人的两个兄长,一共有五个儿子,各有所长,非同凡响啊!”
李敏德扬起笑:“这我倒是听说过的,只是——蒋家的男人可全都是在边境,怎么会突然在那里出现?”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是啊,本该奉命镇守边境,却突然跑到境内来,可惜咱们没有证据,否则这就是蒋家一条罪状了。”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赵楠,你输给蒋家的人,倒也并不丢人,要知道蒋家最珍贵的不是家世和地位,而是这五个出众的不得了的儿子。他们不会看着李敏峰死的,自然会想方设法去救他,只是我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不过这也意味着他们会知道我都做了什么,也许很快,他们就会找上门来算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