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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嫡全文阅读

作者:莞尔wr     长嫡txt下载     长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请假条!

    白天要回一趟老家,8号还欠一章更新,留着9号晚上回来再补!

第六百一十七章 归来

    燕追正在祭告天神,离得极远,只能看到那抹明黄色威严异常。

    傅明华目光落在燕追身上,眼也不眨,他今日穿着衮冕,极其隆重,与平日相较,更显尊荣。

    他说了些什么,传进宣徽殿侧殿之中时,已经有些听不大清楚了,傅明华侧耳倾听,碧蓝也悄悄看了一眼外间,张嘴便道:

    “皇上……”

    “禁声。”

    她才刚开口,傅明华便比了个手势,示意她止住。

    碧蓝便抿紧了唇,不敢再说话了。

    傅明华心思集中在燕追身上,直到他祭天结束,礼部尚书再次唱念大典礼仪,她才问道:

    “刚刚说什么?”

    碧蓝看了她一眼,她嘴角上翘,眼角眉梢都仿佛漾着笑意,眼中光彩夺目。碧蓝很少瞧傅明华如此心情外露的时候,她大多数的时候心情十分内敛而克制,但此时的她却真心在为燕追而欢喜骄傲。

    “您册封之时,也定是盛况的。”

    傅明华便没有说话了。

    礼部忙完了燕追登基大典,接下来便是册封大典,定在了十一月下旬。

    而此时燕追则是才刚登基,事情便接踵而至。

    凌宪虽被灭,西京也已收复,但西京之中被凌氏盘据多年,要想清除昔日凌氏残余势力,非一日之功。

    燕追九月底释服,便大赦天下,及论功行赏,定下十月初设宴麟德殿,朝廷五品以上大员可入殿庆贺。

    而命妇之中,则三品以上进宫拜见傅明华。

    洛阳城北门之外,几辆马车并排着候在了入城的队伍中。

    车里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迭声催促:

    “怎么耽搁如此之久?可跟守城的人说过,我们是哪家府中的人了?”

    妇人话语中透出不快之色,那车外跟着行走的一个婆子便陪着笑意道:

    “回夫人的话,奴婢已经打听过了,今日有一批赐罪流放的罪奴出城,所以才耽搁了。只要稍候片刻,待犯人出城之时,便能入城了。”

    那妇人一听这话,却是冷笑了两声,揭了帘子,阴沉着脸道:

    “你可跟他们说了,”白氏那张苍老了许多的脸庞出现在婆子面前,扬了扬下巴:“我们是长乐侯府傅家的?”

    婆子便弯着腰道:

    “都说过了,说过了……”

    白氏正要发火,只是却想到了傅侯爷临行之时的警告,脸色越发阴沉,却‘哼’了一声,坐回轿中,一言不发了。

    傅侯爷当年遭容妃算计,而遭先帝喝斥贬离洛阳,告老还乡。

    白氏当初随他一道离开,算算时间,都已经离开洛阳两年了。

    这两年时间里,她窝在昔日傅氏故里,郁郁不快,时时想着洛阳繁华,无数次梦回洛阳,却因当初先帝一纸贬书,吓得傅侯爷不敢回来。

    现在好不容易燕追登基,傅明华封后,长乐侯府沾了她的光,傅侯爷才得以在傅明华册封之典礼上归来。

    临行之时,傅侯爷便再三警告过她,让她讨好傅明华,以讨燕追欢心,将来以便能长留洛阳,傅侯爷也有意再入仕途。

    想想自己离开洛阳才两年,如今洛阳之中怕是不少人都已经不记得自己的模样了,白氏心中有些恼,又有些兴奋,此时恨不能飞回长乐侯府中。

    她一再令人去城门前催促再快些,后方马车之上,沈氏看着这洛阳巍峨的城门,心中却是又恨又妒。

    沈氏趴在马车窗旁往外看,自然也瞧见了那些络绎不绝的被押送出城的罪臣亲属。

    这些人侥幸留得一条性命,却遭刺了字,面有菜色。

    等了许久,大队侍卫终于将这些罪奴押解出城了,长乐侯府的马车才缓缓进了城中。

    回到久违的长乐侯府时,白氏简直眼泪都险些流出来了。

    府门之前,钟氏及杨氏等人早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出府迎接了,傅明霞等人也都早早回了长乐侯府等候。

    等人一见面,都是百感交集,傅明霞看到沈氏及白氏倒是欢喜,傅其弦及傅其彬二人见了父母也是脸露笑颜,只是钟氏与杨氏二人却是笑容有些勉强,眼中带了些不情愿之色。

    傅侯爷正在与傅其弦兄弟说话,钟氏便笑:

    “父亲与母亲一路车马劳顿,实在是辛苦,不如有话进了府里再说,府中备了汤水,房舍也是收拾好了。”

    白氏目光闪了闪,就点了点头。

    人群之中,穿了一身素色衣裳的沈氏脸色有些难看,见到女儿之时,又有些心酸,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自己回来这样长时间,也没有谁注意到了她,都是妯娌,钟氏如今一副当家做主的模样,杨氏却也是穿着打扮比当初才进府时好了许多。

    她抹了把眼泪,拉了傅明霞到一旁,只是看了女儿几眼,眼泪又险些流了出来。

    众人进了府中,钟氏吩咐下去,已经将房屋打扫过了。

    沈氏两年前住的旧宅仍在,只是久未有主人居住,一些家具颜色都褪些了。

    她洗漱完出来,傅明霞正候在她房中,她才觉得自己是真正回了洛阳了。

    “都怪我没用。”

    沈氏眼睛通红,拉了女儿的手就哭:“当初不能救你,使你嫁进冯家之中。”

    若是两年以前,傅明霞听了这话,少不得要自哀自怨,可此时她与冯万应已经摈弃前嫌,便不愿再听沈氏说这些了,嗔怪道:

    “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老爷对我很好……”

    话没说完,沈氏便斥道:

    “好什么?一把年纪,半截身体埋进黄土的人了,也敢打你的主意!若是如今,洛阳里什么名门子弟你配不得?我苦命的女儿……”

    傅明霞却皱了眉:

    “老爷性情温和体贴,对我很好,吃穿用度,唯恐差了我的,府中干净,从未有让我不舒心的……”她有些生气,语气便重了些。

    沈氏没想到傅明霞会为冯万应说话,愣了愣,张了张嘴,竟然说不出话来。

    傅明霞细想了一番,也觉得自己之前的话有些重,只是沈氏一回来便说冯万应不是,听得她心里也有些不舒服。

第六百一十八章 无心

    沈氏才刚回来,母女两人两年多未见,有些情况,哪怕她寄了家书,沈氏也不一定清楚,因此也不欲与她说这些,转了话题道:

    “早前府里便有婆子回来传了消息,说您与祖父、祖母的马车早至洛阳北城门外了,怎么这样长时间才进城中来呢?”

    沈氏倒没听出傅明霞不想谈及冯万应的意思,撇了撇嘴角:

    “听说是罪奴出城,耽搁了。”

    不少罪奴之中,当日是沈氏做梦也想不到的大人物,如今却成为阶下囚,她话里露出几分鄙夷之色,“人倒挺多。”

    这一次容涂英谋反之事中,牵连极广,沈氏便问起:

    “此次哪些人都被流放了?”

    她离开洛阳的时间久,洛阳里许多事情都不得而知,将来与人谈及洛阳时,怕是连嘴都张不了。

    傅明霞便捡了几个人说了:

    “昔日忠信郡王府的人便有不少都遭流放,您看到的人中,怕是有大半都是与其相关的,听说兰陵萧氏也遭了连累……”她说了一大串名单,“……及大理寺司刑郎中陆长元的弟弟,当日我还见过他,与陆长元的太太说过话……”

    傅明霞提到陆长元的弟弟,沈氏便精神一振

    “陆,是叫陆长砚吧?”

    傅明霞看了沈氏一眼,有些意外,却又点了点头。

    沈氏在洛阳之时,因为守寡的缘故,许多宴会她不能参加,陆氏兄弟的名声她听得不多,倒是她离开洛阳之后,陆长元才在洛阳之间闯出些名声来。

    当日年纪轻轻,便中进士,这在大唐建国以来,都是十分稀罕的。

    入仕之后便遭容涂英欣赏,短短时间便官至从六品下。

    他的弟弟陆长砚年纪不大,容貌却与卫国公府世子贺元慎齐名,见过他的人,都对他大为赞赏。

    此人有才貌,可惜身有残疾,否则怕是成就还在其兄长之上。

    傅明霞想起贺元慎,自然便想起了少女时期的荒唐,脸色也有些泱泱,自然没有注意到沈氏在听到‘陆长砚’时,亮起来的脸色:

    “陆长砚?”

    傅明霞点了点头,问道:

    “您也知道他?”

    沈氏便目光闪了闪,笑着道:“当日他兄弟二人还曾上过侯府,你忘了?”

    时间太过久远,傅明霞只依稀记得仿佛有这样一桩事情,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沈氏却道:“你的祖父当年,险些将你长姐,嫁给了这个瘸子呢。”

    一句话惊得傅明霞魂飞天外,连忙伸手要去捂她的嘴,沈氏却不以为然:

    “怕什么?”

    “当日若她嫁的不是秦王,而是这陆长砚,今日在宫中的人还不知是谁,怕是出城路上,也能见着她了吧?”

    沈氏拿了帕子压眼角:

    “可惜你们都是姓傅,乃是姐妹,你又不比她差,若是你父亲没有早逝,如今你才是世子之女,秦王妃的位置,哪能是她的。”她说到此处,有些郁郁不快:“如今她倒是好了,你却嫁了冯万应这么一个人……”

    傅明霞以前想法也与沈氏相差无已,但如今听沈氏如此一说,却是急得直上火,打断了她的话:

    “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遭人听到,便又惹出一桩事来。”

    沈氏又哭得更凶:

    “都怪我没用。”

    傅明霞看她这模样,心里既怜又气,掏了帕子为她擦泪:

    “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母女俩一番谈话不欢而散。

    白氏回了洛阳,便令人递了消息进宫中,只是等到晚间,却都并没有收到宫里等着先召见她的消息。

    傅明霞等人在时她也提不起兴致说话,直到傍晚冯万应来接了傅明霞回去,几个儿媳前来她院中请安,她还在问及下人有没有收到宫里的消息。

    看到几个儿媳前来,白氏脸上露出些许尴尬之色,打发走了几个庶出的儿媳之后,她留了钟氏等人下来,便不由道:

    “我也打听过了,江洲、青河的人也不过比我们晚些时候进洛阳,宫里已经传了消息,要先见江洲、青河的人一面。好歹娘娘也是姓傅,怎么我与侯爷回了洛阳,她不止没有令人传信,连赏赐也没有。”

    杨氏听她抱怨连连,想起傅明华,不敢接白氏这话。

    当初傅侯爷讨好死后遭贬斥的容妃,后因此获罪,与傅明华惹了些麻烦出来,才匆匆离开洛阳的。

    那时的秦王如今已经登基成了皇上,傅家没有从龙之功,能保得住富贵便不错了,傅家人对于傅明华又没有任何帮助,因当初的事,白氏没遭喝斥已经是不错了,却想要赏赐,自然是不大可能的。

    只是这些话,杨氏却不敢说。

    钟氏此时心思却不在这些之上,此时没了外人在,钟氏附在白氏身侧,小声的说道:

    “母亲,我明娜已经十三了,我这一年多来一直以为她相看。”

    只是当初因为容家之故,长乐侯府里虽然出了个秦王妃傅明华,但傅其彬虽是嫡出却非长,上有傅其弦承爵,三房显得十分尴尬。

    钟氏又一心想为女儿谋个好人家,傅明娜的婚事便一直没有着落。

    好在她年纪不大,钟氏也并不着急着为她定下。

    如今好歹傅家熬出头了,傅明华即将受册封,入主中宫之后,母仪天下,以前瞧不上傅明娜的一些人家,近来也有与她走动的倾向,可是今时不同往日,钟氏又有些看别人不上了。

    “我曾听说,此次皇上设宴,娘娘有意为齐王选妃,我明娜与齐王年岁相当,又是娘娘妹妹……”

    可惜虽同姓傅,乃是姐妹,但地位却是天差地别。

    傅其彬自两年前调回洛阳至今,虽谋得一闲职,却不过是六品,此次燕追大宴群臣,他并不能随傅侯爷前往。

    钟氏这两年虽掌侯府中馈,却并没有妻凭夫贵,更是没有入宫拜见傅明华的资格。

    她有意使女儿许进燕唐皇室,但傅明娜虽好,可也有机会在傅明华面前被人提及。

    傅明华接见命妇之时,白氏乃是侯府夫人,若有她将傅明娜带入宫中,寻个机会向傅明华提及一二,此事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

第六百一十九章 之失

    白氏愣了一愣,钟氏与她相处多年,知她性格:

    “若此事能成,将来也是于侯爷,于老爷有利的。”

    白氏便点了点头。

    一旁沈氏脸上露出酸涩之色,她只生了一个女儿,原本也是盼着傅明霞能嫁高门大户,哪知到如今,傅家如此多女儿,怕是就自己的女儿嫁得最差,心中不忿,想起了今日傅明霞说的话:

    “母亲,今日我们进城之时,不是遇着了一队罪奴出城吗?后来才听二姐儿说了,这些罪奴中,陆长砚也在其中呢……”

    她此时满心不快,哪里还记得傅明霞曾叮嘱过她不要再提及母女二人说过的事,将这话一挑起,白氏还在想陆长砚是谁,她就道:

    “当日您还曾说过,侯爷有心要将元娘许与他的,若当时……”

    白氏一下便醒悟过神来,屋里还有这样些人在,沈氏便口没遮拦。

    还说此话是自己曾说过的,当时白氏便心中一慌,狠狠瞪了沈氏一眼:“闭嘴!”

    离开洛阳回到傅氏故乡之后,白氏确实曾记得这样一桩旧事,当时也与沈氏提过,但此时她说了出来,若传进侯爷耳朵,怕是傅侯爷是饶她不得的。

    沈氏被斥得面红耳赤,当着钟氏、杨氏两人的面,低垂着头,再说不出话来。

    傅家里打的主意傅明华不得而知,她最近却是在打听各府中情况。

    梦里的‘燕骥’娶江陵宇文氏之女为妻,此次她也是想瞧瞧宇文氏适龄女儿情况,因此早早便带了信,让江洲的人在进洛阳时,带了宇文氏的人一道来的。

    青河的人先到,江洲的人今日才至洛阳,她借着赏赐的名义,派了紫亘前去府中打量,紫亘回来正与她说起宇文氏几位小娘子规矩礼仪都不差。

    夜里傅明华临歇息前,燕追却来了。

    “长乐侯府的人进了洛阳?”

    他才刚一进宫,接了宫人递来的帕子擦过手,坐下便笑着问道。

    今日傅侯爷等人一回来,便送了几道信进宫中,连燕追都惊动了。

    他无意于再用长乐侯府的人,大唐今年平定容氏之乱后,江洲学子大批涌入洛阳,显然有意于年初时春闱入场,正好便解了大唐人才缺失之忧。

    傅明华早前便与长乐侯府的人说过,哪怕傅家人才济济,可若有她在宫中一日,她若仍得宠,傅家便不能入仕。

    若她失宠,燕追重用长乐侯府也未必见得是好事,前头容氏一族才刚被砍头,刑场地上血迹还未干透。

    看来当初两年傅侯爷遭贬斥的教训还不够。

    她笑了笑,摇了摇头:“大典之后,长乐侯府仍会回故里,倒是明日我召了江洲、青河的人入宫,三郎到时若是得空,可以来瞧瞧的。”

    此次崔氏来的人,除了有青河长房一族之外,连故去的崔贵妃之母,越国夫人都来了。

    “据说此次崔氏来的人里,有三位适龄的小娘子。”

    当日的崔十二娘因为被燕追所厌弃,自然成了弃子,如今已经婚配了,余下这三位小娘子年纪小些,但样貌必定也是出挑的。

    燕追扬了扬眉梢,听到崔氏一族,笑着就道:

    “你想怎么做?”

    傅明华含着笑意看了他一眼,“三郎认为呢?”

    崔氏之心,人尽皆知,这三位进洛阳的小娘子,是大有用途的。

    只是这样的时刻,燕追先不说重不重色,哪怕是他再重色,只要他稍有理智在,就不会收用了崔氏的小娘子。

    燕追伸手揽了她的腰,将人怀进了自己怀中,任她趴在自己胸前了,才低头看她道:

    “三郎想听元娘说。”

    她趴在燕追胸前,洗沐后柔顺密实的秀发妖娆铺陈开来,那双颊似莲,不着脂粉的素肤如凝脂似的。

    燕追以尾指去挑她垂在双靥处的碎发,勾到了她耳后,只感觉她软绵绵的娇躯紧贴在自己身上,柔若无骨。

    从她有孕以来,两人就再没亲热过,自她生下燕昭,便正逢皇帝大行,孝满至今,燕追忙得还没功夫回观风殿中。

    他心中一动,也不压抑自己内心感受,目光放肆,手在她腰侧轻抚。

    “真要我说?”

    傅明华眨了眨眼,双手抵在他胸前问了一句,他点了点头,显然心思没有放在两人谈话上头。

    “朝代更迭,四姓至今却仍在,未有衰退。”她勾了勾嘴角,看出燕追心不在焉,却说了一句,顿时便令燕追手上动作顿住了。

    “自魏晋至前陈以来,世族势力很大,南朝时期,齐、梁二国,都是与兰陵萧氏有关的。”

    傅明华吐气如兰,看燕追渐渐凝重起来的脸色,他的手不再有动作,她心下松了口气。

    燕追却一掌拍在她圆润的臀上,催促她道:

    “接着说。”

    她双颊生晕,咬了唇瞪了他一眼,反手去拉他的手,却使自己更落入他怀中:

    “兰陵萧氏的权势,在当初已登峰造极,如今为何却不过如此,不成气候?”

    燕追将她乱拨的手握入掌心中,压在她腰后侧,使她倚自己更紧,傅明华挣扎了两下,却没挣脱。

    “自各朝以来,世族割裂分权,各朝皇帝,无不思图破解之法。”有如本朝太祖一般,以大肆屠戮为主,也有流放且不重用世族为辅,可时至今日,小的名门、旺族皆没于历史的洪流之中。

    古往今来,别说当初魏晋时期的大小世族,时至今日,就是当初太祖当政时期,世人只知太祖曾杀大小世族无数,说得出来究竟有哪些姓氏死于太祖之手的,怕是没有几个。

    “可唯独四姓,数百年以来,经历数朝数代,声名地位却都不一致。”

    燕追神情严肃,将手放开了,傅明华坐起了身来,整了整衣衫:

    “我曾外祖母在世时,能号令江洲学子千万,江洲里大小官员,对朝廷是畏、是忠,对谢家却是敬、是服。”

    燕追为她理了理秀发,也不瞒她:

    “所以先帝临终之时,曾有交待,要灭四姓,非一时之功,切不可操之过急,需先易后难。”

    他要想动四姓,崔氏实力最弱,便准备由崔氏入手。

第六百二十章 分裂

    傅明华今日所说的话,与燕追心中本来的打算想到了一处。

    “四姓传承至今,相互联姻,同气连枝,原本是准备过来与你商议此事的。”只是他还没说,傅明华便先提了出来。

    从一开始,燕追不止没有想过要收用崔氏的女儿入宫,甚至配与燕骥,更有甚者,他一开始的打算是阻止四姓相互联姻的。

    “若世族抱团,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他若动其中一方,势必三方是要共同进退的。

    大唐建立时间不长,传承到燕追手上时,才不过三代罢了。

    嘉安帝当初灭容氏,及容氏一干党羽的举动,确实剔除了不少朝中世族出身的重臣及将一干大小世族一网打尽,但如四姓这样的世族,却是不能撼动的。

    不是因为大唐早前两位皇帝不愿动,而是不敢轻举妄动。

    当初心狠手辣如太祖,对四姓亦是在拉拢安抚为主。

    今日傅明华所说不错,谢家在江洲中拥有极高的声望,江洲拿朝廷俸禄的官员,对朝廷是既畏且忠,对于谢家却是既敬又服。

    那年赵国太夫人崔氏七十大寿之时,盛况如何,燕追是亲眼得见的。

    他手下谋士之中,哪怕就是如徐子升之流,对谢家都是极为推崇。

    江洲里谢家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四姓里,除江洲谢氏之外,崔氏、阴氏、祝氏三家相互联姻多年,关系亲近,同进同出。

    若动其中一方,三姓必定抱团,难以下手。

    谢氏有名望,阴氏有盔甲、武器,祝氏有战马,且不缺银两,四姓底蕴深厚,到时若与朝廷反抗,便不如简叔玉、凌宪之流叛乱那般好平的。

    屠杀世族不起作用,前两朝时,阴氏子孙曾遭大量杀害,到如今,前陈已经被燕唐所取代,阴家却依旧存在。

    针对四姓解决方法,便唯有先分裂,再打压。

    这四姓之中,相互联姻多年,彼此之间关系亲近,想要将其分裂,轻易方法是用不上。

    燕追一开始便想到了,先禁止这四姓之间彼此联姻,从根源入手,减弱四姓彼此之间的联系及亲近,使其离心,再分而打压。

    此时傅明华所说的话,无疑是与他想到一处了。

    她明日见崔氏的小娘子时,使他得空过来,便是让他瞧瞧,这几位小娘子适合洛阳哪家权贵府邸的。

    他心中有些愉快,她对他是丝毫没有防备与怀疑,坦然的信任他,了解他心中想法。

    “只是我有些好奇,元娘怎么猜到我心里是如何想的?”

    燕追勾了她一缕长发在指尖把玩,她才洗沐过,那发丝还有些润泽,带着幽幽的香气,似上好的绸缎。

    傅明华听他这样一问,便嫣然一笑:

    “我曾祖父在世之时,曾立下战功,得太祖看重,当初食邑八千,赏赐很多。”

    她突然开口提及了与四姓话题并不相干的事,燕追没有出声将她话语打断,只是点了点头。

    “他老人家在世之时,曾祖母生四子一女,那时傅家家大业大,家产丰足。”

    燕追听到此处,隐约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了,嘴角边露出笑意来。

    “几个叔祖成婚之后开散叶,傅家里人才渐渐多起来了。”她顿了顿,“听府中年长的下人说,曾祖父在世之时,很是威严,府中人人都对他十分敬畏。”

    子孙之中虽然没有成大气候的,但也算是人丁兴旺的。

    “直到我曾祖父去世,祖父分家之后。”傅明华说到此处,看了燕追一眼:

    “如今傅家除三叔祖早已故去之外,二房不过是依附长房而活,已经不成气候了。”

    她眼光独到,心思又细,心中清楚,人又十分聪慧。

    以一个傅家来比喻四姓,“若将四姓比作傅家,未分家时,自然同气连枝,分家之后,却各自为自己打算的。”

    “动四姓,不可操之过急,需得徐徐图之。三郎运筹帷幄,怕是早就已经有了安排了。”

    她低头抿唇而笑,燕追正要说话,宫人却已经将洗沐的水备妥了。

    两人心意相通,又觉得离得更近,燕追洗漱完回来时,傅明华拿了书在看,一双修长的腿侧屈,衣带垂于一侧,神情温柔,殿中只听到她翻书时‘沙沙’的声响,几缕发丝被她压在脸庞,越发显得她肌肤白腻如瓷。

    她的美如春雨,润物细无声,燕追自小生在宫中,见过的美人儿不知凡几。

    他的生母崔贵妃年轻之时,便姿容出众。

    死于他旨意下的容妃当初更是美艳非凡,容光逼人。

    可是傅明华的美却又有不同,她的内心、气质,更胜于她容貌许多,美丽的外表只是与她内心的智慧锦上添花,使他更爱慕她而已。

    他站了半晌,看她看得入迷,傅明华察觉有些不对劲儿,抬起头来时,就见燕追含着笑意,站在离她约摸两三丈开外的地方,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看。

    她忙搁了书,取了一旁宫人早就备妥的帕子起身:

    “三郎出来了,怎么也不唤我一声?”

    宫人在寝宫外间,隔着屏风,不听召唤是不敢入内的。

    他坐了过来,傅明华跪坐在床榻上,拿了帕子为他绞头,他就道:

    “清宁宫我已经在令人重新修葺,待册封大典之后,你再搬进去。”清宁宫乃是皇后住所,离宣徽殿也是最近,景色也很秀丽。

    傅明华勾了他一缕头发,拿帕子细细辗压过,吸干了发丝水份,再换一缕。

    这样简单的动作她做来也是十分认真,燕追侧了头过来:

    “我让人在清宁宫中也挖了一池,引了太液池中的水,种了莲子下去,明年便能瞧见。”

    他还记得崔贵妃的蓬莱阁中时,她第一次因为崔贵妃的话,放下戒备,试着相信自己。

    那时池边握着美人儿扇的少女,慌张着想跑的情景,此时想起来,依旧令他神情柔和。

    “我觉得观风殿也好,清宁宫也罢,都是一样的。”她擦了一阵头发,身体软软靠在他肩头上:

    “你才刚登基。”

    燕追却是转过身来,一把将她搂进自己怀中,头慢慢低下去了:

    “不必担忧……”

第六百二十一章 其意

    越国夫人出身祝氏,虽上了年纪,但仍看得出来年轻时候的姿采。

    她穿了朱色长裙,梳了繁复的结椎发,假鬓儿堆得极高,额心美人尖儿下,贴了花钿。

    在此时崔氏几个小娘子都绘着细长柳眉的情况下,她画的是晕眉,眉毛粗短,且以笔尖勾勒出翅的形状,胭脂点唇之后,配上她双靥旁点的两笔面靥,哪怕人是带着笑的,却也给人一种极为压迫人的气势来。

    她身上披的帔帛拖地数尺,走动间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宫人带领下进来时,傅明华仿佛感觉崔贵妃正向她缓缓走来一样。

    祝氏年纪已经不小了,走近之后依稀能看得到她描绘过的脸上的褶子,可是她首先使人注意到的,并不是她的年岁,而是她那极其强大的气场。

    就连谢大太太在她面前,仿佛风采都要被她压制的模样。

    谢、崔二氏族人行了礼,傅明华又令宫人赐了座,众人依次坐下了,当日傅明华曾见过两次都气质冷淡的大谢氏此时恭敬的站在大祝氏身旁,低眉敛目,不见半点儿嚣张。

    “算来娘娘与皇上自成婚以来,臣妇还是第一次进洛阳。”

    大祝氏堪堪沾了些椅子边,笑着就道:

    “崔家虽然偏居青河,但家中杂事繁重,一直抽不出身来,数次想进洛阳看看,如今皇上登基,娘娘册封,便说什么也不能再错过了。”

    她的笑容恰到好处,既不显冷淡,却又仍端着架子的:

    “说来我与娘娘之间,这缘份也是说不准的。”

    大祝氏说到此处,转头去看一旁的小祝氏,笑着就道:

    “我与二娘当初一个去了江洲,一个去了青河,姐妹分隔两处。原本以为,阿洛当初嫁往青河,已是全姐妹缘份了,哪知太后入宫之后生了皇上,阿沅远赴洛阳,娘娘最终却与皇上成就了那月老谱上的姻缘,可见这缘份一说,实在是妙不可言的。”

    小祝氏微微笑了笑。

    她身为江洲当家太太,气势也并不差,只是大祝氏说话,她坐一旁一言不发,也没让人将她忽略了。

    傅明华也抿了抿嘴角,笑道:

    “昔日太后仍在时,数次也提及青河,思念故里。”

    大祝氏听到此处,便笑着说道:

    “臣妇也猜着如此,所以当日娘娘才会令人召了四郎入洛阳,前来陪她。”她提及崔四郎,在场的人无一不知崔四郎当日进洛阳缘由的,此时大祝氏提起,小祝氏牵披帛的动作一顿,便仰头来看她。

    “臣妇生平儿女双全,子孙听话,唯有两个遗憾,却是终身难以弥补了。”

    大祝氏说完,傅明华便捏指掩唇,垂眸笑道:

    “不知夫人有哪两遗憾呢?”

    “一是当年我孜儿最聪明可人,可惜身为女儿身,却不得承欢我的膝下,反倒远来洛阳,从此至亲母女,分隔两地,想见一面,难以登天了。”

    她说着,低垂下头去,以帕子压眼。

    傅明华抬起头来,似笑非笑:

    “第二遗憾呢?”

    大祝氏便叹了口气:

    “第二遗憾,便是孜儿去得太快,等不及皇上登基,便早早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使我连她最后一面也未瞧见。”

    宫中一片静谧,小祝氏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傅明华却扬了扬嘴角,抬眸望着大祝氏看:

    “此事也不是没有解决之法。”

    她含着笑意,目光至崔、谢二氏的人脸上扫过,大祝氏听她如此一说,眉峰微不可察的皱了皱,随即笑道:

    “哦?娘娘有何解决之法?”

    大祝氏身旁带了崔氏的三个女儿在,傅明华微微一笑:

    “太后灵柩如今安放在洛阳里,等昭陵开启之后再放入。”

    不知为何,大祝氏一听这话,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了,傅明华接着又道:

    “太后在时,也总数次三番忆及青河,十分思念亲人。”她看着大祝氏,笑道:“如今既然夫人有此遗憾,我便成人之美,令夫人及大太太一干人等,尽数留在洛阳之中,陪伴太后左右,直至送太后入昭陵之中!”

    她这一举动,还是与当初崔氏惹恼了燕追,崔贵妃强召崔四郎入洛阳,有异曲同功之妙的。

    崔家如何能一日无主?

    大祝氏一听傅明华这话,脸色顿时就微微一变,脸上原本挂着的笑容也维持不住了,正要说话,紫亘却从侧殿进来,傅明华看了她一眼,站起身来:

    “先失陪一阵。”

    碧蓝上前扶她,殿后燕追兴许是才刚过来,端了茶杯,见傅明华进来了,笑着就问:

    “你要将崔氏的人,留在洛阳?”

    傅明华点了点头。

    她这样做,不是为了与大祝氏一时置气之举,而是经过细细琢磨的。

    碧云上前替她整理衣摆、头发,她便侧头隔了张桌子与燕追说话:

    “虽说要分大家,但也得从小家入手,凡事由易至难,从细微处入口,总是要方便许多的。”

    她意有所指:“提及青河,人人想的就是崔家。”

    此话就如当初燕追提南诏。

    他曾说过,南诏乃是大唐的南诏,不是武安公府周氏的南诏。

    同理,青河也非崔氏的青河,乃是大唐的青河。

    “世族如树,扎根越广,便越繁茂,直至长成参天大树,枝繁叶茂成为荫萌。”她细声细气的笑:“定国公府世子夫人曾与我说过一句话。”

    燕追便去握她放在桌上的玉手,扬了一侧眉梢:“什么话?”

    “三郎还记得,王府之中,我院中种的那一片木香吗?”

    燕追自然是记得的,他此时已经明白傅明华所指是何意思,眼中露出若隐若现的笑意来,点头道:

    “那片木香,是我每年令人从江洲挖来的。”

    “世子夫人看到此物,十分稀奇的问我,为何洛阳会有独在江南才开的木香。”她微笑着,玉容生色:“我曾与她提过原委,但她不知有没有听进心中。”

    怕是当时的阴丽芝,还会误以为自己是在向她炫耀燕追对自己的百般宠爱罢了。

第六百二十二章 出奇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燕追将她握得更紧,那眼中笑意简直要将人溺在其中了。

    他自小读书,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只是那时他心慕少艾,一心一意想要讨好傅明华,使她心中愉快。

    成婚的第一年,得知她自小吃穿用度等物俱是来自江洲,教养她的嬷嬷也是江洲旧人,为了傅明华,燕追也就挖空了心思,成婚之时秦王府大兴土木,亭台楼阁都曾重新布置过,府中挖了河渠,种以荷莲。

    从江南搬来木香,种植于秦王府中的事,算不得有什么稀奇的。

    燕追自然也知道木香在江南开花,在洛阳这样的气候里未必会开花,但他当时爱她心切,总想着将一切最好的堆到她面前。

    移植的一片木香不开花,他便后来再让人移植第二片……第三片……

    可惜直到后来,那木香也未开花。

    傅明华当然知道他心中想法,所以那木香心中虽然未开花,但燕追当时试图讨好她的举动,却也使她心中香甜,每当见着园中合她心意的草木,便比见着了木香真正开花还要令她心情舒畅。

    碧云上前来拿了帕子为她擦手,她正色就道:

    “老树茁壮,较之幼苗更能庇护根须枝芽。”

    若将崔氏比作老树,如今青河崔氏一族,便如一棵枝叶繁茂的参天大树,荫着底下的子孙,供其繁衍发展,代代不绝。

    “可树林根深,扎根极稳,发展得也好,若是要将其移植呢?”

    便必会断其根须,砍其枝芽。

    到时一来,无需将树砍断,它自不再能成活。

    燕追要想从崔氏下手,且不愿轻易大动干戈,便要细细斟酌。

    要分裂四姓,先从崔氏下手。

    而崔氏,傅明华抿了抿嘴角:

    “则可以从长房入手。”

    如她所说,一层一层抽丝剥茧,分裂崔家,从崔家内部着手,一层一层实力削弱,循序而渐进,终有一日,堂堂青河崔氏,会成为普通世族的其中之一罢了。

    更何况哪怕此次强留大祝氏不成,她要想回青河,总得付出一些好处。

    此事总归对燕追有益无害的。

    燕追嘴角微扬,点了点头,她似钻入了他心中,明了他心中感受。

    说完了正事,傅明华抿唇而笑:

    “三郎可瞧见崔氏的三位小娘子了?”

    一旁碧云听了这话,便脸上现出焦急之色,只是当着傅明华的话,不敢出声罢了。

    她唯恐傅明华大度,要将崔氏的三位小娘子留下来,燕追才刚登基,宫中只有傅明华一人独大,她又有子嗣在,地位稳固。

    可碧云就担忧她重名声,而使自己吃亏委屈的。

    傅明华抬头看了她一眼,以眼神安抚了她,才望着燕追道:

    “我记得,义兴王府杜老相公有嫡孙、庄简公府里世子之子也与崔氏几位小娘子年纪相差不大。”

    燕追便忍了笑,招手示意她离近一些:

    “你瞧着做主就成了。”

    他端起桌上茶杯饮了一口,过来的时间也差不多了,燕追仍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忙,傅明华坐了一阵,也不能将崔、谢二氏冷落太久,燕追便准备离开了。

    等他一走,碧云便急道:

    “娘娘怎么能问求皇上那样的问题呢?”

    傅明华当时就瞧见碧云脸上的急色了,此时见她忍耐不住,不由便笑道:

    “急什么?”

    她手上香脂才将抹过,一双玉手显得柔软细腻,光泽如上好的珍珠,香气幽幽。

    傅明华站起身来,提了提领口:

    “我心中有数。”说完这话,她转头去看碧云,淡淡道:

    “皇上曾允我,只爱我一个,他既有过承诺,自然不会不认的。”

    燕追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他野心勃勃,且又高傲自大,不屑于受人挟制的。

    若他能为旁人妥协,当初娶的便是魏敏珠而不是她了。

    当日的他高高在上,身为皇子,自己不过是‘母亲’早逝的侯府长女,他若想要,哪怕她万般不愿,也细胳膊扭不过粗大腿的。

    可是他并没有。

    他抵挡着当时柱国公府的压力,一心一意要娶自己为妻,事后处心积虑拿下幽州,而不是借柱国公府之手,这样的男人,他清楚他心中想要的是什么,也不会受旁人挟制而纳女人的。

    燕追长于宫中,成婚之前府里没有服侍他的宫人女婢,可见他自制力是极佳。

    年少之时都没有左拥右抱,对于他这样性情的人来说,如今性情大变的可能性不大。

    当然傅明华也自有方法,使他对自己一心一意的。

    他爱权势,有野心,欲灭四姓,那就使他心思全放在灭除世族、治理江山及看自己身上便成了。

    “更何况我也非贤明豁达的人,皇上要看谁一眼,”她抿唇而笑,笑得眼中都染了妍丽的光泽:“那可是不成的。”

    她声音虽低,语气却十分坚定。

    傅明华心中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她从未担忧过碧云等人心中所忧,因为她也有自己骄傲的。

    碧云咬了咬唇,点了点头:

    “可,可若是有旁人看皇上呢?”

    “不招人嫉是庸才。”傅明华抚了抚头发,“若旁人不看皇上,如何能说明我的丈夫优秀?”

    碧云便不出声了。

    观风殿主殿之中,大祝氏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

    她没想到崔贵妃尸骨未寒,傅明华便打了这样的主意。

    她抿紧着嘴唇,忍了心中的怒火。

    若崔贵妃仍然在世,自己这个母亲出面,她还能不记得将她养育长大的崔氏,她长大的青河故土?

    时至今日,傅明华又怎么敢留她在洛阳,使她在皇帝眼皮子下,不使她回去呢?

    皇上才刚登基,崔贵妃才刚去几天,傅明华便敢这样做,长此以往,岂非崔氏的人都要遭其羞辱?

    一旁小祝氏看了她一眼,她勉强笑了笑,一连深呼了好几口气,傅明华出来时,大祝氏的脸色才缓和了许多。

    “久候了。”

    傅明华由碧蓝扶着坐下了,笑着说道。

第六百二十三章 不意

    谢、崔二氏的人早早起身迎接,听了这话便福礼:“哪里。”

    “我近来也时常梦到太后,想她昔日音容。”傅明华叹了口气,一句话说得大祝氏及崔氏一干人等冷汗涔涔。

    经过刚刚傅明华要强留大祝氏所说的话,崔家的人此时已经回过味儿来了,与她谈及早逝的崔贵妃,怕是于己没有丝毫好处。

    “太后曾说,崔家教女极严,礼仪规矩,都是我大唐楷模。”

    大祝氏听她如此夸奖,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急急忙忙便要开口:

    “娘娘太……”

    “我昔日也曾见过十二表妹,如今又见三位表妹,礼仪出众,年纪小小,规矩却不出半分差错。”傅明华像是没听到大祝氏的话一般,含着笑意打量了崔氏三位小娘子几眼。

    她目光之下,崔家的人浑身紧绷,各个如临大敌似的。

    “哪能得娘娘如此夸赞,若说天下楷模,必定以娘娘为先。”

    大祝氏勉强笑道,傅明华便抿了抿唇,温声的问:

    “十五娘可曾订下婚事了?”

    一句话使得大祝氏眉梢紧紧一皱,傅明华接着又道:

    “义兴王府杜老相公深得太祖看重,建元年时便任中书令至今,德高望重,我曾听说,他的府中有嫡孙……”

    大祝氏只觉得汗流颊背,将内里的贴身衣裳都浸湿了。

    此时的她心中惊怒交加,没想到傅明华会如此说。

    燕追登基为帝,後宫里却没有崔氏女。

    新皇身体里都流着崔氏的一半血,自然此次大祝氏领了三个小娘子进洛阳,是有些想法的。

    当日大谢氏腹中所出的崔十娘不受崔贵妃所接纳,说拒便拒了。

    后来又精心养了崔十二娘,燕追仍是不喜欢,回头便将十二娘另外嫁了人。

    如今十五娘几人都不差,容貌明艳,乃是崔氏竭心尽力培养所出。

    可傅明华话中意思,却像是因为杜玄臻为大唐鞠躬尽瘁,而拿崔氏的女儿赐婚似的。

    摆明就是使崔家为他人做嫁衣裳,大祝氏又怎么肯呢?

    更何况四姓向来不与外人结亲,哪怕联姻,必也有所求。

    可是杜家空有义兴王府封赐,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杜玄臻之父杜正已经是耄耋之年,若他一去,爵位落至杜玄臻身上时,便降一等,食邑也少些了。

    杜玄臻当年入朝为官,权势是大。

    但崔氏的人并不看重这个。

    崔家念书的人不少,只是崔氏子弟不屑于在此时入朝为官罢了。

    中书令虽官拜三品,但在青河的人眼中,实则底蕴太低,配不上崔氏的。

    尤其是杜玄臻如今年纪老迈,一朝天子一朝臣,燕追登基之后,已经不大重用他了,将来的杜氏一门,最多也不过就是富贵闲人罢了,入朝为官,又能官至几品呢?

    让崔家精心养育的小娘子嫁进义兴王府,大祝氏又怎么甘心呢?

    她对于傅明华提出这样的建议,心中当真是又惊又恼的,连忙便起身跪了下去:

    “求娘娘收回成命。”

    大祝氏低垂下头,忍气吞声:

    “不瞒您所说,十五娘几人早就已经与江洲定下了亲事,此次领入洛阳,只是因为她们几人贪玩好耍,惦记着洛阳,想见娘娘一面,又想拜祭太后罢了。”

    傅明华似笑非笑,目光落到了小祝氏身上:

    “哦?”

    她年纪还小,才不过虚十八之数。

    小祝氏是傅明华外祖母,年纪也比她大了许多。

    可此时在傅明华注视之下,小祝氏却不由自主后背一麻,心中苦笑不止了。

    这会儿青河崔氏的人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跟,当日主意打得太多,如今甚至牵连到江洲的人身上了。

    宫中的人对于世族是个什么样的态度,怕是明眼人都瞧出来了。

    她一时之间心里说不出的苦闷,当日赵国太夫人临去之时,为了保住谢家,曾拖着病体,亲自写了封家书托人送到了傅明华手中。

    她老人家如此费心尽力,只是为了保住家族,以退为进,知晓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明白这会儿该当忍让,韬光养晦,以保存家族实力,将来得势时机,再寻求家族发展机会罢了。

    可此时大祝氏一句话,极有可能使当日赵国太夫人所做的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应或是不应?

    若是应了,在傅明华明显有意针对青河崔氏的情况下,江洲的人一旦出面,便相当于变相的为崔家的人分担走一部份傅明华的注意。

    当年谢氏曾弃女‘自尽’,很是伤了母女间缘份的,事后江洲的人虽亡羊补牢,但也只是与傅明华之间关系尚可,还不到亲近的地步。

    可若是不应,便是为求自保,抛弃崔家了。

    四姓向来同气连枝,如今崔氏的当家主母还是自己的嫡亲长姐。

    才一瞬间功夫,小祝氏的额头冷汗便都浸出来了。

    她没有料到,今日进宫,竟会有这样的选择留着等她来做决定。

    进退两难的情况下,小祝氏笑脸发僵,地上跪着的大祝氏也是心中打鼓。

    她也着实是走投无路,若不是被逼到极致,她也不愿拖谢氏的人下水的。

    直到此时小祝氏许久不说话,大祝氏才有些慌了。

    她简直不敢去想小祝氏若是拒绝之下的后果,无论小祝氏应是或是不是,青河崔氏与江洲谢家的情份都会有所损伤的。

    小祝氏若是帮她,则青河的人将来对江洲的人不住。若她不帮,江洲则又伤了与青河的情份。

    大祝氏心中隐隐后悔,她一时情急,话都已经说出口了,此时就如覆水难收,正恼怒交加间,傅明华温声笑道:

    “既如此,也不好强人所难。只是青河的女儿我着实喜欢,夫人若是得空,多带进宫来让我瞧瞧的。”

    大祝氏听了这话,长舒了一口气,已经汗透衣襟,背心发凉了。

    她双腿紧绷发抖,听了傅明华这话,勉强就笑道:

    “承蒙娘娘夸赞,她们却哪当得起呢?”

    心中却哪里还敢再带崔氏的小娘子入宫,她此时已经隐隐有些后悔了。

第六百二十四章 早有

    大谢氏带崔十二娘进洛阳时,便吃了不小的亏,那会儿大祝氏还当大谢氏行事不大稳妥。

    如今轮到自己吃了这亏,大祝氏才知当日大谢氏心中感受。

    “夫人客气了。”

    说了这番话,大祝氏已经如同惊弓之鸟,再不见先前的气势,哪怕是傅明华唤了她起身,她也是心中忐忑难安,如坐针毡,恨不能即刻就走。

    只是傅明华又拉着她说了一阵,越发使她难受了。

    傅明华看她脸色发白,额角发根透汗,脸上的脂粉都已经在汗水的浸泡下有些融了,才勾了勾嘴角,伸手抚头:

    “瞧我,拉着你们说了这样许多。”

    小祝氏见大祝氏一副如临大敌,紧张难安的模样,便忙道:

    “娘娘生下大皇子至今,还未曾见过。”

    说到燕昭,傅明华笑着就招手,吩咐紫亘:

    “将昭儿抱来。”

    转头又看着小祝氏笑:

    “倒是我疏忽了,昭儿出生至今,几位长辈都还没见过。”

    她不再提及崔氏的小娘子,大祝氏心中长舒了口气。

    从宫中出来时,小祝氏的笑容里带了几分疏离冷漠之色。

    大谢氏有些尴尬的扶了大祝氏上马车,此时离了宫,她坐在榻上,脸色有些腊黄。

    原本抹匀的脂粉,因为汗水密集的缘故,此时早被冲刷掉大半了。

    她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水,手还在发抖,水杯里装着的茶水因为她的动作而晕开一圈一圈细微的纹路。

    “你明日备份礼,回谢氏瞧瞧你的母亲。”

    大祝氏喝了几口茶水,话中所说的意思,大谢氏自然听了出来。

    今日在宫中之时,她情急之下而将谢氏的人拖下了水,当时傅明华虽适可而止,但小祝氏心中必定记恨于她的。

    大谢氏是大祝氏的长媳,又是小祝氏的女儿,由她回去说情,是再适合不过的。

    吩咐完这话,大祝氏眯了眯眼睛,想起今日在宫中发生的情景,忍了怒火,不再出声了。

    到了三品之上命妇进宫拜见那日,命妇按品级入观风殿风,向傅明华行礼。

    她见到了许久不见的苏氏。

    从当日容涂英准备逼宫之后,傅明华就已经没有再见过苏氏的面了,燕追登基之后,苏氏更是不受诏不得入宫内,要想见她一面也不容易。

    苏氏跟在卫国公府夫人顾氏的身旁,倒是长得丰腴了些,起身时还壮着胆子抬眸看了她一眼,眼中充满了笑意。

    倒是卫国公夫人顾氏看上去憔悴了许多,人都瘦得变了形。

    她的娘家顾府卷入容涂英谋反一案,可是并不在已经被处理的那一批罪臣里。

    傅明华对于顾氏曾四处奔走,在为娘家寻求解救之法也颇有耳闻,此时看顾氏消瘦的模样,自然也是心中有数的。

    卫国公府的人拜完礼,退下之后,傅明华就看到了武安公府的周夫人。

    丹阳郡主跟在她的身后,不时的仰头盯着傅明华看,眼中现出焦急之色。

    定国公府的人至今仍关押在大理寺中,燕追迟迟没有处置薛府的人的意思,令定国公府的人越发坐立难安。

    听闻最近长公主急得请了好几回太医署的人,不时想要进宫向燕追求情。

    对于丹阳郡主焦急的目光,傅明华低下头来,端了手边茶杯。

    丹阳郡主眼中便露出失望之色,一层水意浮了上来。

    前方周夫人已经察觉到了不大对劲儿,退了下来之后,似是在与丹阳郡主轻声耳语。

    丹阳郡主勉强点了点头,却又向傅明华看了过来,一面咬了咬嘴唇。

    直到申时四刻,命妇才接见完,离宴席的时辰尚早,傅明华一面令杨复珍及碧蓝等人领了些人出外稍坐片刻,自己则回了殿内换身衣裳。

    头上镶了珠翠的华胜被取了下来,梳头的宫人为她摘下绾起的假鬓儿,她想起苏氏。

    当日容涂英那样得势之时,苏氏还与她往来,冒险提醒过她,这个当日口口声声喊着‘因她瞧不起贺元慎,而不能与她成为朋友’的小娘子,最终倒难得能与她说上几句话的。

    她侧头吩咐碧云:

    “去请卫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前来。”

    碧云自然知道苏氏当日与傅明华的交情,听她这样一吩咐,便行了一礼,应了一声出去了。

    不多时碧云便进来,说是苏氏已经在侧殿候她了。

    傅明华出来时,苏氏正规矩的候在殿内,听到脚步声时,忙转过身来便行了一礼。

    “如今要想见您一面,可不容易。”

    傅明华唤了起,苏氏起身便笑着说道:“我还以为得等册封之时,才能远远瞧您一眼的,哪知皇上赐宴,我也便沾了些光,跟着来了。”

    “齐王年岁到了。”傅明华说了这话,苏氏便心领神会。

    “近来如何?”傅明华接过宫人递来的茶水,听着外间传来隐隐约约说话的声音,看着苏氏,便问了一句。

    苏氏笑了笑,“还是那样子,你与其问我如何,还不如问卫国公府如何。”

    卫国公府最近才是愁云惨雾,自顾饶之投靠容涂英造反以来,卫国公府便提心吊胆,唯恐遭顾家连累。

    “我听说,世子近来处处为顾府奔走,联络了不少读书人请命。”

    傅明华听她提起卫国公府的事儿,便也说了两句。

    苏氏便有些讶异的看了她一眼:

    “您竟也听说了。季昭与退之乃是表兄弟,向来感情甚笃,退之如今受其父之举所连累,是要问斩的,他自然是着急。”她提起贺元慎时,再不如当初,想起这个人便都眉眼带着光彩的样子,反倒平静了许多。

    他近来纳了不少红颜知己,姐姐妹妹的,他向来怜香惜玉。

    当日看他性情温和,体贴入微,便如飞蛾扑火,一头扎了进来,如今成了这般模样,便是悔之亦无济于事。

    傅明华听着她说这话,眉头便皱了皱。

    苏氏嘴角边露出讥讽之色来,有些不屑的样子:

    “他口口声声说,皇上仁德,既能免五服之罪,又免年老、体残、年幼的人以死刑,何不更加开恩,放退之一马呢?”

第六百二十五章 预谋

    她捏着声音,学贺元慎的语气说话,一下就将傅明华逗得笑了,瞪了她一眼:

    “你倒现在舍得来践踏他了,以往旁人说他一句,你倒要恨的。”

    两人都想起了当日牡丹亭中时,苏氏当时说话的情景。

    此时傅明华旧事重提,将苏氏闹了个大红脸,两人之间原本身份带来的隔阂顿时便消弭了许多。

    她嗫嗫道:

    “那时我年少无知,怎么这么久了,说的话您都还记得?”

    她似撒娇一般,说了这话,脸上的笑意渐渐便淡了:

    “可惜我悔于当日没有早些听您的话,若是听了,又何至于落得现在这样的结局?”

    说完,苏氏又不由有些好奇:

    “您当日年纪小小,怎么看事情那样的准?”

    傅明华没有出声。

    苏氏与她情景有些相似,都是幼年失母的。

    只是那时的苏氏还带着些许少女天真的气息,所以在面对贺元慎时,一头便栽了下去。

    而她因为幼时噩梦不断的缘故,却始终都不能拥有她当初那样的心境。

    聪明而冷静,却少了些少女心性。

    “你要提醒世子,皇上虽仁德,但他却不一定会如愿以偿的。顾饶之犯的是谋逆之罪,世子不要最后救人不成,反倒自己掉进河里。”

    傅明华轻声提醒,苏氏低头笑了一声,仰头望着她看:

    “娘娘,他不能永远是这个样子,任性妄为,也该吃些苦头的。”

    当日的她眼中的贺元慎出身世家,模样俊美,温文尔雅,满腹文才。

    性情又是那般体贴,样样都好,仿佛没有一处瑕疵。

    可是相处越久,他性情中的弊端便显现了出来。

    他被宠得太过,担不起事。

    这样的危机关头,贺府中的人都在担忧会受顾饶之牵连时,他却仍在为顾喻谨奔走,连身家性命也不顾。

    若他孤身一人,苏氏怕是会高看他几分,认为他以义气为先。

    可此时他有父有母,有兄弟有姐妹,甚至还有妻子,他如此做,简直连家人都要连累,如此冲动行事,苏氏都怀疑自己当初是如何将他看上,还一心一意,不惜使尽了手段也要嫁他的。

    她眼里带着些厌烦之色,显然对贺元慎已经颇为不喜。

    “国公爷对他近来举动有所耳闻,已经警告过他,令人将他关在房中的。”她牵了牵裙子,有些羡慕的望着傅明华看,当日的她虽然不如傅明华举手投足,皆是端庄大气,但也是明艳可人。

    她比傅明华还小了些,可是成婚才多少时间,看上去却比当初似老了十岁。

    “我只消生下嫡子,将来把卫国公府捏在掌中,至于季昭,为他抬几房通房,便足矣。”

    她嘴角边露出一丝冷笑,傅明华正要说话,外头紫亘小步进来,看了苏氏一眼,靠近傅明华耳畔:

    “武安公府的世子夫人,想要见您。”

    丹阳郡主想见她。

    傅明华听到这话,皱了皱眉。

    丹阳郡主见她的目的为何,傅明华心中十分清楚,只是此时的她并不想见丹阳郡主的面。

    苏氏见到这情景,站起了身来:

    “娘娘可是有什么要事?”

    傅明华摇了摇头,吩咐紫亘:

    “将她挡了就是。”

    她不是不想见丹阳郡主,只是这样的当口,丹阳郡主若是聪明,就该知道不能如此。

    定国公府犯的是大罪,燕追却迟迟未对薛晋荣下旨,并非如外间人传言一般,他担忧长公主身体,而是因为他有意将武安公府拖下水来。

    紫亘领命出去,傅明华与苏氏二人已经被搅了谈话的心思。

    她又令人去召了长乐侯府、江洲谢家的人入殿里来。

    苏氏与她时而搭上几句话,白氏等人进了殿内,还没有坐下,外间便响起了丹阳郡主的声音:

    “娘娘,娘娘!”

    她大声的在喊。

    在入宫的命妇都低眉敛目,恨不能装做石头,只求不出错的情况下,丹阳郡主的声音显得十分刺耳:

    “娘娘,臣妇想要见娘娘一面。”

    傅明华站起了身,脸上露出怒容来:

    “大胆!”

    她皱了眉,双手交叠放在腹前,吩咐碧云:

    “将郡主请离,在观风殿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呢?”

    她的话没有压制住声音,反倒有意说得大声些了,与殿外的丹阳郡主听。

    只是这话并没有使丹阳郡主畏惧,她带了些哭腔的声音响了起来:

    “娘娘,当日闺中之时,臣妇自问并没有什么地方得罪过您,为何今日想要见您一面,您却避而不理?”

    有宫人在拦她,她却挣扎着想入内来:

    “臣妇只是想见您一面,有些话与您说罢了。”

    傅明华目光冰冷,殿中谢家的人低垂着头,白氏等人瞪大了眼,一副不明就里之色。

    外间传来侍人报唱的声音,紧接着燕追的声音响起:

    “大胆薛氏!竟敢强闯观风殿,对皇后不敬!”他的声音阴沉,带了些戾气:

    “武安公府如今好大胆子。”

    傅明华闭了闭眼,殿中小祝氏及白氏、苏氏等人听到燕追声响,又听到外间传来众人下跪的声音,都忙不迭的起身,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武安公府如今恃昔日功劳而傲,使薛氏失仪于观风殿前,冲撞皇后,传朕旨意,即刻捉拿周绍通父子!”

    燕追不知何时过来的,傅明华出来时,他双手倒缚在背后,丹阳郡主跪在他的面前,不远处武安公夫人浑身发抖,以额头点地。

    他听着脚步声,转过了头来,勾了勾嘴角,傅明华抿了抿唇,目光落在地上的丹阳郡主身上,她此时仿佛大受打击,还有些不敢置信的样子。

    “不是,皇上,皇上求您……”

    丹阳郡主慌忙摇头,她哪里知道,燕追正等着从她身上入手,以夺武安公府兵权的。

    真是瞌睡来了便有人递枕头。

    傅明华冷冷望着丹阳郡主看,她此时脸庞涨得通红,她身后跪着的武安公府夫人此时身体摇摇欲坠,心中怕是已经将丹阳郡主恨入骨子里。

    “我不是,我没有……”

    她惶恐不安的摇头,仿佛犯了错的孩子,目光四处张望着,像是溺了水的人在找寻那根救命的稻草似的。

第六百二十六章 悔之

    丹阳郡主的目光落到了傅明华的身上,她的眼睛刹时便亮了起来,本能便想要起身:

    “元娘……”

    “皇后闺名,岂是你能直呼的?”

    燕追眼里露出杀意,“朕竟不知道,武安公府的人如此嚣张,擅闯观风殿也就算了,皇后之名,也能直呼?”

    他居高临下,盯着丹阳郡主看:

    “是谁给了武安公府如此大胆子,是当初太祖的恩赐么?”

    不远处武安公府周夫人浑身‘漱漱’发抖,事情到现在,她脑海中依旧一片空白,想了许多方法,却没有一个适合在此时施展出来。

    丹阳郡主拼命摇头,一脸茫然之色,眼中泪珠滚动,不停的就道:

    “没有,没有,皇上开恩……”

    这一刻燕追身上的杀气仿若实质似的,使她说话都十分艰难。

    到了此时,丹阳郡主就是再傻,也知道自己怕是做错事了。

    身后周夫人的目光仿佛淬了毒的针,狠狠盯在她的背上,她想起自己的丈夫,想起自己的夫家,想起了自己的一双女儿,张了张嘴,目光傻傻的望着傅明华,眼中露出哀求之色。

    傅明华静静与她对望,不知为何,她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来。

    此时才知道哀求,又有什么作用?

    傅明华心中叹了口气,向燕追走了过去:

    “皇上,丹阳虽失仪于殿前,但也许是有话要与我说之故。”

    众人谁不知道,丹阳郡主如此莽撞,怕是为了娘家定国公府。

    只是如今娘家没救着,却反倒将婆家给折上了。

    傅明华看着丹阳郡主强忍恐惧的脸,她有些不知所措,周围命妇有些幸灾乐祸,有些满脸怜悯的盯着她看。

    昔日的她乃是定国公府受宠的嫡长女,何等风光,如今众人却拿她当成笑话看似的。

    她看着傅明华,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拼命的哀求:

    “臣妇所为,与武安公府无关,求皇上开恩,皇上开恩,娘娘开恩。”

    燕追目光不为所动,神情冷漠:

    “与武安公府无关,难道是受定国公府指使了?”他这一句话说下来,丹阳郡主哪里敢有胆子去接,进退两难间,她以额头点地,身躯直抖。

    “自你出生以来,便受先帝隆恩,赐你汤食沐邑。如今不思感恩,仗武安公府之势,意图擅闯观风殿,大声呼喝,不成体统。武安公府周家深受先帝及太祖隆恩,如今府中女眷却举止无状。”

    他眼里寒光闪烁,直到此时,众人听出了他话中意思,分明就是有意要夺武安公府在南诏兵权了。

    周夫人听到此处,只觉得脑子一阵一阵的胀痛。

    她动了动嘴,却说不出话来,周家世代镇守南诏,当年为了取信于皇帝,周氏几代人,晚年都困守于洛阳为质,死后都不得葬于故土。

    落叶不能归根,如今却因为丹阳郡主冲动任性之故,使得周家旧地易主。

    周夫人此时手脚冰凉,一股股寒气涌入她的四肢百骸,她喉间干涩,听着燕追道:

    “……既有皇后求情,小惩便作大诫,南诏暂且由原骁骑军中左大将军朱宜春所接手……”

    余下的话,周夫人再也听不下去了,她觉得心口堵得厉害,喘气都觉得万分吃力了。

    周围人此时仿佛有些同情的在望着她看,此时周夫人恨不能将丹阳郡主千刀万剐了。

    “汴州送来一些菊花。”

    燕追转过了头来,与傅明华再说话时,便不如之前面对丹阳郡主时那般冷漠了,反倒目光里带了些柔和:

    “朕瞧着开得好,让黄一兴送了些过来。”

    他说话时,转了头过去,傅明华顺着他的目光,果然就瞧见了捧着两盆开得黄灿灿菊花的黄一兴,站在一旁的廊道之上。

    她向来喜欢摆弄花草,以前秦王府中,她闲暇之时,园里好些花草都是她亲自侍弄的。

    汴州的菊花向来极有名,燕追一得到,便想到她了。

    哪知一来便恰好遇上了丹阳正在大呼小叫。

    他近来正等着要剥了武安公府兵权的机会,倒正好趁此时机,解了周绍通父子兵权,将周氏满门留在洛阳之中。

    白氏有些吃惊的盯着傅明华看,她当初只知傅明华嫁入了秦王府,当她只是因为崔贵妃与当年的谢氏交好的缘故,才得了这场缘份罢了,从未想过燕追会对她如此爱护。

    得了些许好东西,便急匆匆捧来给她了。

    见得这情景的人都不敢置信,燕追人都走了,不少人望着那摆在廊下,开得金灿灿的菊花,许久缓不过神来。

    经过丹阳郡主这一桩事情,宫中命妇便更加恭谨了,傅明华与江洲的人说话,有了丹阳郡主前车之鉴,便没有人再敢打断她的话,大呼小叫了。

    就连白氏哪怕看着身旁的傅明娜,犹豫许久,都没有敢贸然插话。

    说了一阵,傅明华看了站在白氏身旁的傅明娜一眼,笑着道:

    “观风殿紧邻上阳宫,上阳宫下便是洛水了,我瞧着之前几位小娘子都在那边玩耍,十五妹妹也去瞧瞧?”

    她一句话就将众人目光带到了傅明娜身上。

    白氏此时正心中寻思着要想个什么方儿,将话题转到傅明娜身上,一听傅明华这样说,顿时便露出喜色来。

    今日她带傅明娜进宫原本就是有备而来,瞧中的就是齐王燕骥。

    此时恨不能傅明娜多在傅明华面前转悠,正好借机提及此事,又哪里能允她出去玩耍?

    当下便摇头:

    “她年纪不小,近来她母亲拘着她学规矩礼仪,又哪能在外走动呢?”

    白氏一句话,说得殿中几人眉梢都皱了皱。

    傅明华垂下眼眸,白氏却并没有发现众人眼中的嫌弃之色,吩咐傅明娜:

    “你在家时,总是念着大姐姐,如今见着了,正好让你长姐瞧瞧,规矩可有哪儿不好的,恰好你长姐便好指教。”

    宫中坐着的众人都低垂下头,装着整理衣衫的模样,仿佛没有听到白氏这话。

    傅明华不理睬白氏,召了碧云过来吩咐:

    “带傅十五娘去上阳宫那池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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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七章 晚矣

    傅明华话音一落,白氏便张了张嘴,脑海中只听得‘轰’的一声,羞恼、尴尬、气愤又有些怨恨的情绪涌了上来,使她当场恨不能找条地缝钻了下去。

    她万万没有想到,傅明华会当着如此多人的面,丝毫脸面都没有给她留。

    殿中坐着的人,哪怕并没有几人盯着她看,可白氏却觉得异常的难堪。

    她手脚冰凉,气得浑身发抖。

    只是先前武安公府的下场在前,她是不敢吵闹的。

    因此忍了一肚子的火,勉强笑了笑,转头将一腔火气泄到了傅明娜身上:

    “没有听到娘娘的话?还杵在那里干什么?”

    傅明娜被骂得小脸通红,福了一礼,随碧云出去了。

    她人一走,白氏便阴沉着脸,再不见丝毫笑意,只是却无人理睬她发的脾气。

    说了一阵话,傅明华令人将早就准备好的礼,端到上阳宫去赏赐,晚宴之前,几位小娘子脸上挂不住事,还有些气鼓鼓的。

    杨复珍在她身侧,小声的说着今日的情景。

    她有意为燕骥相看,只是对于这些各府小娘子性情如何,却不见得各个都了解的。

    因此早前便备了礼,今日赏下之后,每人东西都不一致。

    有人得的赏称心如意,有人便差了些。

    杨复珍以照傅明华吩咐,有意从中生事,几位小娘子便起了争执。

    “江洲、青河的小娘子恭谨一些,倒是娘娘吩咐过的宇文氏里,有一位宇文七娘脾气温顺,且又有主见,与庄简公府的五娘子一道,将原本起了争执的蔡州侯府的小娘子及蜀州太守之女各自哄开,奴瞧过,都是稳妥的。”

    傅明华心中便有数了。

    两位小娘子中,她不准备拆了梦里‘燕骥’的姻缘,庄简公府的小娘子今日劝导有功,这场风波也因她之故而起,因此宴后她令人召了庄简公府的太夫人独孤氏至殿后,将早就备下的礼,令人放在盘中,呈到了独孤氏的面前。

    这位太夫人已经七十多岁,身体还算硬朗,被傅明华唤来殿后时,眼中掩饰不住的紧张之色。

    在看到宫人手中呈着的托盘,盘里放着的一支锦盒时,她脸上露出十分复杂的神色来。

    “太夫人出身名门,气度超然,教导晚辈有方。”

    傅明华自然瞧得出独孤氏此时脸上的难堪之色,但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令人将东西呈了过去,独孤氏谢了礼后,抱着盒子,临出殿时,仿佛吓得不轻的样子。

    紫亘有些纳闷不解:

    “娘娘,这位太夫人好歹出身名门,也不是未曾经历过风浪的,怎么您召她前来,赏赐东西,她却仿佛大祸临头的样子?”

    庄简公府昔年府上曾出过皇后,只是已经是多年前的旧事,这些年来只是洛阳里一富贵闲人。

    只是府中两代掌家夫人都是出身极为显赫的,独孤氏更是颇有来历,洛阳里也是大大有名的人。

    可此时看来,独孤氏却在傅明华面前极为压抑,仿佛有些恐惧似的。

    “几年以前,这位太夫人七十大寿宴上,曾恼了长乐侯夫人,而赏过我一本女诫。”

    傅明华想起当日的情景,仿佛还历历在目。

    碧云便笑着问:

    “娘娘还记得?”

    “怎么就记不得了?”

    她眼神温柔了些,那年庄简公府独孤氏七十大寿宴上,少年时期的燕追想方设法与她相遇,和她说话时得知白氏罚她抄写女诫。

    又拈酸吃醋,“还将卫国公府的世子打了一顿。”

    殿里也没有旁人,她忆及昔日旧事,碧云几人瞪大了一双眼,有些不敢置信。

    “此事,真是皇上所为?”

    她们心目中的燕追,睿智而冷漠,实在不像是会做出那样事的人,可在傅明华口中说来,却又觉得亲切了几分。

    杨复珍听着也想笑,傅明华就点了点头:

    “八九不离十。”

    那时她畏惧他灼灼的目光,每回见他,总是想方设法要躲的,他当时总瞧贺元慎不顺眼,事后不久在庄简公府里,便传来贺元慎遭人打了一顿的消息。

    在庄简公府那样的地方,贺元慎又出身高贵,且他性情温和,与人为善,极少有人瞧他不顺眼的。

    更何况就是瞧他不顺眼,也没有几个敢如此胆大,在庄简公府下手的。

    除了燕追,傅明华也想不出有其他哪个人会做这样的事。

    她想起了那一张张他亲手抄来的女诫,想起了婚前他所写过的诗句,他若为了自己,去打贺元慎一顿,便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了。

    最后贺府没有再追究,此事也不了了之,想也知道怕是卫国公府息事宁人。

    “难怪事后世子听说伤得极重,却最终没了下文。”

    碧蓝伸手捂了嘴,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时至今日,还有人在猜当日究竟是谁伤了世子。”

    还有些与贺元慎交好之人,还喊着若是找出伤他之人,定不轻饶的,却又哪知出手之人,就是看似最不可能的那位,自然‘报仇’一说,也就不了了之。

    傅明华舒展了娇软的身躯,侧了身子靠在胡椅扶手之上,“庄简公府太夫人惦记着当日之事,怕是以为我会怀恨在心。”

    她当初迁怒白氏,以一卷女诫来羞辱自己,时隔多年,独孤氏定是记在心里,尤其是后来傅明华嫁了燕追,她也担忧傅明华将来会拿捏庄简公府。

    所以方才见着那一支锦盒,哪怕是独孤氏已经一把年纪,却依旧是心中沉甸甸的。

    若她一人遭牵连还好,可是简庄公府上下足有数百余人!

    庄简公府中,独孤氏抱了锦盒回去时,已经是浑身大汗淋漓,下车之时,人已经没了力气,是庄简公府的荣国夫人及独孤氏另外两位儿媳,将她扶着下车的。

    “娘娘召您进宫,可是说了什么?”

    荣国夫人瞧她脸色都有些变了,忙不迭的就问了一声,一面又令人去请太医署的人。

    独孤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扶我进屋里,等国公爷回来,让他快来我院中一趟,我有话要说。”

    她强作镇定,只是声音有些发抖。

    ------题外话------

    迟到的二更~~!

第六百二十八章 气度

    荣国夫人不明就里,听出她话中的那丝涩意,也不敢再问,吩咐下去之后,将太夫人扶进了屋中,才短短一会儿功夫,太夫人脸色就更难看了。

    她怀中还抱着一支锦盒,荣国夫人就问:

    “可是,娘娘赏的?”

    若是宫里有赏赐,那是好事,何致于独孤氏会成这个样子?

    独孤氏却并不吭声。

    直到庄简公等人回来,她才叹了口气:

    “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七十大寿时?”

    那又如何能忘?晚辈们都点了点头,独孤氏便苦笑了一声。

    “当时母亲七十生辰,先帝还曾赏赐了不少东西,当今皇上与废王都曾来过。”庄简公想起当日的情景,“当时卫国公府的世子,在我们府上,还遭……打了一顿。”

    他将那个打人的者的‘身份’说得含糊不清的,独孤氏就称冤孽。

    “莫非母亲今晚,与当日的事情有关?”

    荣国夫人不由问了一声。

    独孤氏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当时……”她大寿之时,前来贺寿的夫人们齐聚一堂,那时长乐侯府的白氏也在其中。

    白氏当时说话惹了独孤氏不喜,因此赏了傅明华一卷女诫。

    若是换了旁人,依独孤氏当时的身份,将人羞辱了便羞辱了。

    傅明华嫁的要不是后来的三皇子,怕是终其一生,独孤氏也不见得会想起此事。

    她出身名门,气度、涵养都非同一般,可实在是当时白氏说话不分场合,傅其弦的名声又在外,让她份外鄙夷,一时不快之下才做了那样举动的。

    “今日娘娘召我进了殿后,说我家五娘性情温淑,赏了我一个盒子。”

    独孤氏说到此处,叹了口气,她将怀里的盒子取了出来,眼中有些湿意:

    “今日观风殿前,武安公府的丹阳郡主因为冲撞娘娘之故,皇上大发雷霆,剥武安公府周绍通父子兵权……”

    庄简公府众人听了这些话,神情便渐渐凝重了。

    “我细细想过,娘娘今日与我说的话,跟当年的我说过的话何其相像?”

    当年的她也是明夸暗贬,赞傅明华的语气,与今日她赞五娘子的语气几乎是相似的,“性情温淑,有世家风范……”

    独孤氏事隔多年后,想起当年的情景,都觉得自己脸皮发烫。

    “回来的路上,我也召了五娘子细细问过当时的情景。”她一脸凝重,当时便问得小娘子险些哭出声来了,只是独孤氏无论问过几次,她回答都是一样的。

    今日在宫中,庄简公府的人并没有犯过什么大错,反倒在有两位小娘子起了争执时,她上前安抚过。

    “与五姐儿无关,便定是我当初做下那桩孽事的缘故了。”

    独孤氏一脸悔意,屋里众人也有些担忧。

    坐了半晌,荣国夫人才提议:

    “事到如今,反悔固然无用,担忧亦是徒然,娘娘若当真记恨当年之事,您如此惶恐也是无济于事,不如打开盒子瞧瞧,事后多多弥补、认错就是了。”

    独孤氏这才点了点头,将一直被自己捂在怀中的木盒拿了出来。

    她接到这赏赐之时,便没有能气将锦盒打开,一路抱着回来,手心里的汗水将那紫檀雕了花鸟的木盒都浸湿了。

    独孤氏深呼了口气,忍了半晌,将盒子放到自己眼前细细端详。

    荣国夫人等人上前将她扶起了身坐了稳当,下人将灯挑得更亮,她手指尖在盒子上抚了抚,那盒子只是扣在了一起,并未上锁。

    开关的地方做得极其精巧,半晌之后独孤氏眼中露出坚定之色,将盒子一下打了开来。

    ‘咔嚓’一声,那盒子被她推了开来。

    没有独孤氏想像中的苛责,甚至连她心中曾经以为,傅明华会以怨报怨,将女诫返还回来羞辱她的情景也没有。

    锦盒中装了一支白玉簪,簪头雕了一朵白玉兰,躺在盒子中,独孤氏整个人都惊呆了。

    “这……”

    兴许是没有想到傅明华会真正有所赏赐,如今看到这白玉簪子时,独孤氏还许久回不过神来。

    那簪子上雕刻的玉兰十分小巧精妙,玉质一看便非凡品。

    独孤氏犹豫了片刻,伸手将玉簪拿了起来。

    盒底没有放任何苛责的纸条,没有她想像中的傅明华记恨当日的情景,还报她女诫。

    她之前一番担忧,此时看来十分的可笑。

    “莫非娘娘,并没有记恨于您,而是今日真心是在赏赐五娘子东西的?”

    庄简公看到这样的情景,不由自主便问了一句。

    他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来取盒子。独孤氏任由他将盒子拿去细细端详,他检查过好几次,每个角落都瞧过了,里面并没有塞任何的纸条。

    这玉簪确实是傅明华要赏五娘子的,而不是独孤氏以为的那般模样。

    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起当日她一怒之下送傅明华女诫时的模样,再想想如今自己杞人忧天的情况,两相对比之下,越发显得独孤氏行为举止有失大家风范。

    荣国夫人等人也不敢说话,但光从这一桩小事,自然可以窥见出傅明华的性情及世家的教养。

    独孤氏脸上露出羞愧之色,握了玉簪半晌,才叹了口气,将玉簪放回到盒中:“是我想差了。”

    她一下便如老了许多。

    今夜这一番折腾下来,庄简公府虚惊一场。

    宫中众命妇都接连离宫了,杨复珍进来回话:

    “娘娘,武安公府的丹阳郡主,想要见您一面。”

    丹阳郡主还没有走,天色已经不早了,她跪在殿外游廊下,脸色有些发白。

    武安公府的周夫人临走之时,看她的目光里带着怨毒之色,她每次即将跪得膝盖发疼,觉得自己要坚持不下去时,便想到了她的一双女儿。

    她的孩子还那么小,若是她失了宠,遭到武安公府的人怨恨,怕是会牵连她一双女儿的。

    到了这个时候,她想起白日的事情,才开始感到害怕。

    当时全凭一股冲动便那般做了,直到燕追过来,喝斥她时,她到这会儿脑子里还乱糟糟的。

第六百二十九章 援手

    有脚步声朝这边走来,丹阳郡主泪眼迷蒙的抬起头,就看到夜色下,傅明华踩了廊下灯光,朝她缓缓走来。

    丹阳郡主就想起了年少之时,她与傅明华第一次说话时的情景。

    是在谢三太太阴氏的宴上。

    “元娘……”她伸了手出来,刚动了动嘴唇,却又想起了今日燕追说的话,便如被烫到了一般,将手收了回去,脸上露出怯怯之色。

    她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傅明华还愿意见她。

    她的眼眶有些发烫,低垂下头去抽抽噎噎的哭。

    年少之时的丹阳郡主出身定国公府,又是极受宠爱,被薛府捧在掌心里长大的。

    在今天之前,她生平仅受过的挫折,便只是当初与简叔玉那场并未成的婚事罢了。

    她嫁入武安公府后,生了两个女儿,都有丈夫顶着,应允公婆,在二十五岁未得子嗣时才纳妾。

    丹阳郡主这一生,可说过得顺风顺水,少有大风大浪。

    可是今日只是因为她的那一时冲动,一声呼唤,而将一切都搞砸了。

    事到如今,她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

    傅明华平静望着她看,她哭得眼都肿了,却仍泪眼婆娑的盯着自己看。

    “扶郡主起来。”傅明华转过头吩咐身侧的宫人,看丹阳郡主被扶了起来,她捏了帕子替丹阳郡主轻轻擦了把脸。

    那脸上的脂粉已经被泪水洗刷得差不多了,眼睛红肿,傅明华手才刚碰到,丹阳郡主便轻轻的缩了缩身体。

    “你想跟我说什么?”

    没见着她时,丹阳郡主总想见她,如今见到人了,丹阳郡主却反倒张不开嘴了。

    她踌躇半晌,仰了头问:

    “我错了吗?”

    入冬之后,白日便短了许多,天色黑得极快,观风殿里,隐约可见亭台楼阁,及廊下走动的侍人宫娥。

    天还未完全黑透,廊下已经挂了灯笼,傅明华披了斗蓬,看着丹阳郡主眼里的惶恐。

    兴许是她许久没有说话的缘故,丹阳郡主眼中又有水意要弥漫出来了。

    “你,您是不是讨厌我了?”

    她有些艰难的笑,语气有些难过:“我也讨厌我自己。”她嘟囔了一声,又吸了吸鼻子,傅明华就摇了摇头:

    “没有。”说这话时,她拧了拧秀气的眉,点了胭脂的樱唇抿了抿:“我是很羡慕你的。”

    “羡慕我?”

    丹阳郡主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有些疑惑不解的抬起了头来望着傅明华看。

    已经一天时间了,可是她妆容未乱,发丝依旧服贴,浑身上下不见半点儿失仪之态。

    相较于自己此时满身的狼狈,入宫之时脸上画好的妆,此时已经糊成一团。她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有什么好羡慕的?”

    傅明华微微一笑,伸手替丹阳郡主整了整袖口:

    “丹阳,羡慕你总是这样。”凡事都有人替她考虑过了,所以养成她这样天真的性格。

    “当初简叔玉之事,有燕玮替你挡了灾祸。”

    使她避过了嫁给简叔玉,到最后简叔玉叛乱,而连累定国公府,使丹阳郡主也死于叛乱的下场。

    “你瞧瞧,你如今嫁入武安有府,丈夫性情敦厚,有养育了一双女儿,定国公府的事,你为什么要管呢?”

    傅明华这话让丹阳郡主眼睛一下便瞪大了,她想要为定国公府说情,可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遭燕追打断了。

    可此时傅明华提及此事,分明是她心中对于丹阳郡主的打算也是十分了然的。

    “你,你怎么知道?”

    “定国公府此次谋反,被皇上下令关押监狱之中,至今长公主求见皇上多日,依旧不得成功。”傅明华平静望着她看,“你我之间,昔日旧时曾有来往,可有什么样要紧的事,要让你单独急着找我呢?”

    丹阳郡主一听她这样说,眼泪便流了下来。

    “这桩事情,你不应该插手的,你已经出嫁了。”傅明华双手笼在袖中,夜风吹得她胸前系着的斗蓬丝带不住晃荡:“定国公府的事牵连不到你的身上,你被薛夫人护得太好了。”

    她语气温和,听不出喜怒。

    丹阳郡主抬头去看她,也不知是不是这初冬的入夜阴寒,傅明华嘴角边虽然带着笑,可是笑意却未及她的眼中。

    自两人相识以来,丹阳郡主就发现她仿佛一直都是这般,冷冷淡淡,不温不火。

    她仿佛没有特别欢喜的时候,也不会有愤怒到失态的模样。

    当日上巳节时,洛水之上的画坊中,她被柱国公府的魏敏珠为难时,不怒不急,却将魏敏珠奚落得狼狈异常。

    被当时的崔贵妃召见时,也不见欢喜之色。

    以往丹阳郡主总觉得她仪态端庄,一举一动说不出的令人赏心悦目。

    她的语气神态,说话时的眼神与细微的神情,都仿佛一部活生生的礼仪闺范。

    可是此时丹阳郡主自己如此狼狈不堪,傅明华却依旧如此时,她心里却不由有些难过:

    “元娘,你是不是从不会有因为关切一桩事情,而焦急失态的时候?”她说到此处,有些激动:

    “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可是定国公府是我的家,那里面的人,是我的亲人。我父亲、母亲,我的祖父母与兄长、叔伯。”

    她擦了把泪,咬着嘴唇摇头,语气有些颤抖:

    “元娘,你一直都是这么冷静,仿佛高高在上,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动容,可是我不是你,我只是想要,想要……”

    她越说越是语无伦次,碧蓝等人有些警惕的望着她看,傅明华却依旧是平静的听她发火。

    丹阳郡主不知怎么的,便觉得有些泄气了:

    “我只是以为,我们,我们曾经是朋友,我以为……”

    “哪怕我们是朋友,可是丹阳,我并不欠你什么。”傅明华叹了口气,“定国公府投靠容家,求的是长远富贵,求的是从龙之功,”她折转身,却低侧过头去看丹阳郡主:

    “若是容涂英事成,你有没有想过结果?不光皇上,就连我跟我昭儿也会命丧于容氏手中,到时的你会不会因为‘朋友’二字,便对我施出援手?”

第六百三十章 造化

    丹阳郡主哑口无言,傅明华不如她这般神色激动的质问,却仍是将她问得张不开嘴来。

    “如今容涂英伏诛,容氏一族遭斩,定国公府受其牵连,亦是当日令尊自己的选择。今日武安公府遭喝斥,也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先前不能答应你救定国公府的要求,如今自然也不能再答应你其他的要求。”

    傅明华想起她之前说过自己‘冷静’的话,心里翻涌。

    丹阳郡主当初受定国公府宠爱,一出生便享汤食沐邑,不知人间疾苦。

    出嫁之后,为定国公府求情,虽燕追喝斥她是有借机生事的缘故,可是武安公府为她一时冲动的举动付出代价,却是事实。

    但是若换成了自己,她又有什么?

    长乐侯府不会成为她的后盾,谢家与她之间,只是互相为对方所用。

    当日容涂英谋逆之时,她挺着肚子躲藏在龙门山下的谢氏别庄之中,发现了银疏的背叛,却只有冷静等待。

    她若不冷静,怕是如今的下场比之丹阳郡主更不如!

    傅明华抿了抿嘴唇,强忍着想转头与丹阳郡主说话的冲动,快步向殿内走:“天色已晚,再耽搁宫门怕是要落了锁。送丹阳郡主出宫!”

    杨复珍在她身后,大声的道:

    “送丹阳郡主出宫……”

    夜色里他的声音极大,传得很远。

    傅明华心里开始还有些不平,只是每走一步,心中的那丝突如其来的怒火便渐渐消弭了许多。

    丹阳郡主有些傻愣愣的站在她身后,她想起之前傅明华说的话,本能的便想上前,碧云伸手将她拦住:

    “郡主,娘娘已经说过了,天色已晚,再耽搁下去,宫门怕是要落了锁。”

    她数次与傅明华往来,年少之时也是见过碧云的,知道她是傅明华身边亲近的大丫鬟。

    只是此时碧云皱着眉,语气有些生硬,显然是生气了。

    “我……”

    “奴婢让人送您出去吧。”

    碧云打断了她的话,吩咐了一个宫人前来要送她,丹阳郡主噙着眼泪,有些不知所措。

    她这一生中,受到过的磨难并不多,面对这样尴尬的情景的时候也不多。

    此时她隐隐觉得自己似是说错了话,但她张了张嘴,又不知该如何说。

    从宫中出来时,丹阳郡主才觉得有些害怕。

    娘家落得这样的境地,婆家里此时她竟然不敢回去了,她回头看了一眼皇宫,此时连出几道宫门,她隐约只能看到观风殿的殿顶罢了,巍峨入云,屹立得高高。

    “郡主……”丹阳郡主身边的奴仆看得出来她心情不佳,小声的唤了她一句,声音也不敢大了,丹阳郡主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

    “走吧。”

    无论如何,再是艰难,也总是要回去面对的。

    这一刻她想起自己之前说傅明华太过‘冷静’的话,直到此时,她想到自己回去要面对的事,她突然也很羡慕那一份冷静。

    好似换成傅明华面对这样的情景,她恐怕也会沉着应对,不会像自己这样慌张吧?

    丹阳郡主想到此处,隐约有些明白傅明华对她说过的‘羡慕’她的话。

    没有人是生来便这样冷静的,想想她曾经历过的事,想想她是如何从丧母的长女,顶着傅其弦那样一个名满洛阳的父亲,嫁进秦王府,走到如今这样的地步,不仅只是燕追爱她。

    没有什么爱是与生俱来的。

    “回去吧。”

    丹阳郡主拿帕子压了压眼角,极力做出镇定的模样。

    她还有一双女儿在武安公府,无论前路多么艰难,她也该咬牙熬下去。

    今日得的果,是她种下的因。

    她想到此处,眼泪又要流下来了。

    回到府中时,丹阳郡主原本以为会等来武安公、周夫人及丈夫的厉言喝斥,可是并没有什么人理睬她。

    她也没有见着周世子,问了下人,说是世子被国公爷及夫人召唤去了。

    丹阳郡主想要等着丈夫回来,与他解释。

    可是要该解释些什么,她自己心中也是没有数的。

    只是等到亥时了,周世子没有回来,她的贴身丫鬟却是慌乱的跑了进来,失态到扑她跟前了,才惶声道:

    “郡主,定国公府出事了!”

    丹阳郡主‘嗖’的一下便站了起来。

    夜里原本被重兵把守的定国公府中,世子薛涛求见皇上,说是有要事秉报。

    傅明华得到消息之时,燕追已经令刘政知将薛涛带进宫里了。

    “薛世子说,容氏谋反一事中,他的妻族阴氏也卷入其中,与河东道都乐侯府严家有所勾结,共同贩卖钢铁、武器,为容涂英及昔日被斩的逆贼凌宪所用,”杨复珍也说着自己从孙固处打听来的消息,“皇上对此十分震怒,有办严办阴氏。”

    内侍与内侍之间,也是有交情的,耳目之广,不输于探子了。

    杨复珍是当初崔贵妃留下来的旧人,傅明华在用他,却不算重用。

    他有意讨好傅明华,以显示自己的才干。

    傅明华心中有数,只是对于他口中所说的燕追的‘震怒’,却是十分了然的。

    阴氏与都乐侯府当初与容涂英有染,此事燕追怕是早就知晓,却隐而不发,等着有人来举报,才有所动作罢了。

    他背地里怕是早就安排了人手,物证、人证应该都是早就准备齐全的。

    只是傅明华万万都没有想到,这个举报阴氏、严氏的人,会是阴丽芝的枕边人,定国公府的薛涛。

    不过细细一想,此事也并不奇怪。

    燕追做事,向来极有主张,他心有城府,且极深沉。

    定国公府要如何处理,他怕是心中早就有数的。

    有长公主在,定国公府要杀人,却不能杀绝了,以免将来言官记载他太过狠辣。

    是以他关押薛晋荣,又令刘政知围困定国公府,一面诱丹阳郡主将武安公府拖下水后,下一刻薛涛便举报有功。

    傅明华想到此处,嘴角边露出一丝若隐似无的笑意,灯光下,她歪坐在炕上,把玩着自己腰间的玉绶,笑而不说话。

    定国公府薛晋荣因为谋反,而必会遭处死。

    薛家历经此事,爵位必会遭一贬再贬,难成气候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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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嫡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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