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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魏母就不行了,她想回老院子住,但这次没有人再答应她了。
吉婆子死了,给了棺木下葬,就再无其它了。
魏崔氏又想见赖云烟一面,赖云烟本不答应,但这事求到了春管家婆娘的面前,因她之前也是魏母的丫环。
这事春管家的也没过来求她,只是这风声还是由赖云烟的丫环传到了她的耳里。
平日,春管家的也没少给她们许方便,这次她们就且当还上一回。
丫环这么想的,赖云烟支持得很,于是就去了。
为人处事就得这样,人给了你方便,你能给别人方便时也得还才行,莫要欠人的。
“赖氏给母亲请安。”等丫环通报后,赖云烟进了屋子,给魏崔氏请了安。
她来之前魏瑾泓来过人,说是把魏崔氏身边的那两个老人都换下去了,现在整屋子里的这六七个丫环,都是新人,一手由苍松调过来的新人。
伤不着她。
床上的人良久无声,赖云烟抬了眼,看向了床上那枯瘦的老妇人。
好一会,那用眼睛悲凉地看着赖云烟的魏崔氏朝她开了口,吃力地道,“你过来。”
赖云烟轻福一礼,走了过去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
“你们出去。”她又道。
丫环们没动。
“出去罢。”赖云烟淡说了一句。
丫环们福礼,相继走了出去。
魏崔氏闭眼,眼角边流下了一串泪。
赖云烟没有动,温和地看着她。
“现下全是你的了。”
“娘这说是的是什么话,”赖云烟摇摇头,平静说道,“说起来,媳妇过的好日子还没你的多,现在看起来这府里听我话的人多,但说明白了,是听魏家的,听大公子的,什么全是我的?娘就是这么想这府里是一个女人的,这才落了这处。”
夫君,儿子都不要她了,她还是不明白,要怪到别人身上去。
“你……”魏崔氏深吸了口气,半会才吐气道,“你就不怕把老身气死,于你名声……”
“娘亲不妨试试,看是不是于我名声有损。”赖云烟淡淡地道,“到时,你可要迟些下地府才好,亲眼看着你儿子怎样把一切掩得干干净净,看让不让他那个糊涂娘祸害他儿子娘亲的名声。”
“赖云烟。”魏崔氏笑了一下,眼睛里却又掉出了眼泪,“你这个狠毒的女人,把你娶进门,才是我一生为魏府做的最大的撼事。”
赖云烟听到这话忍不住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觉得魏崔氏来找她说事的,她不妨把话给这个到如今也还是不忘糊涂的老夫人把话说明白,“你知道大公子当初为何非要娶我进门?”
她看着魏崔氏的眼,平平淡淡地说,“还不是为了您,您这么贪婪无度,要是娶个没家底的进来,不知会被您嫌弃成什么样,他想娶个有点家底的让你欢喜,哪想您呐,欢喜到想把媳妇的嫁妆都想揽到手。”
“您看您,多幸福,到现在还有口气躺在床上说我的不是,你看我,”赖云烟上下扫了自己一眼,“明知你们一府是什么东西,明知你大儿子是什么德性,却还是得困在这里,背着你们一府的罪过在这里熬命,熬日子,您说,比起您,我多惨。”
魏崔氏真是好日子过多了,都不知道真正的不幸是什么样子。
“你死了,你儿子还得为你守孝,崔家再落魄,你儿子也不会让他们全饿死,”赖云烟朝魏崔氏摇头叹道,“女人好命成您这样,您还想如何?”
这外面不知多少比她惨的女人呢,下场比她差的更是比比皆是,要是换到别家,就魏崔氏这种的,早一碗药强灌下去了。
“你……”魏崔氏说完这个字猛喘了起来。
“我若真是个坏心的,也不会跟你说这些话,”赖云烟拍拍她的背,帮她顺过了气,与她淡道,“我说的这些话,不是为了气你,你要是觉得难听,就跟以前每次一样,别放在心上就是。”
她语气平淡,眼睛平静,魏崔氏看着她近在眼前的脸,好一会都忘了说话。
最终,她闭上了眼,呵呵笑了两声,脸上老泪纵横。
“你说我还算是个好下场的?”魏崔氏说到这怪道,“那你的下场?”
“我,老了的时候么?”赖云烟问。
魏崔氏睁眼点头。
“应该也不会坏到哪里去,等你儿子死了,我的日子就要真正好过了,也用不了多少年了。”赖云烟淡淡地说。
“你什么意思?”魏崔氏突然伸出手,死死地抓紧了赖云烟的手腕,还划伤了赖云烟的皮肤。
赖云烟迅速重推了她两下。
“说。”魏崔氏厉声道。
赖云烟干脆起身,大力挣脱掉了她的手,快步出了门去。
话尽如此,她不欠魏崔氏的,魏崔氏也没欠她的了。
恩怨全了,下辈子她们还是不要再碰上的好。
**
魏母去逝那晚,魏瑾泓过去了,是看着她断了气的。
管家来报了讯,赖云烟穿孝服过去,这时魏崔氏正抬到灵床上,魏瑾泓在看到一脸平静的她时,眼睛猛缩了缩。
赖云烟想,大概魏崔氏是真的死不瞑目了。
到底是个当母亲的,知道儿子这命不长,会死得不安心。
她确实也是个狠毒的,也希望这举让魏瑾泓断了对她最好的那点念想。
前世她插手,在他父亲的死上推波助澜了一次,这一世,她捅破了纸让他娘死不瞑目,这种仇,不会让魏瑾泓还想跟她再进一步。
他太拖拉,就由她把他通往她的路全断了,还她安静。
至于他想得到慰藉温存,找别的女人去,少来扰她的平静日子。
她所求不多,只想过点顺心畅意的日子。
“娘……”魏世朝忐忑地看了赖云烟一眼,眼睛里全是担扰。
赖云烟走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头发,朝他轻轻点了头,就走到了魏瑾泓的身边跪下。
这一夜守夜过后,一直没与赖云烟说话的魏瑾泓回了头,声音暗哑,但还是平静的,“静观园太远,你回修青院休息。”
说完,掉头就去跟管家吩咐事了,留下赖云烟皱着眉头立在原地。
“娘……”刚听魏瑾泓的话扶了祖父回去的魏世朝又回了。
赖云烟伸出手,整了整他头上戴的孝帽,“灵堂布好了?要去停柩了吧?”
“嗯。”
“去吧。”赖云烟温和地道,“跟着你爹做就是,不懂的,问赖绝他们。”
“我知道的。”魏世朝这时掉了泪,哀求地看向赖云烟,“爹爹心里不舒服,你这几日对他好点,好不好?”
赖云烟顿了好一会,朝儿子点了下头,眉头轻敛了起来。
魏瑾泓不应该再靠近她。
**
赖云烟回修青院只休息了一会,就去了灵堂,这是祝慧真和魏家二婶夏氏也在,正在抹眼泪。
一看到她,夏氏就拉了她的手,哭道,“怎地去得这般突然,我都未见她最后一眼。”
魏景轼带着她一直住在书院山上的宅院,从不轻易来府,这妯娌感情也一般,魏崔氏死了夏氏有多伤心不尽然,但突然熟悉了这么久的人去世了,悲伤还是有一些的。
更何况,夏氏也是个善性子,只记好不记坏,这时大概想起的全是崔氏的好了吧。
赖云烟扶了她,拿帕擦了眼边的泪,轻声用衰弱的声音泣道,“婶母,我……”
“嫂嫂刚去哪了?”祝慧真在旁突然问了这一句。
这时她们已进了灵堂,赖云烟先无声响,等把夏氏扶着跪了下地,她也跟着跪下后,才朝祝慧真轻道,“身子不好,差些要昏了过去,我夫君让我回去歇上一口气再来,弟妹若是觉得不妥,去与他质问就好。”
说罢,也不管祝慧真的反应,垂头哭了起来。
这时灵堂门边跪不少丫环在跪哭,赖云烟心中一片疲惫,哭不出太多眼泪出来不算,听着这些哭声脑袋也是如被针截般疼。
等上午过后,族中不少内着闻讯过来帮忙,哭丧的更是多得整个灵堂都挤满了人,赖云烟被挤在最前面,差点被这满屋子的悲哭声给闹昏过去。
见她脸色不对,夏氏先是拿冰帕子擦了她的额头,又拿温帕子擦了她的脸,在她耳边轻声哄她道,“再忍忍啊,乖囡囡。”
赖云烟这些年与她感情好,暗中送了夏氏不少东西,又帮扶了她娘家不少事情,夏氏全记着,这时抚慰起她来声音有说不出的柔。
“唉。”赖云烟应着,忙着拿过冬雨手中浸了消肿水的帕子擦眼。
沾了一上午的辣椒水,现下眼睛都肿得睁不开了,刺疼难忍,难受得很。
冬雨她们也使了法子,叫了其它家的婶子们过来,隔开了祝慧真,赖云烟这一角全是与她私下关系好的婶子媳妇。
算来,经此一次,从朝她靠过来,对她面善的人中,大概也让人看出来她私下在魏家动了多少手脚了。
夜间赖云烟昏倒被扶了回去,刚靠在床头把补汤一口气喝下去,魏瑾泓就匆匆大步进了内屋,坐在她的榻边就与她道,“明日要带世朝去报丧,家中内务需你与二婶她们管上几天。”
“这……”
“就这几天。”魏瑾泓说罢,身子一晃靠在了榻靠背上,伸手掩嘴咳嗽了几声,又拿帕把痰掩去,才抬目与她道,“来往之人太多,内务我暂且管不过来。”
赖云烟没吭声。
“以后往返赖家,随你的意。”
他这话后,赖云烟点了头。
看她点了头,魏瑾泓起身朝她作得一揖,就又大步离开了。
“小姐。”冬雨这时进来叫了她一声,在她耳边轻道,“小公子陪大公子来的,刚站在门口……”
说到这,冬雨擦了眼边掉下的泪。
“怎地了?”赖云烟愣然。
“他一直在哭,”冬雨哽咽道,“奴婢急了说了他两句,说这有什么好哭的……”
看着这时说到泣不成声的冬雨,赖云烟伸手揉揉额,站起了身,对她道,“擦了吧,随我去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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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瑾泓从外报丧回来,听春晖来说,夫人已请族中的几位婶夫人管事了,后堂的接待,茶水,厨房里的杂务这些,都已有了具体的管事的。
春晖再说,魏瑾泓也就不听了,带着世朝去正堂见请来祭拜的族叔。
她多少能耐,他心中有数,这次许了她来往赖家,她得了好处,才愿出手。
若不然,她就会跟过去的这十来年一样,慢慢等着魏家被蛆穿,屋梁全倒。
在等待别人灭亡这点,她的耐心向来好得出奇。
世朝,世朝,世世朝朝,如若不是世朝,谁知她背后的棋要怎么走,世朝的出生,让他们都有了生路,她为了儿子必须对他手下留情,而他在毁她与留她之间,断然选择了后者。
只是这结果还是不能如他的意,她的心确实是他捂不热的了。
她的冷酷坚决还是跟过去一样,并不因他们之间多了个孩子有真正的改变。
晚上守灵堂,要连着三夜,孩子跟他跑了一天,已是疲惫不堪,魏瑾泓轻瞥过她看向儿子的眼睛,把在犯瞌睡的孩儿抱在了怀里。
“爹。”
“睡吧。”魏瑾泓拍了拍他的背。
“娘。”他朝她看去。
她朝他浅浅地一笑。
世朝这才闭上眼,靠在了他的胸前。
魏瑾泓低头看他一眼,随即抬头看着堂上的灵牌,心中无波无绪。
前世的遗憾成了空,连遗憾都不是了。
他跟他娘母子两场,世事牵连中还是没得来善果,只能当是缘分尽了。
半夜,他再向她看去时,见她垂眼看着地上,身上一片静谧。
两世,在他与她之间还是留下了无法磨去的痕迹,她的心已经硬得谁也无法改变,连她自己都怕是不允许自己懦弱,而他还是跟上世一样,以为只要早知前世,他定能挽回一切。
她已成形,而他过了而立之年,却还要从头改变。
而她用态度很明确地告诉他,他怎么改都无碍,但与她无关。
世朝知他难受,求她对他好点。
想来心中也有些好过,孩儿再对他有所忌讳,也还是记挂着他。
不像他的娘赖氏,最会挖他心肝,每次出手,必要打得他心口闷疼得不能喘气。
**
虽说丧事要办三月,但前面的半个月熬过去后,就无需夜夜都要守灵堂了,赖云烟这次把几位适合帮着魏瑾泓的婶子留了下来管家,她以修养病体之名搬回了静观园。
说来,这半来个月,她只是让魏家的族人去管魏家事,她还是把魏瑾泓让她帮魏府的事情挡了回去。
而她也隐约觉出了不对,魏瑾泓教世朝的方式与前面不太相符,而世朝也被元辰帝召去了几次,按她多方打探出来的消息,魏瑾泓是想让子承父业了。
黄阁老来了信,信中也说魏瑾泓不比当年了,他也须小心行事了,让她也小心点。
赖云烟也承认,魏瑾泓确实不比当年了,这金蝉脱壳,李代桃僵这手玩得她都叹服。
她问世朝是怎么想的,世朝说父亲的皇上说的话,有些对,有些不对,他还要再想想。
江镇远这时已回京,赖云烟听闻他已进了德宏教书那日,差点被口里含着的果核咳死。
半晌咳过气来后,她又怔怔坐了半晌,当真是无话可说了。
这月过后,她回了趟赖家,在赖府住了一日,回府的路上又遇过那座老茶楼,听闻楼上那有些熟悉的琴声后,心中再次有恍如隔世之感。
回府一进静观园,刚沐浴出来,就听丫环说他来了。
赖云烟请了他进来,进来后,魏瑾泓朝她道,“国师这两日邀我们喝几杯他炒起来的清茶,你可有闲暇?”
“这时?”
“嗯。”
“好。”赖云烟朝他点了头。
**
这次他们去的是善悟的静修之地青山寺。
和尚较之前赖云烟看到他时又瘦了点,但皮肤光洁,看起来确有仙人之姿。
在这满京都的名俊雅士中,这人确是有上上之姿了。
“选秀之事已推至两年后,皇上说这事还是等太后孝期过后一年再谈。”一坐下,善悟就朝魏瑾泓说这话。
赖云烟眉毛微扬,看向了不像凡尘中人却尽说凡尘话的秃驴。
“夫人有话且说。”善悟微微一笑。
“为何还要推后两年?”赖云烟随了他的话往下讲。
“孝期未满。”
“那为何先前要选秀。”
“太妃好意。”
“太妃应比谁都知皇上的孝心。”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国师好会说话。”赖云烟觉得无论说什么,这明显不怕进地狱的秃驴都有那鬼扯的话在等着她。
“瑾泓之意呢?”善悟淡然一向,看向了静默不语的友人。
“萧家办了应天书院,萧家的脚可以缓上一缓了。”要是再往宫中送人,哪怕再看在太妃的面上,皇上也是忍不住了吧。
送走一个废太子,他是万万不会想再来一个萧家觑瑜他的皇权,利用他拿他当血刃。
皇上虽是用了外族之力踏上皇位,但萧家要是因此权倾朝野,皇上哪只是一千个不喜,多大的不喜都会有之。
可萧家现下如日中天,眼前猖狂之前渐起……
“瑾泓明见。”善悟转着朝赖云烟道,“夫人之意呢?”
赖云烟眨眨眼,“妾身听不懂你们说什么。”
善悟听了哈哈大笑出声,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才正容与他们道,“萧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魏赖两府,瑾泓私下所做之事是领了皇上的旨意的,还有皇上现下之意,是想让你兄长之子入东宫,伴太子读书。”
赖云烟听着,那本在眨着的眼睫毛就这么突兀地停了下来,眼睛直直地往善悟看去。
善悟了然地看着她,“你们赖家与任家,不是一直都往宫里送银钱吗?这次,就看你们自己之意了,该送往何处,送到什么人手里,你们两家好好想想。”
赖云烟想也不想,偏头就往身边的魏瑾泓看去。
魏瑾泓对上她的眼神,没有闪躲,只是微微一愣,过了一会,他看向善悟,淡道,“这是皇上之意?”
“是,昨日说的。”善悟坦然地看着挚友。
“嗯。”魏瑾泓垂下眼轻颔了下首,把身边女人面前那杯凉了的茶倒了,重给她添了一盏,才朝看着他举动的善悟说,“这事让他们兄妹再商量商量罢,赖家长子体弱,次子年幼还未行走,可……”
“不能缓,最多十日得有决定。”善悟打断了魏瑾泓的话,又转头看向赖云烟,“这次来见你之前,我卜了三卦,三卦皆言你我有生死之恨。”
“大师……”赖云烟僵硬且冰冷地扯了下嘴角,“怕是缺德事做多了,才会卜了这种卦象。”
“是然。”善悟垂头,又念了几句佛号。
看着还能微笑的和尚,赖云烟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你们这些人……”
这些手握涛天权势,明知会下地狱也不会改其行的人……
她话仅于此,就重重闭上了眼,善悟在此时又再轻念了一句佛号。
他们念那千秋万代,这妇人啊,念的却是眼前人的七情六欲,生死悲喜。
谁对谁不对,自有后来人评这功过。
这眼前当下,便是佛祖,也是说不清的。
**
回去的马车内,赖云烟累得连人都坐不稳,她软弱无力地靠在马车上,随着马儿的脚步,她的身子也随之轻微地抖动着,就像一具抽了骨头的尸体。
魏瑾泓看了几眼,猛地把她拉了起来,把身上的厚麾解下,塞到了她的身后,又紧掐住了她的手,与她冰冷道,“坐直了。”
她不是一直为兄为舅,还为儿,这时候倒下了,像什么样!
“你们算计了我什么?”赖云烟浑身无力,这时从喉咙挤出酸涩的话,都像是要了她的命。
“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魏瑾泓淡淡地说。
“但我回来了。”
“我也是。”并且他还以为,他可以与她一切重来。
“那善悟?”赖云烟朝他看去。
“不是。”魏瑾泓抿紧了嘴,“他不是,他只是得了他师傅的手卷,了他前后三世的因果。”
“我们回来是为了什么?”
魏瑾泓看她的话已经带有抖音,他重重一拉,把她拉到了怀里,语气淡淡地道,“你只要知道不是为了我们自己回来的就是。”
“我……”
“嘘……”魏瑾泓止了她的话,“闭上眼。”
赖云烟闭了眼,好一会,她睁开眼,眼睛内恢复了平静,“这国家,皇上是定要变上一变了?”
除了他,还有谁有这么坚决的行动力,还有谁能给得了魏瑾泓这么大的底气。
“你知道就好。”她推他,魏瑾泓便放开了她,他松开手,虚弱无力地垂着,闭眼疲倦地道,“我们一直是臣民,再大,大不过这头上的皇,大不过这头顶上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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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关我什么事?”她可不会自恋到以为她是他们要变上一变的关键,非得她也跟着重来一世,而很显然她于此也并不有益。
“上世,我们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自你为我挡刀后,我回来了你就回来了。”魏瑾泓说完这句后,还笑了笑。
只是脸上无一点笑意。
赖云烟良久都没有说话,一路无言。
“挡错了?”下车时她问。
“挡错了。”魏瑾泓面无表情地答,一步下车,扶了她下来。
他们本可以恩爱一世,而不是纠缠两世。
“不再问了?”魏瑾泓扫了她一眼。
赖云烟摇了头,有些事知道得多并不是什么好事,好奇心会让她更特负。
她宁肯不明不白。
但她还是错了,儿子不该生下来,他太无辜。
在一群站在权利巅峰,而联手想干点什么样的人中,他不可能不受其影响。
天知道以后的世朝会做什么事。
**
赖云烟回来后,其间只见过赖震严一次,其余时间一直在睡。
这天睡醒,发现世朝就在身边,她不禁笑了,“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魏世朝向母亲微笑了一下,扶了她靠在床头躺着。
赖云烟打了个哈欠,接过丫环手中的茶杯漱了一下口,与他笑道,“娘这几天缺觉得很,老想睡,你来要是有事,让冬雨她们叫醒我就好。”
“嗯。”魏世朝微笑,他伸手把母亲耳边的头发替她放到耳后,嘴里也轻柔说道,“你多睡也好,气色好多了,很好看。”
“是么?”赖云烟不禁摸了摸脸,转头叫冬雨,“快拿银镜过来让我瞧上一瞧。”
冬雨笑着道了声是,拿了银镜过来,赖云烟一打量,觉得自己气色确实也不错,镜子一移走后,她就与魏世朝笑着道,“说来也又快要过年了?”
“是。”
“你都快十二了。”赖云烟不由叹道。
“是呢。”魏世朝把鞋脱了,盘腿坐在床边,眼睛带笑看着他那想跟他说点什么的娘亲。
“今年你替娘去江南给外舅公拜年如何?”赖云烟微笑着问。
“今年怕是去不成了,”魏世朝拉了母亲的手放在手里,过了一会道,“先生把这一年的功课都安排下了,哪都去不成。”
赖云烟手动了动,摸到了他红肿的手心,抬眼时,她脸上的笑淡了些许,“你开始练习拿武器了?”
“嗯。”
“拿的什么?”
“长枪。”
“多重呢?”赖云烟让自己的口气听起来轻松,还带有几分笑意。
“九斤。”
一斤十二两,这九斤是接近于她那个年代的十一斤了。
对小儿来说,够重了,难怪手都肿了。
“你爹舍得?”赖云烟这时的口气听起来就像在说顽笑话。
魏世朝想了一下道,“孩儿不知舍不舍得,武师父教时他没过来。”
赖云烟笑了笑。
“娘舍不得?”
“娘舍不得。”
魏世朝笑了起来,“孩儿已经长大了。”
“是啊。”赖云烟感叹道。
是已经大了,心里都已有了主意了。
而她也要慢慢放手了,孩子的路要孩子自己走,他自己疼了苦了,才会真正知道成长是个什么样的过程。
她说的再多,再想为他好,也是不行的,他有他自己的人生。
“孩儿明日要随师父去山中闭关半月,今天就让我呆在你在陪你一会吧。”魏世朝又道。
“好。”
“园中的梅花这几日长了苞,娘要是睡足了,就去看上一会。”
“好。”赖云烟眼睛里都是笑。
魏世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顿了顿又说,“舅母差人来了信,说过几日要到寒山庵去住几日,舅父已派人过去布置暖房了,让你也过去住几日,孩儿想着这冬日的庵堂也是别有一番风景,就替您答应了下来。”
“好。”赖云烟又再次微笑了起来。
“你跟爹,”魏世朝说到这又顿了一下,才又张嘴说道,“要是不想见他,你就不见吧。”
虽说这世上的夫妻皆要恩爱才好,但他娘要是真是不想跟他爹好,那便不好吧,她高兴就好。
这世上哪那么多尽如人意的事。
“慢慢会好起来的,”魏世朝说到这,把母亲身上的被子拉起,“孩儿大了,是定要护着你的。”
赖云烟偏着头看着他,笑着不语。
等他穿了靴子,她披了狐披送了他出去,等他走后,她偏头与冬雨淡淡地说,“不知心里有了什么主意。”
“您猜不到?”
“猜啊……”赖云烟抬头看着灰色的天,自嘲地笑了起来,“猜着了又怎样?”
有些事她已做错了,而不能改变的事,她一点都改变不了。
人只能跟着命运走,这话是没错的,这些人大手乱动,可不也就是命运。
她这种人,只能做妥她自己的那点了。
**
“世朝跟的谁去闭关?”晚上魏瑾泓来的时候,赖云烟温和地问了他一句。
“江大人。”魏瑾泓掐了块玫瑰糕放进了口里。
“他现在是谁的人?”
“皇上。”
赖云烟叹了口气,转头对冬雨道,“这么冷的天气,他身边仆人少,你现在过去提点小公子一句,多带几件厚衣。”
“是。”冬雨答了,悄然退了下去。
“怎地就成了皇上的人了呢?”赖云烟说这话时,略带鼻音,似有悲意。
魏瑾泓垂头吃糕,吃完了喝了口茶,一直无声。
两人静坐半晌,空气里安静得只有炭火里木炭偶尔发出的兹兹声。
“你月中要去寒山庵?”
“嗯。”
“天寒,多带点木炭。”
“唉。”赖云烟点了头,她看着对面的清瘦男人,终是有些不忍,开口道,“你也别撑着了,天冷,找个喜欢的人暖床罢,这冬也就好过了。”
有了喜欢的人,以后烦闷了,也好有个开解的,说上几句贴心话,总比跟她这么单耗着的要强。
“呵。”魏瑾泓轻笑了数声,一会抬起笑眼问她道,“你不去见他?”
现到如今,他们都心知,他是管不着她了,现在的魏家也好,还是他也好,都束缚不住她了。
就算世朝,哪怕她做任何惊世骇俗的事,也只会把她当他的娘。
这十几年,她还是悄无声息地把身边的一切都改变了,就是儿子姓魏,也敬爱他,可他的心与她的心是贴着的,紧得无缝可钻。
只有他还得随着朝廷这艘大船,不停地改变方向,依旧与前世一般,劳心劳力,怕是这世还是会不得善终。
“见他又怎样,”赖云烟说这话时眼睛里全是悲凉的笑意,“哪怕再成知已,也不能再回到往昔了。”
镇远已入局,她就算与他再惜惜相惺又如何,他的路跟魏大人的路会是一样的,到时,苦的不过又是她而已。
“是么?”魏瑾泓看着她的笑,觉得心口有一种残酷的痛感,他缓了好一会,才又道,“也不尽然。”
“哦。”她闭上了眼。
“世朝给你找来的地册,一本是他亲自书写的吧?”他问道。
看她睁开眼看他,他情不自禁抚了抚胸口,才微笑道,“现在放在你手边的,是他江家的藏本,轻易不现于世的。”
最好的,他又都给了她。
她哪是不想见啊。
赖云烟闻言转眼看向了手边小几上的那翻了几页的书,好一会才转回眼神,迟疑地看着魏瑾泓。
魏瑾泓的心被揪成了一块,提在了喉咙口。
他微笑了一下,又慢慢地垂了头,看向了她的长指。
前世她戴着双戒的手指中,依旧空无一物。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换来的是恩爱不在,她劝他怀拥新人,他劝她去见旧情,再是最讽刺不过了。
“他知道我?”她迟疑地问了这句。
“你们曾见过一面。”魏瑾泓伸手再拿了一块糕,塞进口里,大力一噎,把那提着的心也顺道吞回了原位。
“就一面。”她轻嘲。
他看着她这时笑中带泪的眼睛,魏瑾泓把一整杯水都喝了下去才淡然道,“一面就够了。”
她的眼里,身上,太多东西了。
当年岑南王的杀将也不过见她几面,就已把她画得栩栩如生,满密室都是她的画。
“想见就去见吧。”魏瑾泓捏了捏手指,温和地说,“这往后,你要做何事,全如你的意。”
这是世朝的意思,也是他的意思。
“要是觉得有不妥处,与我说,能助一臂之力,我自不会推托。”魏瑾泓说完这话朝赖云烟微笑了一下,“去见吧,见了也好,以后就别笑得……”
赖云烟怔怔地看着他。
“如此悲伤了……”魏瑾泓扶着桌子把话说完,朝她一揖,“打扰,先走一步。”
门边来叫他的翠柏一见他,在他耳边就说起了他要相报的事。
魏瑾泓听完,大步离开,冬雨在其后送了他到园门口,看着他走得看不见影子了,这才转身去向赖云烟报讯去了。
这边魏瑾泓见了几个来说事的族人,把事谈话,又送了他们到门口,回屋后,一直压着的血气翻涌而上,再也压制不住,从喉咙口冲出,随着嘴角蜿蜒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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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几天药,魏瑾泓的身体又缓了过来。
孝期还未过,下葬之日要在明年出节后了,这段时日他无须去宫中,族学之事有瑾荣在,府中事务有二婶娘带着几个婶娘在,现在府中人少,也无太多让他过问的大事。
云烟准备去寒山庵,他派了人先去庵堂送炭火,下人回来报,赖家现在的老爷早就把暖房备好了。
魏瑾泓闻言沉默了一会,转头问翠柏,“离庵堂不远似是有一片湖泊?”
“是。”
“冬日泛舟冷是冷了点,但夫人还是会去上一趟的。”他淡淡道。
“是。”翠柏附和。
可不就是会去,只要好玩的,夫人都会去玩上一趟,哪管这冬日会冷不冷。
“如旁边只有独木舟,就换条乌蓬船去吧,让她在船上煮茶赏雪。”魏瑾泓道。
“诶,好。”翠柏笑道,又略偏了一下头,“也不知夫人会去多久?”
“她是去庵堂为老夫人念经的,想呆多久就呆多久。”魏瑾泓笑笑道。
“是,”翠柏一愣,又答,“可不是嘛,尽孝心哪有那时日长短的。”
魏瑾泓又笑了笑,闭上眼又靠在了榻上,嘴里依旧不紧不慢地道,“寒山那边路窄,容不了六马,你去跟赖绝说一声,挑马房性子最稳健的两马进山。”
“是。”翠柏突然知为何有点鼻酸,他缓了缓才道,“奴才这就去了?”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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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云烟迟了苏明芙几日才到的庵堂,刚下马车,见是兄长迎的她,她不由纳闷了,“您怎也在?”
“来不得?”赖震严瞪她。
“来得,来得。”赖云烟忙快快点头,在他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又与他笑道,“兄长定是想我念我,才在我来的这日来迎我,好看妹妹一眼。”
说着就拿手抚心,一派感动不已的模样。
这时听了赖震严的话,因躲风站于门后一点的苏明芙听了不禁笑了,她身边的婆子,也是她的女先生笑着说了一句,“这性子,多少年也没变上一变。”
苏明芙笑道,“老爷最喜她这性子,若是变了,最恼的是他。”
这时赖云烟与赖震严已经走近,这时的她正与赖震严吱喳着说个不停的话,“您为何板个脸呢?定是嫂嫂惹了你吧?这可不成,我可要说说嫂嫂去,咦?莫不是嫂嫂没惹你,是你惹着嫂嫂了,哎哟,哥哥莫急,我就这去为您说好话去,嫂嫂可最听我的话了。”
这时她已站于苏明芙面前,她嫣然一笑,拉着苏明芙的手就道,“嫂嫂你说是不是?”
苏明芙笑着点头,回握了下她的暖手,这才道,“蜜姜汤正煮在火上,快快去喝上一盅。”
说罢她朝赖震严身后的虎尾道,“你带赖绝他们去后面的院子里喝点酒暖暖身子,这天儿啊可是太冷了。”
“可不是,奴才这就去了。”虎尾朝他们作了揖,就去领赖云烟的下人去了。
“庵堂不进男客,你哥哥这就要回了,你可是还有什么要跟他讲的?”苏明芙打趣道。
“这就要走?”赖云烟喝了口气,惊诧地看着赖震严,“走得这么急,您不是来看我的?”
赖震严身边的忠仆风丝闻言憋笑不已,这时朝他们小姐禀道,“是来给夫人送新鲜的素果子的,正好碰巧了。”
赖云烟闻言把脸都埋进了苏明芙的肩头,道,“如此自作多情,真是羞煞我也。”
赖震严被她逗得那张冷脸上这时有了笑意,他用带笑的眼睛瞄了妻子和妹妹一眼,道,“风大,进门吧,过几日我再来。”
“走吧,走吧,反正不是来迎我的,走了又与我何干。”赖云烟抬了头,挽了苏明芙的手,意兴阑珊地道。
赖震严顿时便训了她一句,“没规矩。”
“骑马慢点。”苏明芙笑意吟吟地看着他,又上前给他理了下披风,又道,“您记得要按时用膳。”
“嗯,”赖震严的脸色缓和了下来,伸手紧握了下她的,道,“那我就走了。”
说罢,怕自己留下来又要说个没完没了,就领人快马去了护卫呆着的那处院子。
看到他的马消失,苏明芙才回过头,朝赖云烟道,“回屋吧,外边冷。”
“是。”赖云烟又挽了她的手,仔细看过她两眼,笑道,“气色好多了。”
“嗯。”
府里最近血腥大,怕冲了她,这才让她来庵堂住几日,怕她住着冷清,就又叫了云烟过来,对夫君的这片心,苏明芙是了会的。
她身体弱,但为着他,就是不死不活的,她也要多拖那么几十年。
这么些年,他待她一年好过一年,给她的越来越多,她可真是舍不得死,哪能不顾好自己。
“你住几日就回吧。”苏明芙又道。
赖云烟便笑了起来。
苏明芙用温暖的眼睛看着她,又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她也笑而不语。
“长嫂如母,真好。”这么多年了,又多了个心心念念为她着想的亲人,时光待她也是不薄的。
魏瑾泓现在病着,她说是来为魏母念经的,但时日长了也不好,风言风语的对她也不利,是歇得几日回去才最为妥当。
也只有自家人,才会这么为自家人着想。
“你也很好。”苏明芙轻语了一句。
也亏了她想让他们都好,他们才熬到了如今。
“嫂嫂,”赖云烟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笑了两下才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日子会好,以后也会好。
人生就是活着呼吸能通畅,家人能康健,身边还有能相互拥抱过人生百年的心爱之人,这些,她自己是不会有了,但希望前世用一生护她的兄长有,也希望自己的儿子有。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在好,有一些人在坏,得到和失去,只要没有太大的不平之心,其实得失都是能守恒的,想明白了,能坦然也是对自己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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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云烟在庵堂过了几日,划船赏雪煮酒烹茶,过了几天神仙日子,就打道回了魏府。
一是为了自己,二也是冬雨她们都是有孩子之人,也离不得多日,怕孩子们想他们娘亲,她就带着她们回来了。
说来也是该换几个没家累的丫环了,但赖云烟是念旧之人,她舍不得丫环的陪伴,丫环们离了她多日也是怪不自在的,主仆几人一商量,决定还是就这么陪着过下去。
人生要经历那么多事,来来去去也要见过不少人,但最实在最安稳的就是身边的这几个人,散了就没了,赖云烟确实舍不得。
进府沐浴歇息,刚端上热茶,修青院那边就来了人。
传了进来,是翠柏来道小主子写了信回来,放在了大公子处,大公子知道她回来了,便让他拿过来。
赖云烟看过信,抬头时看翠柏还在,她顿了一下,便问,“大公子的身子这几日可好了一些?”
“好了许多。”翠柏喜气洋洋地答道,“劳夫人记挂了。”
赖云烟笑看向他,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今天刚好下了点雨,大公子现正在雨阁煮茶呢,夫人要是空着,就,就……”
“大公子让你来请我的?”赖云烟略挑了下眉。
“不是,是奴才自己的主意。”翠柏声音说得很小。
赖云烟沉默了一会,又摸摸自己已经干了的头发,才微笑道,“正好歇妥了,且去与大公子讨盏茶热热身。”
说完无视于手边的热茶就站起了身,招呼丫环过来与她梳头。
等她穿戴妥当,一踏上雨阁的长廊,在湖中的亭中就打开了窗,有人朝她远远看了一眼,随后不久就走了门,停在了半道上,等着她过来就与她一道走着,温和地与她道,“一路顺当吧?”
“顺当。”赖云烟进了亭中,左右看了一下,见没什么暖意,就与他商量般道,“我想坐一会,又冷不得,放几盆炭盆吧?”
“好。”魏瑾泓微微一愣,随即往门边看去。
这时站在门边的翠柏不等他发话,忙道,“奴才这就去。”
“坐。”魏瑾泓把他那张椅上的厚毛垫搁在了对面的椅子上。
赖云烟看着一哂,坐上去时顽笑般说,“大公子确实不同以往了。”
魏瑾泓也随之坐下,把残茶倒掉,又重注入了壶清水,嘴边也挂着淡笑,也回道,“有些不同就好,你我也能多谈几句。”
赖云烟没想他这般坦然,好一会才失笑道,“确实是不同了。”
不知怎地,他们也过到了如今这不针锋相对的一天了。
可能真是时间过得太久了,他们身上的锐气都疲了,爱恨都不那么明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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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庵中可静?”
“嗯。”
魏瑾泓轻颔了首。
赖云烟张口慢慢道,“今年冬寒,庵院前堂的井冻住了,老主持让挂单的女师傅和香客去了后面的古井取水用,那水四季常温,煮起茶来别有一番味道,我还带了些许回来,回头差人给你送点过去。”
他开了口,她就跟着释放善意吧。
哪怕哪日又再撕破脸,但他们都老了,能平和的时候就平平和和吧。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纠缠永生永世的爱恨情仇,人的身体会疲,情绪更是这样,人活到一个份上,只要不争不夺就能活得好好的,那还是安安静静的好。
再则,他与她又斗了这么些年,在立场分明的如今,其实只要他愿意休止,她也愿意。
谁都能好过点,何尝不好。
“多谢。”天冷,水沸得慢,魏瑾泓看了看还没煮开的水,漫不经心与她道,“看过世朝的信了?”
“看过了。”都是叮嘱她的饮食起居的,赖云烟想及不由笑了起来。
“他下月初七回来。”他道。
“知道了。”赖云烟颔首。
魏瑾泓看着这时慢慢起了烟雾的紫砂壶,不再出声,直到水开得好一会,面前有柔荑伸出时,他稍一愣,这才回过神替了她的手提壶而起。
泡好茶,给她倒好,他又沉吟了一下,这时,对面的她了然地笑了笑,“说吧。”
魏瑾泓抬起眼,看着她平静的脸,而这时她的目光静止得就像没有波澜的水面一样,看不出悲喜欢愁。
“皇上说,在过年之前接世朝到宫中陪太子住几天。”他说完,喉咙不由自主地紧了一紧,他干涩地吞了吞口水,等着她的脸骤然冷下。
“煦阳不是才进宫?”她开了口,语气却是温和。
为着煦阳的进宫,兄长可是没少发愁,要派最得力且机敏的小厮跟随,要打点宫中的一切,还要提防府中的内贼,因此赖府这段时日可是大变样啊。
魏瑾泓奇怪,但又莫名安心地看了她一眼,随之他顿了顿,道,“皇上想见见这对表兄弟。”
赖云烟良久无声,心也稍稍有些疲惫。
千古以来,多少人想要皇帝的重用,而煦阳伴读,兄长不是不愿意的,世朝常被召进宫,魏府当这是荣耀,只有她这个不合时宜的人,觉得那宫里的路幽暗又曲折,大人进去走得一个不妥都会摔跟头,何况是不通太多人事的小儿。
可她哪管得了那么多的事,替那么多人做得了那么多的决定。
她久不出声,魏瑾泓也抿紧了嘴,头微垂着,眼睛看着亭外被雨打乱的湖面。
她又会觉得他心狠吧?
“除了魏,赖两府,皇上还要见谁家的?”赖云烟把冷掉的茶杯端起,魏瑾泓眼睛看过来,顿了一下。
“换一杯。”他道。
赖云烟摇了摇头,把冷掉满是苦涩的茶水一口咽入口中,慢慢地吞下。
苦茶也好,苦酒也罢,很多人生中的无可奈何的事都是自己造的,只能自己尝,自己咽,自己解决事端。
“孔,曹,司。”他回了她先前的问题。
前两家应是九大家里的孔曹两家,而司?
“司仁?”她道。
“嗯。”
赖云烟垂下眼睑。
“不再问了?”
“问多了,于我无益不是?”赖云烟朝他笑了笑。
魏瑾泓点了下头。
她知道的越多,别人就越忌讳她。
到时,她付出的也就更多了。
而皇上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不是喜欢别人反抗的人,尤其是来自一个女子。
上世她最好的一点就是好在她锋芒毕露之际,就远离京城,去了外面游历,虽于她女子的名声不好,但到底还是躲过了不少事。
“于我,皇上是怎么说的?”
“妄自尊大,”魏瑾泓说到这,浅笑了一下,“让我好好管教。”
赖云烟笑了起来,好久才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他们都知我们……”
都知他们是重生过来的?
“不算细知,但知你我一体。”许是她声音平和,雨水拍打湖面的声音都带着几分轻盈,魏瑾泓也慢慢地道,“你只要跟过去一样什么事都不出面,皇上的眼睛也不会放到你身上来,别的,在皇上眼里,你只是我魏某的妻,岑南王妃的闺中密友。”
他们命数皇上再清楚不过,但她是什么样的人,他防得紧,她对外也防得紧,外人都不知真貌。
就是他们的孩儿在皇上面前说起他娘,他也多了几个心眼藏着她的事,跟皇上说她的话,跟他对外人说她时的话都差不多。
“岑南王?”他只一句话露出半个音,对他知之甚详的赖云烟却从里面听出了不对,“他也在局中?”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魏瑾泓又轻颔了下首。
“这局,也太大了。”赖云烟笑笑,摇头嘲道,“我自诩这世还算擅于自保,哪想还是在我跑不掉的局中。”
人要真能无欲无求才好,若是可以,一开始就要不了有那么多顾忌,用不着束手束脚走到现在,而当一切成了定局,都无法说什么与她无关的话了。
魏瑾泓闻言翘了翘嘴。
她回赖家也好,留在这也好,哪怕是与江镇远再续前缘,只要这三家的人不发话,谁也奈何她不得。
她活到了这个份上,赖震严是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而他已无力再困住她,江镇远便是不见她,都能对她念念不忘十来年,事到如今,她的感慨由他听来,真是酸涩四分,苦涩六分。
“不会更坏。”他轻道。
她这世现下并不比上世坏多少。
“是啊。”赖云烟这次是真笑了。
确实是不会更坏了,反正她已打定主意装聋作哑了。
舅父兄长那,该告知的,该帮的,她都已尽全力而为,这时再冒然插手只会坏事,不会于事有益。
这朝廷里,女人的手还是收紧点的好,若不然最后真是难逃恶果。
在权利与地位里,女人总是最轻易被利用,被牺牲的那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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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朝回府,带了许多的东西回来,装了雪水的青瓷瓶,还有一本赖云烟衷爱的地册,还有一些看样子绝不是京城附近出来的青果子,世朝说他先生说,这青果子冬日伴黑糖煮来吃最好,是他老家那处妇人们爱吃的偏方,是道补品。
赖云烟听了发笑,魏世朝看着他娘,想了一下又对他道,“江先生对孩儿很好,什么都给我,娘,你让我带去的厚袍带得对,要不然岂能对得起先生对我的好。”
赖云烟笑着点头,心里却轻叹了口气。
几件厚袍就得了孤本偏方,下次又会如何?
还是不能这样频繁下去,这世还是让君子之交淡如水吧,也许等再过些许年,要是再能听到他弹琴,到时,她上前去福个礼,要是他还是那个江镇远,受得起她的玩笑,到时她便多打赏他点赏银,也算是他们神交一场了。
现下,就如此吧。
“娘,这是你做的?”魏世朝在桌前坐下,一掀开盅碗的盖,闻到熟悉的姜汁奶味,不由问道。
“菜全是秋虹冬雨为你做的,姜奶是娘做的。”赖云烟站在他身后,把他头上的白玉冠取下,在其后用银带绑住,让他的头暂时轻松休息一会。
“秋虹……”魏世朝看到这时恰在屋中的秋虹,朝她笑道,“给你和大宝他们带了些许小物回来,我交给三儿叔了。”
秋虹一福腰,轻笑道,“秋虹谢过小主子。”
“哪儿的事。”魏世朝罢罢手。
这时门外冬雨进来,魏世朝正好瞄到她,忙道,“冬雨你和我的小玎弟弟他们也有,我可没忘了你们,我让三儿叔交给绝叔去了。”
“知道了。”冬雨眼睛都带笑,朝他重重一福,“这些时日在外头可是吃好穿暖了?”
“吃好穿暖了。”魏世朝小叹道。
家中的这些女人,就只会惦记着他有没有吃好穿暖,一个比一个还惦记。
这时冬雨朝赖云烟说外面有事,赖云烟轻抚了魏世朝的头,低声道,“娘去去就回。”
“哦,好。”魏世朝向她笑。
等她走后,他就拿了姜奶的盅碗,拿了个调羹插了进去就走到窗边,伸出一手打开窗户时,他被冷空气扑得打了个冷颤,还来不及说冷,他就又迫不及待地朝不远处站在亭边的男人猛招手。
等他过来,他就把盅碗塞到他的手里,跟他说,“娘亲手做的,您吃一半,留一半给孩儿。”
说完,探着头,闻着姜奶香香的味儿,看着白白的姜奶不断地吞口水。
魏瑾泓愣了愣,吃了两口,看他还在吞口水,就还了回去。
“不吃了?”魏世朝看着他爹。
“你吃。”魏瑾泓笑了起来,眼睛温柔似水,一片疼爱之情,“拿回去坐着吃,别冷着了。”
说着就要伸手去里面拉窗,这时接过盅碗的魏世朝犹豫了一下,又挖了一大口放进他爹的口里,又赶紧挖了一口自己吞下,这才满足地眯了眼,与他爹道,“那孩儿去吃了?”
“去吧。”
“吃完了我陪娘煮道茶,就过来找您。”魏世朝道。
“好,我在外候着你。”
“别了,外边冷,你回书房候着去,我等会就来。”
“好。”魏瑾泓笑着答应了下来,把窗户掀下,盖了严实后又紧了紧,这才嘴角含着笑看了大门处那一眼,见她的丫环们不断朝他看来,他无事般转过头,往通往亭子的廊道上走去。
带着姜气的奶汁这时尚还有一些在嘴里,热热辣辣又清甜,尝起来味道确实不错,难怪他孩儿喜欢吃这东西。
回头让厨房做,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出同样的味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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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过后,魏世朝搬去了书院住,赖云烟见这府中也不能常候着她想见的人回来了,便说要去外面静养。
她在京郊的宅子早就修好了,且修了一条连着城门的路出来,到时要是有那急事,一来个时辰也就可以到京中。
由此之后,差不多就到了她过她的日子,魏瑾泓过他的日子的时候了。
她走那天,常不在府中的魏瑾荣来与她见了一面,应她之请坐下后,他朝她作了揖,与她叹道,“瑾荣以前还只得知嫂嫂心思巧妙,却不知那心肠也不是寻常妇人可比得。”
她是早就把她自己的路安排好了。
只是他万万想不清,长兄是如此清雅俊逸,天下无双的人士,怎么她就不像那内宅女子那般爱慕他。
且他还是她的夫君。
“这话怎说?”
“嫂嫂且看外面。”
赖云烟随着他的手指看去,听着魏瑾荣那清亮的声音仰扬顿挫地,极具煽动地道,“春日即来,明日那娇艳的花儿即开,到时,那爱蜜的虫儿就会为着那花儿打转,直至命断魂碎,怕才能止得他对娇花的追随。”
说着,一脸期待的看着赖云烟。
赖云烟笑,“敢情瑾荣小叔爱花,那改日花开了,我便派丫环来送你几族最娇艳的花。”
魏瑾荣的脸僵住了。
“我那处静养的小筑,前后左右都是花树,好多都是稀世之物,是我家人为我费尽心思寻来的,瑾荣小叔要是觉得几朵花不供你赏,来日来我那静心小筑就是。”
她说得满脸笑意吟吟,魏瑾荣却有点笑不出了,缓了一会才勉强地笑了笑,说,“嫂子知道我意,我说的您就是那娇艳的花,兄长就是那围着您打转的蜜。”
“哦,竟是如此?”赖云烟略挑了挑眉,讶异道,“你的意思是,这园中朵朵花都是我,那蜂闻的那朵是我,再去闻的另一朵也是我,千千万万的那花儿都是我?呀,我竟美艳如此,堪比万花?”
说着抚脸,一脸“我竟美至如此”般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魏瑾荣这位对花粉严重过敏的人,这时脸上的笑顿时完全笑不出来了。
兄长也与他含蓄地说过他这嫂子平常不爱脸红的话,不过这还是他打头一次知道她是如此的——全身上下根本没有一点妇人的矜持。
这还是好听的,说明白了,她就是个无赖,明知他其意,却非要往另一头说,并且,说得他还无话可说。
“说来,”赖云烟抚着脸笑着道,“那蜂儿爱围着娇花转,这是自古以来天经地义的事,但这朵没了,采着那朵的花儿就是,它可不是只专喜哪一朵。”
她与他还可以握手言合,但要是言合到同一张床上去,却是不可能了。
在世朝对此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他们能各过各的,好好去活自己的,已是幸运的事。
她不与他和离,已是对他表示和善最大的诚意了。
魏瑾泓荣实在不必来此一趟,劝他兄长再恋她花才是正途。
“只要你兄长愿意,我还是那魏家妇,”见魏瑾荣有些无奈地揉头,赖云烟敛了笑,恢复了正常神色与他地道,“除此之外,就让你兄长好好过吧。”
她赖氏前面只要还挂着魏,就会代表魏赖两家是一家,她这个活挂头挂在那让世人皆知,她已牺牲了她自己了。
谁也不能要求她再多。
“嫂嫂,”魏瑾荣先是皱眉,待想通她话中之意后,他朝她作揖,肃容再道,“嫂嫂!”
赖云烟微微笑了一下,朝他轻颔了下首,“就让我们各安其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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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云烟住去了别院静养不到几日,突闻祝小厚的媳妇有难产之危,她送了几支人参过去,又差人去打听了消息,说宫中派了御医过去,她就才稍放下了心。
这世与前世截然不同,她那厚道的小厚兄长这世还没去外地上任,现已是工部侍郎,怕是离不得京了,看样子是避不过往后的风波,赖云烟对此也是颇为无奈的。
这几年家,他们的联系少了许多,但兄长与小厚兄长还是跟以前那样亲厚,赖云烟从兄长那也得了祝小厚不少问候和礼物,前几次,也是让兄长嘱了他一些话,可惜人都不是别人能操控得了的,小厚兄长是想留在工部里面一步步往上升了,而不了离这京中,另就前程。
等祝府传来祝小厚又得了一个儿子,且母子平安后,赖云烟还真是松了口气,笑着和与她报讯的冬雨说,“这是第三个嫡子了吧?”
“是呢。”冬雨也一脸笑意。
“唉,以后这家产可不够分喽,我们这十公子啊,得好好攒攒家底才成。”赖云烟笑道。
这几年他有了两个嫡子,一个嫡女,还有两个庶子,两个庶女,现在再添一口人,她这小厚哥哥啊,还真是有能耐。
“可不是么。”冬雨又笑,眼睛往她主子瞄去,知道她是操心十公子家里用度不够了。
主子说的,女人的天性啊,就是担心吃喝用度,只有这些安稳了,心里才安稳。
此话她一直觉得挺对的,现在看样子,主子不仅是担心自己的,连十公子家的都担心上了。
赖云烟好笑地瞪了她一眼,过了一会又道,“把我的票箱子拿来。”
前年从祝三老爷府里分出去过后,她这昔日的小厚哥哥手头就没以前那么宽松了,他又是个大手大脚用惯了的,家里又妻妾成群,他平素对女人又宽厚,总不缺她们的用银,想来那分来的银子也是花得没多少了。
冬雨搬来箱子,赖云烟嘱咐她数银票,她则趴在案头写信,让她那小厚兄长拿着一半去花着玩儿,一半拿来给嫂嫂当家用。
“您这般写?”冬雨数了银票过来瞄一眼,道。
“唉,我也不想写得这般清楚,可是心中要安,家宅便要先宁,这内院啊,是最缺不得银钱的。”赖云烟摇头晃脑道。
她这可不是要给她那异姓兄长分配这银钱怎么花,她可是为了他着想。
说完,觉得自己这话很是有道理得很,就又添上了信。
冬雨都习惯这她这般说话了,摇摇头就给她磨墨去了。
那厢刚抱了儿子的祝小厚得了赖云烟送来的东西,打开一看,见一叠银票,几个喜气盈天的金童子,还有一封信,当下他什么也没看,先拿了信过来展开。
看完,他不禁笑得大手捶打椅臂,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笑骂了句“鬼丫头”后,就对自家师爷道,“数一半出来,让帐房到夫人那里添个数。”
师爷见他笑得厉害,往他猛瞧了几眼,听了这话后他去数银票,数到中途有点不信自己的眼睛,就擦了擦眼,又重头开始数。
数了两遍,他凑过头,在他们老爷的耳边说了个数。
看着师爷有些惊讶的脸,祝小厚不以为然地道,“这算什么?给了就要,等哪日她要是缺了,再多的数,爷我举家卖了都要给她去耍。”
师爷知道他与赖家兄妹感情向来亲厚,比自家两位兄长还要亲厚,但听了他这话,心中还是微惊了惊。
这边他们说着,那边赖府的管家也到了。
祝小厚接过东西,见一个是小木箱子,一个是包得精细的包袱,就知前者是震严给他的,后者是嫂夫人给的。
他什么都没说,伸手就拿了箱子,打开一看,见里面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一叠厚厚的银票,那份量比云烟的只厚不轻。
“看看,这就是亲生的兄妹。”祝小厚笑着摇头道,随即把两个箱子的钱都一块放了,又抽了几张小额的放进荷包里,很是得意洋洋地与师爷道,“爷我现在是儿子有好几个了,比老大老二加起的还多,钱也够花了,早知分出来过得这般痛快,老早就要跟老大老二他们分家了,哪还会跟他们多磨那些细功夫,白花了爷我的时辰。”
师爷闻言干咳了一声,道了声,“是啊是啊。”
除此之外,他可是真不知说什么了。
这爷啊,真是在哪,在哪都过得痛快,他这立府才不到两年,府中也只缺了一点点银,他那几个至交中,就全都上赶着给他送银钱过来了,真是叫他这等小人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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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三月初春的头一天,魏世朝就让下人赶了马车,送了他到母亲处看望她。
他是第一次来到此次,从那铁门进到青墙门,再往里就是琉璃碧瓦,青砖白灰所构成的房屋,再往内里,就有几处小溪,到处都是含着花骨头的花丛,就待来日开放了,而小溪边上柳树全是新芽,那绿得清透的样子新嫩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娘,你就叫此处为小筑?”魏世朝给他娘请完安,眼睛都瞪圆了。
这是哪门子的小筑,人家住一大家子人的府第都没她这里大,还这么讲究。
他算是明白她为何来处此了。
这里要比他们空旷又清冷的府中鲜活多了,到处都是花团锦簇的一片,光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你这里好,过些时日孩儿空了也要来住几日。”魏世朝又道,他坐到他娘身边后,就又左右转着那小俊脸不停地打量着厅屋中的布置。
“好。”赖云烟笑道,忍不住拿帕去拭他脸边并不存在的汗。
好些时日不见了,她真是想念她。
都好多年了,哪料到她这个份上,还能回味了一遍想念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这是自生出世朝后,她与世朝分离得最长的一段时日了。
“娘,前日你回京,怎不派人来叫我?”魏世朝又转头问她道。
“回京?”赖云烟微讶,“我没回啊。”
魏世朝愣了,好一会才在她催促的注视下说,“我听人说,你进京去买了那新出的姻脂。”
“听谁说的?”
“下人传的。”魏世朝叫了跟着他的赖绝进来。
赖绝回来一听女主子的话,见她脸色就知情况不对,立马跪下答,“奴才听酒楼掌柜的说的,这就去京中查来源,顺道禀报老爷。”
“去。”赖云烟皱了眉。
“有不对之处?”魏世朝在旁急问他娘。
“要是无事那是最好,要是有事,最好查个清楚。”赖云烟嘴角微翘了一下。
魏世朝看向她,正要再细问,却见她朝他伸了手,笑着向他道,“跟娘去看看娘养的那几株花,你去帮我看看我养得好不好。”
这日魏世朝回去后,不日,静心小筑迎来了魏姓的第二个人——魏瑾泓。
他被迎进正堂,还没来得及细扫正堂全貌,那站到堂中央的盈盈而立的美妇人就朝他微微一笑,道,“有些时日不见了,魏大人,不知近日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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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好,多谢。”魏瑾泓淡道,在她请他入坐的手势下落了坐,随后他也问了她句:“你可好?”
“还好,多谢魏大人记挂。”赖云烟在他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两人都没入主座,而是入了主客座。
大堂里,主座两张金檀座椅依旧空落。
“魏大人请来有事?”冬雨奉上茶后,等他掀盖喝了口茶,赖云烟张口问。
“嗯。”魏瑾泓喝了两口茶,把茶盏搁置在了桌上,才漫不经心朝她看来,“你这些时日没有去过京中?”
“未。”赖云烟摇了下头。
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魏瑾泓收回了他放在她脸上的视线,轻点了下头,拿着茶杯喝了两口,才与她道,“有衣着与你相似之人在三天前出没了胭阁与茶楼。”
“衣着相似?没人看到她的脸,还有她身边伴着的丫环?”赖云烟抬眼朝他看去。
“没有,她与丫环头上都戴了半身帷帽。”
看着他摇了头,赖云烟垂头拿帕擦了下嘴,想了一下,才抬头与他道,“您觉得于我们两家有碍?”
若不然,他不必亲自来此一趟。
“你已知会震严兄在查?”
“嗯。”
“有了结果?”
“尚无,魏大人那边呢?”
“有一点。”魏瑾泓闭了闭眼,揉了下额头,舒展了一下眉心,突然睁眼与她道,“留我顿饭吧?”
赖云烟轻哈了一声,啼笑皆非后朝他笑道问,“一顿饭?”
“一顿饭。”魏瑾泓回答得甚是平静。
赖云烟看着他清雅的脸,摇头失笑了一声,点了下头。
一顿饭?亏魏大人好意思提出,提得她都不好意思不答应。
赖云烟在笑,魏瑾泓眉眼不动接道,“是你庶妹。”
“她从庵堂里出来了?”赖云烟没什么意外。
毕竟,赖游死了,太子也死了,她要是真能当一辈子尼姑也就罢了,但她那个儿子还在外面过着不怎么体面风光的皇族生活。
废太子是罪臣,皇族不可能接济他留下的儿子们的生活,跟皇上对着干,而赖画月之子没了赖游也是毫无依靠了,她兄长可不是心善之人,还会养着这庶女和她的儿子一家。
所以赖画月要是折腾点什么出来,赖云烟真觉得这没有什么。
当一个女人没有依靠后,狠起来会比谁都要狠。
“没有。”魏瑾泓看着平静的赖云烟,顿了好一会才道,“你不意外?”
“有何意外的?”赖云烟笑笑,“冲着我来的,能有几人?”
一个没死的赖画月,可能还得加上她的儿子,和她儿子背后的废太子一系,另外还有个魏瑾瑜夫妻俩。
后者现在府中被关着,但她从不敢小看魏瑾瑜这个人,先前还有些怀疑魏二公子领着他媳妇又干出了这等惊世骇俗的事,但没料,是她认为可能性低一点的赖画月出手了。
“她没出庵?那是何人扮的我?”赖云烟又问,反正都留人了,这饭也不能让人白吃了去,该问的都问了吧。
“她的一个师妹。”
“也是个尼姑?”
“是遗官的孤女,父母双亡后记在了庵堂主持名下戴发修行。”
“哦,还有……”赖云烟朝魏瑾泓略挑了下眉。
魏瑾泓道,“其余的还在查。”
见问不出更多了,赖云烟也没再迫问,扬声叫了秋虹进来去准备午膳,吩咐完对魏瑾泓笑说,“我午膳用得晚,魏大人就按你在府中的用膳时辰用膳吧。”
她说完不等魏瑾泓回答,就朝他浅浅一福,“魏大人先用膳,等会要走时告知丫环一声,以时妾身再来相送几步。”
该做的她都做了,不该做的,她也不想为难着自己做。
赖云烟回了自己的大卧室,在大窗前洒满春日阳光的案桌上写了信,让下人交到京中赖府后,她就打了个哈欠,在窗边的卧榻上,头靠软枕,晒着暖暖的春光睡了过去。
这厢冬雨进屋来要问她事,见犯春困的主子又睡上了,她不由无奈地摇了摇头,上前给她盖了薄被退了出去。
**
过两日,赖三儿回来报了详信。
他们从那假扮赖云烟的尼姑那已套出了信,原来是是赖画月许了把那孤女嫁给达官贵人的承诺,那孤女信之便答应随她的话,穿了那套与赖云烟所穿相似的衣裳去她所说的几个地方转了几圈。
至于说赖云烟进京城的流言,就是几个市井探子嘴里漏出来的,现在他们已被抓了起来,但那孤女却被主持领着回去了。
赖云烟听完,觉得此事不对劲得很。
果然,过了不到两日,那孤女突然出现在京中刑部最铁面无私的刑官,当朝刑部侍郎的轿前,哭诉赖家家主逼她干了那羞耻之事,并说还恐吓她要说一些奇怪的话。
她把赖画月让她所做之事复述了一遍,但却全推到了赖震严身上,让是他逼她这样说的。
而那刑官是元辰帝一手拉拔起来的重臣,把这孤女带了回去后验明她的身,确定她不是处子之后震怒不已,隔天朝会就朝皇帝禀明了赖震严此等违律,且有辱斯文道德的事。
所幸赖震严当天知道这孤女拦了他轿后有了准备,当天在朝会上,赖震严的好兄弟,工部侍郎祝小厚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朝那李刑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朝他满脸讥俏地道,“李大人,你听一面之词,查都未查,就说是正在丁忧中的魏大人干了这等天理不容的事?要是改天再多来几个那失僧女说全是魏大人所做的,那你是不是又得上朝廷跟皇上再禀此等不雅之事?敢情魏大人不出家门就把这些天理不容的事全做了不成!百姓皆道你是青天大老爷,我看你是青天大昏蛋!”
他把“昏蛋”两字说得铿锵无比,金殿上还起了一点小小的回音,落在众臣的耳里,有几个跟赖祝两家亲厚的臣子已经轻笑了起来。
“肃静,肃静。”这让站于宝座下的大太监不得不拔尖了噪子喊了几句,这才止了这些轻微的嘲笑声。
“李卿,查明再禀。”皇帝看着他那一根筋通到底的刑部侍郎,不由轻摇了下头。
这一根筋通到底,查起案来也不畏强权的臣子对他是有益处,但脑子太不会转弯了也是个祸害。
他是寒士出身,只要是一听闻达官贵人犯了事,就当百姓是受了冤屈,都有些不问青红皂白了。
不过,权贵中欺男霸女的确实也是多。
看着底下困惑这次他怎么不再支持的臣子,皇帝厉眼朝他望了过去,见他低了头,这才缓和了神色道,“要是查出来事情确凿无疑,无论是谁,与庶民同罪,可知,李大人?”
“下官领命,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帝还是把这事交给了他,李侍郎闻言一喜,立马跪伏大拜。
旁边祝小厚不屑地撇了撇嘴,“这脑子。”
**
说来这李侍郎也真是不畏强权的典范了,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江镇远的好友,按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这位李侍郎的刑部之职,还是江镇远向皇帝举荐的人才。
而现在的江镇远是魏家德宏请来的先生,还是魏家小主子的先生。
而魏赖两府是姻亲。
他们之间的关系传出来后,百姓就更景仰不畏强权的李大人了,连对与他有恩情的好友的脸面都不顾,定要为一介小女子讨回公道的官岂不就是那举世难得的好官!
这话从京中很快就传到赖云烟的耳朵里,闻言后,赖云烟好笑地翘了嘴角。
权贵阶级得到的多,相对应的,承受的也不少。
自古以来都如此,世事再复杂,表面占了优势,那就是占了最大的优势。
但最后谁赢谁输,还真不好说。
世朝也让赖绝带来了口信,说这事先生他与先生谈起过,先生说世间事自有公道,人只要行处正坐得稳,就不怕是非。
赖云烟听后真是笑道了好几声,最后掩眼笑道,“这世间事真是说不清。”
赖绝回去后,魏世朝问了他娘的反应,听到她说了这话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魏世朝在这天与先生习过功课后,在与先生闲谈时与他道,“对于舅父之事,我娘说,这世间的事是说不清的。”
脸带微笑的江镇远闻言沉默了好一会,才温和地朝他道,“你知道她这话的意思吗?”
魏世朝偏头一想,说,“大概知道一点。”
见先生这时看他,等他说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说,“我们一家曾在外游历时,曾见一人告了一人杀了他未出嫁的闺女,在那个地方,那被告之人是个屠夫,半生没有成亲,但因他不与人成亲之余又面呈凶相,大家都认为他是个怪人,就都指是他所为,后来那人未出半月就受了腰斩,他死后半月,又有了人行了同样的凶,又杀了另一未出嫁的小女子,后抓铺到真凶后,大家才知杀错了人,这时他的肉铺和房屋都被他的兄嫂收了去了,他行刑那天,他的兄嫂还泼了他一身的狗血,说他是他们家的晦气之人,咒他永世不得超生,当时我就听我娘说,这世间的事,靠人的一张嘴,是说也说不清的,明白的就会明白,且有一些还会揣着明白装糊涂,而那糊涂的,永世都是糊涂之人,只会跟着人说好就是好,说坏就是坏。”
说到这,他朝先生一笑,又道,“那屠夫兄嫂是知道那屠夫当夜未杀人的,那夜他们就在他家中,吃着他为他们和他们子女备着的肉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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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我娘曾跟我说,这世上清者自清这种事固然有,但得等到那个人能活到那个自清的时间才行,要不,清了又如何,命都没了,别人说得再好,哪怕说得再坏,也与他无关了。”魏世朝又向江镇远笑笑,问他,“先生,你说这这世上有几个强大到能清者自清的人呢?”
“得去查明真相。”江镇远缓缓地道。
“是,查明真相,总有人等得起去查明真相。”魏世朝说到这,又朝江镇远轻声说道,“只是到时查明了若是没有,希望真正做错的人也有那惩戒。”
毁他舅父名声,于宫中侍读的表兄有碍,还于在府中养病的舅母有碍,便是母亲的日子也不得安宁,这一切,总是得有个说法的。
“是。”江镇远若有所思地点了头,他接着顿了一下,对魏世朝也轻言道,“你有个知识渊博的好母亲。”
魏世朝闻言这次打心底地发出笑了,弯起的眼睛里跳动着明亮的光,看得江镇远不自禁地微笑了起来。
李弟是个执拗的,也不知这次事于他是好是坏。
但暂且如此罢,皇上这次大概也是想从其中看看他到底能不能堪当重用。
**
赖震严□民女一事被流传到了市井当中,在京郊静养的赖云烟回了赖府。
一见嫂嫂,见她还安然,赖云烟往她半躺着的榻上坐下,也往后靠着后,不由笑着朝她说,“你倒是不急。”
“急坏你了?”苏明芙微微一笑。
“可不是。”
“这有何好急的,你兄长定会无事。”苏明芙很是淡定且坚定地道。
“是呢。”赖云烟点头,又问她说,“煦阳如何?”
苏明芙这时顿了一会,这时她眼睛里泛起了烟雾,随即她连眨了好几下眼,才把水雾眨掉,与她道,“宫中是有人拿此欺负他,但你知道的,煦阳应付得过来。”
只是可怜她的孩儿才这般年纪,身子弱,要提防着有人害他,还要与人尔虞我诈。
赖云烟听后看了她一眼,恰好看到她眼波中的水雾,就低了下头去。
等料嫂嫂差不多收敛好情绪后她才笑着接话道,“可不就是如此,煦阳能应付得过来。”
苏明芙拉了她的手,“你也别担太多心了,宫中已打点好了,听你兄长说,皇上太子都没因此事怪罪于他,更无意打发他回来。”
赖云烟勉强地笑了笑,“要是真能打发回来,那才是好。”
苏明芙听了怔住,过了好一会才苦笑道,“这种事,岂是我们想怎样就怎样的。”
见她笑得苦涩,赖云烟便笑着转了话题,道,“也就你信兄长什么事都未做,要是换了别家的女主子,这时候说不定怎么哭天喊地了喽。”
见她又说离谱的话,苏明芙好笑地轻拍了下她的脸,“就知道你是回来说不正经话的。”
也就她在全府被人暗算的情况下还能说几句轻俏的话,这爱借着名目打发赏银的大小姐一回来,全府的下人都要轻快些,哪看得出乌云顶罩。
这日子,说来确实是好了起来了。
便是有风波,又何须去怕。
“哈哈。”赖云烟大笑两声,就头靠着她的肩悠悠地道,“嫂嫂,咱们开开心心地过,省得家里全是兄长那样的棺材脸,那时才是败坏了家风了呢。”
“你啊,”看着又说兄长的“不是”的小姑子,苏明芙好笑又好气的截了截她的额头,“就知道你是回来玩耍来的了。”
赖云烟就又笑了起来,还传了冬雨进来,对她说今儿她心情好,去备点瓜果赏下去,让大伙儿也沾沾她的乐气,这夜间的晚膳啊,也给大家多添一个菜,谁人碗中要是少了,来找她就是。
冬雨笑着应了是,她退下后,苏明芙这时也轻吁了口气,朝她说,“你来得恰好,帮我管几天家吧,我还有点事要去备妥。”
“嗯。”赖云烟很干脆地点了头。
“你啊……”苏明芙看着她这总不愿意插手魏家内务的小姑子,摇摇头叹道,“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老是与魏大人处不来。”
“许是天生犯冲。”赖云烟开玩笑般地笑道。
见她又是这样回答,苏明芙叹了口气,也不再言语了,又因是她回来了,她心中放松了很多,靠着背垫没多时,就已经睡了过去。
赖云烟见她闭上眼睛后就一直没出声,等确定她睡着了,这才轻手轻脚地下了榻,给她盖好了被子,出门对苏明芙的丫环轻声说,“夫人睡了,仔细着点。”
“诶。”丫环轻声地答,小心翼翼收敛着手脚走了进去,去守着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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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震严这夜回来先是去看了妻子,然后去了妹妹此时所在的书房。
“回来了?”门被推开,赖云烟抬头见是兄长,便暂停了手中的笔,笑着出了声。
“写什么?”赖震严嗯了一声,又对身边的虎尾说,“把门都把好。”
“是。”
这时赖震严大步走了过去,拉了张椅子在妹妹身边坐下,见她写的都是菜名,不由拍了下她的脑袋,“成天都想些什么事?”
就光记着吃了。
“酒楼的新菜名,是正经事呢。”赖云烟摸着头笑答,“哥哥你打轻点,莫打坏了我的脑袋。”
“这么大了还这么娇气。”赖震严不以为然。
赖云烟朝他还是笑。
赖震严被她笑得嘴角也微翘了翘,他这妹子在他面前总是像没什么烦心事似的,他也知道是她是想让他高兴。
“嫂子醒了没有?”
“还没,我今日回来得早了些,她等会才会醒,让她多睡一会。”说起妻子,赖震严的脸是真正温和了下来,与她道,“这次你多在家中住几日,帮家里管点事。”
“知道了。”赖云烟微微笑着,目光柔和地看着他。
赖震严看了不禁心中一疼,缓了一下才暗涩道,“知道你是不想跟他过,但现在暂且没有什么好办法。”
赖魏必须联在一起,这是皇帝下的旨令,哪怕她搬出魏府,但名义上也不能与魏家和离。
“我在小筑里过得挺好,再说了,哥哥,”赖云烟笑道,“像你这样疼爱我的人何其少?像魏大人那样的人都不是我的良人,我再寻了他人,不一定比他更好,我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妹妹有自知之明,知道就算再另寻姻缘,在这世间也找不到如我愿的。”
活到她这个份了,哪还会再去寻一个夫家束缚自己。
“我也不孤单,百年后有世朝送终,活着有世朝,有你和嫂嫂还有煦阳当我的依靠,哥哥,你不必操心我,你知道我一直都让自己过得很好。”赖云烟笑看了兄长了一眼,边写着菜单边悠悠地道。
赖震严想着魏瑾泓那张日益沉默的脸,觉得妹妹也说得对,也就她有那个本事,把魏大人逼得他一朝他提起她,他那一直昂得挺高的头都会在他面前低下去。
“瑾泓也没有那么坏吧?”想起白日他还在魏瑾泓面前嘲讽了他一大通,说他魏家书院养了好先生后魏瑾泓一言不发的事,赖震严稍微有点良心不安地说了一句。
“够坏的。”赖云烟却是想也不想地道。
赖震严一听她斩钉截铁的话,想起魏瑾泓现在那韬光养晦的死命劲,不由也点头道,“确实,够坏的。”
害得他们赖家也得跟着他装孙子,让他反手也只能反得静悄悄。
**
赖震严之事尚线追查下去,幕后黑手颇多,但查到最后只能断到孤女诬告这里。
李浪严审孤女的丫环,丫环把赖画月告知孤女的实话说了出来,李浪不信,偏信孤女咬口说丫环被赖家收买的话,又再查了一遍。
这事被宫中皇帝知晓,正在案头批奏章的皇帝听了侍卫的报,很不耐烦地道,“一根筋。”
而这厢李浪又再查了一遍,这时,皇家庵堂的主持上了堂,与李浪报了话,说了此孤女与赖画月认识之人私下有通的事。
那人被提上了审堂,不到半时就全招了出来。
此人姓刘,是名秀才,说起来也有些来历,他家与萧家有些渊源,算是与萧家隔了两代的表亲。
李浪顿时就住了发话,判了案,把这案子结了。
当天刑衙就贴出了布告出来,百姓围观后,有不少人对于这次没收拾到达官贵人面有些唏嘘,但因是青天老爷审的案,倒没有再说什么。
但不到两日,不知谁人把孤女的事传了出去,百姓纷纷议论的就是孤女失贞的事了,说她淫*荡的有之,骂她不要脸的更是多不胜数,连带与她通奸的那位秀才家门前都被他们村子里的人泼了许多的屎粪。
李浪知情后,心道这怕是那看着心狠手辣的赖大人之举,忙派身边之人查了下去,最后却查到了自己的家里,是他身边的老仆跟人闲聊的时候一时失口传出去的。
这事让李浪在皇上的面前好几天都抬不起头来。
赖煦阳在宫中受到的排挤顿时在明面便消停了下去。
而萧家那位本来准备送进宫中替人当伴读的萧家子,这时被家中老太爷严令他本欲进宫的事不能与任何人去说起,哪怕烂在心里也不能说出半个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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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魏世朝从宫中与表兄一道出来,表兄能得回家一日,魏世朝自知不能耗他太多时辰,便在回程的路上与表兄开了口,说道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
说到李浪,赖煦阳轻捏了下表弟的手,朝他摇了下头,“此人不是可深交之人。”
魏世朝颔首,“知道了。”
真碰上萧太后一族了,他就收了手,以为向皇帝卖了乖,这眼光,说不上浅薄,但也确实与他们不是一路之人。
师长之友,看来以后不能担当大任了。
“太子说,要是你娘想要去江南,你便也可陪她去住一阵。”赖煦阳说到这叹了口气,微微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机时父亲与姑姑之意,是想要保全舅外祖一族当退路,如若你我之间有一人能代任家,舅外祖一系就可摘出去,我身在宫中,无能为力,这一事,只能由你来了。”
魏世朝笑笑,“这个世朝懂得,兄长尽可放心。”
看着他与姑姑如出一辙的笑容,赖煦阳拍了拍他的手,他闭着眼睛歇在那,好久都没有张开眼。
看着他的疲惫之态,魏世朝也就完全沉默了下来。
以前他娘总说不愿他长大,冬雨哭着说不愿意他回京,他还不知是怎么回事,总当她们是太疼爱他,想让他永远是个小孩子陪在她们身边,不离开她们。
到了如今才明白,人长大了,就完全不一样了,母亲们哭泣,是因为知道她们的羽翼再也护不住他了,只能让他去承担这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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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云烟在娘家住了几天后,这时不能立马回京郊的小筑,先要去魏府过渡几日,再找理由回她的地方。
这日她上午递了信给魏瑾泓,下午就得了魏府的大管明春叔送来的口信,道明日老爷和大公子都在府中,请夫人上午回去得早些,一道用了午膳,老爷也好去书院督促学子念书。
赖云烟闻言顿时沉默了下来,好一会才哑然失笑。
而魏景仲这么给脸,赖震严给她备了两马车的礼物先让赖府的大管家拉去了魏府。
这两车一车全是赖家收藏多年的古藉孤本,一车是摆玩之物,全是送给魏景仲的,而赖震严把这礼的名义送得也好听,说是给德宏书院添点砖加点瓦,还望亲家不嫌弃。
礼物到了半晌,赖云烟的马车也就进了府。
她这一下车,魏二婶就领着女眷上前握了她的手,拉着她的手笑道,“可把你给盼回来了,这身子好了些吧?”
“谢二婶关心,好了些许。”赖云烟朝她福礼,这时见有几个陌生的年老者朝她笑着看来,她心知这怕是魏家远在他乡而来的亲戚,也就落落大方朝她们福了一礼,道,“见过各位长者。”
这几个老妇人其中两位慌忙退后一步,朝她还了礼。
这时魏二婶忙掩嘴笑了一声,拍了下她的手背,笑道,“哪全担当得你的礼,还有比你辈份小上两辈的呢,还有要叫你小奶奶的呢。”
赖云烟顿时便笑了,“瞧瞧我这辈份,诶呀,二婶,你快带带我认认这几位,省得叫错了,落了笑话给家里亲戚看。”
魏二婶好笑不已,这时已带了她去认这其中几个她从没见过的,先前见过的,赖云烟也一一行了礼。
这一翻见面,年纪比赖云烟大的,叫她婶婶的有之,还有两个辈份低的,还得叫她小奶奶去了。
这一道先是女眷相迎,后便是魏瑾泓出来接了她,带她去见了那些现居住在魏府的族人。
魏府外面的好几处宅子这些已变卖了出去,维持着德宏,簇人现已陆续要搬进魏府,赖云烟被带着见这些人之后,才从魏景仲的话中得知了这个事情。
魏景仲说完族中人入住府中给府里添了几许人气后,低头的赖云烟也恭敬地回了话,“爹爹大公无私之心,真让媳妇万分敬仰。”
魏景仲颔了首,又道,“你身子单薄,这些时日就让你婶娘帮着你管管府中之事,无须心急,待养好了身子再操劳这府中之事吧。”
他口气软得超乎赖云烟的想象,当时她也点了头,但心中还是对魏景仲的改变有点不敢置信。
而那些族中的叔伯对她也甚是是温和,那些未与她见过礼的,这次都送了见面之礼,也看得出有些是先前备好了的,有些是匆匆备好的。
一翻见礼后,赖云烟要回屋子换衣,魏瑾泓送她出门之际,趁身边都是自己的人,赖云烟低头朝他问,“怎么回事?”
“族中长老与父亲把族中这几年的事已议完妥当,七叔公道你之事不可勉强,且让你宽心。”魏瑾泓淡淡地道,“加之有震严兄。”
赖云烟垂了头,笑了一下。
赖魏两家,看来确实是绑成了一条绳了。
魏瑾泓侧头看她,见她笑得悲伤,送到门口的他脚步一顿,再行走了几步,他低头轻声问她,“你就这么想走?”
赖云烟一步趟出了门坎,闻言回过头看向他,脸色已恢复了平静,“没有。”
除了避世,不与人接触,与世无争,要不然这天地间的事都一样,在有人的地方,都免不了凡尘俗事。
她没那个本事断得了她的红尘,怪谁都没用。
赖云烟换完衣服回来跟魏家的女眷在后堂用了膳,前院魏景仲用了膳就要出门,但令人跟她说,等世朝在书院上完课,晚上就回来陪她。
赖云烟派冬雨去代她道了谢。
这夜晚上魏世朝回了府,见到赖云烟先给她请了安,随后问她道,“你这是要住多久呢?”
“你说呢?”赖云烟笑着问他。
“早走早好。”魏世朝轻叹了口气。
住久了,留的人多了,怕是没那么好开口走了。
“是啊。”赖云烟也跟着笑叹了口气。
“我说认真的。”魏世朝无奈地看着这个时候都用顽笑口吻说话的母亲。
“嗯。”赖云烟敛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说,“你别操心我,娘知道要怎么办。”
魏世朝却摇头,“过个几天,找个说法还是回小筑去。”
父亲是个擅于用人情困住人的人,现在还有祖父都帮着他,舅父那头也得跟魏府拧成一股绳,娘如果要清静,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暂避这一条,若不然,等着她的就是后院前院没完没了的事。
“知道了。”赖云烟是真心笑了。
“娘……”见她还笑,魏世朝再次无奈拖长着声音叫着他娘,让她别不当回事。
“知道了,知道了。”赖云烟重复着话,把叹气声忍在了喉咙里。
人活着啊,便是为了这点子真心,再多的坎也要趟,再多的苦也要熬。
这世上只要不是天生铁石心肠的,能有几个人真对自己的亲人不管不顾?
话说得再残酷些,没真心都要管,何况有这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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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朝第二日走的时候,跟来见赖云烟的父亲还嘀咕着母亲身体还是有点不太好的话,说还是让她回静心小筑再静养段时日。
魏瑾泓看着儿子微笑,不断点头。
魏世朝见他只笑不语,回头往母亲看去,见她也是微微笑地看着他,他站在原地怔了一会,最终摇了下头,垂着头带着人走了,留下他的父亲母亲微笑对视,两人的眼睛与神情皆一片平静,谁也无法从他们脸上看出什么来。
“云烟。”好长一段时间后,魏瑾泓双手作了揖礼,朝赖云烟微微弯了身,行了恭礼。
赖云烟微笑着低头弯腰,也朝他恭敬地回了一个重礼。
两人起身,赖云烟对上他的眼睛,与他笑道,“以后有事,要是我能帮得上的,魏大人但说无妨。”
魏瑾泓道了一声:“好。”
随后再言,“司府那里递了贴子过来,说后日想请你过府赏花。”
“为着何事?”赖云烟道。
“为世朝一事,司大人想把他的女儿许配给世朝,不过看司夫人,似是没有此意。”
“哦?”赖云烟一挑眉,朝魏瑾泓作了手势,“您请入座。”
两人坐下,她这才又言道,“世朝知道这事?”
“嗯。”魏瑾泓点了下头,淡道,“世朝喜他那长女。”
从没从儿子那听说过此事的赖云烟犹豫了一下,“这事……”
魏瑾泓看向了她。
“世朝未与我说过。”
“司家那小姐,似是有些不喜他。”魏瑾泓看向她,这时他的眉头也轻皱了起来,道,“料是这样,他才不与你说起。”
世朝不可能跟自己母亲说起有小女子不喜他的事。
“不喜世朝?”赖云烟嘴巴微张,完全愣了下来。
不说别的,但说相貌,竟有人不喜长相继承了他们优势的世朝?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晚的事,真不是因为专栏里那些锲而不舍的追骂声。
虽然说实情会让那些追着骂的人说作者你活该,你为什么不早死的话,但还是说一下,相对网上的纷争而言,现实要面对的东西才是最真切的,我自己的身体这段时间来只能说凑合,最近因无法摆脱的工作连续工作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时间长得已经很久不知道睡觉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了,我这段时间每天都惶恐自己怕一口气就这么过去了,怕是真会应了那些咒我人的话。
而我其实挺怕死的,因为我活着确实还有好多的事没有去干。
我也想过停更,但我这个人天生爱逞强,越骂,我就越觉得用努力来表明我的态度,也怕自己因为偃旗息鼓一事无成,因此一直都没有停下来,写贫家女的时候就是如此,我一直觉得努力和时间能证明一切,但很显然,我个人的能力有限,我想得再好,有时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先前我还在乎有人对我人身攻击,并涉及家人的话觉得愤怒,也因此删了3到5个左右每天都重复多次的人身攻击的贴子,后来攻击越发严重了,我也觉得我删贴确实不应该,出来写文的,被人说说又如何,所以从此之后再也没删过贴了,我可以说,除了最初骂人骂得最狠的那几个贴子,中间及后面那些骂我的要是觉得自己的贴被我删了,那么要么是lwxs抽了,要么就是您翻得不仔细,你再仔细找找,定能找到自己说的话的,顺便也能观赏一下别的人的恶毒之语,我想假以时日,如果你有心,下次你还会发挥得更出色。
而我现在哪怕攻击的人说得再恶毒,我也确实不生气了,一是没本事,没力气生气,二也是也如攻击者所说,你们也有表达你们观点的权利,所以请你们继续你们的,而我继续写我的。
另外,作者也不是高高在上不接地气不回评论,但当我说一句话都引来谩骂声后,我想我沉默才能减少事端,而事实确实如此。
这里要跟为我说话的读者道声抱歉,你们出声支持我而被人攻击的时候,作者我这个孬种为了息事宁人后来一直都没有出声,但请你们相信作者对你们每个人都记得清楚,也心存感激,因隔着网络,也无法对你们表达具体的谢意,只能再次说句谢谢你们:真的感谢。
而如我前面所说,我还是会继续写下去。
这里对一直支持我的人,还是因失望才对作者不满的订阅者(其实我也懂你们因为喜爱作者,而当作者写得不让你们满意时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所以对你们这些读者我也是心有抱歉的,很抱歉我写得不如你们意的好,我上次也道了歉,后因觉得矫情删了),这里再次感谢你们的订阅,我还是会尽我全力写东西,真心谢谢你们带给我的收获。
这两天也下了决定,决定在本文完结前不再怎么看评论区了,我还是会按自己水平有限的能力把这个故事写到尾,所以,时间依旧过,大家也还是会继续保持各持已见,而我为了保持平常心,只能按自己的蠢法子,好好活着埋头做自己的事,彻底沉默下去。
如果还有下本文,哪怕有人说的再不好,我也会出来接受评价,意见还有不当之处,另外也会好好跟大家解释我的理念,现在,请恕我沉默下去,因为只有这个法子,我才有力气把这个文写到结尾。
再次,多谢。
杀猪刀6月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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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瑾泓轻点了下首。
赖云烟着实愣得不轻,过了一会,摇着笑着出口,“竟真有不喜我儿的。”
在她娘这心里,可真是没有比他更好的了。
不过……
想来也是,她最喜欢的,并不一定会是别人喜欢的,就像别人最喜欢的,她也会不以为然一般。
“司夫人递贴过来,大人可知是所为何事?”赖云烟直接问了出来,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派自己的人去查。
为了世朝,他们可得省了过去各行一套的习惯了。
“应是为道歉之事。”
“道歉?”赖云烟略挑了下眉,她与司夫人拢共就只见过几面,每次宾主尽欢,哪来的歉可道?
“她那小女前几日对世朝有过出言不逊。”
“说了何话?”这时赖云烟已经冷静了下来,心中也有些好奇那小女孩是说了何出言不逊的话。
她记得司夫人的长女应只有十岁,十岁小闺女能说什么得罪人的话?
“说世朝似我般道貌岸然。”
“噗。”赖云烟实在没忍住,破口就笑了出来。
这时她见魏瑾泓眼角微挑向她看来,赖云烟忍了笑,清咳了一声,旁若无人般自语道,“这眼力还是不错的,难怪我儿喜她。”
魏瑾泓干脆别过了眼,不去看她这时笑得艳如桃花的脸,嘴里淡道,“你看着办。”
要怎么回应司夫人,由她自行决定,先跟他通个气就好,他也好心中有数。
“嗯,我会应,不是什么大事。”赖云烟轻描淡写,眼睛征询地向他看去。
魏瑾泓又点了头。
赖云烟顿了一会,笑着轻叹了一声,道,“司大人,司夫人,唉……”
他们儿子也在宫中啊,他们虽从寒门已跃为新贵,但论在宫中的暗桩人手,哪及得上魏赖两家。
不定什么时候要求到他们头上来呢。
所以,司夫人那般清冷的性子,以前为着夫君来拜会她,以后为着儿子,也少不了登这府的门。
就不知,会不会因此委屈了她女儿。
“有事你知会我一声。”魏瑾泓这时起身,朝她作揖。
“大人慢走。”他没再有事要说,赖云烟也就没再多问,起身微垂了下头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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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夫人。”司周氏向前面那清丽的妇人福了一礼,见她笑着眼波微微流转,她身侧的丫环就已过来扶了她。
虽不喜与人相触,但她没有躲避。
为着家中夫君与儿,她需与眼前这位夫人亲近。
她曾见过魏赖氏几次,她是个很分得清谁对她真亲近,或者是刻意拉拢的人,她也见过几位夫君上官的夫人,但只有面前这个人,她拿不准她心中是怎么想她的。
她对她几次都是笑容满面,万般体贴得很,但她老觉着她眼底的笑光总带着寒气,有时她不小心瞥见,总是不寒而粟。
她与夫君说过此事,夫君答了她一句这夫人是赖家之女,言下之意说她肯定是城府至深的,因此司周氏后来几次都对她避而不见,只是逃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有的人时总有一天是需要见的。
“甭客气了,赶快坐。”赖云烟笑着朝那低头不抬的秀气妇人道。
“谢夫人。”
“好些时日未见你了,近来家中可好?”赖云烟笑着问道。
司周氏微抬了下头,但没有看她,嘴里答,“甚好,多谢夫人关怀。”
“司夫人,请喝茶。”春光端上了茶,朝她恭声道。
司周氏朝她微颔了首,抬过茶杯喝了一口,轻轻地放下杯子,等着上座的人说话。
赖云烟没像上几次那样主动说话,司周氏等了一会,心中轻叹了口气,薄唇微抿了一下,半抬起头朝赖云烟歉意地笑了笑,“此次请来,是有事来与夫人致歉的。”
“哦,竟是如此?”赖云烟讶异道,“是所为何事,我怎不知?”
这司夫人虽是个清高的,但赖云烟却还是比较欣赏她,清高是性子,但她能为了家中的人出来交际,拉得下脸低得下腰,这就是个聪明又有所坚持的女人了。
人嘛,清高点无妨,只要会做人,碍不着太多事。
“夫人可还记得我跟您说过的我那小女司笑?”
“你的大女儿么?记得你说过。”赖云烟笑着道。
这司夫人如是来致歉的,不过她没带司笑来道歉,看来,也是个疼女儿,不委屈她的。
是个好娘啊,赖云烟把感叹声掩在了嘴角的笑声里,“上次听你说,长得有几分像你,看来也是个美人胚子。”
“夫人盛赞了。”司周氏垂了下头,顿了一会,就含蓄地道,“前几日,贵公子上门拜访我家老爷时见到了小女,与小女说了几句话,小女不懂事,说了几句不当的话,今日妾身来是给夫人道歉的,还望夫人看在小女年幼无知的份上,能谅她一回。”
她声音很是怯弱,赖云烟听了笑笑,没再去问她那小女说了何话,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才几岁的小闺女能说什么不当的话?你就别放在心里了。”
“夫人。”司周氏抬头朝她感激一笑,又道,“妾身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吧。”
“明日我府赏陛下赐我家大人的几盆红花,还望夫人到时能过府一赏。”司周氏略带迟疑地道,这魏夫人推了不来,她只能上门拜访了。
现在明面上她夫君要比这没落了下去的两家风光,但实则他们家讨不了一点好处,这魏夫人不来,她只能来请。
“是真有事过不去,”赖云烟淡笑着道,“司夫人既然来了,那我就不瞒你说了,明日是我娘家祖父忌日,我要前去拜祭。”
司周氏当下吃了一惊,赶紧起身向她福礼。
赖云烟让丫环挡住了她,不急不缓地淡笑道,“莫要惊慌,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个平常祭日。”
确实是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明日她要茹素,也赏不了什么红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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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蹲着的冬雨在给赖云烟穿素面的鞋子时,外面的秋虹进来道,“刚刚小公子也回府了。”
“不是在书院吗?”
“三儿说是大公子派人去送了信,小公子一路快马赶了回来。”
赖府那边一大早送了素面过来,不知怎地被大公子知道了,这一知道可好,连小公子也招来了。
这平常祭日是小日子,只是去烧些纸钱就好,但看样子,大公子小公子都是要跟着小姐一道去了。
“唉。”赖云烟今日的心情有些糟蹋,只叹气轻摇了下头,也没再赘言。
“娘,你给我备好素衫了?”魏世朝一进来,就朝赖云烟道。
“冬雨去给你拿去了,有她你担心什么。”赖云烟朝他笑,又问他道,“小公子,是谁给你通风报的信啊?”
“娘说的哪门子的话。”魏世朝不以为然。
待他换了白衫,要与她一道出门时,他朝她问,“你可替我为亲曾外祖父吃了素面了?”
“吃了。”赖云烟点头。
“你就是为着这事才不回的小筑?”
赖云烟笑着摸摸他的头。
踏出门,魏世朝犹豫了一下,顿了顿之后朝他娘小声地又问,“你见过司夫人了?”
“嗯。”赖云烟微笑。
“你说了什么?”
“她是来道歉的,说是她小女对你说了什么不妥的话。”赖云烟没打算让他着急。
“没什么不妥的话,司夫人定是多想了!”魏世朝想也不想地摇了头。
赖云烟好笑地看着急迫的他,心中也涌起了一片感慨。
孩子长大了,都有小儿女的心思了。
他终究不再是她的小娃娃了。
“我知道,你都没有跟娘说过什么,想来也是没有什么,”相比儿子的激动,赖云烟淡定得很,语气也还是跟平常一样平静中还着些许笑意,“所以跟司夫人解释了一下今日不能去她府中赏花的事,司夫人也就回了。”
“如此。”魏世朝松了口气,这时他们已走出了修青院,见父亲一个人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领着他们,也不往他们靠近,魏世朝走了几步,又问他身边的娘,“你见过司夫人的长女吗?”
赖云烟想了想,摇了下头,“未见过。”
司周氏对她保护得很,从不带出来见人,没几个官夫人见过她。
“这样啊……”魏世朝听了失望得很,过了一会有些扭捏地道,“孩儿曾碰巧见过她两次。”
“哦,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长得可好?”赖云烟讶异问道。
“长得有些像司夫人,脾气甚好,教养也是一等一的好,看得出来,司大人与司夫人是花了相当大的心思教养她。”魏世朝很是肯定地说,嘴角还有一点点笑。
看着儿子眼睛里的亮光,口气中说及她的喜爱,赖云烟伸手又去摸了下他的头。
“娘……”魏世朝躲了一下,无奈地看着她,“孩儿长大了,你就别老动不动摸我的头了。”
“呵,”赖云烟哑然失笑,“知道了。”
真是长大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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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家太老爷的这祭日虽说是平常祭日,但对赖家来说还是不算小日子,而能来给他来烧香的,除了男丁,就只有那年长,辈份大的老妇人了。
赖云烟能来,也是因她是赖家的嫡长女,且当家人还是她的兄长。
而魏瑾泓带着儿子跟她一道来,意义就不一样了,赖家的族人对见到魏瑾泓还是很是欣悦的,毕竟这能说明两家的关系还是坚如磐石,对魏瑾泓来说,这也无异于讨好了赖家一族,而对赖云烟来说,魏瑾泓跟着她来也给她长了脸,于魏家也好,于赖家也好,都是再次奠定了她在两家的地位。
请来的法师一番吟唱作法,等法事完毕,纸钱烧尽,已是黄昏了。
他们走后,而这时离太老爷坟墓五里地外的山脚下,只有一处独坟的坟墓处,一个枯瘦如柴的尼姑跪在其前,满脸痛苦地捶打着胸,对天无声地咆哮着。
黑幕这时完全袭卷了大地,天已全黑,也掩去了她那狰狞的脸和疯狂的眼神。
那隐在暗中的探子嘴角冷冷一挑,弓身快步如飞,悄声离开了藏身的树林。
这厢魏瑾泓拒了赖震严前去赖府一叙的邀约,带着魏世朝与赖云烟回府。
赖云烟坐在了后面的马车上,没与魏瑾泓与儿子一车,中途她的马车停了下来,听了赖三儿的报,就令他去赖府,再把事情与兄长一说。
虽说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但现在萧家死盯着赖家呢,赖画月还真是除不得,暂时只能让她活着,找人盯着她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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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半月,司周氏又再上了两次门,赖云烟都是热情周到接待,却不提起要看司笑一眼。
司周氏又是放心又是提心吊胆,回去与司仁一说,司仁与妻子说道,“魏家小公子能看上我儿,魏夫人不一定能看得起,你与她见了多面,应能料出她的一些为人出来。”
这时他抱着,司周氏在他怀里挪了个舒服的位置,想了半晌才摇头道,“她为人处事确是滴水不漏,但三分真七分假,妾身这般的人,根本料不准她心中所思。”
“笑笑之事,你要如何定笃?我都随你们。”她和女儿怎么决定,司仁都无妨,料不准就料不准吧,顺她自己的意就行,别的他来就好。
“依笑笑之意。”司周氏说到这苦笑道,“就是笑笑不喜,但我又不能得罪这魏夫人,生怕她开口提起此事,可她不提,我这心啊又吊着,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顺其自然吧。”司仁安抚地拍了拍她,“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别想太多,睡吧。”
“唉。”司周氏轻叹了口气,闭上眼道,“这半月我也累了,不想出去了,看看下月吧,要是身子好,再去拜访她一道,越儿在宫中也是不容易,得了赖家公子的相助,这份情,我们不得不还啊。”
可是还,也不能用女儿还,这是她的坚持。
儿子是她的命,女儿也如是。
魏府中半月赖云烟都没有离去,只是搬到了静观院,其中魏世朝回来严肃劝过她两次,赖云烟先是笑他可真是舍得她,但在儿子真是希望她得那安宁,连未来岳母也没想着让她去帮着讨好后,她确实心中还是有几许安慰的。
这时,她也不得不与魏世朝说了实情。
此翻不离去,不是为他,而是为了魏赖两家,还有任家之事。
“我们这几家里,娘是对三家,对上面都有些知之的人,以后有个什么事,我也好按着你爹和舅父的安排来办,娘是想回小筑,可这当口,那清静确是享不得了。”
所以她与魏瑾泓又做了交易,她候在魏府之中见机行事,而他最后别辜负她的付出,把她该得的那份给他。
她兄长舅父的好,她儿子的也好,该他们得的,魏大人最好都如她的意。
说坦白点,要有凶险,最好是他先死了才能论及到她的家人身上去。
而她已在这几家人的船上,确实是下不来了。
“就是爹存了这心,你要走才好。”魏世朝说这话时口气都有些急躁,“你怎不知孩儿的心呢?”
“娘为人母,为人妹,为□……”赖云烟忍住了摸他脸的冲动,看着他依旧微笑着道,“要是这时候都逃避,我就不是你娘了,你说是不是?”
魏世朝哑然。
她这话一出,他能说什么?说走的是她,说留的是她,说好说坏都是她,他说不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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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慧芳的书信中写到了她对司周氏的看法,那就是清高,但擅于自保,这与赖云烟对其的看法不谋而合。
信中祝慧芳问及了她对司家的打算,赖云烟在信中与她说了绝大部份的实话,说她曾有意拉拢,但司周氏与她亲近不来,防心过重的人与她向来打不来交道,如此她也是没打算深交了,至于世朝看上司家之女,这事如他的愿,他要是让她提亲事,她也是定会去提的。
至于司笑,赖云烟也道,如若此女性情肖似其母,那她们以后就当那相敬如宾的婆媳,把距离隔得远一点,也就出不了什么事。
祝慧芳再来信,言语中道赖云烟也真是心硬之人,不给人机会。
赖云烟回了一句此事八字都没一撇,另道,人生在世,该如她意的她已得,别的能得就好,不能得就无须苛求。
儿子长大,再有自己的家,她就是还是把他当小时候一样放心不下,还是一生都维护他,那他们还是两家人了。
隔得远点,于她,于他于他以后的妻子家人都好。
她与祝慧芳来往信件的线路已被岑南王与魏瑾泓征用了,祝慧芳的这再来信中,也道她的信被人拆动了,让她去找魏大人问问。
赖云烟想了想,这天在魏瑾泓来与她喝茶时随口问了一句,而魏瑾泓想也不想地点了头道,“送出去之前会交到我手中过一遍,我是看了,再替你封的蜡,王妃那边,王爷也是看了的。”
“你们是女人信件都要看了。”赖云烟感慨。
“王爷要看,”说到魏瑾泓淡笑了一下,道,“顺道叫我也看看,说是你们说话有意思得很。”
赖云烟略一扬眉,“什么叫有意思得很?”
“什么话都敢话,便是皇上新纳的妃子长得像他膝下公主这事你们也说。”她辣气壮,魏瑾泓说得也气定悠闲。
赖云烟被他镇定的的口气都得呛了一声,缓了一下才面无情地道,“这是先前的。”
不是两线共一线用之后说的。
“王爷写信跟我说的。”
“他什么都说给你听?这事慧芳知道吗?”赖云烟真是服了那手指壳那丁点大的醋都要吃的岑南王。
“你可以在这次告知王妃。”魏瑾泓支招道。
赖云烟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新妃之事,你还有什么看法?”既然提了出来,魏瑾泓就顺着话题跟她聊下去。
“长得够美,够娇,这么小年纪就胸大屁股翘,真是得天独厚,再长两年可怎么得了?”赖云烟笑叹道,“到时怕是美得天地都要为之失色了,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上月太后传她进宫给她下马威那趟,她只是远远瞧过那新妃子一眼,就觉得那小姑娘都美得让她心醉了,何况男人。
美□人,远辰帝现下也是真喜欢她,才十五岁的小姑娘,身子没长开都如此了,还有好几年的好光景呢。
“你兄长却未动。”魏瑾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嘴间淡道。
赖家没有去拉笼那现在艳绝后宫的小新妃,看她们说到那新妃的口气,她们心中似是也没有拉笼之意。
“动什么?”赖云烟笑着朝魏瑾泓道,“魏大人再明白不过,美色可是用来享受的,若是误事了,到时结果会怎样还不一定,你再明了皇上不过,何必来与我说这般见外的话。”
皇帝下了一盘这么大的局,要是真为个小女孩破功了,她还真是谢天谢地了。
魏瑾泓略转了一下脑,就明了她的意思。
这种越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身上就越是易生事,想撇得清,那就是最好不靠近。
想来,萧家现下是有点饥不择食了,居然想拉拢这小新妃,让太后在宫中居然对她赞赏有加。
“想来,那新妃来历你与王妃也是心中有数了?”魏瑾泓道。
赖云烟微愣,“不是顺承府包家?”
“是。”
“那你何出此言?”如若不是话中有话,何须明知故问。
“包家与勍西江家有一点渊源。”魏瑾泓知道她怕是查得没那么清楚,“江大人退婚之女何氏的亲表姐,多年前嫁与了包家二房,后膝下育有一女,也就是如今的包妃。”
赖云烟脸上的笑淡了下去。
魏瑾泓看她一眼就收回了眼神,给她再添了半杯茶。
何氏被退婚后遁入了空门,现下已有四年之久了。
赖云烟沉默了一会,苦笑出声,偏头叫了冬雨进来,让她弯腰在她耳边吩咐了话,让她叫人传到赖府去。
她与江镇远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不好与兄长讲,但这包妃与江大人的关系还是要告知他一声的好。
“江大人现在书院呆得如何?”赖云烟回过身来,平静问他道。
“尚好。”
赖云烟听了垂头喝茶,许多的话终是化了心中悠悠一叹,一个字也没有露出来。
他是该成亲了,这亲不成,对他真是祸事。
**
赖云烟上世曾听树王妃跟她言道过,她说这世上女人大多的苦,就是心眼小,爱记恨,拿不起且放不下,这样的人都不苦又有谁来苦,上世赖云烟对树王妃的这句话也只是听半句,因对她来说,任何人来这世上一遭都是要经历七情六欲的,人生中大多数的情绪该来的就会来该走的就会走,哪有这都不苦谁来苦的说法,但对于前半句的话,她还是有些认同的,有些女人确实不能得罪,因为人家一记恨就会记上个好多年,好几代。
这天魏世朝回来与赖云烟前安,说过家事后就与她道,“江先生怕是要被指婚了。”
赖云烟当下一听,先前的预感又再成真。
“意指谁家的女儿?”她问了一句。
魏世朝不由奇怪地看了他娘一眼,平时他说先生的话,他娘从不搭话,今日怎地就像别的婶娘那般爱问这些了?
“说是曾跟江先生订过亲的那家,那家仰慕江先生的才华,定要在家中择一良女许配于先生。”
“哦,那你先生的意思是?”
“先生说,已经辜负了一位,此生已决定不再娶妻了,”魏世朝说到这敛了眉,“可他这般回上去,宫中传出话来说他对前订亲的女子念念不忘,清深意重,皇上已准备下旨让那女子还俗了。”
“啊?”赖云烟惊讶至极。
“这是今日之事,”魏世朝在他先生身边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天,说到这时,脸色也不如平常那样镇定自若,眉头深锁得与他父亲皱眉时有得一比,“不知先生会如何应对。”
为免他涉入此事,爹叫他从书院回来,所以他现在根本不知道先生会对此作出何反应来。
这夜,魏世朝刚与他娘亲用完膳,他在书院的奴仆就回来了,与他报时声音都是惊慌失措的,“江先生剃了光头,说是要追随国师遁入空门,为国尽忠。”
“剃了光头?”魏世朝手中的果子从手上掉了下去,嘴里含着的果肉都忘了嚼动。
“是,已经剃了,”那跟着魏世朝的小仆小通侍候过江镇远,说起这话是已经是一眼眼泪一把鼻涕了,“江先生还说,若是皇上不允他尽忠,他就把全身的毛都剃了,上呈朝廷向君表全忠之心。”
这时赖云烟正在装着淡定地喝着茶,一听小仆报了这话,一口热茶就从她嘴里喷了出来,刹那间呛了个天翻地覆。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断更,而是这两天实在没空摸电脑。
这个月剩下的几天更新大概是每天7000左右这样的字数。
下个月大概每日更新1W+,追更新的大伙就放心好了,追我的文别的没保证,就一点作者真能保证,那就是不会坑。
117
全身的毛……
“娘,娘。”魏世朝急急地替她顺气,那厢秋虹冬雨也快跑到了她身边替她拍背。
“您喝茶怎不喝慢点,呛着了可怎办?”冬雨不免有一些抱怨。
“没,没事。”赖云烟顺过气来,朝她们挥了挥手,“忙你们的去。”
待下人全部退下去后,魏世朝真要开口说话,刚出去的冬雨就又在门边报,“大公子来了。”
“爹来了。”魏世朝忙站起,朝门边走去。
“爹。”他迎了魏瑾泓进来。
魏瑾泓不紧不慢走到赖云烟身边的椅子坐下,问,“你们用过膳了?”
“是。”
“坐下吧。”
“好。”魏世朝坐下后又朝他爹问,“先生之事您可是知道了?”
“嗯。”魏瑾泓淡定地点了头,转头对赖云烟道,“江先生此番削发明志,皇上知情后,许是会明了他忠君爱国之心。”
削发明志?这魏大人可实在是太会说话了。
“那……”魏世朝看向他爹。
“明早我会去书院一趟,你跟我去。”魏瑾泓看着儿子道。
“多谢爹。”魏世朝向魏瑾泓作了揖,就又起身道,“孩儿还有功课未有巩固,先退一步。”
爹来娘的住处,应是有事,怕他在他们不好谈,魏世朝想先走一步。
“去吧。”知道儿子的那点小心思,赖云烟干脆出声。
等他走后,赖云烟随口问了一句,“喝茶吗?”
“好。”
魏大人应得也挺干脆。
“明日你要出门?”茶上来之后,魏瑾泓开口说了一句。
赖云烟好笑地看着她的肚中蛔虫,笑而不语。
“江大人之事,我会尽力而为。”魏瑾泓又言道。
“您想怎么尽力而为?”赖云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如他所愿。”她的话中带笑,让他的声音冷了一些下来。
赖云烟闻言又笑了一笑,眼睛笑得因此都眯了一些,让整个呈现沉稳的妇人都变得有些许年轻了起来。
“如他所愿?”她笑着自言自语,略带讥俏。
江镇远不成婚,于她没有什么好处,她愿意的不过是他安然百年。
江镇远不成婚魏瑾泓说尽力而为,当这是在帮她?
就当这是在帮她?结果呢?他以为她和江镇远会在一起,结果他还是会真让他们在一起不成?
不过是料定她现在离不开魏家,对她说的漂亮话罢了。
男人啊,她再活一百年,怕也还是会为他们有时的想法感到啼笑皆非。
“那,不帮?”她显得讥俏,魏瑾泓便再问了一句。
面对他的应对,赖云烟是真笑了起来,这一次的笑意中还有浓浓的自嘲。
她还真不想拒了魏大人的好意,她可没这样的风骨。
“你就好好帮吧,少不了你的好处。”赖云烟向魏瑾泓笑道,“明个儿你把要交给世朝看的帐本给我,我来理理。”
魏瑾泓“嗯”了一声,因此也垂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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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赖云烟想了一夜,第二日还是出门跟几位贵妇人一道去买了姻脂,说了几句话。
过了几天,京中几个厉害的官媒就给江镇远说起了媒,也说到了他以前订婚的那位小姐,与他怕是八字不合的事。
再又言道,那位小姐年纪也大了,这般大年纪的人,已过婚嫁之年,也是与江大人不配了。
朝廷上,以楚子青为首的几个与江镇远交情好的朋友也向皇帝进言,再加江镇远本身自己的明志,皇帝那边也就没什么大动静了。
这时宫中又有妃子怀孕,那位倾国倾城的包妃因此跟皇帝小闹了一场脾气,结局当然不是美人讨了好,而是皇帝减了去她那的次数,不再日日恩宠,因为包美人那锐不可当的锐气就少了一些下来。
这事算是暂时歇停了下来。
魏世朝回来与赖云烟说,皇上不乱点鸳鸯谱后,先生为此大喝了一场,还醉得看着他傻笑了好一会。
“先生笑得很傻,”魏世朝如此跟他娘描述他眼中喝醉了的先生,“但笑得就像春天里的清风一样。”
魏世朝之所以跟他娘说这么多他先生的话,是因为他觉得那样看他的先生是真的喜欢他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知道他的这位先生是全心全意为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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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入秋,天气凉爽了起来,过了苦夏,赖云烟借着烧香的名义,就又出去透风去了。
一行是打算先去烧香,还没到寺庙时,路中秋虹与赖云烟又唠叨道,“您跟菩萨说话的时候多告个罪,就说您去湖边钓鱼是在家中闷了太多时日去透气去的,可不是杀生。”
“知道了。”赖云烟全身没骨头一样靠在冬雨香软的怀里懒懒点头道。
“还得跟菩萨报一声,说这鱼钓上来,咱是要放回去的。”自从冬雨不再爱提醒她们家小姐后,秋虹觉得需要她操的心可就多了。
“知道了。”赖云烟轻咳了一声。
秋虹被提醒,知道自己话多了,无可奈何地浅叹了口气,就闭上了嘴。
这时住在魏府虽还有养病之名,但到底是不比小筑的,这家子里,她们小姐虽是主人,从除了她们的自己人,其它可全是大公子的人,到时有个什么传到大公子的耳朵里,大公子虽不会训责她们小姐,可他就是小姐在午歇他都会守在他们的地方,闹得他们都不安宁。
还是要顾忌点好,能省不少麻烦。
他们烧香的小寺是一座别人不常来的小庙,建的时日不久,来烧香的人少得可怜,上山的路通不了马车,去山上必须还要下地走一段路,夏日那次初一来的时候,一行人都走了个汗流浃背,这次好在凉爽了不少,他们上去后没流汗,到了山上风一吹来,还凉爽得很。
这时秋叶泛黄,已被风吹落了不少下来,庵院的老尼见到赖云烟来,洗了喂鸡和鸟的手,在她上香的时候为她敲木鱼。
烧完香,老尼与她道,“上次您送来的老马闭了眼,我就埋到后山了,它走后,寺里又飞来了一只断翅的鸟,养了几日又活过来了,偶尔间还能飞几步,您要不要去看看?”
“好,去看看。”赖云烟提了裙去后院看了老尼养的那一群残脚断翅的动物,瞅了半晌,那边去湖边探看的仆人就回来报了,说湖面今日美得很,在微风下碧波荡漾。
送她出门时,老尼说,“稍会给您做些素饼带回去吃,您走时让人来取一道,一并带回去。”
“多谢了。”这庙是赖云烟为着老尼养老建的,两人只见过几面,相谈也寡淡,就是说到建庙的事,到完事之间也不过是区区几句话而已,冬雨她们还道她们是交浅言深,但她们不知的是,她与老尼都是已老到无须用言语去沟通什么了。
很多人活一辈子,活到苍老,虽说因人,因环境的不同轨迹也不会全然不同,但人生中那些谁都无法逃脱的事,怕是都会都经历一遍的,说来这世上的幸福各有各的不同,但苦难和痛楚却是一样的,如果沧桑写在了人的眼睛里,往往只需一眼,同类人总会在别人身上看到相同的过往,赖云烟这世见过不少人,但只有在老尼的眼睛里,她看到了一种同类的感觉。
她给老尼建了一个庙,给了她一个归宿,某种意义上,她也是在给自己归宿。
怕是有一天,这里也会是她的平静之所。
“女施主慢走。”老尼念了佛号,赖云烟回头朝她微笑点头,领着丫环往离庙不远的湖边走去。
男仆已经把桌椅摆好,赖云烟到后,他们就退到十米多外的地方去了。
这厢赖云烟刚甩了一把酒糟放到湖中,刚瞅到鱼儿偷食时,那边有一赖姓男仆就急跑了过来,与她道,“小姐,来了个书生。”
“嗯,赶下山去。”赖云烟眉眼不眨地道。
“唉,赶了一道,没赶走,”男仆是个老仆,跟了赖云烟不知多少年了,知道不少内情,这时他又道,“他姓江。”
“江?”赖云烟把刚又放到湖面的眼睛转了过来看他,微有点愣,“江大人?”
“是。”老仆作揖。
赖云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她淡道,“要是还在,领他过来。”
人都找上门来了,那就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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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着黑衫的男人提着酒壶悠悠走过来的时候,面无表情的赖云烟看着他的样子眼睛不由自主缩了缩。
多少年没见过这人了,她真不知当他到了这个年纪,他会长成这种样子——褪着光头的男人全褪去斯文,那张脸失了柔和,全是坚硬阳刚的线条。
他的脸让赖云烟觉得他陌生不已,但看到他嘴边那抹懒洋洋又意味深长的笑容后,她又觉得就算时空变异,也还是没把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变得面目全非。
“夫人。”他靠近后,提着手中的酒壶两手相附,向她揖礼。
赖云烟坐在椅子上没动,她再上下扫了他一眼,就又转过了头。
“公子,请坐。”冬雨搬来了椅子,轻道。
“多谢。”江镇远又朝她施了一礼,又与她温声问道,“在下可能否把这酒壶放到桌上,再向这位小嫂子讨上两个碗?”
冬雨朝他轻福一礼,眼睛朝赖云烟看去,看到赖云烟没什么反应,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与他道,“公子稍候。”
“夫人?”
“嗯。”
“浮漂动了。”
他的手握了过来,赖云烟的手没有动,转过头,与近在咫尺的他脸对上脸,眼对上眼。
他们这时的距离,近得完全可以从对方的眼睛里看清楚自己的倒影。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也是摸电脑的时间不多,只写了这么一点,应该不会二更了,争取明天把摸电脑的时间控制到手,到时多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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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伸至前头,拉上钓竿,随后回头朝赖云烟一笑,道,“鱼走了。”
赖云烟松开钓竿,缓慢地靠在了椅背上,默默地看着他收线,重新上饵。
“夫人。”冬雨拿了碗过来,轻声叫了赖云烟一声。
“嗯。”沉思的赖云烟漫不经心应了一声,眼睛半垂不垂地看着湖面,“你们也搬个小桌坐到树下磕会瓜子。”
“是。”冬雨明了她的意图,让她们跟着歇下,看样子,一时半会的,她们小姐也不打算走了。
“今日凉爽。”鱼钩重新上了蚯蚓,江镇远甩开线放到水中后,回头微微笑着看向了她,“夫人不怕这些虫子?”
赖云烟转过眼睛,平静地看着他。
她不说话,江镇远不以为意地又把视线调回了湖面上。
这时轻风微吹,水波微漾,时光静得草丛树梢头的虫鸣鸟叫声是那般地清晰可闻。
良久,赖云烟疲倦地闭了闭一直睁着的眼睛,开口朝那拉竿钓上岸的男人说道,“放了吧。”
“嗯。”随着男人的一声应声,再来一声“嘘”的送走声,那刚从钩上取下的鱼就从他那修长且骨节分明的长指上滑到了水面。
赖云烟看着他黑衫下的手,觉得此时此景真是那么的熟悉,却又是那般的突兀。
他做的每一件事她都欣赏,而他上世能为她弹琴,今世……
不过是她只一句话,又是问都不问一声,他又顺了她的意。
她早就知道,他们不应该见面。
“在下是一路尾随夫人而来,路中巧遇夫人座驾,就一路跟了过来。”浮漂静止不动,没有鱼儿上钩,江镇远闲聊般地开了口。
赖云烟笑了笑。
“怕夫人的奴仆发现,远远随着,还好一路有马车的印迹,要不怕是也见不得夫人真容。”江镇远说到这朝赖云烟又再一笑,“夫人就不好奇在下为何尾随于你?”
“好奇,你说。”赖云烟开了口,眼睛淡漠地扫过他那棱角分明的脸。
他也有三十来岁了,原来他活到这岁数,长的是这个样子。
英俊无比,且气度非凡。
这是一个不应该为谁浪费岁月的男人。
“在下是来多谢前段时日夫人的相助之恩的。”江镇远一笑,眼睛定在了她的脸上。
“你对我儿甚好。”赖云烟回看一眼,终不敌他的专注,还是垂眼躺回了椅背。
江镇远又笑了笑,伸手够上了酒壶,倒了两碗酒,一边一碗。
他先给自己倒了三碗喝,才轻声地道,“我喝,你随意。”
说完,就又给自己倒了一碗,一直喝到酒壶全空,睡在了那把简单且大的木椅上。
这时天边太阳落山,夕阳染红了湖对岸的天际,赖云烟看着黑衫下那坚硬又苍白的手,好一会才控制了去摸摸它凉不凉的冲动。
“夫人,走吧。”冬雨走到她的身边,把她耳边的细发拨到耳后,淡淡地道,“该回府了。”
府里有着大公子,还有着小公子,哪个都需要她回去。
“知道了。”赖云烟出了声,声音嘎哑无比。
说是这样说,但这时她却动不了,冬雨伸手扶了她,觉得这时她家小姐的身子从没有这般沉重过。
她咬了牙,硬是扶住了她,拖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
再不愿走,也得回去。
这世上有不少女子都能大意任性,可她们小姐不能。
她背后有赖家,有任家,还有魏家——有着他们,她只能回去受苦。
这个人,注定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她也只能远远地看着他。
“小姐,回吧。”半路中,赖云烟突然剧烈咳嗽了两声,冬雨那张平凡又惯于淡漠的脸上突然流满了眼泪,她用无动于衷的声音劝着她手中扶着的人,“回到府里歇歇就好了,再晚,小公子来请安就找不着你了。”
赖云烟听到她的话笑了,她把涌在喉间的甜腥味吞了回去,紧紧扶住冬雨的手,慢慢地挺直了佝偻着的腰,往前面走去。
那候在前面的秋虹这时匆步过来扶了她,又无声令另一个武使丫环过来背了她,快步离去。
这一次,冬雨走在了最后,她回过头去,看着那粗制木椅上的人,发现他眼边的泪水在夕阳的金黄又刺眼的强光下,亮得过于晶莹剔透。
只一眼,冬雨就转过了头,拿袖子擦了眼睛,大步往她家小姐的身后追去。
他们是没有什么结果的。
大公子那个人,他天天守着她们家小姐,他是不会放她走的。
哪怕她什么都不顾。
**
这一夜赖云烟醒来时全身无力,她扫了屋子里的几处烛火,才看向趴在床边睡的冬雨。
她手略动了一动,冬雨就醒了过来。
“我来扶您。”冬雨已起身了腰过来扶来,又在她后面垫了枕头,等她躺好后垂着眼睛轻说,“秋虹在外头为您守着药呢,这就给您端过来喝,用完药,过两柱香您用点膳再睡。”
“嗯,好。”赖云烟倦倦地答了一声,又问,“世朝呢?”
“在书院未回。”
赖云烟轻吁了口气,说,“用一天的药就好了,天亮了就收拾干净,我不碍事。”
“知道了。”冬雨垂着脸答了一句,低头转身出了门。
再来就是秋虹送了药进来,药正好温着,赖云烟一口气喝了下去,问她道,“冬雨这是怎地了,那脸自我睁眼就没抬起看过我。”
“您到马车上就睡了过去,她哭了一路,回来大夫给你灌药的时候您吐了好几回,怕您出什么事,冬雨妹子差点就差把自己的心肝掏出来喂您吃了,现在那脸哭得不能看了,在使小性子呢,您别搭理她,明天就好了。”秋虹笑着与她说,喂了她半颗蜜饯。
“我吐药了?”赖云烟也笑了一声。
“吐了。”
“唉。”她轻叹了口气。
怕是有时也真是太累了,潜意识里都不想活了。
“明天就好了,都别担心。”赖云烟拍拍她的手臂,“出去跟冬雨说,让她回去休息,今晚你来陪着我,明早让她早点起,过来替我梳妆。”
“好,我这就去出去跟她说。”
清晨冬雨过来为赖云烟梳妆,眼底下还是乌青一片。
赖云烟看着她直叹气,“当你比我看得开,当你比我心硬,哪料你也是个没出息的。”
她边说边狠狠地戳冬雨的头,嫌弃她无用。
冬雨不吭气,等她收手后才淡淡地答道,“跟谁就像谁。”
她也愿意跟个单纯的主子傻乐呵,或者像最初一样,以不变应万变,可人心哪是能这样算的,尤其主子成了亲人后,这心早就不同了,她苦她也苦,她乐她也乐,她不甘心了,她心里也跟着痛,而没有办法的时候,她也只能跟着哭。
这么多年过后,这日子,早就不同了,她不再是那个武夫的女儿,当初胆大包天的冬雨了。
“你也是个当娘的,好几个孩子的娘,哪能这样不沉稳?”赖云烟不快地朝她说道,“哪天就是我死在你前头,你也得好好活下去,你的小公子,你的孩子,你都得顾着,连着我的那一份一起顾着,听到了没有?”
她不答话,赖云烟瞪了她一眼,重复了一句,“听到了没有?”
跪在地上为她整理裙摆的冬雨抿了抿嘴,等整理好,才答了一句听到了。
这时秋虹端了早膳进来,摆在窗台边上后,进来与赖云烟说,“大公子在凉亭里喝早茶,说要是方便的话,想进来看看您。”
赖云烟摇摇头,“让大公子没事就早点去忙吧,我这没什么事。”
“是。”
秋虹退下去后,起身的冬雨给她插了几只乌木钗,随后,她看着镜中那没有上任何妆,便是戴着乌木钗都带有一两分清艳,完全看不出昨夜病态的女人,问她道,“谁都猜不出您心中到底想的是什么,大公子不能,小公子不能,便是我,也不能猜出多少,您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若是喜爱那个江公子,为何要与他说亲?
若是不喜,为何这么多年,为他散尽千金也好,为他着人千里奔波也好,她从没有为此皱过一下眉,甚至,为他……
“冬雨,你哪是猜不出,你问这话,是想让我给你句明话吧?”赖云烟转过头,看着相伴她多年的忠仆,“我这里也能给你句准话,世朝一日不成亲,我一日也不离开这魏府。”
他没有长大,就是她的责任。
他是她带来这世间的,该做的都做了,她才能离去。
“他要是成亲后,您要带我们去哪?”
“能去哪?去庙里守着菩萨过日子,再得闲暇,再游历这山河,到时总得寻些事情去做才好,若不然活着可是没劲。”
她调笑说道,冬雨却是破涕为笑。
她们小姐还是那个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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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浑身发热的魏世朝被送了回来,细问之下,因来前日去了司大人府中请教学问,在司府为着司家的大小姐寻那掉在湖中的帕子下了水,回到书院后也没当回事,没吃药驱寒,于是就此病了下来。
他是高热发烧,赖云烟守了他一天一夜,才让他褪去了高烧,这才松了口气,回了房。
路中秋虹有些黯然地与冬雨道,“我这心中怪难受的。”
放在家里当稀世宝贝的小公子,却为着个别家的小闺女糟蹋自己,却从没想过她们这些人的感受,想想真是难受。
“儿大不由娘。”冬雨拿帕挡脸擦了眼边默然掉下的泪,淡淡地说,“再说男儿长大都这般,小公子也还是记着我们的。”
看冬雨掉了泪,秋虹也就无声了,她这时转头朝旁边慢悠悠走着的小姐看去,见她嘴边噙着的浅笑不灭,她在心里轻摇了下头。
算了,小姐都不计较,她们有什么好计较的。
当日魏世朝醒来,冬雨是第一个跑去伺候的,留在院中伺候赖云烟的秋虹跟赖云烟叹道,“她是没救了,伤起心来比您还伤心,担心起来,怕是也是比您更担心了。”
“她一手带大的,当然亲厚。”赖云烟笑着道,“要是她晚上要留在那照顾,收拾间屋子出来,让宝儿他们也跟着他们娘去住,免得她两头都担心。”
“唉,这操心的命。”秋虹跺跺脚,却不能对她这好姐妹袖手不管,只能匆匆出了门,安排她孩子们的事去了。
秋虹冬雨都不在,春光来报大公子来的时候,魏瑾泓后脚跟就站在她身后。
这时只有见的份,没有不见的份了。
“去看过世朝了?”魏府族中有人出了有关人命的大事,魏瑾泓这两天都在外面,赖云烟这两天也是暂时没听到他有什么动静。
“嗯,我去时他在睡。”
“坐。”赖云烟托袖轻扬了一下手,请他入座。
魏瑾泓颔首,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对她说道,“司家长女你一直不见,你是有何想法?”
见都不见,更别提去提亲的事了。
但她也没有露出对司笑的不喜出来,所以他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做了何划算。
“与司家联姻是势在必行了?”赖云烟想了一下,问他道。
魏瑾泓点头。
“世朝也是真喜欢她?”
“真喜欢。”魏瑾泓这是笑了笑,这笑有些真心,笑起来让他格外温润。
“他喜欢谁,那就娶谁,不过这事看起来司家的母女都不怎么愿意,按我之意,这媳妇是世朝愿意的,就由他去让他们家点头吧,哪天愿意了,我就哪天去提亲,你看可成?”赖云烟笑道。
“你没有不喜司家小姐?”看着赖云烟,魏瑾泓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没有不喜,”赖云烟眼睛直直地看着魏瑾泓,“世朝的媳妇以后是要跟世朝过日子,不是跟我过,所以,我不会不喜她,也不会管她,便是世朝,我也只管我能管的,不能去管的,我不会越逾,你可明了?”
魏瑾泓皱了眉,“你是说有些事得我去说?”
“那就看你怎么想了。”赖云烟收回了眼神,双眼看着自己的手指。
严母也好,慈母也罢,她所能做的都有限,她确实不能多管儿子,这会在外人间有世朝畏母的名声,但父亲就不一样了,儿子怕老子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了。
有些事,该是魏瑾泓多管管的时候了,世朝年纪渐大,她的他身边的影响该渐渐隐去了。
“好,我知道了。”
“外面的事怎么样了?”他没提出要走,赖云烟就又多问了一句。
“碎块挖出来了,人死了,脑袋都……”魏瑾泓用手按住了额心,缓了一会才抬头对赖云烟道,“我那死去的贤侄膝下有两儿两女,昨日送去了三千两银,那家中妇人送还了一半,说儿子在族中就学无需操心,只一半就可活得下去,只是望她那两个女儿,让当家主母看在她夫君为族人死的份上,替她们择两个良婿,不求富贵荣华,只求有个安稳日子。”
“她那两个女儿多大了?”赖云烟叹了口气,问了一句。
“两人是双生姐妹,皆十五有余。”
“那就是及笄了。”
“来京路中及的笄。”这个族人是来为皇上建都石室的,取石途中遇上突发路难,于他自家于族都是恶耗,他一时半会也是找不到像他一样的奇才了。
宫中皇上也是诸事缠身,令外面之事由他一手处置,但他又岂敢全部越权,只能就是被皇帝拿着杯子砸脑袋,也得去烦他,皇上的事就罢了,族中又出事,这些全是烦心事,有时歇得半会,脑中也全是她见了那人的事,心中没有片刻平静。
“我手上有几个适合之人,”赖云烟稍想了想,与他道,“回头我与二婶说。”
“多谢。”
魏瑾泓再坐半会,见她不再言语,就起身告辞回了书房静坐了半会。
等晚膳去见过儿子,等他再睡着,他那得了下人来的信,说夫人跟老二夫人说的人都是名门之后。
魏瑾泓接过人名单一看,见他们确实都是书香世家出身,且这些人离权力中心有些远,就是出事也不会被波及得太多。
但这有好几人的名单上,没有一个是赖家的族人。
赖家其实也是有几个不问世事可婚配的人家的,她没写上,看来是不想赖魏两家有更深的瓜葛了。
说来,任家想把孙女嫁给世朝,她也是没这个意思,万般阻拦了不说,还让那小小年纪的女孩早早就与别人订了亲,看来是要断京中这方对任家的念了。
**
世朝的病全好回了书院后,他知道她舒了一大口长气。
这日他来见她,就听她笑着与他说,“他可别出事的好,要不就是有点小毛小病的,他冬姨就能哭死在我面前。”
她与他又说说笑笑起来,就像前些日子她刻意的冷淡不见了一样。
他以前再知道她不想与他再续前缘不过,但现在,可能是与她走得太近了,眼睛里只看得见她的笑,她的恼,她无可奈何的悲凉,却真是不太闹得明白她是怎么想的了。
连她什么时候愿意见他,什么时候不愿意见他的心思都不是闹得很明白。
除了守着,顺着,他确实也没有什么别的更好的办法。
“我已嘱了下人看着,春晖日后也只跟着他了。”魏瑾泓与她说了他吩咐下去的事。
“春晖跟着好,赖绝事多,完了之后我也要调回身边用了。”京中不太平,她身边用的人这些年来来去去就是这几个人,再分到世朝那边,就没几个了。
世朝之事,魏瑾泓想从他身上得到多少,他就得付出多少,她就不贴补太多了。
“入冬后,你就少出些门。”她的话说他沉默了下来,他也知道她从她的消息渠道知道了些,但他还是开了口,给了她线索追问。
“要出大事了?”
“是。”
“有血光之灾?”
“有人是。”
赖云烟听了叹了口气,又问,“这事我能与我兄长说?”
“我会去说。”魏瑾泓淡淡地道,“入冬后,京中魏赖苏三家不论外面出了什么事,都只能袖手旁观。”
“是屠门诛族之祸?”赖云烟听了个话音,那脸就白了一近一半。
魏瑾泓微点了下头,那平时温润,深遂如黑洞的眼睛这时淡漠得没有丝毫人气。
“多少人?”
魏瑾泓顿了一下,伸手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一字,随后,他看着她惨白无血丝的脸淡淡地道,“别想救谁,没用。”
哪怕这里面有她与他共识且来往尚好的友人,这次他们一个不能救。
“借以何名?”事情太让人魂飞魄散,赖云烟半晌才从嘴里挤出了话来问。
想诛人家全族,想把人上万的族人全杀了,皇帝最好有一个了不得再了不得的理由。
“时家先祖,抢了开国天德太圣圣上皇的坟,此时皇陵龙脉里躺的是时家先祖的身躯,天德太圣圣上皇不知所踪,这罪,可当诛全族?”魏瑾泓走到她身边,低下头,在她耳边把话细如蚊吟地说了出来,“这次你我想都救不了。”
赖云烟睁大了眼,呆若木鸡,连魏瑾泓哪时走的都不知道。
时家……
那个宫中生了太子的时妃,她的嫁要被诛族了。
时家没了,便是她无事,便是太子无事,可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宣朝律法虽有不涉外嫁之女的规定,但有个被灭族的娘家,时五娘,六娘,七娘这些嫁出去的姑娘,她们以后在婆家的日子要怎么过?
不行……
赖云烟急急起身,快步朝门外走去,在遥遥看着那人的背影,而她追赶不上的时候,她开了口,大喊道,“你停住。”
“停住。”
前面的人未停,等她再喊了一声,魏瑾泓才停下了脚步。
看着她抿着嘴风风火火走向他,他浅浅微笑了起来。
“此事当真?”她站在了他的面前,脸绷得紧紧的,就像一把锋利的刀。
“当真。”
“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如今想知道了?”之前,她不是一直躲避此事之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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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云烟定定地看着他,缓慢地摇了下头。
她还是不想知道,如果他不说的话。
魏瑾泓笑笑。
“时家可救?”她问。
“不可。”
“一两个呢?”不多,能逃出一两个就好。
“那不是你我之事。”魏瑾泓眼睛瞥过她绷紧的脸,漫不经心地道,“只要不是你我之事就好。”
说完,他抬脚就走。
赖云烟立在原地想了一会,挑眉没有笑意地笑了笑,也算是明了他的意思。
她可通风报信,但不可施以援手。
**
时家之事被揭发出来后,京城连同周边几个地方皆是震惊不已,这时赖云烟却突然想起年后会发现的一件事,这边匆匆给兄长那边送去了信,这边就已为自己准备,这时调用魏府中的仆人时,她才发现魏瑾泓已经早做准备。
赖震严迅速来了魏府,两兄妹站在堂中,心腹仆人一退下,赖震严皱眉说道,“这等诡异之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从大公子那知道的。”赖云烟面不改色地道,魏瑾泓都作准备了,就算兄长去问他,他也不会说不知道的。
“瑾泓?”
“是。”
“我去问问他。”这等大事,赖震严不敢掉以轻心,伸手拍了下赖云烟的肩,就此匆步去了。
“小姐,真会地动?”秋虹这时抱着自家的宝儿进来,与赖云烟轻问道。
宝儿见到赖云烟,伸着手过来就是不停地叫小姐,想让她抱。
赖云烟把他抱到手里,点了下头道,“家中老少的事自有我嫂子为他们操着心,你们不必担心,把孩子也送过去,多给他们备着干粮,让他们听着主子的话办就是。”
秋虹冬雨的公婆这段时日是跟过来为他们照顾孩子了,但现在必须送回赖府去,孩子也连同去。
有着赖家的照拂,比在全是魏家人的魏府要安全得多了。
这种时候,只有自家人靠得住一些。
当年京中大动,也是亏得兄长与手下一干严卫铁丁才保全了赖府大多数的人,现在提前准备,就更无须担心了。
“刚说了,”秋虹说到这抽了抽鼻子,“老人家不肯回,说要陪着您。”
“小姐,小宝崽要去哪?”秋虹刚两岁的孩子赖小宝抱着赖云烟的脖子问。
“你要跟大宝崽哥哥一起换个地方玩。”赖云烟笑着答他。
这时秋虹接了他过去,抱上他,与小宝崽说,“听阿公阿婆的话,要是听话,小姐就会给果子吃。”
“小宝崽知道了。”赖小宝点了头,乖乖地应道。
“回吧,就说是我的命令,小宝听我的话,他们也得听。”赖云烟笑着对秋虹说,“就说留着你们伺候我就行了。”
“诶,我知道怎么说。”秋虹再得了准信,也不再浪费时间,先去了自家住的地方,去解决家中的事情去了。
冬雨那边速度却快得很,来见赖云烟的时候,家里的老人已经在收拾包袱了,只等再得赖云烟的令,就带着孙子孙女回赖府。
“趁还有一段时日,我想着这时候多备些吃的。”冬雨收拾着赖云烟的首饰盒,与正在案前写字的赖云烟道。
“嗯。”赖云烟点了头,再写了几字,问冬雨道,“京中的掌柜这段时日要是有来要见我的,让他去赖府。”
她想起这事的时间晚,舅父暂时不够时间对京中的事情有周密排布,这时候就需要兄长暗中帮忙了。
至于她,还是少管事,少出头的好。
“知道了。”冬雨算了算日子,“再十天,急马就可到江南了。”
“嗯。”对于任家在京中的生意赖云烟不是太担心,固定损失是不可能避免的,而舅父已把重要财物都运回了江南,这时他再下集令把剩下的召回即可。
再过两日,时家的尸骨未寒,国师上了天台祭天后,回来与天子与天下子民道,“时家逆天而行,老天震怒,天下百姓会受其牵连,三月后,地下会有所大动,望我子民能同心协力,避过此祸。”
此话一出,最早得讯的京中连同周边的几省皆惊恐不已,官府这时下发地动令,让百姓转告百姓,在年后某日某时离开家中,站于空旷处。
底下百姓这时狂赞皇帝陛下的英明与国师的先知,而京中与各地的贵族都收到了皇上的圣旨,令他们一一进宫面议商事。
地动令一出,时家除了被人拉出来口中干鞭尸时会被人痛骂一顿外,再也无人可怜他们全族一夕之间尽亡。
面对此景,静观此事的赖云烟沉默了几天,知道时家不可能再翻身了,她送出去了一些银子,从此之后,她也知道有生之年怕是不能再见到几个时家人了。
这刚上九族之首的时家,就这么被牺牲了,皇帝需要一个让天下百姓信他的借口,抢夺龙脉的时家就成了众矢之的。
时家全族的人都死了,谁又能不信皇帝的话,而贵族之间,谁又不忌惮,骇怕拥有先知,连太子外家都能一举全屠的皇帝?
这时他的威信,已到了前所未有最高的程度了,时家与即将地动的事一出,无不提醒着这个国家所有的人他才是这个国家的主宰。
宫中的时妃与太子,虽说臣民对这两人全都因他们的身份对他们保持缄默不语,但他们以后的路怕也是难得很。
难怪,这一年每次见到煦阳,煦阳都像是压了千斤重担在身上似的沉重,原来不是随了他父亲父子天性使然,而是那险恶的宫中,从来都不是太平之地。
他跟了太子,而世朝现在也是随着他这表兄后面路走的……
这未来,真是险难得令她不敢多加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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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在赖云烟将要早膳时,多日未来的魏瑾泓来了。
这几天他都没在府中,但让春管家随时都听她的吩咐,赖云烟也确实用了魏家的一些人手做了排布,所以这次他来,她请他入了屋。
“换新裳了?”见赖云烟身上的朱红外衫似是厚了点,魏瑾泓在她对面盘腿坐下后与她道。
“天气凉了。”
“嗯,快入冬了。”魏瑾泓提起热壶泡了茶,把先头的一杯放到了她的面前。
见他手指骨节突兀,赖云烟看了眼双颊凹进去的他一眼,淡道,“魏大人也注意着点身体。”
“多谢。”魏瑾泓笑了笑。
“我有一事想问魏大人,不知当问不当问。”
看着说客气话的她,魏瑾汉嘴角笑意更深,“问吧。”
不让她问,她就会又收回那点子对他的善意。
这世上所有的女人加起来,那帐本也没有她算得那么清。
“你召集全族的人来京,备建石库,打造石弓,千万重的铁被磨成了刀,所为的是何事?”赖云烟静静地看着他。
“你不是不想知道?”
“您就说吧。”事到如今,都到这个份上了,知道与不知道也就几步之远了。
还是问清楚,再作以后的打算吧。
“明年的元辰地动,你还记得?”
“记得。”
“当年你在京郊,听说你最喜欢的那座琴阁倒了,你还站在那骂了老天爷一阵。”想起往事,魏瑾泓不禁翘起了嘴角。
“是被假山上掉下的石头砸倒的。”说起这个,赖云烟也有些无奈,当年地震不大不小,她庄子里的几处地方都没事,就她花重金刚修建不久用来听曲子的新亭子被石头砸毁了,心疼得那天她都少吃了一顿饭。
“那之后,太平了不少年。”他微微笑道。
其实直到她死,都一直是太平,闻言赖云烟看着魏瑾泓问,“你我死后,还会有事情发生?”
魏瑾泓听了呵呵地笑出声来,笑容深遂,目光悲凉无比,“你我死后两年,天地大动,地震山裂,漫天火光,那之后宣国成了一片废墟,再无生物,百年后,应是只余杂草几丛罢了。”
“谁说的?”赖云烟勉强地笑了一笑,“善悟说的?”
“他说的,我见的。”魏瑾泓伸缩了一下握得紧紧的拳,才淡淡地道,“我死之前,山上已有不少以往清澈的湖泊流出了浓雾,清水湖变成了高温的石灰湖。”
这个,赖云烟上世生前也听说过。
她的一处山头也是由淡水湖变成了温水湖,她还以为是地质的变化把湖变成了温泉湖,她还因此此了水下山泡澡。
“你们要钱……”赖云烟咽了口口水,把干哑的喉咙安抚了下来,“就是为了这个?”
再修建另一可靠的池城?可宣国是周边几个国家地势最安稳的平原国家了,他们去哪找安全之地?还是说,他们另有对策?
“嗯。”魏瑾泓点了点头。
告诉她也无妨了,时间越来越紧迫了。
“为何,不召集所有的人说清楚,那样会快些。”
“善悟之师仁恒师父说服善悟花了二十年,善悟说服皇上花了十八年,你说,皇上说服众大臣诸候,需再多少年?”魏瑾泓说到这垂下了眼,笑容悲冷,“到时,不管有没有说服,全都晚了。”
谁又会信地广物博,尚能说国泰民安的国家,会在十来年后化为灰烬。
“太荒谬了,”魏瑾泓说的前京让赖云烟难以呼吸,她缓了一会才又勉强笑道,“许是大师们猜错了。”
魏瑾泓淡淡一笑,默而不语。
信与不信,她还是会选择信的。
她是那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人,上世不告知她,不过是因为她一介妇人不需知道那么多,这世选择告诉她,逼她入局,想法万般拘了她,确是为了魏家,为了她生的世朝。
他需要一个人在他不在的时候,为会着他的族人着想,哪怕是不得已为之。
而她最擅于从死路中找到一条路活下去,上世她一人的走南闯北,这世的九年游历,都让他看清了她是一个绝对会不择手段护着她的人活下去的人,哪怕因此要低下她高傲的头颅她也会毫不犹豫,她知道太多生存的方式,也能忍受常人不擅于忍耐的苦痛。
善悟说,这世上总有一类人注定是用来牺牲的,例如他自己,例如他,例如皇上,也例如她这种女人。
皇上与他曾言过这与女人何干,可现在皇上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的族人都灭了,而他,现在也终是把忍了又忍的事情告诉了她,而不是瞒着她,让她再过几年的太平日子。
之前她便是想逃离这座府第,不能与人纵马山林而有怨由,这些都还是太平日子,可从此之后,她的心中怕就是再无宁日了。
世事从不由人。
他确也是对她残忍的,在她见了他后,还是选择了把这事告诉了她。
便是死,这世她也只能死在她的身边。
时间越长,他就越知道,他已不想放开她了。
“这不是真的。”她又笑着问他,眼睛眨也不眨。
魏瑾泓知道自己再出口一个“真”字,都是在逼她发疯,所以他垂着头闭着眼睛不去看她。
她无路可走,赖家,任家还在她的背后呢,她能走去哪?
就是死,她迟早也会死,像她这种人,哪会明知道事实,不会在死前为这些她最重视的亲人拼上一拼,博上一博?
这么年些,让他摸不清她的心要怎么讨好,但足够让他完全弄明白她是个什么人。
“魏公子,”她上前来拉他的手,说话的声音中有泪,“都这么多年了,我从来不敢在你面前真与你撕破脸,也从不敢对你失敬,你说你,都这么多年了,怎么就还是要这样逼我?”
告诉她这些,她以后就不能真正自由了。
他帮着她,替她困住了她。
她这重来的一生,不管以前想过多少平静的以后,到此是真的完了。
魏瑾泓闭着眼,任她的指甲掐进他的手腕里,他感觉他的心有些微的疼,心口也如是,这些疼痛丝丝麻麻的,让他有点难以呼吸。
“夫人,这是您自己问的。”看着他们主子的脸都是青的,那低着没有抬起的头就像是在认错,悄然进来隐在他身后的苍松哭喊了出来,“夫人,这是您自己问的,您别逼大公子了,他心里苦,他心里也苦啊,他不是不想对您好,而是他再对您好您也看不见啊,在您眼里,他做什么都是错的,你让他怎么办,你让我们这些跟着他的奴才怎么办啊。”
就是为着顾忌她,翠柏连自己最爱的女人也不能争上一争,她还想让他们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大话放狠了,现在是写一天,都写不了6000个字,罪过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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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想怎么办。”苍松的逼问让赖云烟荒谬地笑出声来。
她真是可悲,总是妄想自己能在这藩篱中闯出一片自己的路出来,她争她斗,哪怕是在别人眼里都是荒谬的,她也以为这是她自己的路,走到头总会见到她要见的满地鲜花,满园□。
可是,这贼老头就是让人争不过斗不过,她活了这么多年,没有哪一次真在它的面前讨着了便宜。
“这命啊。”赖云烟摇了摇头,把脸庞的那滴泪擦了去。
这么多年,好久没有这种走投无路的感觉了。
可这又能如何,人啊,只要活着有口气喘,就得活下去。
魏瑾泓确实是太了解她不过了。
“退下。”魏瑾泓这时冰冷地开了口。
被他看着的苍松低头没动。
“退下!”魏瑾泓这次是喝令了。
苍松抬起满是眼泪的泪眼看了魏瑾泓一眼,磕头道了声“是”,趴伏着身体就这么退了下去。
赖云烟看着他卑微地爬了出去,等再也看不到人了,她回头对上了魏瑾泓的视线。
“你已知真相,该怎么办你心中有数了吧?”
“真相?”赖云烟勾起了嘴角。
她重执起筷,挟了一片粉蒸肉放进口里,那肉入口即化,香滑得很……
这种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
她不再追问下去,魏瑾泓吃了几筷饭,半途吃不下去,转头看向了空旷的窗外,拿出腕中的佛珠慢慢地转动着,平复自己的心情。
她喜欢空旷的景象,无论是用膳还是喝茶,还是歇息,都喜欢眼睛所到之处有水面和天空,他上世很喜欢的这样的她,很不明白为什么只一朝,她就把对他的所有感情都收了回去,然后,等离开后,她能再为别的男人倾尽所有。
这世,他们终于有了儿子,可一切都没有变好。
面对总是与别的女人不同的她,他总能把事情做错。
他弄不明白她,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猜明白她的心了,余下的一切,只能再按他的方式来了。
她还是没变,而他已为她浪费了太多年。
**
岑南王府。
祝慧芳看过赖云烟的信足足十遍后,才扶着案桌站了起来。
她先别了别自己耳边的头发,去到了镜前整理了妆容,才慢慢到了门前,对门边的婆子说,“先去王妃那。”
她与老王妃感情甚好,多年在外人面前也不称呼她老王妃,只叫她王妃,当只要她还活着一天,她就是这王府中最尊贵,且独一无二的王妃。
她这点孝心先前让岑南王说给老王妃听时,虽只是个名头,可也把老王妃高兴得护了她许多年。
她的老祖母曾跟她说过,这越是明理的老人家就越是要尊着重着,这种人给小辈的永会比小辈以为的要多。
事实确实如此,当年几方侍妾趁王爷不在,联手围她取她性命,是老王妃当即传了王府的血将令,最后这几方侍妾连带她们的仆从一个也没留。
当年老王妃还未老的时候护着她,现在该她让她过一个没有任何忧虑的晚年了。
祝慧芳心中算着时间,步履悠闲地趟进了与他们夫妇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的正蓉院。
“王妃来了。”她一进院子,专门伺候老王妃的老管家就朝着门内招呼了一声,随即朝得慢悠悠走过来的岑王妃行了个礼,笑嘻嘻地问她道,“您来了,世子爷他们还没回来啊?”
“跟他们父王去兵营还未回。”祝慧芳微笑回了一句,进了门内,朝那半躺在软椅上,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说,“娘,王爷世子他们还未回,我等他们不得,就先过来看看你。”
老王妃刚睡了一会,这时精神好着,等她在身边坐下后就笑着说,“你不是刚陪我用过午膳,怎地又来得这般快?”
祝慧芳拿过旁边润肤的脂膏沾了点在手心揉了揉,替老王妃揉起了手,嘴里漫不经心地道,“说来也是想跟您说点事。”
“说。”
祝慧芳低头,在她耳边耳语了一翻。
老王妃听闻她要把她娘家的几个人都接过来住,不停摇头道,“不成体统。”
“只是三四个表婶表嫂,跟您住,多个人跟您说话,我这也放心些。”
“你是烦了陪我这老婆子吧?”
“哪能。”祝慧芳淡淡地说,“烦王爷都不烦您。”
“回头我就把这话学给阿昊说去。”老王妃刹那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祝慧芳这时接过丫环手中的茶水喂她喝了两口,再道,“就这么定了吧。”
老王妃心中是想扶自己娘家这几个没了男人的嫂嫂小侄媳一把的,她们膝下现在又没了儿子,她也有些喜欢她们,就想替她们照管了后半生的衣食,听祝慧芳下了话,当她又是想对她表孝心,就点了头,且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儿子这个自己讨进来的老婆讨得好,大气又心宽,谁家娶了都只有那好日子过。
岑南王回来后,接了祝慧芳手中赖云烟写来的信看了一遍就搁在了桌上,皱眉对妻子说道,“她太没规矩了。”
这等事都与她说。
她一说,这事他家的王妃铁定当正事来办。
“我给您生了五个儿女,儿女都是债,不告诉我,我怎么替他们谋划,替墨家的后世子孙着想?”
“无须你操那个心。”
“那您娶我是白娶了。”祝慧芳拿帕拭了他的脸,又侧过身去吻了吻他的嘴唇,轻声与他道,“我可不许您白娶了。”
岑南王被她逗得笑了起来,一手抱过她吻了她好一阵,才在她嘴边温存地说道,“你看着办,我且都听你的。”
“说的什么话,”祝慧芳脸色淡然,但看着他的眼睛里全是满满的爱意与怜爱,“是我都听您的。”
她的夫君是最会懂得回报的儿子,越心疼他,他就会给她越多。
**
这一年只是刚入冬,宣朝京城连着周边几个地方都下了大雪,任金宝的大儿任小银从江南赶到了京中。
他先是去了赖府,尔后到了魏府见赖云烟。
“爹年纪大了,娘不许他来,就让我赶来听候表兄表姐的吩咐。”任小银是任金宝的长子,只跟着任金宝来过京中两趟,一直都只在江南管着大局,现在情况不同往日,家中父亲年岁已大,他就必须代父来趟京中这浑水了。
赖云烟看着这瘦高,样子性情完全不同以于舅父的表弟,笑着与他说道,“见过我家大公子了?”
“刚来的时候表姐夫未在府中,还没有前去拜见。”任小银装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小心地朝赖云烟说道,“阿姐,是见,还是不见?”
“要见。”赖云烟转过头对着冬雨说,“叫赖绝去请,就说我表弟给他请安来了。”
“是。”
冬雨退下后,任小银左右看了看,对赖云烟说,“表兄让我晚上回去,今日就不留宿了。”
赖云烟朝门边的丫环递了个眼色,丫环得令福腰退了下去。
“说吧。”
任小银靠近了赖云烟,对她道,“你的第二封信一到,爹就跟我们兄弟商量着要派什么人去西海了。”
“路太远了,”赖云烟吁了一口气,“要派精兵,还要等讯。”
西海之路只是她曾在别人那里听过的传说,她现在是不知道朝廷是不是找到了正确的路去了那边,目前也只能看魏瑾泓那能说多少给她听了。
“知道,爹说等表兄和你以后的信,我们之前也按兄长信中所说的事去探查过了,江南制船的那两户大族,主要的那二十余人全不在家了。”
“为时不晚,在自家里头找人出来找师傅来教,把该学的技艺都学到手。”还有时间。
“阿姐,”任小银听到这,嘴角勾了勾,“这事真是真的?不是你唬我爹玩的吧?”
这事也太荒诞无稽了。
见她这个不正经习惯了的表弟这时候还坏笑,赖云烟无奈,“我胆都要吓没了,你还跟我不正经。”
“还远得很,来得及。”看表姐这脸色,任小银不得不多信了一分,他拿着手中的扇子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趁姐夫没来,你赶紧跟我多说说这京中的事,我爹这大奸炸都免不了要被人阴,你还是多教教我,我这次要是替他丢了人,回去了他肯定收拾我。”
“唉,派谁来不好,派你来。”任小银身为长子却是最为吊儿郎当的那个,在江南赖云烟虽喜于与他打交道,但这时候还是希望古板正经的任小铜来的好。
“唉。”要担家族大任的任小银也怅然地叹了口气。
他不想来,可这时候就要他为任家作牛作马了,他爹哪会放过他。
这厢魏瑾泓两个时辰后才回了魏府,见过任小银后,留了他的饭。
晚膳任小银走后,魏瑾泓去了赖云烟现在住的静观院。
这时静观院前面的一段落乌黑一片,等接近她住的院落,才有了一片桔红的灯火。
一进院门,里面炭火的清香味扑面而来,魏瑾泓听说她在日前已派人把一些木炭拉去了族中老人住的石园,还送了十来车的棉花过去,还送了近二十个的织娘替族中学子赶制冬衣。
地动后必大寒,善悟已把消息放了出去,这京中的棉花与织娘都不好找了,她送到石园的虽然对他来是杯水车薪,但已够他知道她的意思。
“世朝过几日才回,要不到时让他在家里多住一日?”她把她的老仆与仆人的孩子都送到赖家后,她这平时有老人说话,小孩嬉戏之声的院子便静得离奇了。
“他在书院也忙得很吧?”赖云烟笑着问道,等他坐下后,把倒好的茶放到了他的面前。
“他已能为祖父分担事务了。”魏瑾泓颔首道。
“长得真快。”赖云烟哑笑。
太快了,几朝几夕的不见,他就已长大不少了。
“年后,你带着府中女眷也去石园静住一段时日,可好?”魏瑾泓问道。
知道她回赖家也无性命之忧,她也不会惧怕惊慌,但他还是想让她去石园。
也不是让她去管事,而是他在那边,更能护她安危一些。
“好。”赖云烟完全没有拒绝地点了头。
世局已定,她已经完全没必要跟魏瑾泓对着干了。
“这几日身子可好?”
“很好,”说到这赖云烟朝他道了谢,“多谢。”
说着朝她放置书物的案桌边看去,旁边一整箱的养生丸,一共五十盒,哪天就是没吃的了,她靠着这也能活个一来年。
“还有一些伤寒丸未制成,到时给你送一些过来。”
“多谢。”
“瑾荣现在替你管着这些杂事?”赖云烟温和地问。
“是,还有瑾奇他们也来了。”
“都信你?”
“信。”魏瑾泓摸了摸手指笑了笑,“不得不信。”
皇帝钦派他的御旨他们看过了,善悟也见过他们了,他们只能跟着他这族长之子走。
赖云烟也笑了笑,她沉默了一会,伸到把放在案桌下的盒子拿了上来,“这是我舅父送给你的,按方大夫为你把脉所制的方子,其中混有幼鹿之血,任家的那根千年雪参也放进里面了,吃这药丸时需温丸辅食,那个你那里应有,具体怎么服用,方大夫写了一封详信,就在盒中。”
魏瑾泓闻言眼睛微张了张,过后一会他接过了盒子,当着她的面就要打开了盒子。
不过只刚打开了一点,那浓烈的药香味就弥漫了整间屋子,她的手压了过来把盒子压了回去,“回去服用时,忌有外人在。”
魏瑾泓领意,这种一颗就有起死回生效果的回生丸,被人知道了,恐怕在他手里留不了太久。
“多谢。”魏瑾泓朝她作了揖。
“我舅父那还有一盒。”赖云烟淡道,“到时要是魏大人服用得好,再给你送过来。”
他给赖任两家好处,他们就保他的命。
这回生丸不是糖果颗粒,可不是那么好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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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刚出正月不久,地下大动,京中房屋有损,但百姓伤者甚少。
有那伤亡的,都是因胆小自己把自己吓死。
地一刚动就吓得腿软不能逃被倒下的房屋砸死,实乃是阎王殿不得不收之人。
除此几个例外,其它的人皆躲过了这一地劫,但紧随着来的严寒天气堵住了所有的路,地上的雪不到两天就深至膝盖,路人无人行走。
京城中皇宫的灯火这几日也是彻夜未熄,魏瑾泓在宫中呆得三日后出了宫时,那宫女看这位大人的脸就跟那天上落下的白雪无异。
魏瑾泓被家中的武夫抬轿回了魏府,而不是石园。
那个不怕死的女人现在已经回了人数不多的府中,在石园给她留的屋子已让给了他族中长者。
于此,魏瑾泓对她也是不好说什么。
这次回去,所幸她没有回她那被冻成了死园的静观园,而是到了有烧火有暖气的修青院。
一进院中,就发现路面已被修了一条路出来,再进主院她原先住的房屋,她屋中已烧好了大炭,这时正冒着带着清香味的清烟。
“你怎地回来了?”赖云烟乍一见到这自过年后就没再见过的魏大人着实有些惊讶。
“回来睡一觉,明日再去宫中。”
“和尚说这天气什么时候好?”
自话说穿后,她对善悟是一日比一日不客气了,心情好的时候说是那个和尚,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说那个秃驴。
如此也好,说明她还没有失尽锐气。
“前次只下了两天,可现在这都快第三天了。”
“今日午夜会止雪。”魏瑾泓回了她的话。
赖云烟努力回想了一下,想来前世日子着实过得太好,地震完了,她伤心了一下她被砸的亭子一会,就抱着棉被在床上睡了过去。
睡一觉起来,阳光明媚。
哪像这世,没睡一个好觉不好,还得敬着魏家那些快要冻死了的老的,她得把她弄得温暖如春的屋子让出来,再回这冻死人的魏府。
这世的命,真是比上世不好上太多了。
“这雪能止就好。”赖云烟也是松了一口气,她紧了紧身上的厚狐衣,对脸色苍白得像死人的魏瑾泓说,“你快去睡去吧。”
“嗯。”明知她话中没有什么情意,只是平常言语,但魏瑾泓心中还是暖了一暖,去了隔院的屋子。
他走后,赖云烟对忙个不停的冬雨说道,“别乱转了,转得我头疼,赶紧把吃的给我端上来,免得被人闻见了,到时我们就要少好几口吃的了。”
见她说话还挥手,冬雨忙跑过来又把她的手塞到袖笼下,瞪着眼咬着牙对她说,“都这把年纪了还折腾,我看你,看你……”
她委实说不出什么狠话来,便瞪了主子一眼,警告她老实点,就为她去端那辣辣的肉姜汤去了。
她看她家主子回来根本不是什么好心把屋子让给老人,而是自己躲回来过轻闲的,她早就闲来找她聊话的人多,更是嫌二夫人天天赖在她的屋子里不走,恨不得把人赶出去了。
冬雨训主子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身边的丫环听了她的训,忙帮着她不满地看了赖云烟两眼,就接着忙她们的去了。
都才刚回来,男仆都去打扫落和收拾厨房去了,她们收拾完屋子,就又要准备着明日的柴火吃食,片刻不得闲。
丫环们忙得团团转,赖云烟看着一屋子比她强壮的武使丫环,苦中作乐地想自己这辈子比起上辈子,至少挑人的眼光还是有一点点长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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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果然阳光明媚,雪化了不少,晶莹的冰块被阳光折射出了五光十色的光彩,整个魏府看起来美得就像一座天宫。
赖云烟裹着狐皮打着哆嗦在外头走了一会,实在受不住那冷劲,还是顾不得看这难得的仙境回了屋,烤着炭火,对着坐在案前喝着她的热汤的魏瑾泓随口说了句,“也不知道世朝在书院的屋子暖不暖,那炭缺不缺?”
冬雨正在为她搓手,闻言抬头看向了魏瑾泓。
魏瑾泓喝完碗中的汤后看向赖云烟,“世朝在书院里走不开,后日雪就化得差不多了,路也好走,到时你去书院看看他,探探情况就是。”
赖云烟笑了起来,但没有说话。
“只是路上铁卫衙役较多,皇上已有旨令,他们实行公务之时任何官员及其家眷都需回避,到时你让你的人注意点。”去书院较远,行路肯定要比平时要慢许多。
他又言及了这么多,赖云烟就顺势点了头,“多谢。”
他这次开口让她去书院,她还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但既然他开了口,她去就是。
当日魏瑾泓又进了宫,没有回来,赖云烟待到雪花那日就让家人拉了马车,带了炭火与吃食往那靠近京郊燕山的德宏走去。
她这世与上世都从没去过这闻名天下的书院,这次鬼使神差的去了,即使是身后那盘根错节的事情让她头脑混乱,对德宏她还是免不了有几分好奇之感。
以前的第一书院,可真不是一介女子就能随便进去看看的。
如魏瑾泓所言,这次因朝廷官府一手把控地动之事,路上出来维护秩序的官差很多,城门的把守更是尤为严格,赖云烟一行出示了魏府的府令与德宏书院的院令才出得了城门。
而这时城门外,守满了一堆想要进京避难的百姓,那乌泱泱的一大片人,险时让赖云烟的马车过不去,最后还是城门守将派了一小队人马过来开了路,才把他们送出了人群。
路上非常不好走,他们早上出发,到德宏时已是近晚上,等到了德宏的山下,才知去山上的路这时也是暂不能用,虽自行走上去。
赖云烟敢说,这种情况魏瑾泓是肯定知情的。
坐在马车内的她得知需徒步一个多时辰上山后,不由气得笑了。
武使丫环本要来背她,但赖云烟想了想魏大人的“好意”,就让丫环和男仆点了火棍引路,她自行走上去以表诚意。
走到半路,山下来了几人,前面一人穿着有些泛旧的蓝色棉袍与黑色的厚披风,后面两个看似家丁的人抬着一个没有遮蔽的简陋轿子,前者之人阳刚英俊的脸上这时笑得嘴边泛起若隐若现的浅酒窝,嘴里也全是与冰冷的夜风截然不同感受的温柔之声,“不知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敬请恕罪。”
乍见这人,又见他意气风发的笑,还有眼睛里不知哪来的温柔,赖云烟嘴边的笑容略僵了僵,僵过之后她恢复了平常习于装给人看的云淡风轻的淡笑,“这位先生多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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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这时看着格外高兴的江镇远手一扬,他后面的轿子就上了前。
“路不远了。”赖云烟微微一笑,看向了赖绝,让他前去隔绝人。
赖绝悄而动身,已经领着男仆在他们之间隔成了两堵人墙。
男女授受不亲,为着他们好,该防的都得防着。
“在下唐突了。”江镇远站在原地看着她,嘴边的笑容慢慢消失,那满是神采的脸也淡淡地暗淡了下来。
只呆愣了一会,他随即一揖,带了仆人站在了一边。
赖云烟提步而上,缓步错过了他。
魏瑾泓让她来是来了,但她要是真跟江镇远有点什么,谁知他又会如何。
男人对口不对心的时候多了去了。
而她刚才一时之意还想着见见又如何妨,见了看到他脸上消失的光彩,才知她又错了。
见还不如不见。
**
座落在山中夜晚的书院在灯火中古朴幽静,又巍峨大气,赖云烟一行人刚至门前的路,魏世朝就已经带着人小跑了过来。
“娘。”跑了几步的魏世朝看到赖云烟时眼睛亮得发光,嘴角高高翘起,“这一路冷着了没?”
“可冷了。”赖云烟笑道,伸手去握了他的手,“下人告知了你没有?我来看看你。”
“我中午就得知了,盼了你一下午,来……”魏世朝哈哈一笑,背过身就要来背她,“你的屋子我令人早收拾好了,孩儿背你去。”
“好了,快快领我们去。”看他作乱,冬雨笑着拉起了他。
“快走吧。”风越来越大,赖云烟也不想停留,拉着他的手就往里走。
她走入院中不多时,慢于她一些路程的江镇远在路的那头远远看了正门一眼,随后他微笑着看了大门一眼,从侧门进了书院。
贪得一眼是一眼。
进了书院,来往都没有人,仆人匆匆拥了她进了魏仲景的正院,到了灯光通明的正堂,赖云烟还没躬身,魏景仲就抚着胡须道了声“来了”。
赖云烟忙躬身施礼,“儿媳给爹请安,爹这几日身子可好?”
“好,坐。”
“是。”赖云烟再略一弯身,坐在了下首的椅子上。
“世朝也坐。”
“多谢祖父,”一直站于赖云烟跟前的魏世朝这时朝魏景仲笑道,“孙儿多日不见娘了,想站于她前尽尽孝,您看可好?”
魏景仲看他的眼睛是柔和的,这时抚须而道,“那就站着吧。”
“是送东西上来吧?”魏景仲这时转脸对赖云烟又问道。
见这个往日不太屑于跟女子说话的魏父这时对她和蔼可亲得很,赖云烟一时之间还真是挺想笑的,于是说话时她的表情也称得上愉快,“是。”
见她笑,魏景仲这时怔忡了一下,等她走后,他对身边的老仆说,“赖氏年方多少了?”
“三十有三了。”老仆算了算,道。
“不小了,也算是有点长进了。”
老仆弯腰道了声“是”,之后又轻声劝慰了一句,“大公子也愿意着,你就随他们吧,儿孙自有儿孙福。”
“只能如此了。”事到如今,魏景仲对这魏家媳也是无话可说了。
不可休又不能罚,只能是只要她没有违于礼法,只能任她为所欲为了,还是只能待她于过去一般无二。
这一夜世朝歇于腾给赖云烟住的看云阁,这阁楼有上下两层,分前后两楼,中间还有一处院落,院中有几棵上百年的老树,大风一吹,树叶在夜风中刷刷响个不停,在歇了大半灯光的山中书院还显出了几分萧瑟恐怖之意,世朝钻于母亲床前的榻上,让冬雨给他盖严实了被子后,探着脑袋问半躺在床头的母亲,“你肯定不知道,这阁楼是你们成婚那年爹为着你取的名吧?”
赖云烟笑了笑,这事她确实不知道。
这种事,只要没人知情没人说,她确实无处可知。
再说了,知道了又如何?
“你肯定是不知道的,我是来了之后觉得奇怪,找当年的历载看了才知道这楼落成那日名就是爹爹取的。”魏世朝有些得意地说,“后来找了个巧问了他,得了回话才知他确实是他因着你才为看云阁取的这名。”
赖云烟微微一笑。
“娘,你不高兴啊?”魏世朝见她无动于衷,不由觉得自己没找准时机说对头。
“让你爹来跟我说。”赖云烟呵呵一笑。
“这怎么可能。”魏世朝破口而出。
赖云烟就看着他笑。
魏世朝也就沉默了下来。
他的眼睛看着灯光好一会,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不怪你的,爹有很多不对的地方。”
很多事不说,也有很多事也做得不好。
在漠北时,他可以为救娘命都不要,但一靠近京,他就不再是他了,哪怕娘伤在他面前他也可绝尘而去,莫怪娘不信他。
“娘。”
“嗯?”
魏世朝撇过头去看她,见她已经闭上了眼,他就完全沉默了下来。
想来,说起世事无奈,娘应该要比他懂。
既然懂,还不与爹好,那就应是别的原因了。
这世上,如同不可能有没有原因的仇恨一样,也不会有无缘无故就有的恩爱。
**
在书院呆得两天赖云烟就下了山,下山进城因天气已晚,临近关城门之时,魏瑾泓来接了她。
有他来,也就省了被官兵盘查这一道。
他上了她的马车后,赖云烟看着面前清瘦的男人道,“宫中的事了了?”
“没有。”魏瑾泓漫不经心瞥她一眼,道,“再过半月,皇上就要提地改之事了。”
“由他提?”
“嗯。”魏瑾泓淡道,“现在由皇上来,事半功倍。”
皇帝正值威信最高的时候,他说什么是什么了,谁反对拖出去宰了,大臣没几个有话要说,老百姓更不会说他什么了。
“终于来了。”赖云烟半靠在软枕上淡然地说了一句。
来了,但跟她想得完全不一样。
此时土改,不过是中央想集财集粮而已,把地方王候贵族的钱粮都放进国库。
全国的钱与粮食都进国库,到时皇帝能做的事就多了。
“西海那边已经去人了吧?”天色已黑,马蹄悠悠,除了他们的人马,路上这时已没有了一个人,赖云烟掀帘看了那乌黑的街道一眼,转过头朝他问道。
“去了两趟人,一共一万的人马。”她问,他就答。
“去一趟需多久?”
“四年。”
赖云烟卧在枕头上的腰微微抬起了一下,接而就又软了下去,“这路有点长。”
魏瑾泓摸了摸手指,沉默了一会道,“在找新的通道,可能会缩短不少的时间。”
“能缩短多少?”
“半年,一年。”魏瑾泓说了他的猜测。
“那边有让人能活下去的路?”
“有,在想办法。”
“你是怎么想的?”
“再过五年,我要带领大军过去,留下世朝带领族人在京随同皇上,而你要随同我去。”夜太黑了,马车内她头上的宝钗太过亮眼,比挂在马车顶上的夜明珠还要亮眼不少,魏瑾泓觉得她苍白的脸这时看来太过刺眼,就撇过了头去看着前面的车帘,不想看她的表情。
她再问,他也答。
她没有出声,他没也有回过头去看她。
等马车进了府,他才回过头去,才看见她睡了。
她睡了,他才敢看得仔细,发现年前她有些圆润的下巴这时已变得尖俏。
她也瘦了不少。
岁月催人疲,催人老,落在她身上也是一样的。
当他把她放在他一样的位置想的时候,他们现在已经隔得很远的。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会好好活下去。
“大公子。”她的丫环在外面出了声,魏瑾泓从衣袖内掏出药瓶拿了颗药自己吞了,抱了她弯腰下了车。
“大公子!”她的丫环在惊呼。
“她太累了。”他简言了一句,抱着她大步上了廊道,“叫你们的大夫过来。”
冬雨惊得提裙往赖绝的方向跑,秋虹急喘了口气,扬头就朝身后的丫环叫,“生火,烧烫水。”
丫环们训练有素四处散开,这时已有人跑于他们前面进屋准备去了,等魏瑾泓进了她的内屋,炭火已经密布了四周,棉被已铺开。
待她随行的大夫跑进来把脉,他才放开了一直紧握着她的冰凉得彻底的手。
“魇住了,得扎针。”
“我来。”秋虹一个跃步上前,抱住了她的头。
额头上的几针扎了下去,她的气息慢慢地重了起来,大夫吐了一口长气,她丫环眼睛里的泪也掉了出来。
“一月会有几次?”他问。
“不是月月有。”秋虹别过头道。
这时冬雨已端了化了参丸的汤水进来,秋虹捏着赖云烟的下巴,冬雨就把特制用来罐药的尖勺一把就探进了她的喉咙口,随后合上她的下巴,让她咽下去。
往来不得半会,一碗热药就送进了她的口里。
“公子知情?”喂药过后,冬雨深吸了口气,眨掉了眼睛里的红意,回过头冷静地看着魏瑾泓。
小姐的魇病的事他们瞒得很紧。
“知晓一二。”他们住得太近,她的住处现如今再严密,也不可能滴水不漏。
“是么。”冬雨勉强地笑了笑,“大公子刚跟小姐说了什么?”
魏瑾泓沉默了下来。
“你们有小公子,小姐不能做什么的,”冬雨怜爱地摸着赖云烟的脸颊,脸色哀凄地说,“
她这性子也不允许自己做什么,您对她再好点又何妨,左右她都是您的夫人。”
魏瑾泓这时看到她的眼睛睁开,先是茫然地看着床底一眼,随即朝他看来。
看到他,她朝他笑,嘴角弯起,眼睛微眯,看起来清艳又温和。
“歇一会。”见她想说话说不出来,魏瑾泓说了一句就背身而去。
她定是一张口,不是谢谢大公子就是劳烦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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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他一出去,翠柏匆忙出声,“二夫人说她的肚子大了,要回府中生孩子。”
“跟瑾瑜说,想让孩子跟着他娘死就回来,不想就老实呆在族中。”
“是。”翠柏答了话。
“晚膳准备妥了,您去用点罢。”翠柏走后,苍松紧随他而上。
“端到书房。”
“宫中的信还没到。”
“你去城门边等。”
“曾大人会送过来的……”苍松犹豫道,他想呆在府中伺候。
“去候着,别出意外。”皇上要有大动,不信留在皇宫中的那些王候心中没有数,皇帝派于他怕旨令要是出个什么意外,也是个大麻烦事。
“知道了,就这去。”他发了话,苍松不敢再逗留,也随即领命而去。
这时只剩下燕雁带卫跟于疾走的他背后,等进了书房,魏瑾泓在椅子上坐下后,燕雁开口与他禀道,“左将军与右将军晚时联手打了楚候爷的门人一顿,还踢坏了楚候爷家的后门,候爷说要找您过去一趟。”
“又闹什么?”
“左右将军说候爷给他们的军粮少了。”
“我去一趟。”魏瑾泓扶桌而起,这时端晚膳的仆从刚进屋,他端过盘上药汤,一口饮下,就匆步出了门,打门去了将军府。
左右两将军一见他,脸色相当不好看,但看到他身边曾打败过他们的雁燕后,才听他把帐与他们算清。
军粮没少他们的,但他们必须再等三月。
“这地里还能种粮吗?”左将军拍了桌子。
左将军接着拍案道,“就算种了,三月就能出新粮给我们吗?”
“说了给你们,就会给。”魏瑾泓有点不耐烦,他急速地摸了下手指,缓了下心气才接着平和地道,“到时给不了,魏府把颈上头颅送与你们到候爷那去讨粮。”
左右将军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左将军才嘟囔着道,“那信你一回。”
右将军也哼哼了一声,“右某也再信你一回。”
魏瑾泓拱手作揖离去,等他一走,左将军跟右将军没好气地说,“跟你说了不要闹,你看吧,到时候姓楚的肯定扣我们的俸银去陪他的门。”
“不闹,怎么能得句准话?”右将军不服气地道。
“那俸银扣了算谁的?”左将军火了。
“关老子什么事。”右将军也怒气冲天,没两下,两人再次因言语不合在待客的正堂打起了架。
所幸他们的正堂是个空堂子,除了几把椅子什么也没有,打来打去也摔坏不了什么东西。
这厢魏瑾泓回了府,刚下马,就看到了苍松等在门口。
“信到了?”
“到了。”
魏瑾泓眼睛往前一瞥,见她的仆人这时低头从小园的走廊下路过,随即他收回了眼,往他的书房走去。
苍松眯着眼睛看了看那仆从的背影,料出了谁后也不以为意地跟在了魏瑾泓的背后。
夫人这人的虚实怕是只有大公子能猜个大半了,他是猜不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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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瑾泓清晨靠着椅臂睡了一会就去了她的院子。
天色未亮,夜色还很暗,她的院落四处点满了灯笼,与她院子背后黑气沉沉的夜色相比,她的院落显得温暖无比。
到了她的屋前,往厨房那边望去时,看廊下堆满了新的干柴火,他知道这是赖府送来的,半夜时,赖府那边来了人送了柴,也送了药过来。
比起他这个夫君,赖震严这个兄长比他更知道她的身体是怎么样的。
他去年也从来探过他的方大夫那听过支句片语,说她身体要比以前好了许多,但身上也还是有救不好的急症,得好好养着,不能操太多心。
先前当她把黄阁老那边的事,还有世朝的事也全然松手是为了别的原因,如今想来,怕是也是她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可惜,事到临头,他总是要充当她日子当中最大的恶人,也怪不得世朝再体谅他,也不想让他娘再呆在他的身边。
可他们这世还是夫妻,只能如此走下去了。
“您来了。”他刚推开门,内堂她的丫环就跪在了地上前安。
“早间会有小雨,把放在院里的柴火搬到廊下去。”
“是。”她那个□光的丫环怔了怔,随即道,“夫人还没醒。”
“我进去看看。”
“这……”
没等她说话,魏瑾泓就走了进去。
这时她屋内没人,他知道这时候她定是会令她身边的冬雨秋虹去睡,让春光夏花两个后来的,年纪稍小的丫环轮流守夜,只要两个大丫环不在,他进来是较容易的事。
他坐于她的床前,看了看她又恢复了红韵的脸,就靠在了床头睡了起来。
如今算起来都不说有多喜于她了,但见到她他才能真正平静下来。
她这时就像一个陪了他两世的老友。
他再醒来时,她已经披袍坐于了窗前,手里端着药碗正在一口一口的喝。
魏瑾泓掀开了身上的被子,走了过去把透着冷风的窗户掩上。
这时,两侧的丫环松了相当明显的一大口气,把她逗得笑了起来。
“难怪要放您进来呢。”她笑道,把喝好的空碗放到了丫环端来的盘中。
就他来了敢掩她的窗。
“风大雨冷,你注意着点。”魏瑾泓坐于她的案前,在火盆上搓了搓手。
“您什么时候走?”
“午时出门。”
“那还早得很。”她微微笑着。
这时屋内温暖,她的笑容也带着几分温暖。
她总是笑得很漂亮。
“留我用点早膳吧。”魏瑾泓开了口。
“如若不留?”
“留吧,”魏瑾泓温和地道,“午时我带任小银去拜访楚候爷。”
“诶呀,这怎么好意思?”她掩嘴笑着坐了下来,并示意丫环去端早膳。
她只要一清醒,精神一好,战斗力就十足,时到如今,魏瑾泓可以很清楚地意识到他是喜欢她这点的。
她坐下来人就懒了,人慵懒地靠着椅背,嘴含着微微笑容,黑发四散,美得让人可以容忍她的放肆无礼。
“这几日怕是会有几个客人前来拜访,司夫人也会过来一趟。”魏瑾泓说着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大雪当中世朝令人给他们家送去了一些银炭,她会过来道谢。”
她撤走世朝身边的人后,他很多事她就不知道了。
“知道了。”赖云烟懒懒地答了一声,随即闭眼假寐了起来。
他这时很清楚地知道她并没有把司家一家放在心上,哪怕她儿子喜欢这家人的女儿。
看来,司仁也好,司夫人也好,其实都未得她的好感。
如她所说,以后司笑进门,看来当儿媳的就仅是儿媳,她就个婆婆就仅是个婆婆了。
其实这样也好,少耗她的心神,魏瑾泓想着笑了笑,随手拿过她看的地志看了起来。
堤县:四月涝七月旱,三月的青果子六月红,可充染料吃不得,八月的漆树不能碰,一碰肤生毒。
满书夹的都是她写的这些话,粗糙浅显,念上两遍,虽不雅致,却是易记得很。
“这是往西边去的县。”魏瑾泓看过堤县的地志后道。
她睁了眼,点头笑道,“我这里只得往西三县的地志,不知您那还有多的没有?”
“有几本,稍后给你送过来。”
“多谢。”
魏瑾泓颔首。
早膳送上来后,其中有他们的药膳,于是一会儿就是满屋的药味。
“你吃点萝卜糕。”魏瑾泓把那份自己仆人给他备的早膳端出了一小碟出来放到她面前。
她上世也爱吃。
“嗯,好。”她夹了一块放进口中,再没有像以前那样谨戒。
魏瑾泓也夹了一块放进自己的口里,慢慢地咀嚼了。
吃到半途,她突然笑了起来。
他朝她看去,听到她眼睛带笑看着他说,“我怎么想都没想到,你我竟混到了病友这一地步。”
魏瑾泓闻着满室的药味,一时之间也不禁哑然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