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侠义窃贼贤德妻
张发存那日兴冲冲回到家中,把从胡三身上窃得的包裹递到妻子手上。两口子不知是何样物事,打开之后才吃了一惊。张妻是识得几个字的,展开那个皇上亲批的圣旨,只见上面写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特命潘又安为钦差大臣,胡三、王小五协助总督江淮、两湖、两广及闽浙赣滇等地。钦差所到之处,各地官员均归其调度、任免、处置等项,不得有误,钦此。
张妻惊道:“夫君,你惹下大祸了!这可是灭九族的勾当呀!”[..]
张发存顿时冷汗如雨,嗫嚅道:“捅了塌天的漏子,这便如何是好?这便如何是好?”
张妻埋怨道:“我早劝你金盆洗手,你执意不肯,叫我如何说你?”
张发存哭咧咧地说:“不是我不肯,是我没别样本事,家中又无半拢耕地可种,做些小生意又无本钱,莫非你我坐等饿死不成?”
“本事是学来的,哪个是从娘肚子带来的?”张妻嗔道。
“贤妻说的也是,但眼下的事情最为要紧,至于打艺学工那是以后的事,只是这两样东西该如何处置才好?”张发存六神无主,直着眼睛问妻子。
张妻说:“这是个从皇家那儿来的要紧东西,不同别样物事,倘若官家追究下来,府衙捕快必定会兴师动众,倾全力搜查,你就是逃到天边,也定要拿你归案。”
张发存更加惊魂万状,匍匐在地给老婆磕头说:“贤妻救我,快给我想想办法吧!”
张妻沉思了一会儿,说:“为今也只有一个办法了。”
“贤妻快说呀!让我上天入地我也肯,只是不要害了我全家性命。”张发存央求说。
“你现在就带上赃物去清风店门口,伏地下跪,恳求老爷饶命。老爷若是位贤达的好官,定会饶你不死,老爷若是个糊涂官,一怒之下,也许会砍了你的脑袋。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去吧!这样总比让人查出来,杀了我全家的好。”
“我去我去!”张发存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
小太监听说有人跪见钦差,知道大事已定,携胡王二位直奔大门口,亲手扶起伏地不起的小蟊贼,和颜悦色地说:
“兄弟请起,有话到屋里去说。”
到了屋里,小太监请盗贼坐下说话,张发存不敢。小太监变了脸说:
“让你坐你就坐,谦让什么?”
张发存把半个屁股放到椅子沿上。
小太监这才细细打量这个其貌不扬的小贼,几乎断送了他这次钦差大事。不知他那根筋出了毛病,竟又鬼使神差地原物送了回来。一般市井小民断无这样胆识,其中必有些蹊跷。
“兄弟,你怎么想起把这东西送回来了呢?”小太监瞅了瞅完好无损的金印和圣旨说。
“是我老婆说让我送来的。我老婆说是杀是刮,罪在我一人,请大人不要牵连我家中老小。”张发存这阵胆子已大了许多。
“你老婆倒是个明白人。”小太监夸赞道。
“我老婆还是我偷来的。”张发存听钦差大人表扬他老婆,受到感染,也跟着画蛇添足地补充了一句。
“偷来的,怎么偷来的?”小太监产生了兴趣。
张发存把裤子里装米那事学说了一遍。
小太监猛一掌拍到桌子上,大叫一声道:“有趣有趣,好一个侠盗义女!我不但不治你的罪,反而还要奖赏你。”
说罢,小太监命王小五拿出十两银子交到张发存手上,说:
“兄弟,你先把这十两银子拿回去卖些酒菜,待会我们去你们家中做客。”
张发存听罢大喜,爬到地下咕咚磕了仨响头,欢天喜地地去了。出了门才想起,又回头补充了一句,说:
“大老爷稍等,我和我老婆准备好就过来请大人们到我家做客。”
胖西施再进来的时候,和刚才几乎是换了一个人。门本来就是大开着的,她还是装模作样地敲敲门,压着嗓门,小心翼翼地问道:
“大人们,我可以进来吗?”
胡三笑道:“姐姐进来吧!”
胖西施变脸变色地摇摇头,吐个舌头说:“大人千万别叫我姐姐,小女子可是担当不起。”
自从东西找到以后胡三也变了个样子,恢复到入朝前的水平,心里想大哥反正是把这个女人已经转让给他了,索性就由他来享用这一餐美色。小太监看胡三和胖西施搭上了话,就对王小五使了个眼色,让他去钱庄拿银票兑换一百两黄金,自己也借机溜了出来,任由胡三和老板娘去打情骂俏。
小太监向来是不喜欢用轿的,但因是到张发存家做客,归来时天黑路途不熟,所以只好顾了三乘大轿。胖西施和胡三约好说她也要去,小太监想想也好,便又着人加了一乘。
小太监他们刚下轿子,就见张氏一门老小已经跪满一地,口呼大老爷英明。
小太监急忙一一扶起,含笑道:“大家免礼罢,我等是来做客的,又不是审案的,尔等不必这样。”
张氏一门见钦差大人年纪轻轻,仪表非凡,惊为天人。而且待人接物一团和气,不似县衙的老太爷,一出门便前呼后拥,鸣锣开道,何等的威风。
小太监看张妻仪容整齐,虽生在盗寇人家,俨然大户女儿,心生纳闷,一时不便多问。小太监赏了张妻一百两黄金,并言称张发存他要带走,收为官差,完了皇差后可随他一道进京,家眷能行动的皆可同行。张氏一门皆大喜过望,不是天上艳阳高照还以为是白日做梦呢!
回到馆驿时,小太监吩咐胡三道:“兄弟,你若看上那个妇人,大哥可为你从中作伐,成全你们。但你万不可做出鸡鸣狗盗之事,坏了我等钦差的名份。”
胡三点头说:“大哥做事向来光明磊落,我们兄弟若坏了大哥的名声,必不得好死!”
小太监笑道:“兄弟言重了,男儿本好色,就怕尺度掌握不好。一个皇上讨几百上千个老婆,他还以为这是上苍降给他享用的尤物呢,未料到最终却成了上苍取他性命的工具。”
胡三颔首说:“大哥教训得极是,小弟定会谨记在心。”
发生了这次丢失金印圣旨之事后,小太监决定变暗访为明查。
第九十二章 知府门*戏顽吏
小太监由暗转明,索性公事公办,打起旗号,免得偷偷摸摸,还要提心吊胆,倘若再丢一次金印圣旨,这一趟真就白来了。二天他令人制作了两幅小旗,一面上写“皇命钦差”,另一面上写“巡抚天下”。人手不够,又从黄秋蝉那儿调来几个精悍武士帮忙,组成一支小队伍。黄秋蝉不放心,自己也带了一些人马,远远跟随钦差队伍之后,并放出几个密探,丈夫那儿稍有风吹草动立马向她报告,以便有个接应。
显摆阔气小太监本就是行家里手,朝庭发给他的有官服,大红袍、蟒玉带,头顶乌纱,足蹬进士鞋。小太监被王小五打扮一番,从小店里出来,众人不禁喝一声采:好一个俊俏的大钦差,皇家好眼力,咋选了这样一位才貌双全的美少年?[..com]
胖西施得陇又望蜀,心中暗暗叫苦不迭,后悔不该允了胡三郎。胡三虽然不差,官位也高,但比起人家这位钦差大人就足显出山高水低了。嫁给这样一个俏郎君,管他有几个老婆,就是当他的十八姨太也认了。奈何是生米已成熟饭,说出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人无信猪狗不如。再说一个四品大吏,朝中最高刑法官员,知足吧!她咽下一口酸水,悄悄进店中做事去了。
如前所叙,小太监不善坐轿,两乘轿子让于胡、王二人,他独骑在他的那宝马龙驹上。轿子在后,小太监骑马执枪在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开路的干活哩!
队伍刚要出发,突然前面人声鼎沸。小太监令张发存前去打探消息,回来说:有数十人高举状纸跪倒在地,口喊冤枉,请钦差大老爷为他们做主。
小太监平日里最脑火的就是这些婆婆妈妈的官司诉状,稍一犹豫,猛想起后面轿子里还坐着一位大理寺正卿哩!按分工这本都是他老胡的事,遂问道:
“他们所告何人?”
“华阳府府尹邹希贵。”张发存回答。
张发存授了官差,夜间作业改为白昼行事,也换了一套官差服饰穿在身上。有道是马凭鞍妆,人凭衣妆,顿时之间换了个人似的。小张一溜小跑,跑前忙后,今日尤其是又在家乡街坊父老乡亲们面前,因而格外卖力,人也是十分的精神。
小太监吩咐道:“把状子统统收起来,交到胡大人处。并告诉那些告状的苦主,本钦差一定为他们做主、伸冤昭雪。老子是堂堂皇命钦差,难道还怕他一个小小府尹不成?”
张发存不一会儿怀里抱着一大摞状纸回来,一骨脑儿塞进胡三的轿子里。胡三是当过县令的,整理查阅卷宗是他的本份。他把所有的这些状子一张张折叠整齐,然后掀开轿帘,细细阅读起来。
大坑镇到华阳府不足五里路程,小太监马轻,张发存腿快,苦了的是那些轿夫,为了跟上队伍,肩上还扛着两位大员,直跑得大汗淋漓,气喘如牛。
还未等到府衙门口,就见有几个管事的兵丁走上前来喝道:
“干啥的干啥的?这里是官府要地,容得你等喧哗吵闹?”
小太监就要发作,张发存拦住骂道:
“瞎了你们的狗眼,没看看这是什么人来了?这位是皇命钦差潘又安潘大人潘大老爷,前来巡查你们的。还不叫你们老爷大开府门亲自出来相迎,不想活了你们?”
张发存听他老婆念过圣旨,知道钦差的官职大小,所以也跟着主人狗仗人势,并不把这几个毛人放在眼里。
“什么什么,你们是钦差?”当兵的直声叫道,“你们该不是阎王爷派来的鬼差吧?装神弄鬼的,样子还挺像,我们大老爷岂能让你们这些小玩意随便就给唬住了?”
张发存还要分辩,府门侧面的小门开了,走出一位官样模样的小吏。军士见了小吏纷纷站立致敬,小吏大咧咧地倒背着双手走了过来,悠哉游哉地晃晃身子摇摇脑袋,脸上一副酸相,浑身的骨头没有四两重。他眯缝着双眼上下打量了半天骑在马上的小太监,然后又掀开轿帘儿瞅了瞅两个坐轿的。末了,小吏侧着脸问小太监:
“你们谁是钦差?”
“你看我像吗?”小太监嘻嘻笑道。
“嗯,有点。”小吏摇头晃脑的揶揄道,“猪鼻子插葱,装得倒是挺像,有手续吗?”
小太监朝胡三的轿子努努嘴,说:“在那儿放着呢,想看找他去要。”
“嘿嘿,”小吏冷笑道,“钦差骑在马上开道,下面的人倒坐在轿子里享受,戏也不会演,露马脚了吧?拿来我看看,你们鼓捣了一个什么样的假圣旨------”
小吏站在原地伸手要东西,张发存瞅瞅小太监的脸色,然后去胡三那儿取了金印和圣旨递到小吏手上。张发存以为小吏看了圣旨之后也会像他和他老婆一样,立刻屁滚尿流,慌作一团。谁知小吏看了反而哈哈大笑,戏问小太监:
“你是潘又安?”
“我是潘又安。”小太监肚子里的火苗子已经快窜到嗓子眼了,他急忙用强力克制住。
“说实话我没见过潘又安这个人,可是我到京城办事时听说过有这个人,我还听说潘又安是个太监哩。”小吏一本正经的说。
“太监不能当钦差吗?”小太监来了兴趣,谁在他的太监问题上做文章,他都会产生兴趣。
“我没这样说,谁当钦差那是皇上决定的事。既然我知道潘又安是太监,那么咱就按太监的章程走。朋友,我的意思你懂了吗?”
小太监摇摇头,瞅了一眼小吏。
小吏训斥道:“你别给我翻白眼,我代表知府老爷办事,是不能存私的。现在我有一计,就是你当着这些人的面把裤子脱了,如果真是太监,你的钦差问题八成是真的了。然后咱再派人把这颗金印放到火炉里炼炼,真金不怕火嘛!如若烧不化,当然就是真金印,你也就是十成十的真钦差了。我叫老爷命令全府上下跪列两旁,夹道欢迎你进府,这个条件不高吧?”
小太监刚才是想杀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吏,现在他突然改了主意。只见他嘻嘻笑道:
“这事简单,你帮我把这杆枪拿一下,我马上脱了裤子让你验验。”
小吏不知是计,伸长脖子往走了两步,伸手去接小太监的勾魂神枪。
小太监乘机顺过长枪,枪尖儿如飞一般到了小吏的前胸,小吏没料到会有此一举,顿时手忙脚乱,说时迟那时快,小太监是何等样的功夫?早已撩起他的长袍。小太监也担心戳死他,枪尖一偏,走肋间而过,倒剌儿勾住小吏的腰带,只听“哧啦”一声,小吏的裤腰带断了。
小吏是个文人,一向是主张“君子动口不动手”的,被小太监这样一捉弄,裤子早掉到腿腕子上,他急忙猫腰去提裤子时,又让小太监勾住裤子的裆部,再一用力,那条枪浑如长了手似的,一条裤子竟被他生生脱了下来。小吏高呼要裤子时,小太监轻轻一甩,小吏的那条裤子端端就挂在了知府大门楼子上。
戏弄人者反被人戏弄,光屁股小吏双手捂着下身,满脸大窘,对着小太监破口大骂道:
“太不成体统,太不成体统!亵渎斯文,激怒圣人,你家代代出不了文曲星!”
第九十三章 华阳府巧治贪官
小吏乃是知府门下的师爷,名叫华世雄,本是个落第举子,屡试不中,盘缠用尽,流落京城。知府邹希贵某次去京中公干,街头和华世雄相遇,两人在科场上曾经见过几面的,算是熟人了。邹知府看他这副光景,就格外开恩,收留了他。
按理说,凭才学文墨邹希贵远不及华世雄,但人家邹家家底厚,朝庭里外都有人,而且又花了不少钱钞,穷书生华世雄自然不可与之相提并论。邹希贵他爹为了给儿子买功名,凑足了三万两银子,才谋取了个七品县令。小邹上任之后果然不负父母的厚望,只三年就收回了本钱,还略有盈余。老父大喜,又拿出两万,疏通关节,为他谋取了一个知府的美差。[..]
邹父在朝中为官,又是王书贵的死党,所以儿子才敢于在州县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大肆地搜刮民脂民膏。邹希贵在华阳为官三年,所得金银财宝无数,其来源无非是贿赂、侵占、巧取毫夺。华阳百姓提起邹希贵,个个咬牙,人人切齿,恨不生啖其肉,活吮其血。
这阵,邹希贵听大门外骚扰,吵吵嚷嚷,忙派人出去查看动静,派去的人慌慌张张回来说:
“不好了知府大老爷,门外来了一伙子人,自称是皇上派来的钦差,师爷去阻止他们进府,竟被扒了裤子,大人你快去看看吧!”
邹知府听说来了钦差,立刻断定这必是个赝品无疑。皇上派钦差巡视各地,哪回不是先行文到地方,指命提前做好各项接待工作,当然主要是税目、库银、收支等。钦差一到,验看一下账目,听听民情,训导安抚几句,顺便带点土特产,口袋里装满金票银票,窑子店里宿上几日,然后就转身拍屁股走人了。钦差又不是小偷,一出动必是惊天动地,哪会来得这么突然?岂有偷偷摸摸、神出鬼没之理?
邹希贵冷笑一声,随便换了件衣服,召集了十数个亲随护兵,他倒是想亲眼看看这一伙大胆的强贼,竟敢假扮钦差,大天白日地到府衙行敲诈蒙骗之事。
一般知府出门,都是有讲究的,不走便门偏门,走正门,意即光明正大之门。有门丁见老爷要出门,急忙打开大门。邹知府大摇大摆地刚从正门出来,猛抬头,不巧师爷华世雄的裤子掉下来,正好落到了老爷的头上。邹希贵刚要拽下那条裤子,正想张嘴骂人时,他看到了骑在马上的小太监!
前回书已讲过,小太监十五岁入朝为官,是为兵部尚书,正二品。知府官衔一般也在四到五品之间,官阶品位虽然有些差距,但并不是说他们就没有见面的机会。知府总督十几二十几个县衙,其中还有护城的地方部队,带兵的首长叫总兵。知府虽是文官,不归兵部管辖,但是总兵及其部队却在兵部隶属之下,他们没有直接关系却有间接关系。因此,知府每回进京述职都要去到六部公干,六部的尚书官阶比知府要大两三个品位,况且又都是天子身边的人。别说有事,就是没事也要找点事去拜见一下这些要害部门的达官贵人。去一次京城见一次,他一共见过小太监至少不下六次,而且还给他送过不少东西。邹知府抬头瞅见小太监,钦差不钦差先不必说,论官职他是要伏地磕头的。邹希贵在俯下身去磕头的同时,心里想的却是他的官运也到头了。
“潘尚书,潘大人,钦差大人,小官不知钦差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恕罪。”邹希贵趴在地上说。
“罢了罢了!”小太监不耐烦的挥挥手。
在小太监的心目中,他也是有备而来,邹希贵作恶多端,决非善类。未出发就有那么多人告状,未进门就遇上这许多恶人阻拦,知府衙门如同鬼门关一般,况且他还是钦命的上差,一般黎民百姓想进此门更是可想而知。
刚才那位滋事的小吏师爷,见知府都屈膝下拜,这才知道今天是犯了天条得罪真佛了。他顿时尤如五雷轰顶,七窍生烟,颤抖着身子撅起屁股匆忙也跪在一旁。门丁、护从人等一听来的是真钦差,哪个敢不跪?
小太监朝轿子里的两位兄弟说:“麻烦你二位带人进去给我搜一搜,有什么好东西尽管往外搬。我和知府大人是老熟人,他乡遇故知嘛,我俩在这儿聊会儿天。”
胡三、王小五带着人去了。
小太监一屁股从马上颠下来,走前两步,摘下知府头顶的破裤子扔给华世雄说:
“别丢人了,秀才,起来穿上吧!你的毛病是狗眼看人低,小人得志,自以为是。你看过的书比我多,我也不教训你了,该怎么做人,孔圣人早教过你了。去吧,帮里面的人算算账,提供提供情况,没准我还能给你个大点的官做。”
华世雄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又爬下磕了三个响头,迭迭不休地道:
“大人,我听您的,从今后我就是您手下一条忠实的狗,你让我咬谁我就咬谁!”
“去吧去吧,还不到咬的时候呢!”小太监挥挥手。
华世雄提上裤子颠儿颠儿地跑了,从现在那个走路的姿势看,他决非文人。
小太监转过身来又吩咐门丁一干人说:“你们都起来吧,该干啥的干啥去,没你们的事了。即便是你们杀了人,也是有人指使的,罪不在你们,帮忙干活去吧!”
这一伙人齐齐喊道:“大人英明,我们听您的!”
这一伙人也走了。
有人搬了把椅子让小太监坐下说话,小太监踢了一脚仍跪在地下的邹希贵说:
“看你今天的这个样子就知道你是做贼心虚,我说的对吧?行了,别老跪着了,换个姿式,咱俩说话。”
邹希贵趴在地上不起,口里哀求道:“小官别无所求,只求大人饶我不死!”
“这样,也不是我说了算。”小太监翘起二郎腿,顺手接过端过有人递上来的一杯盖碗茶,轻啜了一口,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嘛!我知道你正好当了三年的知府,你拿走送人转移了的不算,就算你手头的,十万之内是你的,超过十万的数,全是我的,这样合理吧?”
“合理合理,所有的银子你全拿走,我一个子儿都不要了。”邹希贵俯在地上说。
“看起来这世上还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呀!”小太监感叹道,“早知你的命值钱,搜刮这么些银子做啥使?”
“我不是怀有侥幸心理吗?早知是拿命换,傻瓜也不干。”
“你做的事还不如傻瓜。”
“是是,大人教训的是。我是鬼迷心窍,我是鬼迷心窍呀!”
“这样吧,念咱们也是老熟人了,多少也要留些情面不是?”小太监把茶碗递给张发存,站起来活动活动腿脚,接着说,“从十万上起步,不够十万你继续搜刮,超过十万咱二话不说,你请我吃顿海鲜我立马走人。”
“海鲜是要请的,别说一顿,十顿八顿都请得。我是主人嘛,钦差大人又是老朋友,岂有不请之理?”邹希贵好不容易逮住个巴结奉迎的机会,俯在地上喏喏连声道。
“你急啥呀?我话还没说完呢!”小太监俯在椅子靠背上,低下身去冲着邹知府厉声说,“超过二十万我要你的命!”
“大人开恩,大人饶了我这次,以后我定要做个好官,再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了!”
“三十万两是个不小的数目了,十万人的军队一年的开销。”小太监掐指头说。
“大人再让让,四十万吧!”邹希贵讨价还价。
“三十五万,不能再低于这个数了。”小太监不容置疑的说。
“家俱古玩等折不折?”邹希贵仰起脸来问。
“不折,就算现银。”
邹知府咬咬牙,说:“我认了!”
第九十四章 杀贪官现场分银
不多大一会儿,大筐小筐,箱装车拉的,从知府家的内宅里鼓捣出大批的金子银子。
最忙碌最积极的当属师爷华世雄,他不但指挥着几个抬箱抬筐的公人有条不紊地出出进进,而且还说出好几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藏金纳银之所。[]
此时,知府门前已经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群,其中包括那几十个递上状纸的苦主。他们中平生还没有人看到过这么多的金银财宝,大堆的金银就在他们面前,这一回才真让他们开了眼,原来世间真有金山银山呀!怪不得人们再穷也不能穷学生、穷教育呢,读书竟能读出这么多的金子银子啊?
小太监面前放了一张桌,他悠然自得地坐在椅子上,面前摆放着一副盖碗茶、一坛酒、几碟小菜,自然少不了一双筷子。这些都是张发存替他办理的,张发存一偷成名,不但找了一份好差使,还遇了一位恩公。晚上,老婆和他商量事,一再叮咛他:和恩公在一起,记住仁义二字足矣!当然,张发存行窃的嗜好不戒自除,谁吃了稠的还去找着喝稀的?他的那一份薪水足可以养家,偷鸡摸狗的事断不会再有。
邹知府沮丧地坐在地上,他的身子肥大,两条粗腿盘不住,只好一条伸直,另一条蜷缩起来当坐物。他的一只手放在膝盖上,拄着脸,低着头,眼睛的余光却一直再盯着那一筐一筐白花花的银子。此时他倒不是嫌钱少,而是怕钱多,万一超过了那个数,他的命就难保了。小太监他虽是见过几面,但这个人的为人他并不是很了解,听父亲说这是个油盐不进的家伙,很难说话,老丞相王书贵对他尤如曹公善待关云长,最后硬是没有收住他的心。最可气的还有姓华的那个小子,这才几个时辰,他怎么说变就变?一副奴颜婢膝的奴才相。当初他把他从垃圾堆里扒拉出来的时候,他是什么模样?人心不古啊!
王小五最后一个从院内出来对小太监小声说:“大哥,差不多了。还有就是知府内眷的细软私房等项,不便赶尽杀绝,总得让他们有口饭吃,你看是?”
小太监挥挥手,大声说:“行了,就这些!希贵兄,你可要看仔细了,你我有言在先,咱可是称上说话。”
邹希贵是性命尤关,顿时来了精神,一骨碌从地下爬起来,睁大两眼亲自站到旁边看称。
华世雄报数,王小五*放心,要去监督,小太监拉了他一把,笑道:
“兄弟,辛苦半天了,一边喝茶去吧,不会有错的。”
最后一合计,共是三十五万零一两。邹希贵傻眼了,老天爷真会捉弄人,怎么偏偏就多出一两?
小太监冷笑道:“知府大人,称上没有假吧,要不要复称?”
邹希贵可怜兮兮地说:“钦差大人,才一两,你就宽容宽容吧!”
“宽容?”小太监厉声道,“华阳地区是鱼米之乡,可是老百姓过得是什么日子?你大肆盘剥,巧立名目,刮地三尺,鱼肉乡民,以致于民声鼎沸,冤声四起,不杀你不足于平民愤,今日饶你不得。”
邹希贵借验称的工夫刚站直了一会身子,不禁忽然又“扑嗵”一声跪倒在地,啼泪交加,苦苦哀求道:
“大人饶命啊,小官知错了!”
小太监冷冷地说:“你作恶多端,天理难容。饶你一命等于是纵虎行凶,做梦吧你?多说无用,不和你啰嗦了,你等着受死吧!”
“大人,才一两啊?”邹希贵讨价还价。
“一两倒是不多,”小太监笑道,“可是你别忘了前面的大数字。三十五万呀,伙计,我来时朝中的库银仅存二十万两,你这儿一个小小的知府手里就藏了三十五万?说老实话,我本不想杀你,我想你肯定不会贪污这么大的数目,谁知你天狗吃太阳,给你个口袋,你连天也装自己家里去了,是我小看你了。”
邹希贵无言可对,只是浑身颤抖不止,连连磕头求饶。
小太监将手一挥,大喊一声:“来人!”
知府中的刀斧手,共是四位,此时都想在钦差大人面前表现表现,以便立些新功也好保住眼前的饭碗,遂一齐上前喊道:
“在!”
小太监看也不看,命令道:“好,把这赃官拉去杀了!将头颅割下来挂到旗杆上,枭首示众。”
“是!”
邹希贵喊道:“大人且慢,即便我是死罪,也要等秋后问斩,你这样仓促行事,莫非是别有用心?”
“球!”小太监斥道,“秋后倒有这一说,但我是钦差,奉皇命差遣,手握生杀大权,特殊问题特殊处理了,你还有何话说?”
邹希贵这才无语。
四个刀斧手不由分说,将老邹拖了起来,提胳膊架腿,老鹰捉小鸡一般。不到半盏茶的工夫,邹希贵的脑袋已经悬挂在旗杆顶上,比杀头猪简单多了。只是邹希贵的双眼没有合拢,不知是不服还是遗憾,抑或还有别的想法。
知府门前顿时沸腾起来。
小太监一步跃上桌子,朝人群里喊道:“大家静一静,现在开始分赃银。凡是今天到场者,每人十两,递了状子的,每人二十两,取之于民,还之于民嘛!如今赃官已死,仇也报了,气也消了,领到银子回家过日子去吧!”
府前又是一片欢腾。
小太监当即决定:十万两分发给市民百姓,十万两上缴国库,十万两派人送到边关,府里留五万两机动。
诸事办毕,小太监正要安排入府,华世雄给小太监趴下磕个头,说:
“请大人给小人安排个差使。”
小太监故意一笑,逗道:“今日也辛苦你了,多发些路费做奖励,你也回家去吧!”
华世雄不服,嚷道:“大人,你头前可是说过要给我个大些的官儿做的呢!官场无戏言,贵人不可多忘事啊!”
小太监也看到了,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华世雄虽然浑身的毛病,确也有些本事,不如留下来,没准还是条好狗,就说:
“好吧,既如此你就留在我身边做事。”
华世雄大喜,磕头如捣蒜道:“谢谢大人栽培,谢谢大人栽培!今后我就是大人的一条狗,大人让我咬谁我就咬谁。”
小太监笑道:“算啦,起来吧!不咬人的狗也不一定是好狗,不过不可轻易下口就是。”
“是,大人,小人以后不会轻易咬人了!”华世雄答应一声,欢天喜地地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第九十五章 山里有虎山里行
小太监指挥着随身带来的几个武士加上原知府中的官差,大家一起将金银分拨停当。然后进到府中,睁眼一瞧,吃喝用度,全都安置得整整齐齐,小太监知道这是谁的功劳。他拍拍华世雄的肩膀说:
“老华呀,按说你也是个人才,可惜没用到正地方。邹希贵贪污了这么些银子,难说就没有你的谋划。”[]
华世雄不知钦差大人是夸他还是骂他,琢磨了半天才转过弯来,连说几个是是是,然后解释说:
“大人,有道是跟上狗吃屎跟上狼吃肉,端谁的碗吃饭就得服谁的管,你说我无依无靠的投在邹希贵门下,我不替他办事能行吗?大人,说良心话,我可是没私拿一两银子,文人不言钱嘛!”
小太监笑道:“算啦,又没找你算账,你慌什么?以后你跟着我,饭你有得吃,衣有你得穿,不过担惊受怕,掉脑袋的事也免不了,你别以为就跟上我就天天吃肉!”
“那是那是,”华世雄嗫嚅了半天,才说,“吃什么穿什么暂且不谈,不过有一点可以说是不用发愁。”
“不愁什么?”小太监不解。
“不用发愁掉脑袋。”
“这你就说错了,别说你,我都随时有掉脑袋的可能。”小太监一本正经的说。
“谁敢杀钦差?还反了他了!”华世雄信誓旦旦的说。
小太监笑道:“亏你还是读书人,这点道理都不懂。木秀于林,风必催之,谋我项上人头的人多了,所以我活的太累,我必须时刻小心才是。不是我知难而退,老实说我也早有退隐的思想,只不过时候不到。等我把想杀我的人全部杀光之后,我就归隐山林。和我的老婆们一起,过一种田园般的神仙生活。”
“你有老婆?”华世雄脱口而出,说了又有些后悔,改了口气说,“大人,我失口了。”
“你没失口,我知道你心里想说的话。”小太监纠正道,末了又补充说,“你可能听说过潘又安是太监,至不过我这个太监是赝品,我现如今还站着撒尿。你早间不是想让我脱了裤子验真假吗,现在我就脱了裤子叫你看分晓。”
“不敢不敢!”华世雄连忙手摇手制止。
“免得你老是怀疑我是赝品。”小太监耍笑说。
“不,不,我明白了。”华世雄点点头说。
其实他什么也不明白,读书人心眼多,总爱把心事藏在心里。太监怎么会站着尿尿,莫非是哪个环节出了毛病?这个问题太复杂,凭他的想像,别说一时半会,就是一辈他也不可能想清楚。他带着一大堆的疑团,满腹狐疑地冲小太监笑笑。小太监是什么人?他那点心事岂能瞒得过他,不过他没必要做进一步的解释,当然华世雄不可能也不敢再做深究。
华世雄靠着自己的心眼灵活,脑子转得快,枪口掉转得及时,赢得了小太监的信任。这并非是小太监不辩菽麦或者是一时疏忽,实在是眼下手头缺人,不管是人才蠢才,能为自己办事的就是才。华世雄能办得了的事,他和胡三、王小五都不行。
说话间来了几个人,胖西施和她的伙头军队伍带着一大堆现成的食品来看他们了。小太监眉头一皱,想出一个主意。他俯在华世雄的耳际如此这般一说,然后又给王小五安排了任务。
当夜,知府大堂里为胡三和胖西施举行婚礼。小太监当场宣布,在新任知府尚未到任之前,胡三权且兼任知府一职。胖西施如愿以偿,终是嫁了个如意郎君。虽然她暗中也曾觊觎过小太监,但人不可太过苛求,得陇即可,不必再望蜀。
小太监人生第一次为他人做嫁衣,也是人生第一次眼看着别人入洞房,他的心里未免酸酸的。转念又一想,做人不可太贪婪,如像邹希贵,搞了那么大一堆银子,终了还不是落了个没结果。况且今日还是自己的拜弟成亲,他理应高兴才是。小太监说服了自己,正要解衣入睡,忽闻屋外有人敲门,报事者是知府当班衙役,他在门外小声说:
“钦差大人,府前来了位女将,手下带了五七个女兵。她言说要面见钦差,有要事相告,您见是不见?”
小太监一骨碌从床上翻身而起,衣服扣子尚未系牢,开了屋门便三步并作两步,直奔大门而去。
小太监和黄秋蝉躺在床上,一番温存过后,夫人说:
“郎君,前去滇桂黔几省,乃是八王封地。有庄丁昨来报说,八王近日接触频繁,似有叛乱苗头,我怕你不知轻重,误入险地,特来告诉一声。”
小太监脑子里轰地一响,方知遇上棘手事了。八王内乱,他早有耳闻,只是没有拿到真凭实据,所以朝庭才没有发兵。八王里头,除了有皇上的亲哥哥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亲哥哥之外,还有他的叔父爷爷辈。这些王子王孙,当初分封土地时,只知把他们往边远之地发落,未料想他们之间离得太近,互相一串连倒成了气候。
“夫人是如何得到这个消息的?”小太监问。
黄秋蝉说:“郎君有所不知,我的五个哥哥在世时,和八王就曾沆瀣一气,勾搭连环,常有书信人事往来,没准至今我庄内还有八王的奸细卧底呢。他们听说你剪除了他们的同党,心存不满,发誓要杀了你,所以我很是放心不下。依我之见,郎君不如就此收手,回去后奏明圣上,让朝庭发兵再来剿灭不迟。”
小太监想想说:“此事不妥,八王叛乱,证据不足,朝庭也无可奈何,出师不名嘛!”
“你说如何才是好呢?”黄秋蝉问。
“我想去探探虚实。”小太监不假思索的说。
“我才不呢!”黄秋蝉搂着小太监的脖子说,“没来由我不能为了他皇家的江山,搭上我丈夫的一条性命。”
小太监坦然一笑说:“哪有那么严重,我就不信他们还能吃了我?即便是龙潭虎穴,我也要走上一遭。”
“你准备带多少人马?”黄秋蝉问。
“人多了目标大,就我,王小五,张发存,加上新收的师爷华世雄四人足矣!”小太监说。
“你执意要去,我也拦挡不了你,我给你再加一个人吧。家丁黄仁多次去过八王封地,路熟人也熟,黄仁为人厚道,又会些武艺,去了也是个帮手。”
小太监有心不允,又怕违了夫人的一片好心,只好说:
“行吧!”
“你可一定要多加小心呀!”黄秋蝉嘱咐道。
小太监嘴对嘴亲了夫人一口,笑道:“没事,我的命还值钱着哩!”
当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小太监召见华阳总兵,如此这般地交待了一番。
华阳总兵刘建勋追根溯源还是王书贵线上的人,但是由于他的官职微小,又是处在边远小城,没什么名气。他从未有缘得见王丞相的尊容,不知他是光头麻脸,抑或是慈眉善目。他的上锋知府邹希贵平日里只知自己捞钱,全不把军队事物放在眼里,刘建勋有力无处使,满肚子积攒了不少冤气。
刘将军出身寒微,早年曾流落街头,靠耍把戏卖艺挣钱糊口度日。前总兵见他人材出众,又有一身好武功,有心提拔于他,就把他召至麾下从小兵做起,一步步升到如今这般地步。
刘建勋平生尚未见过比知府更大的官员,今蒙皇命钦差大人亲自召见,他刹时感到受宠若惊,心存感激。两人坐下一交谈,他又有些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感觉。别看钦差大人年岁不高,长得跟个白面书生一般,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看人家论文议武,谈天说地,纵论天下大事,就像是鹰隼捉兔,信手掂来。和那个草包邹希贵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怪不得皇上慧眼识英才,选中他为钦差哩!
小太监在谈话当中,也发现刘建勋是个人物。有这样一个得力的帮手,他更加坚定了削平众反王的决心。他答应刘建勋,事成之后,奏明皇上,封他为大将军,进京做官。刘建勋闻说,连忙离座磕头,感谢小太监的知遇之恩。
事有轻重缓急,小太监把准备押送到边关的那十万两银子,悉数拨给刘建勋使用,命他做为军费开支,屯兵纳粮,操练人马。给他三个月的时间,组成一支十万人的大军。兵源可征调附近州府的地方部队,也可就地募集新兵。
诸事安排妥当之后,小太监和王小五、华世雄、张发存加上黄仁共是五人出发前往滇黔之地。只有小太监一人骑马,其他人均是骑驴骑骡子不等,扮作商人模样。小太监把金印和圣旨留在胡三的府上,由胡三暂且代行钦差职务。他的勾魂长枪则寄放在刘建勋处,他只留下那把金刚宝剑挎在腰间。因是秘密出行,胡三和黄秋蝉等都未能出城相送。
这一日到了一个所在,小太监等举目一望,知是到了番王城池了。